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铁路】西罗奇岭行记III—去西罗奇与盘古之间(21.7.18-19,黑龙江塔河蒙克山)
编者按:
2021年七月中旬,笔者顶着北部的水害威胁,从黑龙江铁力乘火车去哈尔滨,之后独自前往加格达奇以北的大兴安岭林区,只为一睹嫩林线最长隧道群西罗奇一号、二号隧道的风采。尽管探寻西罗奇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但笔者却阴差阳错到达了盘古-塔河补机牵引区段的顶点,海拔750米的蒙克山车站,并与当时还有不到一年退休的助理值班员许华林同志亲切交流。在自蒙克山返回途中,笔者先后遭遇了水害断道、南嫩林线与富嫩线列车的严重晚点,最终以晚点12小时23分的优秀成绩抵达齐齐哈尔。
K1303次下车以后,我换乘的是K7093次,这趟车是从哈尔滨开往海拉尔,临时在根河终到。当时牙林线原林-库都尔桥毁,富嫩线、嫩林线暴雨过后反复中断抢通,K7093次走滨洲-齐北-富嫩-嫩林-伊加-牙林-滨洲绕行到海拉尔已经无法实现,因此列车选择这个伊图里河以北最大的县城根河终到。
有人要问笔者,为什么不选择在哈尔滨上车?
因为齐齐哈尔-加格达奇-瓦拉干-蒙克山的整个规划完全是临时起意,当时笔者因为齐齐哈尔-白城的列车被取消而选择北上,看了一眼齐齐哈尔的天气,又看了一眼加格达奇的天气,加格达奇天气比齐齐哈尔好的可能性大得多。而且当时加格达奇只是多云,而齐齐哈尔则已下起了雨,因此决定尽快北上加格达奇,之后漏洞百出的行程则完全没有规划,我甚至可以说是在去往瓦拉干的列车上,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喝着矿泉水做出来的。
2021年是新冠疫情的第二年,这一年的夏天结束前夕,疫情形势空前好转,如果没有南京、郑州以及紧随其后的哈尔滨爆发疫情,我想,这是中国政府距离宣布新冠大流行结束最近的一次。为了应对旅客空前的乘车需求,哈尔滨局的旅客列车几乎全部恢复开行,甚至加开了去往热门地区的车次,但整个齐齐哈尔都笼罩在水害的阴影下,齐齐哈尔站的出行旅客并不多。为了节省电力,齐齐哈尔站关闭了二候、三候的灯光,入夜以后,一候的灯光也降低了功率。
昏暗的候车室里除了旅客,还有一班列车员。
他们是齐齐哈尔客运段的乘务组。在当时,哈尔滨-齐齐哈尔的乘务交由哈尔滨客运段,齐齐哈尔-根河的乘务则是齐客负责,列车车辆乘务工作,则全部由三棵树车辆段担当,这是哈局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孤品的三辆+齐客列车乘务组合。
为了应对上车以后可能三四十个小时都无处充电的情况,我尽可能节约充电宝的电力,在齐站的充电角再一次把手机充满,并少用相机与对讲。因为相机与对讲电池的电压是7V,这与我手机的5V充电制式不符。齐齐哈尔上车以后我简单看了一下车厢,668291,半包硬卧,上铺隔音与私密性应该相当不错,拍了唯一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关机,准备上床睡觉,齐齐哈尔到加格达奇正常就六个多小时,刨去睡着所需的时间以及过加南之前列车员就得把我叫醒的时间,睡觉的时间都有可能不够。

列车上检票之后,我面临着第一个问题:

