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灰烬之夜（《荒唐艺术》第一卷）
“姓名？”
“……铁末夸。”
“年龄……唉，算了，问了也是白问。真是的，你小子一天不消停就浑身难受是吧？这6月才过去几天，这张板凳已经被你坐了4次了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都不用想……”
听着治安亭内治安官无奈的挖苦，男人不由得一阵苦笑，随即轻轻扣门，等待着里面的反应。
“看吧，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周院长来了……不是，你小子笑什么笑？真觉得有人来保你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告诉你，挑衅治安官好歹也是行政处罚，再笑信不信我直接关你个十天半个月？”
在治安官恼怒地训斥中，治安亭的门被缓缓打开了。
“周院长，您看看这混小子，您的天权收容院不是以学员乖巧著称的吗？咋不治治他这捣乱的脾气？本来您那的一个姓东方的姑娘的礼貌和善良可是传遍这片街区的，现在这小子的行为不是在砸您的招牌吗……”
面对治安官吐苦水一般的控诉，周向挽院长只能报以微笑，以最诚恳的态度应付着，时不时瞟一眼一旁低着头的铁末夸。
“……所以，你是听说东方沉梦她昨天买东西被小贩狠狠敲了一笔，想为她打抱不平才想去偷他的钱，结果被抓个现行？”当周院长好不容易交了一笔赎金才把铁末夸捞出来时，太阳已经躲进了地平线。天边的晚霞还在帮两人照亮回家的路，在这条没有路灯的水泥路上，铁末夸终于将一切对院长吐露。
“是的，但我还是不服，凭什么沉梦她脾气这么好，那些普通人还要欺负她？就因为我们是天权者？为什么普通人总是这么敌视天权者？”
依旧气鼓鼓的铁末夸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地面，没有注意到院长那被晚霞染红的脸上泛出的苦涩。但那苦涩也仅仅存在了一瞬，院长便恢复了以往和蔼的面容：“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不也是普通人吗？”
不出所料，原本还赌气似的铁末夸听到这句话立马泄了气。
院长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陪伴着铁末夸，陪伴着这个单纯的少年，一起走向他们那个足以被称为家的地方——御咏县立行私立天权者收容所。
“小末，你不是最喜欢吃蘑菇了吗？今天院长特地让后厨做了点蘑菇汤，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铁末夸回到收容所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好在院长早让后厨留了点饭菜给他才不至于挨饿。但当厨师将那些饭菜端到他面前时，望着他狼吞虎咽的厨师却忍不住问道。
铁末夸没有理会，他以最快的速度让除了蘑菇汤之外的饭菜下肚，随后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狠辣太阳在白天挥洒的燥热在晚上依旧横行霸道，在拥挤的8人卧室里更是如此。推开房间的门，迎接铁末夸的不仅有闷热的空气和熏天的恶臭，室友们呼天喊地的抱怨声更是此起彼伏。
“哇，熙哥！你今天是不是又没洗脚啊？这窗户开着都快熏死我了！”李望炫那个大嗓门最先冲击铁末夸的耳膜，随即而来的则是何熙毫不示弱的回怼声：“这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今天忘了拧水龙头，黄老师气得禁止我洗澡，不然我没事为什么要伤害你们？况且就算我不洗脚又怎么样？今天的天权训练我可是差点成功了哦！就差一点点！我离自己的12岁生日还有半年，到时候等我练出来了，我就能成为半公民了，你巴结我还来不及呢！现在被我熏一下还是你的荣幸呢！”
天权者，一种拥有驾驭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的潜力的特殊人群，但由于历史上天权者曾经对普通人造成过很大的伤害，所以大部分国家的政府会将天权者看做是一种威胁而采取隔离措施，这在当前的国度——天央共和国也是如此。但在这里，天权者也是有机会获得半公民的身份的。天央法律规定，只要是在12周岁以前可以使用自己天权权能的天权者，将会在满12周岁的那一天有资格参加特殊培训，然后会根据各自的天赋前往不同的高薪岗位任职，其身份也会从无户口变成半公民，同时也可以享受公民拥有的部分权利，虽说不是正式公民，但比起之前最大的改变就在于，半公民不需要继续待在隔离区生活，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居住区。
李望炫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但何熙的确是拥有让黄老师都认可的学习能力，所以面对何熙愈渐嚣张的语气，他虽然不甘心，但气势上已经输了半分：“切！少在那里得意忘形，谁能成功都还不知道，你就在那里嚣张……咦？阿铁？你哪去了？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你。”
