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罗奔尼撒战争 唐纳德·卡根(六)

首先要向读者说明的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在时间的长度上和空间的广度上都是宏大而且复杂的。
战争长达足足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里,有惊心动魄的生死相决,也有虚言假意和约缔造的脆弱和平。随着时间的推移,参战双方的争夺焦点,以及交战的位置在整个希腊世界范围内转移。所以,为了让读者对整个战争的形势有直观的了解,每一篇开头都会放置全局图作提示。

此处按修氏写法,以时间尺度将战争分为4个阶段:
最初十年(前431年至前422年)的阿基达马斯战争:斯巴达和雅典的博弈主要在1和2区域。斯巴达在阿提卡平原以陆军压迫雅典,而雅典海军环绕伯罗奔尼撒半岛,攻击各个斯巴达势力控制的城邦。斯巴达又派出伯拉西达进军2区域的北希腊战场瓦解雅典的盟国。
自签订尼西阿斯和约起至斯巴达重新开战(前423年~413年)的十年和平时期:直到灾难般的派娄斯战役结束、尼西阿斯和约签订后,希腊迎来有名无实的十年和平时期。双方矛盾仍未彻底消除,局部地区时有冲突。
前415~前413年的西西里战争:在此期间,战斗集中发生在3区域,也就是西西里地区。雅典派遣远征军开辟西西里战场后,叙拉古连同伯罗奔尼撒援军展开了抵抗雅典人的战斗。
西西里远征后~前404年战争结束,狄西里亚战争和爱奥尼亚战争:因为雅典在西西里战争的惨败,雅典先前在4区域(爱奥尼亚)的盟国纷纷离心,特别是爱奥尼亚最大城邦开俄斯的暴动,使得雅典帝国的统治真正面临动摇的危机。斯巴达派出海军,策动这些邦国加入自己一方。而雅典则同样用海军平定暴动,加强对盟国的控制,试图把斯巴达的势力逐出爱奥尼亚。然而与此同时,波斯的干涉也开始了,斯巴达人和雅典人为了赢得胜利,都曾不同程度地讨好波斯总督,以便获得资金支援。是为爱奥尼亚战争。另一方面,斯巴达国王阿基斯亲率陆军主力占领雅典东北方的狄西里亚要塞,切断从黑海地区通往雅典的陆上运输线,并对阿提卡地区进行袭扰,狄西里亚战争就此拉开帷幕。与此同时,雅典和斯巴达还在5区域为了黑海沿岸地区反复争夺,因为此地是雅典重要的粮食木材等物资来源。

PEACE NEGOTIATION
【和谈】
与伯利克里的愿望相反,公民大会不顾他的建议,投票决定了派大使到斯巴达去请求和平。修昔底德主张说伯利克里时期的雅典民主有名无实,变成了第一公民统治,而这个事最能证明修氏说得不对。和谈交涉的基本特征对我们理解此后战争的进程至关重要,但是古代作家们都没有记述雅典提出的条款和斯巴达作出的回复,所以我们必须尽量重构这些内容。
斯巴达人大概是向雅典人重提了他们在开战前的倒数第二个提案的要求:撤出波提狄亚,把自治权归还厄基那,并废除麦加拉贸易禁令。在公元前430年的大好形势下,斯巴达人可能还加上了战前最后通牒的要求:把自治权归还给全希腊。这意味着让雅典人放弃雅典帝国。
这些无法接受的条款让雅典在它的对手面前不知所措,而斯巴达坚持这些条款,遣回了雅典人的和谈使团。结果证明伯利克里的意见是对的:只有让斯巴达明白,雅典不投降,也是打不败的,才能获得体面的和平。但是,主和派依然觉得伯利克里是达成和平的最大绊脚石。他们决心要搬走这块顽石。
斯巴达冷落雅典人的主动示好,也说明阿基达马斯以及其他想法相近的人在本国没有得到支持。雅典人没有为自己的房屋和田地战斗,只不过是让多数斯巴达人相信雅典人都是懦夫,如果继续施压,雅典人就会投降。对伯罗奔尼撒的攻击并没有造成严重损害,反而更加激怒了伯罗奔尼撒人。雅典的瘟疫也鼓舞了斯巴达,因为雅典变得更加虚弱,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斯巴达激进派的判断犯了大错。瘟疫虽然削弱了雅典人,但没有彻底摧毁他们继续作战的能力。雅典人一旦从疫情中恢复过来,又会凭借舰队和城墙变得坚不可摧。斯巴达人本来可以采取一种更温和的办法,劝说雅典人解除对麦加拉的封锁,放弃与科西拉的盟约,甚至放弃厄基那和波提狄亚。这个办法至少也能起到分化雅典内部意见的作用。但是,因为多数斯巴达人相信雅典人已经山穷水尽,他们便开出了雅典在最绝望的情况下也无法接受的条件。
在这时候的雅典,伯里克利在政敌越来越多的攻击他的情况下,终于开始为他自己和他的政策辩护了。伯里克利属于民主国家领导人当中少有的类型。他对民众说真话,同时推行有争议甚至不受欢迎的政策。伯里克利总是坦诚直率,让生他气的听众无可反驳,因为他们不能叫嚷自己受了蒙蔽或欺骗。他明确指出,他的听众和他自己要共同承担责任。他对雅典人说,“如果你们被我说服选择了开战,是因为你们觉得我拥有领袖所必要的素质,而且多少比他人更多一点,那么现在我就不应该为指挥失误而受到责怪(2.60.7)”。
这次演讲时,伯里克利还引述了一个新的论点。来主张维持当前的战略。他赞扬了雅典帝国的伟大和实力,以及支撑着帝国统治整个爱琴海的海军。和这些比起来,失去土地和房屋微不足道,不过是区区一个花园或其他装点真正的财富的东西。若是雅典能够保持自由,他们轻易就能重新得回来,但雅典若是失去自由,连带着其他的所有也会失去了(2.62.3)”。
虽然先前伯利克里敦促雅典人保持不扩张帝国的状态,但在这篇演讲里,他仿佛有意鼓励扩张情绪。我们必须认识到,伯利克里这番话是为了应对新的局势。之前,对伯利克里的攻击来自那些想要更加主动地进行战争的人,比如克里昂。而如今,危险在于完全不想打仗的人。伯里克利由此强调了另一个方面:雅典的势力独一无二,用不着担心输掉战争,要担心的是缔结的合约不利以及放弃帝国。雅典人现在骑虎难下,“事到如今,你们不可能放弃这个帝国了;现在看来,取得帝国是错误的,但放弃它肯定是危险的”,因为“你们受到你们统治的人的憎恶(2.63.1~2)”。
伯利克里的话反映出,反对他的人重新引起了道德争论,反对雅典帝国和这场战争。不过,伯利克里没有反驳对帝国本身不正当性的指责。反而利用这些指责来为自己的政策辩护。讲道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求生存才是当前的头号大事。他呼吁雅典人不要只看到眼前的痛苦,而要放眼长远的未来,因为
“我们永远记得过去的辉煌和未来的荣光。只要你们有先见之明,看到你们可以凭借现在的热情,既使你们的未来光辉灿烂,也使你们的现在不受羞辱,那么就不要派使节去斯巴达,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们正在遭受痛苦的煎熬。(2.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