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
乃琳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前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接待员
“咳咳,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换上一副尴尬但仍不失标准的职业化笑容,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接待员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乃琳
“我要见你们。。。晚总”最后的这个名字在乃琳的唇间显得有些生涩
“晚总?!请问。。。”接待员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留着一头白金色大波浪一身休闲装的女人,这副模样显然并不像来谈业务的样子,简约却并不显得干练,明艳中还带着些疏离
“女士,您有预约吗?”
“没有”
素净的脸上笑容不变,但是相比之前显得有些僵硬“那么请您先预约再来。。。”
“我手上有一批很重要的资料,必须要当面给她,尽快”乃琳面不改色,挥了挥手中厚厚一个档案袋,这句话让接待员面露难色。一方面是公司的规定,让她理应拦住,甚至是赶走这个没有预约就要直接见总裁的女人,而另一方面,万一这女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耽误了晚总的事情,自己最后还是要受到处罚。
“这。。。”
接待员微小的面部表情变化没有逃过乃琳的眼睛,作为一个嗅觉敏锐的心理医生,接待员在想的事情她基本上能猜出个八九分,她无奈的笑笑,并不打算为难面前这个显然刚刚踏入职场的女孩“还是麻烦你通报一声吧,我在这等等就好”接待员如释重负,点了点头,引着乃琳走到一旁的待客区,“请您在这稍等片刻,您要果汁还是咖啡?”
“咖啡。”乃琳说完之后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黯淡了一些,如果她在这的话,一定不会选择苦涩的咖啡而是会选择果汁。
“不,还是果汁吧”
冰块在鲜活的橙色中沉浮,一层薄薄的水雾凝在杯壁上,浸湿了乃琳的手掌
“谢谢”
“不用客气”
乃琳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饮料,并不急着往下吞咽,而是选择含住,任由甜橙的香气在口中爆发,蔓延,侵占心神。正在这时,对面的电梯门突然“叮”的一声打开了,乃琳随意瞥了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个女孩,瞳孔微微颤抖,身体僵住,美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像,太像了,那条粉色的裙子她再眼熟不过,是嘉然最常穿最喜欢的那一条,她还嘲笑过嘉然穿着这条裙子就像是一只小羽毛球,还有那栗色长发,蓝色眼睛,以及那张酷似高中生的面庞,甚至连眉眼这人都和嘉然有六七分相似,这个女孩所有的一切特征都和她记忆中嘉然的形象过分的重合在一起,要不是乃琳还记得她今天是为何而来,她可能会以为嘉然真的死而复生了
可,那是不可能的。无数次梦中重逢之后的深夜惊醒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将“嘉然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在乃琳心中无限地加深,重复,每一次的思念都像是一把刻刀,在乃琳心上划出累累伤痕,再用旧茧将其整个包裹,保护起来
如果仅仅是一点或两点相同,那还可以说是偶然,但相同点这么多,就绝不可能是巧合了。乃琳眼底划过一道晦涩不明的光,暗暗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一旁的接待员看到走出电梯的女人眼睛一亮,松了一口气,小步跑了过去,低声说道
“宁姐,这个人说她要见晚总,她说她有一批很重要的资料需要给晚总看”宁清月的目光顺着看了过去,在乃琳手中的档案袋上转了两圈,又看了看乃琳的装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身装扮可不像是来谈生意的样子
宁清月微微颔首,拍拍女孩的肩,径直向乃琳走去,伸出手说道
“把文件给我吧,我会带给晚总”
乃琳后退一步,“你是?”
“我是她的秘书”宁清月语气不善,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
就连声线也好像,乃林有些失神的想着,然后脱离回忆,摇了摇头
“不行,我必须亲手,当面给她”
在心中默默清点了一下向晚的今天的日程,宁清月蹙起的眉头更深了一些,这人来的确实是时候,今天向晚的行程排的并不满,遂颇有些高傲地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乃琳跟在宁清月后面,低头看着前面女孩发根露出的一点点黑色,再联想到刚才她在提到“晚总”时不太自然的语气,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在她心中忽然出现,并不可抑制地滋生,蔓延
看着走廊尽头的那扇宽厚的原木门扇,乃琳心中已然猜到那就是向晚办公室所在,趁着宁清月放松警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顾自己现在还穿着高跟鞋,夺步向前冲去,一下撞开门进到办公室内。
这突生的变故惊的宁清月脸色一变,她匆匆追了上去,还没等闯进房间的不速之客做些什么,就忙不迭的开始道歉
“对不起晚总,她说......”