所有人这才发现，铁末夸早已一言不发地来到自己床边，坐在床头摆弄起了一个开始掉漆的魔方。
“谁知道呢？不过我好像听说他今天又被抓到治安亭去了，天权者不好好练习如何使用自己的天权，整天就知道到处惹事，真是丢我们收容所的脸！”何熙甚至都没有将视线从铁末夸身上扫过，睡在上铺的他依旧鄙夷地看着同为上铺的李望炫，言语间早就将铁末夸划归为天权者中的下等人。
然而外界的争吵如耳边风一般吹过铁末夸的耳朵，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的那个3阶魔方上。只有这时，只有当自己陶醉于某一件事时，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
那是3年前的一个冬夜，收容所因为断电而一片漆黑，无可奈何之下，当时才刚上任3个月的周向挽院长身体力行，带领大部分员工上山砍柴，孩子们如果愿意帮忙，可以跟着队伍帮忙收集树枝或者整理砍好的柴火。只是院长忘了嘱咐大家，不要走得太远。
这一年是新历145年1月，正处于天央百年难遇的寒潮席卷御咏县，收容所的大人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膝盖高的雪中清出一条向山下运柴的路，但当大家砍了一些柴，聚在一起准备先烤烤火的时候，才发现铁末夸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坏了，早知道就不追那只兔子了……”在山路的另一边，瑟瑟发抖的铁末夸正躲在一块岩石下勉强躲避风雪。他努力回想钻木取火的那些要领，但最后气馁地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钻出火星。
风雪没有怜悯这个苦命的孩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寒风突然改变了攻势的方向，一片片飞雪拍打在他的身上，通过融化的方式打湿他的衣服，夺走他的体温。
在第4次用尽全力地钻木取火失败后，铁末夸明白了这种行为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但是，自己的呼救声又会被寒风无情地打散，等待救援的话，天知道找到自己的人看到的是不是一具尸体。
“啊，可恶！”被一切折磨得几近崩溃的铁末夸忍无可忍，手中的木棒被他狠狠地扔向雪地。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向往自己可以使用天权，尽管他连自己的天权是什么效果都不知道。
飞出的木棒最终还是屈服于引力，向着一块被积雪覆盖的石头砸去。于是，在铁末夸惊讶的目光中，木棒打掉了那里一部分积雪，一抹不属于天地间的淡蓝色暴露在风雪中。当其上的积雪在他忍耐着严寒的双手中被一点点挖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便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具尸体？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身上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她似乎早已被这天地的冰雪同化，变成了永远定格在此的瞬间。
一股恐惧渐渐爬上铁末夸的心头。如果我在此等不到救援，那我是不是就会……和她一样？想到这里，这个只有8岁多的小男孩双脚再也支撑不住，他坐在了雪地上，那份恐惧也逐渐滋生出了绝望，连同雪地那寒冷到刺痛的触感一直从股间爬上大脑。
这时，他麻木双眼中的余光告诉他，前面这具“尸体”，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回……家……”接着，像是为了印证双眼的信息，“尸体”双唇微动，如游丝般毫无生气的、本应该在寒风中散落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地飘进了铁末夸的耳中。
这声音是……
“……███，不用怕，没事了，我们……一起回家……”
这是自己何时的记忆呢？铁末夸不知道，但他此刻明白了，他只需要一个理由，只要一个理由。他想活下去，但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在收容所因为不合群经常被孤立，前任院长也对他不管不顾，这让他怀疑起自己是否有活下去的必要。
“这一次，哪怕是为了别人，哪怕是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活下去。”
下一个瞬间，铁末夸义无反顾地将她扛在肩上，即使是她浑身的冰凉也不能让他动摇半分：“你想回家是吧？好，我带你回家。”
山路，积雪，行人，希望。
