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噩梦鬼其二
海边的夜市总不缺烧烤,或者说任何地方的夜市都不缺烧烤。烧烤总能满足任何人任何要求。我们走过了防波堤,沿着水泥浇筑的道路走回了夜市。这里人很多,热烈的孜然味为刚刚的浪漫增添了一点生活气息。
“你饿吗?”我这么问她。实际上我有点饿。
她犹豫了一下:“晚上就不吃东西了吧,晚上吃东西不太好。”
我不免失落地点点头。一个人吃东西没意思,我也不打算吃了。
我们穿过烧烤摊、饮品摊、水果摊,又穿过水果摊、饮品摊、烧烤摊,间或有些买臭豆腐的,在我闻来也一样的香。孜然、辣椒、椒盐的味道浓烈而又刺激,卖烧烤的大叔手里握着一把串,串翻飞的时候还会带出炭火上的火星;卖饮品的摊子上摆着各种桶,里面装着红豆椰果还有一些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红红绿绿的小块;卖水果的大妈摇着扇子,看着自己的丈夫用没有戴手套的手把各种水果切成小块,这些共同构成了一幅很有诱惑力的画面,让人联想起《清明上河图》。
“我想吃点。”我说。
她让步了:“那你吃嘛。”
全国各地的烧烤摊都差不多,熟悉的那几样东西:猪肉、羊肉、牛肉、鱿鱼、土豆、娃娃菜、韭菜,等等;有的地方还有点地方特色,譬如说东北还有烤蚕蛹、广西还有烤老鼠烤猪眼睛——这东西是我不敢尝试的。这座城市的烧烤没有什么特色——作为一个东南沿海城市,这边烧烤摊的招牌写的却全是“正宗东北烧烤”或者“正宗新疆烧烤”,老板们用带着浓重粤语味的口音吆喝着。所见到的烤品也都是我在家乡也见过的,这种感觉倒像是坐在小区门口的排档里,拉着巨大的白炽灯撸着串。我点了我常吃的几样东西,坐着等上菜。塑料桌布有点油腻,我不太愿意把手放在桌子上。
坐下之后才觉得周围的卫生环境挺差的:地上都是竹签和卫生纸,还有点污水。虽然没什么臭味,但确实不算很好的用餐环境。不过我们也不是很在意,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在哪似乎都可以接受。
瞿清鹤去旁边的水果摊买了个水果拼盘,坐在我对面。我看着她,她正嚼着一块西瓜。见我正看着她,她用签子插起一块,打算喂给我吃。
我身体前倾,张嘴,咬住西瓜的同时看见了她背后的一个妖怪。这个妖怪和牌坊灵很像,也是没有下半身的家伙。不同的是,他有着六只手臂,四只眼睛,全身是青色的,脸上还有着红色的胡须,像是夜叉。他很瘦,但是肌肉很结实,身体上全是肌肉像是没有脂肪。
他在瞿清鹤身后飘来飘去,一直盯着她看,这个行为让我感觉受到了挑衅。瞿清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吃着她的瓜。我感觉他的目标是瞿清鹤,但是我看不出他要干什么,不敢轻举妄动。身边没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的战场火。我将战场火聚在了右手,放在了他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想要以此来震慑他。这个妖怪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将目光从瞿清鹤身上转到了我身上,挥舞起了上面的四只手臂,像是在示威。
我将更多的妖气用来供着战场火,它烧的更旺盛了。妖怪有点被我吓到了,似乎想要跑。我正想要加大力度赶他走,瞿清鹤突然叫了我一下:“你在看什么呢?”
我分神了,手中的火焰小了许多。妖怪抓住了这个机会从瞿清鹤的耳朵里钻进去了。我伸手想要抓他,但还是晚了一步。我呆住了,看着瞿清鹤,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嘛?”她侧过脸看我伸在空中的拳头。
我强作镇定:“有只蚊子。”
瞿清鹤听闻挥了挥手,自言自语:“这里的蚊子确实挺多。”
我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瞿清鹤一脸茫然:“还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还好就好,”我思考了一会,应付,“怕你吹风着凉。”
“这地方哪会冷啊!”瞿清鹤说着看着四周簇拥的人群,“甚至还挺热的。”
我看她确实没有什么异样,除了担心外也不好再说什么——妖怪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颇为担心地看着瞿清鹤。我有一种感觉,那个妖怪正从她的耳朵眼里看着我。
“这不就是噩梦鬼吗?”听完我的叙述后指南翁如是说,“你在家的时候还遇到过啊。”
此刻的我抱着那本书盘腿坐在阳台上,装作看星星的样子看着浮在空中的指南翁。
我有点委屈:“可家里那个是灰色的啊,这次的是青色的。”
“猪脑子?”指南翁一点面子都不给,“明天你穿个黑色的出门,你还不是甄奕琦了?杨布打狗?”
指南翁用了一个我不知道的词,我很想问但是不太好意思。思量再三,我还是本着“不耻下问”的思想问他:“杨布是谁?”
指南翁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转过身对着月亮:“自己不会去搜索吗?”