向晚放下手中的报表,摘下眼镜闭上眼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小秘书知趣的闭上了嘴巴,反手轻轻关好门,安静地站到向晚椅背侧后方
向晚扫了两眼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所谓的“不速之客”,一个颇为高挑,身材有些过分标致的白发女孩,看起来既知性又性感,并不像是什么恶客
估计又是一个来谈生意的吧
王向晚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她三个月前接手公司开始,这种人就如过江之鲫一般出现,用着各种手段想要引起她的兴趣。人人都觉得她刚接手会毫无经验,人人都想从她身上分一杯羹,事实也确实如此,她确实在管理公司这方面毫无经验,但能从她这占到便宜的却几乎没有。
嘉然的离开让她在这半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熟了许多,当然,如果现在让她做选择,向晚还是更想让嘉然回来,而不是想要这种被迫的成熟。
说回来,向晚对面前女孩的第一印象真的不怎么样,没有干练的职业装,没有装模作样的公文包,没有干净利落的单马尾,长发披散,怀里还抱着一个有点破旧的档案袋,无论怎么看,这都和她心目中合作对象的形象相差甚远。
她这幅样子,更适合去做某些人的地下恋人,而不是来她这装模作样的浪费她的时间。说着漫长,可实际上得出这些结论的王向晚也不过是瞥了两眼而已,她已经没有和眼前人交谈的欲望了
“送客”
向晚摆了摆手,戴上眼镜,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手边的财务报表中
“呵”听到王向晚的话,不速之客轻蔑的扯了扯嘴角,说出了她闯进房间之后的第一句话“品味真差”
“你就弄了这么个赝品摆在办公室里?”
“赝品?”向晚挑了挑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她办公室里放的摆件无一不是名家名品,虽然她不喜欢这些,但为了撑撑门面还是从家里的储藏室中挑了几件,至于赝品,这里面怎么可能会有赝品。
惊奇的言论确实可以吸引人注意,但不懂装懂的自以为是只会招致他人的厌恶,这个女孩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你说,我办公室里哪一件是赝品?”向晚笑着说道,声音中却已经充斥着压抑的不满。
乃琳只是对着向晚坐着的位置扬了扬头,不发一言
后面?
王向晚转过头,椅子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面普通的墙绘,王向晚颇为不解,这女孩到底在看什么?
乃琳笑容中的嘲讽意味愈发浓郁,向晚紧盯着她的双眼,顺着她视线的方向一点点看过去,直到她看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站在她身边的小秘书。下一刻,向晚脸上的血色在瞬间消退的干干净净,本就白皙的脸庞看起来更加娇弱,她忘了,她办公室确实是有一件赝品的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
一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向晚心里,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般,一点一点占据了她大部分思绪。
而被两个人同时注视着的小秘书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显然没有一点作为当事人的自觉,只是沉默着退了半步。
“晚总?”小秘书小声地喊了一下,再无下文
“出去”向晚费劲的从声带里挤出这两个字
小秘书走到乃琳身边,毫不客气且直接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向晚气结,声音逐渐抬高
“我说让你出去”
小秘书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待到看到向晚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之后,小秘书一下子僵在原地。
但良好的职场素养让她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只是轻轻颔首,然后一步步退出房间,并缓慢的把门关好。
向晚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本该在这次会面最开始就应该出现的问题
“你是谁?”
乃琳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的整体布置,整洁却并无肃重,还隐隐有一些温馨的感觉
“办公室恋情?”明明是疑问句,语气确实无比的肯定和沉稳
“你给了她什么才让她心甘情愿地变成现在这样?升职?薪水?还是一见钟情的谎言?”
“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半点不情愿,应该是最后一个吧,真可怜,她应该还不知道她只是被你当成了某人的替身,还沉浸在她幸福的爱之中?”
“你就是这样来满足你自己的?一个残次品?”
乃琳没有一点照顾对面坐着的人情绪的意思,不顾向晚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的说着
“你这样是在亵渎嘉。。”
“够了!”向晚在乃琳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你来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要通过向我炫耀她来激怒我,那你成功了,现在,请你,离开!”
向晚说话时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受控制的挥动着手,左手无名指根部戒指恰好折了一点窗外太阳的光华,将乃琳眸中的温度一点不剩的全部吸走
乃琳在听到“炫耀”两个字的时候也敛去了自己脸上的笑容,语气渐渐降温
“炫耀?和做出这种事的你?有必要吗?”