直接说结果吧，铁末夸最终回到了收容所大部队，女孩获救，但失去了记忆，所长便为其取名东方沉梦，在山的东面发现的，即将沉睡在永久梦境中的女孩。
……
回过神来，手上的魔方已经被他复位。这个魔方是东方沉梦被发现时身上唯一携带的东西，在获救并恢复意识后，她将这个魔方赠予了铁末夸。
“啧，没意思，睡觉了。”铁末夸轻叹一声，将魔方放在枕头旁，随意地一个翻身，背过灯光准备睡觉。
又想起那一天了，真是的……
“……情况就是这样，院长。这小子就是不喝这碗蘑菇汤，明明是院长您特地留给他的……”
大厨絮絮叨叨地对着周向挽一阵抱怨，但院长只是找出了前一天的食品采购清单。
“这样啊。这汤里的蘑菇是昨天东方去那个商贩那里买的，就是那个坑她的商贩。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再买一些的。”
听着院长直到现在还在为铁末夸考虑，原本就对铁末夸意见很大的大厨有些恼火：“院长您是不是有点太想着他了？这家伙的闯祸次数都快砸了我们收容所的招牌了！要知道一个天权者片区可不止我们一家收容所，我们的财政可都是上面拨款的！本来那群政客就对天权者有偏见，如果我们真的让他这么发展下去，指不定他会不会成为不安定分子，到时候可不是您自己的位置不保了，那可是会让整个收容所关门的啊！”
“是啊。哦对了，这蘑菇汤也不能浪费，你去把他加热一下，到时候我亲自送给他，就说是新做的。”
见院长头也不回地无视了自己的发言，大厨顿时有些泄气，他望了一眼桌上已经凉透的蘑菇汤，轻轻摇头，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对了，要加热蘑菇汤的话，顺便给我……”院长回头望向大厨之前站的位置，但那里只有一碗蘑菇汤。
“……唉，好吧，那我就自己去。”
整个收容所一共三层楼，院长办公室在三楼，而厨房在一楼。
“要不还是用别的蘑菇重做一碗吧，那小子鼻子可灵着呢……”院长在楼梯上边走边想，加之为了省电没开灯，等回过神来时，一个黑影已经近在眼前。
“小梦？”
“啊，院长，”在看清面前的黑影是东方沉梦后，院长才发现，她的手中拿着两个碗，“那……那个，我听说院长这个点了还在工作，所以特地做了一碗蘑菇汤，想让院长放松一下……”
院长看着表情有些微妙的东方沉梦，脸上显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啊，那谢了。话说另一碗呢？你是准备给小末送去的吧？”
“唔……”楼道的灯光依旧没有打开，但院长还是可以感受到面前女孩的脸颊温度在急剧上升。
“你呀……”一丝微笑不自觉地爬上了院长的脸，他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接下了一碗蘑菇汤，临走前嘱咐了她一句：“这个点早就过了熄灯时间了，送完汤，赶紧去睡吧。”
直到东方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消失，院长这才无奈地叹气，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返回。
“看来今晚要加餐了……”
来到办公室门口，院长放下一个碗，正准备伸手开门。
“来了。”
随着门后一个冷静的声音传出，一颗子弹在瞬间从门内射出，它呼啸着，擦着院长的头发边缘掠过，狠狠地击中了院长身后的墙壁。
……
“唉，话说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御咏县的人类居住区有一个天权者通缉犯啊？”
“那是，据说她身手了得，杀人于无形，只要是她盯上的目标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切，能力强有什么用？不过只是个滥用武力的杀人狂魔罢了，一定是小时候没好好教育……”
男生寝室，即使到了午夜，各种此起彼伏的聊天声依旧如夏日的蚊蝇一般扰人清净，就算铁末夸用枕头死死塞住耳朵也没用。
“铁末夸同学，你在吗？”门外传来的女声直接打断了屋内的吵闹声，然而仅仅过了一瞬，屋内的声音便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声音，是东方沉梦吧？”
“不是吧？这么晚了，来找我们的铁末夸大恩人干什么呀？”
“呦，铁末夸，你未婚妻来找你了，你好歹也回应一下人家啊？”
“吵……吵死了！一个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原本夏天的燥热就让人心烦意乱，被室友这么一吵，自己算是彻底睡不着了。没办法，铁末夸干脆一个翻身，大踏步地走出宿舍门，随后将其狠狠关上。
“说了多少次，我救你真的没别的意思！再说这么多次打扫卫生的活你都帮我接下了，我的人情你早还完了！”刚关上门，铁末夸便对东方沉梦劈头盖脸一阵唠叨。
“但我已经把汤做好了，你不喝不就浪费了吗？”面对铁末夸的不耐烦，东方沉梦却用她那清澈如泉水的双眸注视着他，好似要将他融化一般。
