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四十四）

126，维扬生

　　江都县某秀才到宿迁去，同两个朋友一起参拜西楚霸王庙，于是说起钜鹿之战以及垓下之败，感叹了好久。秀才独不以为然，说：“千古以来，没有才能见识，庸庸碌碌的，只有项王一个人而已。当初虬髯客志在夺天下，一旦看到唐太宗，自己惭愧不如太宗，就甘心避让，远去扶余国当国王【见唐传奇《虬髯客传》】。吴越王钱镠负有盖世的雄才大略，全部占有东南一方，坐看中原争斗，始终坚守臣子的本分。这两个人；不是不想创立基业，成为一代功高盖世的开国皇帝，并传于后世，直至无穷。只是估计自己的德望能力，见机而起，也能见机而止，因此不愧为豪杰，不失为英雄。哪能像项王只自仗扛鼎的雄豪，自逞拔山的大力，像沛公如此的豁达大度，他认识不到是真命天子。像张良、韩信有如此的才能，他认识不到他们是治国良才。亚父范增因为中了反间计气死，韩生因为直言敢谏被他烹死，项王是空具盖世的资质，空有重瞳子的外表。但是太史公还把他列入本纪，江淮人还用大庙来祭拜他，这是天下极大的不公平之事。而诸位还要津津乐道，并且还有仰慕学习的意思，就不怕被有见识的人笑话吗？”两个朋友说：“不对，项王因为凶暴所以人们小看他，但也是上天的劫数使之如此。细想他为人，也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比如烧毁秦朝宫殿，是他的坚毅；不沿袭秦国弊政，分封六国后代，是他的正义；相会鸿门，释放沛公，是他讲信用；七十多战，未曾失败，这是他的武勇；不杀刘太公，是他的仁慈忠恕；一败涂地，不忍再偷生，是他的果断。你真是书生之见，狂妄诋毁英雄，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秀才生气道：“你们不配谈论古人，我和我自己打交道已久，就自己和自己酬答罢。”就叫书僮拿来笔，在墙上题诗：“
　　炎刘受命顺皇天，天使重瞳作獭鹯。
　　千古中原群盗贼，让君马首一鞭先。”
　　此诗表现作者推崇刘邦、贬低项羽的立场。题完，丢下笔大笑，两个朋友沉默不语，分路散去。

　　当夜，秀才梦中被人绑到一个大殿下，见项王按剑而坐，怒气冲冲地斥责秀才，声如巨雷，房屋都波震动。秀才被惊吓趺倒在阶下，折伤了一条腿。项王命人拔掉他的舌头，就有几个壮士同声而应，蜂拥上前。一个人抠出他的舌头，用力拔去，秀才大叫而醒。从此秀才舌头蜷曲起来，不能再说出清晰的话。右腿也从此瘫痪，终生不愈。

127，市煤人

　　癸巳年仲夏，我去拜访皇族宗室双丰将军，二人站在廊下说话。见一个人赤膊挑担，进厨房送煤炭，胸前背后，各有伤疤，有尺把长，一寸多阔。我觉得奇怪，就问将军，将军说：“这是个离奇的故事，当和你细细说。”就备下酒菜，边喝酒边给我详细叙述。

　　那人姓王，雄县人，卖煤巳经十多年了。在他年少时，住在乡下，家境很贫困，靠挑担卖力气过日子，每天担一些瓜果茄子之类到菜市场去卖。但是他住的地方离开集市很远，因此鸡叫就起床，还怕落在别人后面，照例五更天就去赶集了。一日走到半路，遇到突然降临的雷暴雨，无法再前进。在闪电光中，他看见路边有几间矮房子，围着篱笆。王某进了篱笆看那房门，见门上绕着麻绳，房内无人。王某便去解开麻绳开了门，在房里歇下担子，又关上门，蹲在炕头休息。过了一顿饭工夫，忽然听得有脚步声，王某暗暗惊奇。又过了好久，脚步声越来越密，在闪闪的电光中，他看见一个人影在屋子里窜跳。王某非常害怕，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一瞬间，那人忽然来到他面前，无法辨别他的面目，只见那人披发皱眉，舌头吐出嘴唇外，有几寸长。王某怕极了，手足无措。正慌张时，那人的舌头忽然舔到王某额头上。王某狂叫着惊慌而逃，奋力打开窗子，纵身跳了出来，昏倒在地。天亮后，才被行人救醒。王某详细说了所有经过，大家都觉得十分惊讶。

　　不久，村里邻居渐渐来了，都说前一天有个女人吊死在梁上，已经报了官，还没验尸，想不到竟会这样作怪。一起进去看尸体，已直挺挺倒在炕下。王某惊吓过后感到疼痛，只觉得胸前背后像刀割一样难以忍受。解开衣服一看，血肉模糊。众人一起推测缘故，他才想起跳出窗时，因为撞断窗棂，因此上下两面都被刺伤了。没有割开肚子拖出肠子，已算万幸。此事到今已过了二十年，他将要终生带着这些疤痕了。我听了开觉得很奇怪，接着便不觉与双丰将军一起捧腹大笑。

128，鼠狼

　　某佐领贪酒好吃。一天晚上回来，买了六七个羊蹄，一扁壶烧酒，烤着炉火独自喝酒，吃剩的羊蹄骨全丢在地上。忽听见墙脚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佐领挑灯细看，看到有十几个小人，只有五六寸高，有男有女，衣着与现在人们的穿着一样，一个个背着竹筐，弯腰拾起羊蹄骨放在筐里，一会儿全拾完了。佐领心里軎怕，拿起火钳子掷过去打他们，打倒了一个，其他的惊慌逃跑，全进了墙洞。跌倒的那个在地上打滚，“唧唧”地叫，随即化成黄鼠狼逃走了。

129，巨人

　　应城县王家口，有十几个村民，因为秋粮快要收获了，一起在田里搭了间芦蓆棚守夜。一天夜晚，大伙在月光下喝酒，忽然有旋风从北面刮来，风势像座大山，大家都觉得奇怪。不久风势渐近，大约到了两箭远【约两三百步】的距离，忽然停下不动，样子像座宝塔。只听见雷鸣般一声巨响，旋风化作一个巨人，高两丈多，白衣白帽，手拿白幡，向众人一挥，仍然又化作旋风向南而去，快如奔马。众人全都吓昏，好久才陆续醒来，在乡里哄传．这群同伙中有三个人，一个念观音咒已三年，一个不吃牛肉，一个大醉睡着了，未曾亲眼看见，还以为瞎说，但也不敢再去守夜了。过了几天，那十几个人接连暴死，只有没见着的三个人安然无恙。

130，鬼哭

　　贵阳太守某公的母亲，病情危急。亲戚邻居来探问的，某公都在厅堂设酒席款待，到二更天众人才散去。桌上余菜还有很多，本家的四五个子侄辈又在书斋中一起喝酒。三更天后，忽然有哭声在北窗外发出，像是年轻少妇的声音，很是悲惨。众人都惊呆了，默默地面面相觑。有两三个胆子大的，出门去看，在月光下看见一个白衣女人，沿着墙朝西走，一直进了角门。见到的人无不汗毛直竖，都知道那是鬼。过了一顿饭工夫，听见内宅传来众人的哭声，家人跑来告诉说：“太夫人已经断气了。”民间传说有丧门、吊客【披麻、吊客、丧门都是四柱神煞中的凶煞】之类的说法，道理大约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