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41：湍流
身躯化作了凭依湍流的一缕浮沫，既像是有某种固定的形态，又似乎只是无数信息的集合。九尾和神就这样被冲进信息的一支分流，随波逐流地向主流的大河汇聚而去。那是整个世界中所有信息的汇集地，在其中的信息有一部分经过守门人的筛选，其他部分则无人知道来自何处、如何制御。它们只是接受神的感召，被那些柔软透明、无处不在的根茎吸收，最终汇入大树的主干。这类不受守门人控制的信息占绝大多数，但很多都是无用的垃圾信息。比如此刻与九尾擦身而过的一条信息，是关于二楼走廊上一个年幼的人偶画的画。 ——神的代理自我是不能行动的树，就只能通过这种手段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一切。由于自身没有行动能力，它也被藏在了这个世界最为隐蔽坚固的堡垒之中。想要进出那坐堡垒，只能通过信息流。 但说实话，九尾并不懂神设计这么多关节的用意。既然有被替代的风险，不要设置代理自我不就行了吗？对此，那个小女孩外貌的神是这么回答的。 “否。我需要休息，休息期间要一个替我执行命令的东西。” “只要把世界的规则设置好，再安排几个居民管理不就行了？不是已经有分灵了吗？” “否。没有神的世界是危险的，居民必须接受神的保护。” 九尾听在耳里觉得很好笑，神把自己做出一系列行为笃定地认知为“保护”。夺走神之子的认知能力，封闭楼层、抛弃残缺的和不服从居民，掩盖“花园”之外残酷的世界……神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和亲手创造的世界，并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无论居民乐意与否，它都不在乎。 信息的湍流还在从身边经过。越沿着枝条往主干的方向走，迎面涌来的就越接近核心信息。九尾偶尔会看到一些掺杂在现实信息中的回忆部分，大概是作为居民脑海中“联想”的信息而存的吧。枝条的吸收作用甚至能将居民脑海中的想法也提取出来，连梦里都有它们的存在。不知为何保持这种形态却还能思考的九尾此时忽然被触动了久远的记忆，那是一个少女忧郁的眼睛。 “我们还剩下什么呢？”那双眼睛问道，“既然连思想都可以被神明窥探和操纵，那我们还剩什么？” 余光突然瞄到一片鲜红的残影掠过，虽然速度很快，但九尾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闪而逝的被鲜血染红的地毯。那块碎片他很熟悉，因为在出发之前自己就此问过神明，神也并没有否认。 “神明大人，有人曾经试图杀掉你，是吗？” “是。”少女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甚至眼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 “那是为什么？” “姜次非的行为并非真正为杀死神，她想做的是杀死‘树’来让我回归。” “是您指使的吗？” “否。我并未与她直接沟通，那是她和其他居民商议的决定。他们认为我会比‘树’有更多人性。” “可是您并没有阻止。您明知道她会死。” “否。之后发生的事我并非不知道，包括柴田真昼和彼岸把她的记忆清除之事。我让‘树’无法认知到失忆后的她，这已经是神能做出的最大弥补。” 神就是如此，想到这里九尾忍不住在意识中冷笑。骄傲而固执，哪怕出现错误也不会承认，甚至不愿直视。神永远要保持自己的权威性，哪怕只是身在一个小小的玩偶之家中，都一定要摆出神明的架子。作为神之子的他也无法明白为何神要如此执拗，更何况人之子，他们可是被排除在一部分神明认知之外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不讲道理的世界？这是曾经那个少女询问虚空千百遍都不得回答的问题，如今九尾终于能与神对面，替她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为什么要阻隔痛苦、模糊残缺？为什么要把飞鸟囚于纯金的鸟笼？虽然他已经预料到了答案，但在听到神说出那句话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神爱世人。”——简直是绝世笑话。他不会否定神的爱，却也没有忘记存在于某处的恨。 视野中飞掠的信息流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原本还能看见清晰画面和声音，现在却越来越模糊，扭曲成某种介于光影和液体之间的物质。这是因为越来越接近“树”的主干，信息也被抽象得容易处理的缘故。大概是因为神的保护，他们没有迷失在纷乱的信息中，也没有被这样溶解。不过，异物混入的感觉想必不好受，也就是说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几乎是下一秒九尾便感觉湍流的流淌戛然而止。所有抽象的具体的都被凝固在它们上一秒停留的坐标，然后都转为红色的警报标识。刺耳的警铃声充斥整个世界，红色的闪光层层叠叠地落下，好像要把人狠狠压碎一般。 “树”发现了他们。也就是在同一时间，自我的感觉猛然回归。