“……好吧好吧，我喝，我喝行了吧？”铁末夸最终还是受不了东方沉梦的这一招，无奈败下阵来。纵使万般不好意思，他还是扭捏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是啊，这样就好。东方沉梦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当年在山上，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坐在她身边，端着一碗蘑菇汤的铁末夸。“你醒了？来，把这碗蘑菇汤喝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暖胃又健康，一定要喝完它哦！有什么话喝完再说，我可不想你又昏过去。”这是那时他对她说的话。后来听院长说，铁末夸自从回了营地就一直守在她身边，那碗蘑菇汤本来是他自己的，同时也是营地里最后一份食物。
也许，我忘记了过去的原因，就是上天希望我遇见你吧。那些记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我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呯！
一声枪响回荡在整个收容所内。
“怎么了？”刚刚将汤碗举到嘴边的铁末夸下了一跳，他条件反射般地望向东方沉梦，却发现后者脸上的微笑已经无影无踪。
“枪……枪……”东方沉梦铁青着脸，颤动的双唇喃喃低语着。
“枪？”
铁末夸大脑因为害怕而暂时宕机，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室友们也一脸惊恐地冲出寝室。
紧接着，收容所警报声大作。
所有收容所的孩子和大人都冲出了房间，在短暂地惊诧后，伴随着警报声和时不时响起的枪声，大家一窝蜂地涌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霎时间，原本空旷的楼道已经人满为患。
距离楼道最近的几个房间里的孩子此时已经摸到了扶手，那种即将逃离恐惧的希望感让他们变得无所畏惧，纷纷翻越扶手，跳向楼道下方的平台，随后，那几个孩子的惨叫声再次改变了房子内的气氛，因为差一点摸到扶手的人清晰地看见，那几个孩子的手就像被焊在栏杆上面一般将他们悬挂在半空，当然也有几个人成功到达了一楼，代价是他们的手臂或多或少因为栏杆不知名的粘滞性而留在了上面。鲜血从半截手臂下露出的阴森的白骨处滴下，仿佛是为这所收容所里的所有人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哒，哒，哒……
如同死神用祂的镰刀敲击地面，顺着这一声声宣判声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但随她一同出现的手枪以及被她拖下楼梯，奄奄一息的院长的身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群中，年龄较小的孩子开始尖叫和哭泣。
杀手似乎很头疼这种状况，她有些恼火地环视了一圈，接着终于开口：“是天权者的，站出来，天权教会留一条生路。”
“天权教……你是那个人类居住区的杀人……”人群中，一名大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震惊地高喊道，下一瞬，那个震惊的表情便永远留在了他的脸上。杀手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抬手就是一枪，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脑门，他倒下的同时，那几个尖叫哭泣的孩子便因为过度恐惧晕厥了过去，收容所再次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杀手之前紧蹙的眉头终于得到舒展，她扭了扭脖子，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很遗憾，因为我的身份暴露，你们所有人失去了活下来的最后机会。”
死神处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这是收容所内的孩子常常会聊起的话题之一。有人说，死神杀人无数，祂应该会用愤怒的表情让对方感到恐惧；有人说，死神乐于杀人，所以杀人时会疯狂地大笑；还有人说，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因为死神兜帽下只有一个头骨，不存在表情。但这一刻，望着对面朝着自己的枪口，所有人的意见惊人地得到了统一：对于杀人这件事早已麻木的死神，处刑时为什么会有表情？
“妈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大家拼了！”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所有大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空前统一，本着“这一枪打不到我身上”的想法，成年人们一拥而上，所有人都在赌，大家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那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它向后移动。
