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
墨尘决定寻个地方先住上一段时日。
他脚下踩着行云——说是行云,其实不过是一种外形像云的,极轻便的飞行工具——神色淡然望着云下闪过的一片又一片村落,却独寻不见大一点的都城。炊烟袅袅飘行而上,在橙红的阳下染成一抹嫣色。
行云一刻不停向前飘着,又行过一座村庄的上空。不知怎么,那天上竟是毫无征兆地降下一道金色的雷。晴空霹雳,那行云的避雷系统被这一下登时劈得报废,连带着整个行云直接失控,从内部淌出青烟,摇晃着向下方的村子滑行去。
墨尘落在四下无人的荒地上,收了行云,拍了拍身侧的荷包,不出意外,空的。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抬脚朝不远处一小座升着淡淡青烟的庙走去,想着权且先将就一晚吧,反正对他这苦行僧来说何处不是修行呢。
庙宇的大门虚掩着,墨尘一推就开,不算大的露天区域角落里摆着一小座香炉,正往外徐徐吐着青烟。他走向开着门的堂房,跨过门槛,案台前孤零零跪着一个女子,看她那专心致志的样子,想是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墨尘也不甚在意,径直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盘腿坐下,把挎包丢在一旁,手托着腮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屋里响起一点衣料窸窣的响动,墨尘缓缓抬眼,就见那女人已站起了身,怔怔得又望着那神像看了几眼,转身往门外走去。可能是觉察到了几许异样,又或者是第六感的提醒,一双杏眼忽地朝门旁的角落看去,就见阴影中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女子大惊,原本恬静的面容也变得慌张。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张大了嘴,却没喊出声。她四下看了看,缩到了供台后面,只露出个脑袋戒备地盯着墨尘,好像只要他有什么异样的动作她立刻就会抓起台上新鲜的水果砸向墨尘。
墨尘看不下去,一双丹凤眼眯了眯,淡淡出声:“你这是干嘛,我碍着你上香了?”
女子眨了眨眼,伸出两只手比划起手语:你能看得懂手语吗?你是坏人吗?
墨尘混迹人间,早已是习得了各种语言,自然是看得懂手语的,他轻笑了一声道:“我是坏人我会告诉你?坏人不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动手?”
女子歪了歪脑袋,随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好面生呀,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平常不会有人来的,那些强盗流氓都不在这里扎寨的。
“自然是来借宿的,”墨尘朝那塑不及一人高的观音像微微颌首。
你怎么说的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女子笑了笑,打着手语道,来我家吧,我家有空着的客房。
墨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打扰了。”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墨尘跟上来。
两人穿行过陇间,扎着裤腿、裸着上身的精壮男人站在田里,手上扶着锄头,见女子走过,半戏谑半调戏地朝她笑道:“哎呦,小哑巴回来啦!咋还从那破庙里带回了个男人?”
女子也不恼,朝那农夫笑了笑:他是来借宿——
那人不等女子说完,出声打断道:“哎行了行了,俺不是那文化人,看不懂你那手语。”说完不待女子回答,摆了摆手兀自挥起了锄头。
女子见他干起了活,便不再打扰,笑笑回头看向墨尘:这是我的舅舅。
墨尘看看她,又看看那人,神色几变:“你……”到底还是也没把话说完,接上一句“知道了。”
女子见他神情异样,只是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便继续走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回头向墨尘道:村子不算很大的,也不知道你要住几天,所以可能会有人请你帮忙干点活什么的。
墨尘点了点头,女子又象是突然想起似的向墨尘问道:我之前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啊?
“墨尘。墨色的墨,尘土的尘。”墨尘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就敢往家里带,你可真是心够大的”
女子这才想起自己行为的不妥,尬尬地笑了笑:因为你看着不像坏人嘛。
墨尘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就见女子指着前方一座平常的小房子,转头笑着看向他,眉目间也不自觉地染上了几许欣欢:那就是我家啦。
墨尘看着女子发自内心的喜悦神情,也稍稍弯了眉,点点头,看着女子三步作两步地朝家走去,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愉悦。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猫在大门前,身前摆着一个大木脸盆,小姑娘正卖力的搓洗着脸盆里的青菜,小小的脸蛋上沾上了几滴脸盆里溅起的晶莹水珠,和脸颊滑下的汗珠混在一起,又滴回盆里。
她听见身前的脚步声,抬起头,甜甜地笑出了酒窝:“念念姐回来啦。”
女子微微笑着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向跟上来的墨尘比划道:这是我妹妹。
小姑娘朝墨尘挥了挥手,说道:“我叫邹艺,小名一一。”
墨尘笑着朝小姑娘点了点头:“我叫墨尘,随便你叫什么吧。”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叫他诸如墨哥哥或者墨尘哥哥之类的称呼,哪曾想徐艺脸上扬起了一个极其地痞的笑,
“墨哥好!”