乃琳从文件袋中将染了自己些许体温的日记本抽出放在桌上,面色不善地推到向晚面前
“我来找你,只是为了完成。。。嘉然的遗嘱罢了”
向晚翻开日记本的手顿在半空,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遗嘱?什么?谁的?嘉然?
嘉然的遗嘱?!
待向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模样一点不落被对面人全部看去的时候,向晚立马瞪了一眼乃琳,皱着眉警告道
“就算你们现在是情侣,这种明显过了界的玩笑话你也不该乱说”
乃琳直起背盯着向晚的双眼,向晚丝毫不惧地和她对视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在这假惺惺的吧”乃琳语调中多了些许波澜
“明明就是你逼死了她,如果你们那天不见面,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现在在这装模作样不恶心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向晚半点没听懂乃琳在说些什么
“嘉然在和你见面的第二天就自杀了,你说,我在说些什么?”
向晚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半年前?”
“嗯”乃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向晚仿佛一下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紧贴在后面的椅背上,话语和故事都可以作假,但是对面女孩眼底深埋的悲伤却是做不了假的
向晚将手从日记本上挪开,呆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右手下意识在左手的戒指上面来回摩擦,她至今都记得那天嘉然是怎么激动的把戒指戴到她的手上,虽然只是订婚,两个人却都高兴的像是真的在结婚一样
怎么会这样
许多问题在这一刻都一齐涌向嘴边,却又被她一一咽下,为时已晚,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乃琳又看了一眼向晚手上的戒指,平日里潮湿多情的眸子里盛满了一池碎冰,冷的像是阿拉斯加的冻土一般,不见丝毫生气。看着向晚那副失神沉默的样子,乃琳竟然隐隐感觉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感爬过心底
向晚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深重,颤抖,眼圈泛红
“这是她的日记?”
“她的日记,还有一封她给你的信”
是了,除了嘉然,现在还会有谁给别人手写信件呢?
向晚这一生只收到过两封手写的信件,每一封都是嘉然写给她的告别,每一封都将她和嘉然的距离拉远
一封生离,一封死别
她想起来那天嘉然在微信里给她发的“永别”,她以为那只是嘉然不想再见到她的意思,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永别竟然会是这种永别
是因为我吗?
向晚在心中询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她想将嘉然的日记本拿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在不经意间抖得厉害,桌上两本日记本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仅仅是将它们拿起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几乎让向晚脱力
乃琳偏过头,不再去看向晚的窘态
透过落地窗,枝江仍然是一派平和的景象,欣欣向荣,和从前并无二致
除了这个办公室中的两个人,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城市中一个普通女孩的消失
偌大的办公室中一时间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和向晚的抽泣声,偶尔向晚还会因为哭的太厉害而忍不住咳嗽两声。乃琳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她并不觉得向晚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好笑或者不妥,半年前,她也像现在的向晚一样,甚至哭的比现在的向晚更加狼狈,全然不知道何为理性,何为优雅
乃琳静坐了两个多小时,看着向晚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悲伤上,等到向晚合上日记本,恰到好处的递上了一张纸。
向晚接过纸,抽了抽鼻子
“谢....咳,咳咳”
乃琳叹了口气,又递了一张纸,这次向晚没有接,浅浅地摇了摇头
“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她说,她想埋在你送她的那棵树下面”
向晚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她将笔记和信如同乃琳先前那般抱在怀中,试图从那上面汲取一点嘉然剩下的体温
向晚其实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悲伤,她只是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像是少了一些什么,但仔细想却又不知道少了什么
她只是重新失去了一遍她已经失去的东西而已
向晚觉得有些疲惫,她从未像现在这么累过,累到她连动一下手指,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保持沉默
乃琳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向晚,也生出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她的视线在向晚手中日记本的封面上流连了一会,转头就走
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留下了一串清脆的响声
冰冷又孤单
第二天,乃琳带着向晚去了陵园,她不知道嘉然说的那棵树在哪,便在这买了一个格子
玻璃微微有些蒙尘,格子内放着嘉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弯弯,经年如一日的笑着
还有一个白色的骨灰坛
遮挡住了半张笑颜
乃琳打开柜子,将嘉然捧在手心,冰冷,坚硬,皮肤汲取不到一丝温暖
明明那么大一个人,烧完却只剩小小的一坛
而这么小的一坛,却沉重的让人几乎拿不动
向晚像是局外人般,全程沉默着在旁边观看
她终于明白缠得密不透风,让她一丝一缕的疼痛缠在了她的心上,自己失去了什么,整个人避无可避地暴露在铺天盖地的悲伤之中
但也...于事无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