“躲开！”原本吊着一口气的院长迷糊中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大吼一声，回光返照般地抓住了杀手的腿，杀手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她奋力地想稳住身体的平衡，可惜手中枪的扳机已经扣响，此时的枪管瞄准的，是眼前的地面。
在子弹射入地面的瞬间，垂死挣扎的人们仿佛看见了希望，冲向杀手的步伐也更加坚定，直到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巨大的冲击力将飞扑而来的那些人直接撕碎，稍后一些的人也在被震得七窍流血的同时倒飞出去。对啊，就当所有人都认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大家却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杀手是个天权者。早该在那几个倒霉孩子的手被黏住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事情，却因为人们想当然地认为人数有优势而被忽视。
剧烈的爆炸声终于散去，大人们因为站在前排导致伤亡惨重，还活着的那些也都失去了意识。此时后方的孩子们终于看清面前的情况：面前的过道已经彻底消失，甚至两旁的宿舍有大半也已化为焦土，空气中充满着浓烈地硝烟味，唯一的好消息或许是杀手在这次爆炸中也受到了少量的波及，此时还在楼梯所剩不多的平台上寻找平衡。
“快跑！”一声来自稍稍年长的孩子的大喊，成功叫醒了那些因恐惧而陷入呆滞的孩子中的少数，当杀手稳住身形，重新举枪瞄准时，那群孩子已经冲到之前炸出的窟窿前准备跳下。杀手扣响了扳机，第二颗子弹从枪膛内疾驰而出，呼啸着飞翔在那群跃入窟窿的孩子的上方，但孩子们还没来得及庆幸，便感到背后一阵强大的推力，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要把人点燃的高温。
望着那些自作聪明跳下一楼的孩子，杀手没有留情，想必在空中便炸开的子弹以及落下的废墟足以让他们死无全尸，万一没死，大不了下去补上几枪。想到这里，杀手随意撩起那几撮垂挂在眼前的头发，双眼望向了面前那些剩下的羔羊……
……啊，头好痛。手上好像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而且，周围的味道比何熙的脚臭不知道厉害多少倍……可是，不对吧？虽然感觉很不舒服，但不至于站不起来，脑子也没有摔坏，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但明明遭遇了这么可怕的爆炸……
这么想着，铁末夸便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望着眼前几乎是半个废墟的收容所，不知所措。
“同学……你还好吧……能行动吗？”听到这句话，铁末夸几乎停止的思维终于变得活跃，他望向声源，一个比他稍大几岁的孩子略带疲惫地面庞映入他的眼帘。
“你是……我们对门寝室的宇文晋……”铁末夸认出了眼前的人，脱口而出的瞬间，宇文晋全身淋漓的鲜血也吓了他一跳。
“没事……比起这个，我突然能控制自己的天权了……当时我跳下来时位置比较靠后，我的天权又刚好可以让我的皮肤变硬……”宇文晋无所谓地摇摇头，可他止不住颤抖的双腿让铁末夸意识到，现在的他连说话都是在消耗生命。
“你先别说话了，我扛着你走，我们离开这……”铁末夸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搀扶他，可伸到一半的手却被他无力地拦下了：“当时先我一步跳入洞里的应该还有几个人……有你的几个室友，还有一个女孩……杀手就在楼上，我这样活不了的……”
楼上的又一声爆破响起，各种破损的砖块混杂着血肉在空中逃窜，最终殊途同归地被重力征服。
“是啊，我们这些天权者天生就被隔离……收容所的一切暗无天日，人们的歧视随时会吞没我们，”宇文晋抬起头，看向正在换弹的杀手。也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澄澈，“我接触过天权教，了解过他们的情况……这个自称来自天权教的杀手，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你……不能活着。”
原本望向前方的杀手似乎听到了宇文晋的自言自语，她梦魇般的目光射向下方，接着似乎是为了嘲弄他的无力一般俏皮地歪过了脑袋。
……果然。
宇文晋自知一个刚刚学会运用天权的人无法抗衡可以在人类居住区胡作非为的杀手，但他必须这么做，也不得不这么做。