女子忍俊不禁:瞎说什么呢。又看向墨尘:见笑了,不管她,过来吧。
墨尘随着女子走进院子,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反而是几块青石砖显得格外斑驳,女子进门后左右看了看,回头朝墨尘招了招手,转身朝里屋走去。
她推开偏门,跟在她身后的墨尘几乎立刻就嗅到了一缕从门中乍泄的淡淡清香,女子显然也闻到了,回头朝墨尘歉意地笑了笑:家父是郎中,家里的药材摆不下了就会被堆到这里来。你会介意这个味道吗?
墨尘摇了摇头,一瞬间思绪恍然,沉吟片刻,他回过神,说道:“没事,这味道太熟悉了。”
你也是郎中吗,可是你这么年轻……女子好奇地看着墨尘。
“用我们那边的话来说是中医……我算个半吊子吧。”墨尘却是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着女子走进了房间,只见小小的房间里地板上浮着一层灰,木制的床板上堆着几大包药材,原本白色的布包已经变得发黄,横梁上结着一张大大的蛛网,一只死肥的蜘蛛缩在角落,警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女子看着年久失修的房间,大大的杏眼中一时间也是旧忆流转,许多曾经的记忆随着偏门的开启而再次涌上心头,良久,她看向墨尘,眼中仿佛有晶莹的泪光闪动:家父走得早,这间屋子也就一直没有再打开过……抱歉。女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拭去泪痕后,又恢复了原本的轻快:条件比较差,我们一起打扫一下?
她推开了屋子里的另一扇门,正是通向正房的客厅的,她回身向墨尘道:我去拿一些清洁工具。随后便向里屋走去。
墨尘看着她轻松愉快的背影,全然看不出方才一刹那的悲伤,他看着女子走远,抿了抿唇,拎起那几大包药材轻轻放在院子那侧的门外。
待到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屋子打扫干净,已是艳阳高照,女子一抹额上的汗珠,灿烂的笑容灿烂的笑容比屋外阳光还要明媚几分:这样就好多啦!
墨尘把那只肥大的蜘蛛丢出门外,看着它灰溜溜地爬进草丛,把门外的药材重新拎回了房子里。
这些你还要吗?女子见墨尘拿回药材,比划着:这都放了还几年的了啊。
“几年?”墨尘看向女子,问道。
对啊,有五六年的了。女子在屋子里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回道。
墨尘看着手中的药材,嘟囔了一句,又拎了拎重量,放在墙角:“拿去堆肥吧。”
也好,女子站起身比划,我去拿点东西,你等等我。墨尘点头,女子又朝里屋走去。墨尘把挎包放在床板上,也顺势在床边坐下,他撸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黑曜石质地的手串,习惯性地盘了起来。
女子出门,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一阵栀子花的淡淡清香散出,女子从角落的一个小木箱子里抱出一张褥子,又将床上一只多余的枕头卷在一起,抬在身前出了门,路过书桌的时候还顺便抓起了什么东西揣在腰带上。
正坐在床板上不知所想的墨尘,忽然就看见一大堆长了脚的被子堵在门口,由于体积过于庞大而不断地在门前试探,就是挤不进来。
墨尘愣了愣,赶忙站起身,走到门前接过了那一堆被子枕头,稍微转了个方向,轻而易举的就把被子带进了屋中。
见墨尘把褥子放在床上,女子也走进门,有些歉意地对墨尘道:没有床垫子了,这些都是我多余出来的,真是抱歉。
墨尘看看女子,耸了耸肩转过身开始铺床,一面在口里回到:“没关系的,这倒也比在寺庙里过一晚的条件好多了。”括号里的话是墨尘小声说的,女子没听清,下意识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啊?”墨尘看完女子的手势,摆了摆手,“没什么,你不懂的。”
女子见他不解释,也不再追问,回身抽出她塞在腰带上的麻纸和竹笔,又咚咚几步跑回房间拿了一个小瓷瓶,用竹笔吮了吮小瓶子里的墨水写了一行字,转过身,见墨尘已经把床铺好了,便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看纸上的字。
纸上写着:民女邹姓,名染凡,字念,舅舅曹姓,名敦,字衡阳,舍妹表字亦妤。述之不善,以写代。字态端庄洒脱,娟丽秀美。墨尘看了几秒,抬头看向邹染凡一挑眉:“字写得挺好看的。”