这个“半”半包的设计和一般的半包似乎不一样,它根本就不是想让人上来的。因为上铺的把手实际上完全没有,可提供支撑的点实际上只有中铺,以及上铺的唯一一个护栏。在避免尴尬的前提下,你首先需要爬到别人的中铺上,然后抓住扶手,猛地踩一脚中铺,这样,你有机会让自己的一条腿搭在上铺上,接着你需要以自己上铺的腿作为支点,再用力一次,你就爬上了自己的铺位。
因此,坐了这么多硬卧,我想我总结的唯一一条经验就是——不要怕尴尬!哪怕你踩到了中铺甚至下铺,也要装作无事发生,我想他们会理解上铺旅客的。前些日子,我坐K339软卧,从绥化到南岔,这期间不慎踩到了下铺的一位插满管子的癌症病人,因为我没造成大事故,那位病人也十分理解我。
我听着列车第三次过道岔的声音入眠,想必过的是冯屯或者塔哈......
列车员把我摇醒。
这是第二天早晨,列车已经经过鄂旗的大杨树,前方通过的车站是加南站。

我望着窗外相似又陌生的风景,有一种回到故乡小兴安岭的错觉。但我知道,这里距离伊春一千多公里,在北纬50度的加格达奇附近。
中铺下铺的旅客已经睡醒,我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准备下车了,这一个包厢的旅客,几乎全部是在伊图里河下车,我确认,他们是在伊图里河下车,不是伊春。
加格达奇凉爽的清晨,站前除了下车的旅客和等客的出租车司机以外没别的人,整个城市仍然处于沉睡之中。我在行政公署防火办转角的一个邮筒里投了明信片,转身没碰见对的人,但碰见了一家早餐店。
早餐店开着门,加格达奇的物价十分便宜,包子馅大,皮薄,一块五一个。豆浆一块,我花了七元钱,吃了四个包子一碗豆浆,不放糖,放糖另加钱。吃饱喝足,我再次背包走回加格达奇候车室。
加格达奇候车室还留着陶瓷镶嵌壁画,随着各站旧站改造,原先的壁画几乎都遭到了拆除,但加格达奇现在的站房落成以后,没经历过大的改造。一列木龙从深山中破雾而出,永远地定格在这幅三十多年前的壁画之中。

加格达奇上车,上的是6247次,也就是缩线之后的6245次,从加格达奇开往古莲。那年四月,为了改善北部居民要在半夜甚至凌晨坐火车的状况,哈局将6245一分为二,南线6245次沿用齐齐哈尔-加格达奇时刻,北线则在第二天早晨发车,这样一来,加格达奇以北的居民都能在白天坐上火车......叫我选,我Prefer白天线。
接下来就是长达七个小时、19个区间,走走停停的旅程,这一切都在一个小小的硬座上度过。
列车挂一节空电、一节硬卧出售卧铺、还有两节硬座。车上旅客不多,十分冷清,每个站并不能上来多少人,停的各种小站,我不能记住他们的名字:松树林、小扬气、古源......每逢如小扬气、新林、塔河这种大居民点,上来的旅客多一些,但也只有十几人,而且坐几站就下。从加格达奇一直到蒙克山,我没见过多于半节车厢的人。
车过林海已经是中午,我在加格达奇吃的早饭差不多消化完了,不仅饿还觉得口渴,这时有一位提着货篮的列车员沿着车厢叫卖:
大碗面、矿泉水、香肠了奥~
我叫住他,问他有什么样的方便面,他放下货篮让我看,货篮里空荡荡的,只有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跟麻辣味的什么面,我两权相害取其轻,选择相对不辣但仍然辣的红烧牛肉面。买了两瓶“五大连池”矿泉水,一袋香肠,问他能不能扫码,他说不能,我递给他一张50,他找给我钱,一会把水给我送来,把货篮扔在我的座位上,自己去宿营车取货。