用力推开了身前的铁末夸，他用仅剩的力气强行硬化自己正面相对完好的皮肤：“不就是爆炸吗？来啊！”这是他最后的怒吼，也是他的遗言。
碎石堆中，刚刚站起的李望炫无法理解宇文晋的从容；翻倒的家具旁，从来看不起这个年长于自己却不会使用天权的家伙的何熙无法理解宇文晋的勇气；只有缓缓搀扶起铁末夸的东方沉梦，双眼的泪光无法隐藏。
呯。
枪声响起，此后一切归于沉寂。
子弹稳稳当当地命中了宇文晋的脑门，然后弹开了，让所有做好准备的人愣在原地。
下一瞬，一种莫名的晶体开始从宇文晋被击中的位置产生，它覆盖……不，倒不如说它开始快速同化宇文晋的身体，短暂的呼吸间，宇文晋的残躯便成了一尊以这种晶体铸成的雕像。
杀手从容不迫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出神地望着那张大义凛然的脸，随后在幸存者惊恐的目光中，将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上，如同安抚婴儿一般来回抚摸。
“没有希望的大义凛然，只是在浪费生命。”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杀手猛然用力，雕像在杀手手掌下瞬间四分五裂。
“那么，下一个？还是说，团队票？”
……
更正一下，死神为了在处刑时不太无聊，有时还是会想要听听惨叫的大合唱的。
收容所的大门并没有因为之前的爆炸被完全封锁，于是理所当然地受被杀手堵上了。李望炫的四肢已经不见踪影，从身侧的血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器官；何熙因为天花板的粘滞，头发被胡乱地黏在上面，身上的弹孔处不停地淌着鲜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将几个已经结晶化的尸体如同拼图一般重新组合后，屋外的警笛声终于姗姗来迟。
“嗯，这样的话就没时间玩了。”一脚将那些重组的尸体踢散后，杀手将她那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表情面向了最后的两个玩物——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铁末夸和东方沉梦。
一切，仿佛4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两个无力的生命，面对生命威胁却无能为力。铁末夸不甘心，没有人会甘心自己的生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剥夺，可上次他的垂死挣扎好歹是有希望的，这次呢？上次求生的理由是通过那渺茫的希望拯救东方沉梦以及自己，那完全不存在希望的这次呢？
“别过来！”身旁的东方沉梦精神已然崩溃，她不断地抓起身边的碎石和尘土，尖叫着扔向面前的杀手，尽管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将这些扔到杀手身上。
“比起之前的牺牲者，你毫无意义地重复更加显得你是一只蝼蚁，”看着面前绝望挣扎的东方沉梦，杀手那没有变过的表情瞬间狰狞，“而蝼蚁，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为什么？
比起因为恐惧而绝望的东方沉梦，铁末夸的大脑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平静。
他的父母都是人类，在得知他们的孩子是天权者之后，并没有选择在哺乳期结束后将他送入收容所，尽管天央的政策是如此。那天，查房的护士正巧撞见了产后虚弱的母亲表情狰狞地掐住婴儿的脖子，也正是这次查房避免了他惨遭毒手。
自从前任院长将这件事告诉他之后，他便一直对人类有着极大的成见，他一直以为只有天权者不会伤害自己，之前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
原来，世界容不下我。
他迷茫的抬起头，恍惚间，面前的杀手就像另一个举着枪的自己，那个自己强大而坚定，但他却渺小而脆弱。
对面的自己直勾勾地盯着铁末夸，随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一直在失去，何不以无止境的掠夺来回敬一切？”
“但……别说掠夺了，我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那你甘心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去吗？有人还在你身边瑟瑟发抖，你是她唯一的希望。”
“那能怎么办？我没有任何的力量，这样的我能保护得了谁？”
耳畔的声音似乎嗤笑了一声，随后在铁末夸眼里，面前举枪的自己变回了杀手的模样，似乎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没有力量从来不是逃避的借口，就像这样。”
自己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耳畔，而且从距离判断简直是另一个蹲在他身边的人在说话。
