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七七】度厄之蝶
寒冰下，一只火蝶从墓中钻出。它迎着飞雪翩翩起舞，直到消失在了记忆的远方。 ——题记
“七七，伸展运动不标准哦，我帮你矫正！”
“胡桃，高温，讨厌……”
柔软体操，是这一老一少每天的必修课。
胡桃老了。
由七七照料，住在轻策庄的梯田旁。
往生堂早已不在，她的继任者没能抓住璃月港的数字化浪潮，导致殡葬业务被另一家公司垄断。得知消息后，胡桃并不沮丧，毕竟命运无常，人与物都会经历新旧更迭，看开就好。
而七七的不卜庐，也转型成了一家中西结合的药房。前任主人白术因过于渴求永生，最终精神失常，下落不明，药铺随即被一位商人以高价收购，听说近年生意还不错。这些状况，千岩军早已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七七，但她根本记不住，也就没有了下文。
轻策庄风景如画，还有额外的社保福利，不用担心生存问题。每天清晨，七七上山采药，回去熬成汤给胡桃喝，胡桃则在家中备好饭菜等七七回来。虽然她做的菜大多样貌奇怪，口味也十分“独特”，但七七每次都会说好吃，其实，她根本尝不出味道。
“七七啊，钟离大爷好久没来了，你想不想他？”
“钟离……是谁？”
“就是我们往生堂的客卿啊，那个背着长枪、喜欢逛街遛鸟的！”
七七当然没有印象。
事实上，对于这个神秘的中年男人，连胡桃也记不大清了。自从“天空岛事件”爆发后，钟离销声匿迹，他所操办的送仙典仪也沦为了一项失传文化。提瓦特在那次事件中改变了太多，摩拉被“数字摩拉”所取代，实验室创造出的原石比自然中的更加光彩夺目。就连贯穿提瓦特大陆的神之眼，也在工业化浪潮中被揭开面纱，从“神的馈赠”降为了“七种基本化学元素”。
“世事难料啊……”望着夕阳，胡桃感慨万千，七七依偎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
她们曾经是彼此的宿敌。
但现在，这个光亮而陌生的时代下，她们是彼此唯一的挚友。
“七七，我想换个口味！”
“啊……想吃什么？”
“清心炒史莱姆凝液！记得以前，香菱总拿这道菜对付我，突然想回忆那份滋味了。”
“不会，不好吃吗？”
“诶，重点是回忆，不是好吃，就是要尝尝那种怠慢味蕾的刺激感！”胡桃笑道，“没有刺激的生活，比死还可怕哦。七七，你去抓个史莱姆吧，咱们一起做！”
“好，我记住了。”七七掏出笔记本，认真地写在了第一页。
不久，一只冰史莱姆下锅了。微红的炉火中，它的外皮被烤得酥脆，冰元素的冷气在屋内四溢，最终整个身体如泄气的皮球般软塌下去，一团恰到火候的凝液留在了锅中。
“不错不错！”胡桃捧出一碗清心，“现在，加料！翻炒三分钟！”
“七七，逐月节好玩吗？城里漂不漂亮？”
“漂亮。”七七点点头，把留影机递到胡桃手中，“我拍了几张照片，你看。”
“嗯嗯……不错嘛，这样本堂主也算回一趟城了！”接过留影机，胡桃盯得格外入迷，“电子烟花？还有霓虹灯广告？可惜了，要是腿脚方便，我一定得亲眼瞧瞧……诶，为什么大街上这些人都低着脑袋？”
“他们在玩一种叫‘手机’的东西。”七七掏出笔记本，“他们说，通过这种东西，可以跟对面的人发节日祝福，增进彼此感情。”
“不见面的祝福，怎么能叫祝福呢？”胡桃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以普遍理性而言，所谓情感，是得相互陪伴才能营造起来的……不理他们了，我们来做月饼怎么样？”
“可是，七七不会做。”
“很简单的，教你就好啦！”
几分钟后，不出意料地，锅中腾起了一团黑烟。
“又烧焦了！”胡桃拍手笑道，“但除去外皮，倒还可以尝尝。七七，你觉得咋样？”
“嗯。”七七点头道，“我感觉，你和他们做的月饼，味道不一样。”
“这不废话嘛！本堂主做的菜可是天下第一难吃的，更何况还烧焦，就更没救了……等等，你能尝出味道？！”
“不，还尝不出来。”七七认真地看向胡桃，“但我能感觉到，你做的菜，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不错不错，在本堂主的熏陶下，指不定哪天你就恢复味觉了呢？”胡桃笑着抱住七七，“不管了，先祝你逐月节快乐！”
“嗯，逐月节快乐。”
“办白事的？晦气！”
趁着七七采药的功夫，盗宝团闯进了家中。胡桃还没反应过来，领头的狠命踹出一脚，她重重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老大，这老太婆家里没啥值钱的！我们要不先撤？被千岩军发现就不妙了！”
“确实，都是些纸钱、棺材啥的。”领头男子冷哼一声，“但四狗，你这驴脑子，就只会想这点玩意？有个采药的小女孩儿没回来，我们不能在上面做点文章？”
“……哦！对哦！老大英明！”
“把那个小女孩做人质，我们就有了对付千岩军的筹码。”男人一脸得意地昂起头，“几天后就是海灯节，他们千岩军忙于节庆的装饰布置，很难抽出人手来对付我们，肯定会先寻求妥协。拿到赎金后，我们见好就撤，准保他们一根毛都抓不到！”
“好！”
“兄弟们要发财了！”
“还是老大想的周到！”
“嘘——别吵，我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了，快藏好！让她受惊吓逃跑，摇钱树可就没咯！”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盗宝团成员躲在门后，透过缝隙观察着屋外的动静。七七似乎还没察觉，依旧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向大门，胡桃焦急万分，几次想出声提醒，都被人死死捂住嘴巴，差点喘不过气来。
“三……”领头男子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二……”
“一！”
话音刚落，盗宝团成员瞬间抽出兵器，撞开大门，扑向屋外！但下一秒他们傻眼了，哪有小女孩的身影？