电茶炉除了宿营车的唯一一个好用,其余都不出热水。我泡着面,就着香肠和矿泉水吃,直到大乌苏开车以后吃完。

塔河是经过了松岭、新林两个区以后,到漠河前的最后一个县城与大居民点,再往北,就是绣峰林场、瓦拉干镇、蒙克山林场与盘古镇,随后进入漠河县的阿木尔、图强、聂河。而塔河的开库康、依西肯两个乡,至今都没通火车,而且再也不会有通火车的可能性。
与小兴安岭的无数林业局一样,大兴安岭深处的塔河林业局一样面临着严重的人口外流,塔河以北,人烟越来越稀少。而与小兴安岭的林业局不同的是,随着大规模的采伐,以及1987年那场触目惊心的“五、六”大火之后,大兴安岭的森林资源,基本已经消耗殆尽。我还记得加格达奇开出不远,到达松岭之前路过几座荒山,山上成材的树木被砍伐,只留下浅绿色的草与低矮灌木,一片一片浅绿扩散在深绿上,它们是大兴安岭深重的伤疤。塔河附近有永冻层,积水下渗不畅,因此有塔头甸子,塔头甸子上长满了白桦树。而塔河的塔,经《塔河县志》考证,应该指的是塔头甸子。
说到白桦,我记得大杨树附近有一座站,名字就叫白桦排。
列车在塔河停半个小时,不是因为要换挂,而是纯粹的会车,从洛古河煤矿开来的大列,有时重达6000吨,两台HXN5得喘着粗气,才能把它们送进塔河站。
我的车票买到瓦拉干,在运行时刻上,瓦拉干的下一站就是盘古,实际上中间还要停一个乘降所加上一站,分别是503公里的西罗奇,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二号洞工区”,和512公里的蒙克山。
车过绣峰,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横肉的老列车员坐在我的座位对面和我交谈。因为他很少能见到一个年轻面孔,背着相机出现在这趟列车上,他询问我坐到哪下,我说坐到西罗奇。
他愣了一下:“西罗奇?”
“对就是那个,503公里那个西罗奇岭二号隧道。”
“哦,我们这边管它叫二号洞,你是职工?”
“我不是。”
“那你为啥要下去?这块十多公里以内都没人烟。”
“只是拍拍吧,要是赶在日落前能走回瓦拉干......”
“瓦拉干?你想的太好啦,那得走二十公里!”
“说实在,我这次来就是特意为了拍个工区跟隧道,不回瓦拉干在隧道口站一宿也行。”
他笑了:“你来晚啦!”
“啊?”
“二号洞工区半个月之前就黄了,这些职工现在全撤到盘古了。”
“为啥?”
“这地方不通信号不通人烟,职工一呆呆半个月,没人愿意呆在这。”
“那还停吗?”
“停,但是你不是职工,不能让你下车。你还想在这住,知道这晚上几度吗?”
“十多度?”
“十几度?冷的时候能零下!下雨了你住哪?你住隧道里?你知道车什么时候来吗?隧道里多少米一个躲车洞你知道吗?你把车拦停了事都小,把命都丢了,谁能知道?”
“我不知道。”
“三十米一个躲车洞。但是你不能下车”,见我犹豫了,他接着说:“马上就到瓦拉干了,你是在瓦拉干下还是在蒙克山下都有吃住的地方,实在不行你就坐到盘古,盘古大。”
“那我到蒙克山下。”我失望地说。
“这就对了。”他笑了,接着掏出对讲喊:“二车,有一个补票。”
列车值班员循着对讲就来了,问我:“补到哪?”
“蒙克山。”
“五块钱。”
列车只在瓦拉干停一分钟,很快就发车了。

接着穿过的就是“一号洞”,也就是496公里处的西罗奇一号隧道,但我没拍图,因为说实在我只冲着二号隧道,因为二号的名气最大。

当在二号工区的洞口停车时,我不甘心的往窗外望去,只看到了“隧 501+XXX”一闪而过。接着陷入了黑暗之中,钻出洞口,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没有路,甚至人行道都没有。