这下震惊的人不止是铁末夸了，原本打算朝他们开枪的杀手也瞬间调转枪头，震惊从她的眼里转瞬即逝：“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是双胞胎吗？还是说……”
“天权，”铁末夸身旁，另一个和他长相完全相同的人接上了杀手没有说出口的话，“你想的没错，我是铁末夸的天权产物。”
“可以分身，而且分身拥有独立的思想……有趣的天权，但蝼蚁不管有多少只都只会被踩死。”杀手并未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变量而停止向前的步伐，在她眼里，一个刚刚诞生的天权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都不足为惧，她甚至没有为她的子弹附着天权，枪口依旧对准铁末夸的面门。
“喂喂喂，你好像有点太过自大了吧？”“铁末夸”的声音开始流露些许不满，“你连我会不会自爆都没有确认过，就要直接杀死我的本体？这也太过业余了吧，还有……你本不想杀死我们，对吗？”
“你的话太多了。”杀手开始对这只聒噪的蝼蚁表示烦躁，但当她将枪口对准“铁末夸”时，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却开始迟疑。的确，在这种看起来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任何未知信息都可能成为改变局面的变量，更不用说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掌握的天权，即使强度不够，但暴走失控的概率会因为环境因素大大提升，而面前这个男孩的情况……
“我并非没有办法躲避你的自爆，倒是你一个天权产物，又是怎么得出我不想杀死你们的妄言的？”外面的警笛声近到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这让杀手开始着急。她尽力不将其表现在声音中，尽管她自己都明白这属于天方夜谭。
“很简单的道理，你先前对其他人的杀戮十分果断，但直到听到了警笛声才决定对我们下手，并且你用于掩饰的手段——也就是玩弄尸体，这一行为完全可以在屠杀完成后进行，这一切显得过于刻意，对于这件事唯一合理的解释只可能是你并不想杀死我们，就像现在，你声称自己有应对爆炸的手段，但在现在这种紧迫的时候却没有立刻行动，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随着“铁末夸”分析的逐渐深入，铁末夸也终于开始意识到事情的蹊跷，“顺着这个思路向下，我也许还能得出更加大胆的结论……”
呯！
杀手果断向着“铁末夸”开枪。子弹利落地穿过了它的身影，它如同汽泡般瞬间破碎的身躯就这样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地上的一片结晶化的地面。
铁末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这是他的天权，他从头到尾都明白，但那也是自己所期望的样子……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想要拥有的从来不是什么力量，也不是什么面对危险时的勇气，也并非他以前莽撞闯祸时对现实的逃避。一直以来，他渴求着自身的毁灭，但因为自身的善良，他不希望他的毁灭伤害到在乎他的人。
那就……让我变得十恶不赦，直到没人在乎我吧……
于是，知道杀手并不想杀死他们的铁末夸快速背起身旁惊恐的东方沉梦，快速闯入身旁的厨房，那里的窗户早就因为先前房屋的坍塌而震碎，他一跃而出，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夜色下，一如当年在雪地中的奔跑。
“小梦，我将会为了前往地狱而行进，也为了不让你踏上这条地狱道而堕落……”
10分钟后，立行收容所的废墟周围已经拉起了一圈警戒线，与七嘴八舌谈论这件事的天权者居民不同，警员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经过了简单的搜索后，为首的警长便对周遭的群众宣布本次袭击是天权教策划的，随后便将人群驱散。
“不用看了，警方对天权者隔离区的事情向来不上心，而且那两个孩子已经离开这里了。”
杀手站在一旁的民房天台，那双眼睛竭力想要看穿一切，就在此时，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如果换做平时，杀手根本不会给别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的机会，但此时的杀手只是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回身，之前收容所里表现出的狰狞仿佛只是东方沉梦的幻觉。
面对这个看起来并不健壮的男人，杀手只是对着他伸出了3根手指，语调与在收容所内时没有任何改变：“我们的交易。”