几乎同时，门旁的窗户被轰然撞碎，一条寒病鬼差缠上了头领的脖子。冰元素呲呲作响，从表皮侵蚀到骨髓深处，如一柄快刀将脖子瞬间割断，对方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见势不妙，几人大喊撤退，然而顷刻间胸口一凉，心脏已被利刃所刺穿。
“……对不起，我忘了锁门。”七七面无表情地跨过尸体，伸手将胡桃扶起。
胡桃摇了摇头，想说声没关系，但是喉头一甜，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经历盗宝团事件后，胡桃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自身年老体弱，屋外又飘起飞雪，很快便染上了风寒。坐在床前，七七奋力翻着笔记，她找不到记载相关病症的药方，只得出门去寻找大夫。
“脉象衰微，死兆缠身，老夫无能为力。”
“她的火元素力正迅速衰退，免疫系统不足以产生抗体。建议让她住院打点滴，但能否治好，是个未知数。”
听着各路大夫的劝诫，七七只感到一阵迷茫。事实上，她虽僵硬却不迟钝，自然能听出大夫话中的含义，但这样的结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算啦算啦，人总有一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仙力护体啊？”稍微恢复了点精神，胡桃强打着笑容看向七七，“小冥是鬼魂，她之前还跟你一起做过柔软体操，本堂主贯穿阴阳两界，以后化作鬼魂，照样可以天天陪你！”
“可那样……我会看不见的。”
“看不见？到时候吓你一跳，可别闪到腰了！”胡桃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不谈这个了，我还有件事想请求你。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你答应吗？”
“……是什么？”
“办好我的葬礼。本堂主的葬礼必须得滴水不漏，要完美还要有风度！你同意吗？”
“同意。”七七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这么肯定吗？”胡桃有些惊诧，“你可要想好喽？我心目中的完美葬礼，花费不多，但必然有不少繁琐工序，全记下来，能占你半本笔记本！”
“我知道。”七七点头道，“对别人，我可能会拒绝，但你不一样。
“有的人想要利用我，有的人害怕我，只有你，会无时无刻陪伴在我身边，矫正我柔软体操的姿势，为我做好吃的饭。你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一定会答应的。”
这是胡桃第一次看见，七七脸上的笑容。
胡桃的葬礼上没有多少人，毕竟一个年逾九十的老太婆，有多少人会关心呢？七七看着名单，上面有飞云商会、万民堂、云瀚社等，但实际到场的，只有死者儿时玩伴的几位后代，以及几名维持秩序的千岩军罢了。
夜幕下，人群逐渐散去。七七蹲坐在一座新坟前，眼里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感觉……是难过吗？】
她从没哭过，从没笑过，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感情，但今天，却感觉胸口十分窒闷，好似有一团气憋在肚子里，难受而说不出话来。
胡桃没有变成鬼魂来吓她，或许是忘了，或许正躲在暗处偷笑。七七朝四周看去，她早已习惯了胡桃的古灵精怪，早已习惯了她的玩笑与捉弄，从十岁那年到现在，一向如此。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出现。
七七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撕下了头上的敕令。
敕令的背后，是一行字：
【真名：起死回骸童子，救苦度厄真君】
七七并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她只知道，这是一位仙人的赠言。
一份留给她的，最珍贵的宝藏。
科技、摩拉……再多的财富和名誉，都换不来这份宝藏。它像是一束包裹在寒冰中的烛光，等待着那颗真诚而炽热的心将外表融化，迎接最为绚丽的绽放。
长舒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七七静静地将双手靠在了墓碑上。
【真名，度厄真君。】
夜幕下，无妄坡扬起了一轮飞雪，好似无数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填满了生与死的边界。
“七七！七七！”
从棺材中爬出来，胡桃一眼就看到了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七七。
“七七，是你吗？是你复活了我吗？！”欣喜之下，她一把扑上去，抱住了七七娇小的身躯。
她从未对胡桃说过她的往事，她的能力，和自身存在的意义。
但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怕的僵尸。
她是璃月最美的神话。
“你……是谁？”
“什么？”
“你……是谁？”
“七七，你别吓我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胡桃差点没站稳，“我是胡桃啊！你不认识我了？！”
“……不记得了。”
“我是胡桃啊，胡堂主！那个陪你一起做饭，一起做柔软体操的老太婆！！那个之前一直想把你埋了的，后来重归于好的小女孩！！！”胡桃几乎是眼前一黑，“你……真没印象了吗？”
“……对不起。”七七摊开手，“我不记得了。”
那一刻，胡堂主明白了很多。
七七的救苦度厄，是以她的记忆力为代价。
永生，从来不是一件美好而浪漫的事。
现实，从来都不是什么童话。
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这就是命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