【孟许时分】败犬

孟宴臣打心底里觉得，他的沁沁不能受一丁点的苦。可他太没用，没法让许沁活得更自在一点儿。而他的沁沁，似乎也不愿意过清闲舒适的生活，哪怕是下班时间，路上碰见事故，她也要去支援。 “可我还是医生。” “多等一分钟，伤者就多一份危险。” “哥。” 孟宴臣看着许沁有些过分认真的表情，前面说了什么他没怎么听清，只听见那一声有着微微请求意味的“哥”，每每听到她这么一喊，孟宴臣就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事了。 他也只能说：“注意安全。” 许沁变了很多，小时候那个胆小到晚上偷偷跑来可怜巴巴地说“我怕”的许沁，早已经不在了。 孟宴臣心知肚明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沁沁能变得愈来愈独立，愈来愈有脱离家庭支持的底气，孟宴臣是有些欣慰的，他之所以没有听母亲的话接手国坤集团，也是因为这个，可一想到沁沁是为了宋焰才想脱离家庭的控制，孟宴臣的心就乱到不行。 几乎每时每刻心中都在天人交战，哪里有这么矛盾的人呢。 “她很讨人喜欢。” “你也是。” “我很讨人厌。不讨人喜欢。” 许沁总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得仿佛快要碎掉一般。 孟宴臣能做的，只有告诉她，你很好很好，特别好，可这样不轻不重的话语，似乎阻止不了她的破碎。 孟宴臣低下头，心中的恨意像肆意疯长的毒菌一样，顷刻间遍布胸腔，他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咬紧了牙。 他从不会觉得他的沁沁做错了事，所以此时此刻，比起他们的藕断丝连纠缠不休，孟宴臣只会怨恨宋焰让他的沁沁伤了心，他宋焰算什么货色，也配让沁沁难过？ 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沁沁，在宋焰那里，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跌跟头，又卑微到泥土里。 ［沁沁，你的木雕，我下次给你送去吧。］ 知道妈妈眼里容不下它们，孟宴臣早早就拜托了家政阿姨，妈妈以为丢进垃圾桶里的木雕，其实早被完好无损地放进了孟宴臣书房的抽屉里。 其实昨天想跟沁沁当面说来着，也好博她一笑，可到头来，还是被姓宋的毁了。 孟宴臣看着手里的木雕，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骨节隐隐泛着白色。 又是他，又是他，每一次，当孟宴臣以为生活终于趋于平静时，当孟宴臣自欺欺人地贪恋于和许沁看似亲昵的相处中时，他就会不合时宜地冒出来，然后又是无休止的争吵和矛盾。 他花了多长的时间啊，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接受他的沁沁无论如何都不属于他的事实，他接受她终究会嫁给别人，只要能脱离这个囚笼，他可以目送着她离开自己。他可能没办法摆脱这个家的泥沼，所以才不想让沁沁也一辈子陷在这里面。 可唯独宋焰不行，唯独宋焰不可以。 因为沁沁爱他。 太卑劣了，孟宴臣。 孟宴臣抚过木雕上还未磨平的棱角，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能够坦然地当着许沁的面夸蒋裕，是他大度吗？怎么可能。他只是知道沁沁一点都不喜欢蒋裕，所以不会那么嫉妒，不会那么难过。 真的，他只是一个卑劣透了的烂人罢了。 他只想着自己。 孟宴臣垂下眼睑，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木雕放回了抽屉。 肖亦骁说许沁只是因为遗憾，所以才会对宋焰念念不忘。 那孟宴臣呢，也是因为遗憾吗？ 遗憾在他们感情刚刚萌芽的时候，懦弱地放弃了那段感情，却没有勇敢一点反抗父母？ 遗憾年少时的心愿久久没有实现，甚至越来越遥不可及？ 遗憾是他的退却，让沁沁遇到了宋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因为遗憾吗？ “沁沁，你到底是为什么？”孟宴臣无奈地扶额，“你说他变好了，可我今天看到的，还是一个连罚款都交不齐、根本没办法保证你往后生活质量的宋焰！” 许沁不依不饶地为宋焰辩驳：“为什么一定要看他的钱多还是少呢？妈妈之前不是说他不学无术是个混混吗，可现在你看，他已经成了消防员，凭自己的努力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而且为社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啊！” 