“我懂我懂，毕竟这是你协助我的条件，所以这次又是什么问题？总不会是那个小鬼诡异的天权吧？”男人似乎希望让周围快被冻僵的气氛流动起来，稍微耍了下嘴皮子，却直接被杀手无视。
“第一，为什么这次的目标这么小？”
男人噗嗤一声，仿佛在他眼里的连环杀手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你搞错了，这次的目标是关键，之前那些反而是掩饰，而且之前的目标和这一次的目的不一样，回答完毕。”
“第二，为什么要让我自称天权教的人？”
“你傻啊？我的目的本身就是激化矛盾，如果没有你的自称，天权教的撇清关系的过程不就十分简单了吗？”
“第三，基于以上信息，为什么你甘愿放弃高贵的过去也要实现的千古伟业需要激化本就存在深仇大恨的两个群体的敌意？”
男人止住了笑声，一股由衷的欣赏出现在他的眼神中：“行啊，跟我干了这么久，已经学会了与其问几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不如集中一个点询问了。”
杀手不爽地别过脸：“我们是合作关系，合作关系是平等的，以及，为什么？”
男人没有急着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悠闲地将其点燃，云雾缭绕之间，显得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我先问你，一个精美的陶器制作的第一步是什么？”
“将陶泥捏成坯？”杀手下意识地说道。
“不，那对我来说已经比较靠后了，至少前面得先挖出陶土、加水，然后让其变得柔软可塑才能开始塑形。社会也是一样，已经是一团乱麻的社会现状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让其先具有可塑性，要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有很多，但不管最后烧制出的是青花瓷还是只是一个陶瓷模具，都必须先达成这一步，加上时间紧迫，越暴力地对待陶土，最后便能越快进行塑形，不管最后是什么形状都好，只要抢先在工期结束之前完成都不算晚……“男人的声音愈发阴沉，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成了唇语，烟卷燃烧的速度开始加剧，越来越浓烈的烟雾遮住了男人眼中的一丝痛苦。
“但，我不明白，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为了什么能够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杀手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但男人只是轻轻挥手，转身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你的提问机会用完了，下次要是想得起来再问也不迟。”
着急的杀手本想冲上去问个明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一张写着“JUSTICE”的纸条，目光望向下方凌乱的现场，一甩手，那张纸条便随风飘向了作案现场，一如之前的几次行动一样。
是啊，我的目的十分明确，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离开天台后，这个问题开始萦绕在男人的脑海里。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有些忘了……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
附件：天权教最新档案信息
近期，本省主教大人注意到有人在以我们的名义四处进行恐怖活动，范围不仅限于盘积省内部，但根据此人活动地点分析，范围的圆心应该处于盘积省的省会。经调查及整合其他省组织的情报，目前可知该人为女性，外表年龄约为14岁，但鉴于她及其专业的技术以及远超普通天权者的天权使用技巧，实际年龄可能还会更大。姓名未知，但她目前以justice的代号行动，姑且以“正义”代称。
目前已知其天权需要依托枪械使用，具体效果为可给予枪械子弹多种不同的效果，目前已知效果为：1、爆炸；2、使目标物体产生极强的粘性；3、使目标物体结晶化……切换不同的效果需要触发条件，但尚未得知具体条件。
经天央区大主教大人分析，确定为威胁，威胁判定等级暂定为A。大主教大人已经下令，鉴于正义对我教造成的强烈负面影响以及强大的实力，盘积省教会分部原定行动全部取消，所有活动转入地下，在努力消除影响的同时做好与政府发生冲突的准备。正义不是分部能够解决的角色，待大主教处理完手头的问题将亲自与其交涉，且因为存在正义属于不明第三方势力的可能性，希望盘积省各教徒不要轻易出动。
最后，至高天已死，大地神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