染凡笑眯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大大的杏眼里象是闪烁着欢喜的亮光:曾经随家父学过一段时间,不中看的,她顿了顿,继续道,他们都说女孩子字写得好看又能怎样,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她又冲墨尘笑了笑。
墨尘摆了摆手,见麻纸上的墨水干了,拿起来折了几下,冲染尘扬了扬:“好特别的纸,送我做收藏吧。”说完也不待她回应,兀自地把那张纸小心地放进了挎包里。
染尘隐隐感觉墨尘有些与先前不同,好像是因为他没经我同意就拿走了那张纸?不过那麻纸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染尘也不再细想。她又怎么知道墨尘也不是稀罕那纸,不过是因为那纸上某人写了字罢了。
染尘把笔墨收起,目光顺他的手看向挎包,惊异于这玩意新奇的造型前所未见,她索性跪在床前上身趴在床上,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牛仔布的挎包,示意墨尘讲解。
墨尘见她的样子,觉得莫名有点好笑,把笑意压下,他在床边坐下拿起了挎包:“这个叫挎包,是装东西用的,很方便。”
就像行囊那样?邹染凡比划着问道。
“差不多吧。”墨尘摸着粗糙的牛仔布料,“逆神科技公司首次尝试将空间折叠技术用于民用物品上,出于安全性的考虑,并没有公售过”后面这半句象是营销一样的话是墨尘下意识喃喃出来的,抬头见染凡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简单说来,我就是举个例子别介意,这个挎包可以放下一个邹艺,而且这世上这样的包只有这一个。”墨尘拍了拍那个没有一个脸盆大的挎包道。
染凡正想再仔细看看那个其貌不扬的挎包,忽然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喊声:
“邹念!出来帮你娘做晚饭!”
“邹念……”墨尘疑惑着重复了那个名字,正欲问染凡那是谁在叫谁,就见对面的女子白皙干净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别过头不看他。
见这景象,墨尘还有什么不懂的,他讪讪地笑了几声道:“那是在叫你啊。快去吧,不打扰你了。”
染凡听完,起身就要离开,打开房门迈出去了一只脚才觉不妥,忙转过身向墨尘比划:叫我的是我娘,那我就先走啦。这才离开快步向庖屋。
墨尘起身,看着邹染凡走远了才将房门关上,转身从挎包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真皮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签字笔,坐在写字台前不知写起了什么。
视线转向染凡这边,她走到厨房,一个身形略胖的妇女正在案台前斩着猪骨,手起刀落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就说:“来了?把那几根胡萝卜的皮削了。”冲手边的一篮四五根还带着土的胡萝卜抬了抬下巴。
染凡提起篮子,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就着角落的一桶水洗起了萝卜。沉寂片刻,似乎是嫌太安静了,邹母找起了话题:“刚刚听一一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
啪嗒的几声响,染凡一惊,打翻了手里的篮子,萝卜掉了一地。
邹母:“……”
邹母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你人都带回来了我总不能再赶人家走。不过你怎么也没问我一声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忽然,她象是想到了什么,再度转头,笑着说道:“哼,看上人家啦?”
染凡僵住,愣了几秒后温吞地摇了摇头,低下头专心洗萝卜。
“还是这样子,三句等不到你一句。”邹母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一顿晚餐在邹母不时地出生指挥和染凡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中做好,期间除了一一把青菜送回来的时候邹染凡用指尖沾了点水洒到她脸上以外全程毫无插曲。
邹母熄了灶台里的火,和染凡把几盘或浓香或清淡的家常小菜端到一张四方的木桌上,她见染凡没了下一步动作,气笑:“还不快去叫你那客官出来用膳呢?”