孟宴臣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今天是我给他收拾了烂摊子，可如果你们在一起，有一天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不出现，靠他和你，能马上解决这事吗？就算勉勉强强解决了，那你的生活就会变得窘迫，你就要操心柴米油盐这些本来一辈子都用不着你操心的事！” “我不在乎这些！” 孟宴臣看着许沁，她满脸的决绝，却又显得无比的天真。 可我在乎。 她十指不沾春水，活到现在就没做过什么脏活累活，唯一受了点苦的事就是当医生。这样的许沁，让孟宴臣怎么放心让她重新归于普通人为温饱操劳的日子里去，她现在被爱情一时迷惑了双眼，不管不顾地想要跟宋焰在一起，可之后几十年的时光她有想过吗。 “不可能的，沁沁。”孟宴臣向她靠近一步，眼神充满悲悯却又显得漠然无比，“求你别再为了他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 再多来几次，我可能真的会心疼到，毁了那个姓宋的一切。 许沁被他那双深潭一般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心跳莫名开始加速，她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孟宴臣一把拉住胳膊。 “哥……” “后面是茶几，别磕到。”孟宴臣的神情在一瞬间恢复平常，仿佛那不可捉摸的危险眼神只是许沁的幻觉，“我先走了，你也上班去吧，别太累着自己了。” 他对她报之一笑，好像他们刚刚只是在亲切地话家常一般。 果然还是不甘心吧。 面对沁沁和宋焰愈发频繁的见面，沁沁愈发固执的反抗，孟宴臣心里不甘的火越烧越旺。 许沁口中每说出一次宋焰的名字，无异于在孟宴臣的心火中再加一根柴，火苗灼烧着他心脏脆弱的壁垒，终于，在被孟宴臣无数次的压制之后，迎来了彻彻底底的爆发。 “你跟谁在一起都行，就他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如果你跟他在一起可以跟家庭决裂的话——” “那为什么我们——！” 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都是笑话了吗？ “孟宴臣！” 许沁没有让他说出那个可能。 一瞬间，就已经给他宣判了死刑。 “……你疯了？” 是啊，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疯。 他享受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独一份的喜欢，而我，只是你的“哥哥”。 “我是疯了。” 孟宴臣平静的嗓音打破了近乎让人窒息的沉默。 “凭什么，他轻而易举得到了你的一切？”孟宴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爆出根根骇人的青筋，“凭什么，都是被百般阻挠，你可以毫不留恋地放下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他？” 孟宴臣一步一步，将许沁逼至墙角，他站在那里，体态仍旧文质彬彬，优雅得体，可眼眶中盈满了泪水，颤抖着悬在睫毛上，又倏然顺着脸颊滑落。 “你可以等他十年，为什么不肯等等我？” 许沁一时间仿佛被吓到了，一动不动，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孟宴臣。 孟宴臣抬手，指尖却在离许沁脸庞几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最终，他也只敢牵住她的手。 他垂下头，两滴闪烁的水珠便嘀嗒嘀嗒摔落在地板上，留下不起眼的小小水痕。 “哥……” “沁沁，我不是哥哥。”孟宴臣一时间哽住，极力压制着呜咽的声音，“可不可以……不是哥哥？” 又是沉默。 “……我不会放弃这个家的。”许沁决绝地将手抽出来，“……你也永远都是我哥哥。“ 没有声音。 千万只蝴蝶振翅欲飞。 没有声音。 想飞向自由的它们已经被制成标本。 他的爱意被笼罩在千万只蝴蝶的翅膀下，他未说出口的一切，被蝴蝶的阴影遮蔽住。时间从他们的命运中生生路过了，所有人，包括许沁，都在跟着时间往前走。 只有孟宴臣留在原地，像是千千万万个蝴蝶标本中的一个。 他们年少时的回忆变作惩罚，惩罚那些不愿意往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