九尾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和清晰的意识，这一瞬间的落差让他头晕目眩。 不过他定了定神，视野很快又变得清楚了。他发现自己和洁白的神明处在一个无限广阔的白色空间中——神明维持的是她自己的外貌，而非那具抢夺来的身体。苍白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在那里盘踞着几只外形狰狞可怖的怪物。 “所以，神大人，这里怎么办？”九尾问。神则后退半步，手在空中一握，一把修长的银色长剑赫然在手。 “强行突破。” 怪物们似乎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发出扭曲的尖叫声。支离破碎的声音似乎糅杂了人类的话语，仔细一听说的是：“排……除……危……险……” “没办法。虽然我不擅长这个，但被拜托的事还是得进行到底不是吗？” 九尾自言自语着，拿下帽子折叠好放进口袋。然后从腰间拔出他的武器，两把弯月型的刀刃。这两把刀在平时最大的作用是切割梦里的空间，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弄脏它们。因为它们是极星给他的礼物，尽管如今的她并不记得了，但现在九尾还是在为那个久远的愿望奔走。 九尾忍不住自嘲。这么说来，他都不知道是极星想要实现愿望，还是自己靠着极星的愿望而活了。 舞台上的布景突然成了流动的光与影，各种颜色和支离破碎的声音汇聚成在二人身边流淌的湍流。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就有无数画面从二人眼前闪过，那些画面像被定格了也像在播放，无数交叠混杂的色彩和线条让极星眼花缭乱。可绀青仍然不为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奔涌的湍流，仿佛在其中寻找什么。 “这些……这些是什么？” 极星不得不把眼睛从周围的环境上移开，放到近在咫尺的绀青身上，不然自己绝对会因为眩晕而倒下。 “是城堡。”绀青的回答依然简短而莫名其妙，声音在空中飘忽不定。 “城堡……？” “是我用我和飞鸟的回忆搭建的城堡。” 绀青手一挥，景色的流动突然停止了。就像坐在副驾驶出其不意地遭到急刹车，极星感觉肉体和灵魂在短暂的瞬间产生了微妙的错位感。 然后，舞台布景铺天盖地地落下。周围的场景一瞬间就变成了单调的一个空间，其他的片段都不见了。尽管转换得很突然，但极星还是认出了，这是在一个山洞里——周围的墙壁十分低矮，如果不是她身材娇小估计会感觉很压抑吧。 山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少年呆然地坐在那里。他手边堆着一堆漆黑的东西，像是枯叶之类腐坏之后留下的。 “神无君！” 极星叫他，少年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朝她转过头，眼里也恢复了生气。 “小极星！太好了……这是谁？” “这是绀青……先生。是先生吧？”说实话到现在极星也还是没搞清楚绀青的性别，总感觉男女都不是。作为神之子，他的存在形式有很多地方都未免太暧昧不清了。 “叫先生就可以了。”绀青淡淡地回答。 “哦哦，你好，我是神无光。”神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绀青笑着伸出手。绀青只是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没有握住。神无好像也不觉得尴尬，朝山洞里指了指：“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被送到了城堡不同的区域。”绀青回答，脸上依旧是极为空洞的表情，宛如一只会说话的人偶，“还有另一个人是吧？” “城堡……你说外面那个吗？那是你住的地方吗？”神无问。 绀青摇了摇头。 “那不是城堡，那是房间。房间不是我住的地方，此刻你们身在的地方才是。” “抱歉，我听不明白。”极星忍不住苦笑，这个人虽然没有拒绝沟通的意思，但每一句话好像都不得要领。 “回忆构成的才是我住的地方。房间……”绀青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房间是放身体的地方。我的身体在房间里，但我在城堡里。” “你的意思是，你构建了一个精神世界，然后自己住在里面……是吗？” 绀青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的话，极星多少也能把握他话里的意思了。实际上这个空间的性质和“玲珑幻梦”有些相似，只不过构成它的不是梦，是绀青所说的回忆。 “那么我刚才看到的也是……”神无自言自语着，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地一把拉住极星，“对了！极星，我刚才看到好像是你姐姐的人——” “那就是飞鸟。”绀青毫无生气的表情在提到这个名字时，似乎变得有一瞬间的柔软，“这座城堡是我和飞鸟的回忆构成的。”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