我霎时感到的不是敬畏,而是深深的恐惧,这个地方,是完全意义上的与世隔绝。鄂伦春语里,西罗奇岭的意思是最高的山岭,尽管西罗奇岭海拔并不高,主峰蒙克山的海拔才907米,可是在铁道兵打通西罗奇岭一号、二号隧道,以及加漠公路竣工前,这座岭完完全全与世隔绝,不知道居住在这里的鄂伦春先民们,会不会因此敬畏于山神之险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在嫩林线通车以后就驻扎在这里的几代工务人,不知道面对着潮水一般的孤独与寂寞,与西罗奇大岭为伴时,又是如何想的呢?
一位退休的哈尔滨局职工,在从我口中得知西罗奇工区已经撤销,再也不用值守时,他更多的是高兴与感慨。
是吗?我还想今年九月中旬找机会去一趟呢,这个梦想就就不用圆梦了,不过这个工区撤了也好!我们的职工就不用在这艰苦的环境中坚守了,这交通不便,职工一周才能回一次家,方圆几十公里没有人家,小伙子们在这里寂寞难耐,找对象都难找,岁数大些的职工上有老下有小都不能照顾,罗工长春节在这里值班,妻子带着女儿过来陪她过年,他的事迹非常感人,在我们铁路向罗工长这样的人还有许许多多。
——梁 哈尔滨铁路局退休职工
车到达蒙克山站,我是唯一一位下车旅客,并没有上车旅客。下车前,我与那位成功劝住我的老列车员挥手告别。
“明天还能见。”他说。
嫩林线512公里的蒙克山车站,是典型的小站配置,当班一共四个职工,一个副站长,一个车站值班员,一个助理值班员,另外食堂有一位厨师做饭,但这却不是最小配置;博林线上的石门子车站,每个班只有三人:一个车站值班员兼职值班站长、一个信号员、一个助理值班员。看车站的规模,应该是从没有繁华过。白色的纯木栅栏,车站防护等于没有。

小站虽小,任务却很大。和当班的助理值班员许华林交流,他说这里每一个小时左右就有一列车经过,如果是货车,他就得徒步挂列尾。

我当时刚下火车,迷迷糊糊坐了一天,一下子从511+900走到513公里,跟着老许走了1100米,我问老许,您这工作是挂列尾吗?他说:“没见过走1公里多挂列尾的助理吧!”说完爽朗地笑了。
盘古-蒙克山-瓦拉干-塔河 上行补机运行方法
全部上行货物列车在盘古均需挂补机,补机分为前补与后补,盘古站列车本务机后第一位挂前补,列尾挂列尾,不开机、不接通风管,风路与尾部补机相连。
到达蒙克山站,尾补摘除,自行返回蒙克山站。蒙克山-塔河段,双机运行。
走到513公里,正好上行列车开来,接三道。为了接超长列车,蒙克山的三道明显比一道长得多。我问老许,这边的牵引定数大概有多少?老许说,大概5000吨,有时候列车超长超重,那就能六千吨。

蒙克山这边的补机,没有自动提钩器,摘车钩的活往往是机车乘务员完成,司机看见我,也不阻止我拍摄。等机车这边风管摘妥,老许就将风管与列尾接通,贯通试验后,列车缓缓驶出蒙克山站。而这样的动作,老许每天要重复十多次。
老许2021年底就退休了,家住塔河,他的班制是上24休48,有时候休72,而这几个班都没回塔河,他和老伴在装修哈尔滨的新房子,等退休之际,应该就能住上了。
太阳未落,我就决定离开蒙克山车站,先行寻找住处。
蒙克山站建在半山腰,从这里能一览无余地看见几成废墟的这个小地方。
蒙克山,北纬五十二度,没有饭馆,没有厕所,有一家小卖店,我扫空了全部罐头,购买了一提水,住上了木刻楞,随便吃了一口,和一群加格达奇来的自驾游房客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望着血红的夕阳,枕着汽笛睡觉,并在当晚经历了9℃的低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