染凡红着脸鼓着嘴瞪了邹母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样威慑力还不够,又用力跺了跺脚,这才故作矜持地向偏房走去。
她站在偏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传来墨尘的回应:“进来吧,门没锁。”
染凡开了门,见墨尘正靠坐在床角的墙上,手上拿着一册书,他往书页里塞了一张卡片样的东西,随后就把书本合上放在床边。
可以吃饭了,染凡对墨尘道。
两人走到餐桌旁,已经在那坐着的邹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朝这边走来的墨尘,墨尘察觉到这令人厌烦的目光,却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好在邹母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热情地笑着招呼莫尘落座:“来来,别客气,坐下吃吧。”染凡在墨尘旁边坐下,警告地瞪了邹母一眼。
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走向餐桌,爬上凳子坐下,看了一圈餐桌,开口道:“墨哥也一起吃吗?”
邹染凡冷淡的目光扫过去,抬起手中的筷子指了指她的碗,意思是:你吃你的,说那么多干什么。一一嘟嘟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埋头吃饭,一双够不着地面的脚悬在半空晃啊晃。
“吃吧吃吧,还愣着干嘛?”邹母扫了染墨两人一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染凡眼见邹母并没有为难墨尘,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安心地吃了起来,墨尘则是等到邹母开始吃饭了,才拿起筷子。
然而事实证明,染凡的心放得太早了……
一顿饭将近吃完的时候,邹母在一片安静中咳了几声,出声道:“你姓墨?”她看着墨尘。
墨尘放下筷子,微微点头:“对,全名墨尘。”
“嗯……”邹母沉吟片刻“你几岁了,家里几口人,干什么的?”
短暂的呆滞过后,染凡瞪大了眼睛,看着娘像盘问女婿一样问出了那些问题,又见墨尘像个傻子一样真的开始回答那些问题:“今年二十五,家里没人了,现在是走方医。”
染凡气急地放下碗,对着邹母比划:妈,他是客人,怎么可以这样。
“哎,吃饱了,你洗碗去。”邹母象是没听见一样指使起染凡,随后又继续投入到对墨尘的盘问中。
纵使染凡再怎么焦急,父母命不可违,她只好三步一回头地端起餐碟碗筷往洗碗台走去,身后的交谈声越来越小……
等到染凡飞快地处理完杂活,急吼吼地从厨房里冲出来,餐桌旁早已不见人影,她气得鼓了鼓脸,四下看了看,轻声走到偏方门口,暗戳戳地按下了心里莫名的一点激动,抬起纤纤素手,叩响了简陋的木板门。
“进来吧。”声音从门板后传出。
染凡推开门,就见墨尘斜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本看不见线状封边却能保持书页不散的书。墨尘微微往床边挨了挨,让出床边一片空位并用手轻轻拍了拍。染凡在床边坐下,看着墨尘似乎无意先开口,张了张唇,抬起手:我娘,她跟你说什么了,能告诉我吗?
墨尘静了片刻,手上把书收起来,忽然笑道:“也没说什么啊,就是问了些关于我的事情,然后又跟我说了些你的事情。”
染凡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比划的手指也有些微微颤动:我的事情?关于什么的?
墨尘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嘿嘿笑了几声,懒慵地靠在床边看着染凡道:“我也是才知道,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墨尘一改常态,颇为流氓地凑到她面前,慢慢说道,“小时候,居然是当男孩子养的。”
邹染凡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暗地里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嘟了嘟嘴,移开眼睛不敢看他,手上慌乱地比划: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说……
两人又叽咕了好一会,夜已渐深,染凡看了看窗外,手上比划:时间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嗯,”墨尘也看了看窗外,点点头,“夜安。”
把染凡送出门外,墨尘关上门,原本笑着的脸顷刻间变得淡漠,他低下眼睑抿紧了干涩的唇,扶着门板的手掌无意识地用力。
邹母是跟他说了那些关于染凡的黑历史,但,她也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此地匪患严重,我看你没能力保她周全。我希望,你能离她,离邹染凡远点。”
这是邹母的原话。
墨尘轻轻地哼了一气,可笑,他墨尘是何许人也,数三十余年混迹人间上下左右,虽然谈不上是如鱼得水,但试问,哪个有头有脸的家伙见了他墨某不会给三分薄面?这嫠妇倒好,看他身形单薄就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了?
