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那个人】归去来兮

山姆教授觉得他的弟子金念华最近有些不太对劲。他发现他们在一起讨论课题的时候，这位向来非争个明白的学生，如今变得寡言少语。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这是一位个子不高、穿着朴素的黄种人，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土气，但他的眼睛却很有神。

这位年轻人，当时已经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山姆教授和他做简短交谈后，就判断出将来这个学生的成就，一定会超过其他弟子。

但是他现在要对之前的结论，打个问号了。因为当他推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发现这个昔日整天泡在科研，一日当两日用的爱徒，竟然不见踪影。

他气呼呼地走向实验台，问他的大弟子：“你有看见金么？”

“金？我有段日子没见过他了。听说他不久前有了孩子，是不是帮她太太喂奶水去了？”这位弟子边说还边打趣着。

山姆教授却并不这样看。他当然也知道金升级做了父亲这件事，但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学生，和本国的这些公子哥完全不一样。当其他人在开派对跳舞的时候，他还往往独自一人或在教室，或在图书馆研究着裂变、聚变，以及导弹、火箭等前沿的技术。

别人耗费四年，甚至五年才能读完博士，金却仅仅用了两年。山姆教授一直弄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撑着他。他想亲自去这位学生家拜访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念华的家和他本人一样简朴。他的太太和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在家。而金此刻正忙碌地收拾、打包，仿佛即将搬离这个地方。导师亲自登门，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金，你这是要搬家么？”

“是的，我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为什么？”山姆教授很诧异，因为他的研究团队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存在。他们的经费直接来源于军事部门，每一位学者的薪资，都是普通工薪阶层的数十倍。

金念华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将一份报纸递给了导师。在这份英文报纸的角落里，一段简短的新闻引起了山姆教授的注意。

10月1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你要回国？”

“是的。山姆教授。”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更需要我。”

“你不觉得在我们国家，在我的帮助下可以发挥更大的才能么？”

“所以我要尽我可能地学习，把一切能装进脑袋里的东西都记下来，然后随时预备着等到我的祖国需要它的时候。现在，她正召唤着我回去。”

“这个祖国，她许诺给你什么了么？”

“未来的路还远，我不能确定。但是，我能够出国留学，乃至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的是我父母的教育，是我的祖国用血汗来栽培。我想，教授之所以将身心耗在课题上，也是为自己的国家考虑吧。”

“但是，你还年轻。不妨在我们这多待几年，多学一点。”

“教授，既然我迟早要回去，那么何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可以多做些贡献呢？”

山姆教授还想再说些什么，和他谈谈涨薪资的事，或者干脆用一套更大、更豪华的房子，来诱惑他留下来。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学生的犟脾气，他还是清楚的。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金念华拿起话筒，听着。山姆教授见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右手气得紧紧地捏成了拳头。还没等对方说完，金就狠狠地将话筒摔了过去。

“山姆教授，原来你们国家的军事部门已经知道我要走的事了。他们为了让我留在这里，给他们卖命，居然软禁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这就是你们国家的自由和民主么？”

山姆教授感到有些吃惊，但如果换成他是军事部门的要员，那么他可能也会这么做。毕竟他的这位学生，可抵得上五个师。

“金，我看你还是待在这吧。加入我们国家的国藉，那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金念华却不知从哪拿了一把剪刀，将刀口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教授，我想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

“金！别，别这样做。什么事都好商量。”

“教授，我知道你在军事部门说话举足轻重。我希望我能够带着我的妻儿，平安回国。否则，可能就不是我死那么简单了。我的国家也会为了我……”

山姆教授虽然没有去过这个神奇而又古老的国度，但他曾听闻他们为了战胜来自日本的侵略者，那种用血和肉去抗争的决心。

于是，他拨通了军事部门的电话。

若干天后，金念华和他的妻儿一同坐上了回国的游轮。

而山姆教授，则研究起了金最后的那句话，“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