我“哼”了一声,自尊心战胜了求知欲。
指南翁背对着我说:“你上次遇到的那个噩梦鬼,会让你梦见你被人杀;这种青色的会让人梦见自己在杀人;此外还有红色的,会梦见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环境;蓝色的会梦见与水有关的噩梦,黑色的就是单纯地梦见鬼;花色的会梦见男女之事……”
我打断了他:“为什么那种事算是噩梦?”
指南翁回答:“这种事也算是好事吗?并不真实的淫欲之求,只是为了肉体的享乐,这也算是好事吗?”
我一时语塞。
指南翁没接着说,咳了两声示意我注意。我回头看,一个同学隔着玻璃门站在我背后。我将书放到一边,拉开了玻璃门。他走出来,挨着我坐下——阳台挺脏的,因此我铺了一块浴巾在地上当地毯。他出来以后,在浴巾另一端坐下。
他把书我放在一旁的书拿起来,翻了两页,问我:“你怎么老看这书啊?”
“瞎看。”我说着抢回了书。
指南翁抱怨:“你轻点。”
我同学又问我:“你看什么呢?”
“看星星,”我说,“这边的星星似乎比我们那边的多,晚上还挺晴朗的。”
他也仰头看天,我们就聊了会天。实际上我们都不是那种睡的很早的人,因此我们也都不急着回房。指南翁躲到了书里,这样也好——不然老在我眼前飘我会很烦。
凌晨两点多,当我们对国际局势各抒己见、马上就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女生的房间内突然传来了尖叫声。我和那个同学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回屋里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刚打开门,噩梦鬼和我撞了个满怀。我吓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一下窜到了阳台上,飘在空中恶狠狠地盯着我看。僵持了约莫两秒,我决定先去看看瞿清鹤的情况,就跑进屋去了。
客厅的灯已经打开了,隔着房门听见女生的卧室里传来了哭声和说话的声音。我隔着房门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一个女同学回答:“没什么,清鹤做噩梦了。你们睡去吧。”
看她没有开门的意思,我们就隔着房门安慰了几句。此时我们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我们在客厅坐了一会,也回房去睡了。三个人睡一张双人床多少还是有点挤的,更何况那个先睡的同学已经占据了中央的位置。我蜷缩在床角,有点怀念家中一个人睡的大床。我侧躺着的时候可以看见窗外,便一直盯着那看,心中总觉得那个噩梦鬼会杀个回马枪。我并不是怕它,倒是有点要为瞿清鹤报一箭之仇的意思。
直到我睡醒了那个噩梦鬼都没有再回来。
由于昨晚没拉窗帘,我完全是被太阳给晒醒的,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
客厅里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看。我睁着惺忪的睡眼往旁边看,整张床上就我一个人。另一头的被子是掀开的,我伸手摸了一下,并不很温暖,看来他们醒来有一会了。
我打了个呵欠,起床上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瞿清鹤坐在茶几前,双手捧着一杯茶,一幅化了淡妆都难以掩盖的倦容。
“你还好吗?”我问。问完这句话之后我自己先打了个呵欠。
她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有余悸。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先去洗漱了。洗漱之后,我回到客厅和他们一起看早间新闻。我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过这东西,不过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节目可以看。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瞿清鹤:“昨晚梦到什么了?”
瞿清鹤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真惨,”我说着给她的杯子里续上水,“再去睡一会吗?”
她摇摇头:“不了,再睡也睡不着。今天还有行程。”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她还是靠在了沙发上,不一会还真的睡着了。我看着她,有点恍惚。坐满了人的沙发却是如此空旷,我的眼里只剩下她了。新闻播音的声音离得好远好远,远的像是马路对面传来的一样。
等另一个女生睡醒之后,我们去周边逛了逛。路上有人问瞿清鹤:“你昨晚梦到啥了啊?”
瞿清鹤本来低着头,听到这句话之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她身边的那个女生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膀——这是此时我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对我们说:“她可能还没有缓过来,你们看她今天都不怎么说话。”
瞿清鹤又低下了头,声音像是受伤的鹿:“别问了。”
问问题的那个男生耸了耸肩,说了句“抱歉”。瞿清鹤没有回应这个抱歉,似乎他们谁都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瞿清鹤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噩梦里,那个男生也没有真心道歉。
前面有个卖鸡蛋仔的店,那个女生吵吵着要吃,瞿清鹤摆手表示没有胃口。两个男生陪她去买,这样我就有了和瞿清鹤独处的机会。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问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因为从指南翁口中我已经知道了那种青色的噩梦鬼会让人梦见杀人的场景。有的人梦见杀人会很兴奋,但很明显瞿清鹤并不是这样的人——一个看见蟑螂都能缩到角落里的女生,胆子应该不会很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瞿清鹤主动对我开口了:“奕琦,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啊,”我说,“梦见了什么?”
说话间我拉起了她的手,轻抚她的手背安慰她。
“我梦见了一个女鬼,我看不清她的脸……我要去找你,她挡在了我们中间。”她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我说不出她长什么样,只是感觉她拖着一条尾巴。”
我一下子知道了这是在说谁,心里一紧:“然后呢?”
“我把她杀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死之前一直看着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