古人当真是,目光浅薄。
半个月前,他在逆神科技的实验室里研究空间结构,正当他给自制的时空成像仪通电时,不知是电压过大还是什么原因,原本应该呈现出他所选定的时代的景象的成像仪,竟是把他一个大活人给吸了进去,把他自己给送到了那个年代来。
这成像仪原本是计划用于历史的研究教学的,现在倒好,把他自己给丢进来“社会实践”了。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毕竟他只是因为缺钱了才去逆神挂个研究员的名,还有免费的实验室用,可对逆神公司来说,发现他消失了的时候岂不是比吃了黄连还难受?费了多少精力挖回来的人才就这么原地飞升……
想到这里,墨尘自嘲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走回床边躺下,可乌黑的眼睛仍是睁着的。
另一边的染凡就没墨尘想得这么多了,她只是开心于母上大人没有为难墨尘,欢欢喜喜地更衣入睡。
窗外的草丛里不时传出一两声虫鸣,月辉和繁星下,一小只黑影从一枝杂草上跃起,又落下。

夜幕下,一行人敲开了里正的大门。
值班的守门小童正朦胧打着瞌睡,艰难抬眼看清来人,当即吓走了瞌睡虫,慌忙请几人到内院入座,又叩响了里正卧房大门。
四十多岁的里正正搂着他二十多岁的小妾,忙活间听见屏风后门口传来的叩门声,皱了皱眉,故意把动静弄得大了些好让那门口不开眼的家伙识点时务。
谁料门口那家伙愣了愣,竟然更大声地敲起了门。
里正恼火的咬了咬牙,低吼几声解决生理问题,拍了拍怀中佳人的脸蛋,自己穿好衣服翻身下床,迈着自以为矫健的步伐要给门口那不开眼的孽障一个教训。
里正啪地一声推开门,不等门口的侍童说话,挥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里正这辈子在扇巴掌上早已是神功小成了,他这一蕴含好事被破之愠怒的神掌下去,那小童直接就被扇倒在地,嘴里一颗要掉不掉的乳牙啪塔落在地上。
“你这竖子,深更半夜的打扰你老爷我清休作甚!”
小童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跪着,不顾还在淌血的牙床就把头往地上磕:“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只是那几个山大王又来了,不然小的也不敢打扰老爷……休息啊。”
“又来了?”里正皱了皱眉,“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童捡起地上的乳牙,连忙告退。待到小童走远后,那里正才响内院走去,二三十步的距离,走到那几人桌旁时,里正肥大的掌心里早已沁满了汗。
“嘿嘿,几位大王,深夜来访不曾备下茶酒,几位大人有大量,下次一定。”里正脸上堆笑,满脸的褶子挤在一起,“不知大人来访,所为何事呀?”
“也没甚要紧的,就是我们老大今日得空,来你这里要个娘子回去伺候。”一个剃了光头的粗犷汉子开口道。
“这这,一时半会的下官也不好准备啊,过几日,下官亲自给那位大王送上山去。”
“这倒不急一时,只是大王亲自点名要一个姑娘。”光头又道。
“敢问,是哪位有如此殊荣?”里正笑着,反复搓着一双汗津津的手。
“就是那邹家的大女儿,”光头靠在藤椅上,翘起腿,“听说那妞儿模样是标致得紧啊。”
里正眯了眯小眼睛,又陪笑道:“那小女的生父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这事儿恐怕不好办啊。再说,她一个娘们不会说话,恐怕会有些不方便啊。”
“让她伺候大王,干嘛要她会说话?”另一边一个脸上横着一道大刀疤的男人接道,“我们大王会说话就够了!”此言一出,那一众人旁若无人地哄笑起来。
“反正我们大王是指定了她的,”过了一会,光头男敲了敲桌子止住笑声,看向里正恶狠狠地出声,“给你三日,把那小妞弄上山来。别让我们大王亲自来请。”说完,不等里正回应,起身招呼几个小弟离开,留下里正站在寒骨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