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维克多

         雨停了。维克多拉开卧室窗，把头伸了出去。空气里充斥着即将再来的降雨气息，混合着沙滩上的盐分扑面而来，临近黄昏的黄金色阳光甚至能在云层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他抽出通信板，查看了天气预报。看起来他们在雨重新落下之前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晴空。完美。

        他找到伊维的名字，给她发了条消息：在树下等我。我需要你帮我搞定摄影的事。然后他从衣柜中拉出他的设备：聚光灯、他父母作为他去年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高清全息摄影仪、他用木头做出的小镇模型以及，不可或缺的怪兽。

        这个他和伊维放学后在她家做出的闪闪发光的铝制龙可是他电影的主角。他设计制造了硬件，她则完成了软件的部分，编写了让龙能够飞行、咆哮和从嘴里喷出火焰（这提醒了他，要在出发前拿上一块电池），以及最终摧毁他的模型村庄并依照剧本尽可能地惊吓他的其他角色。

        维克多的通信板响了一声。是伊维。很不幸，她现在拖后腿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来，她写道，我爸一般不让我连续两个晚上出来…

        维克多烦闷地叹气。但你是唯一一个能在出问题的时候修好龙的人！告诉你爸是关于编程的事情！

        在维克多看来，伊维的爸爸在让伊维正常生活方面挺不讲理的。虽然他父母也没好到哪去，在他的两个姐姐参军后他们总是在他身边大惊小怪的，好像相比可能在跟星盟的战斗中阵亡的姐姐们更担心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殒命一样。不过还好，他们俩今晚都在汽车旅馆那里。这意味着他只要在十点钟前回到，都可以自由行动。

        通信板再次响起。伊维：好吧。我会去的。爸爸今晚有个会议，所以我要比他先回到家。

        维克多笑出声来。他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偷溜出来。

        你会的！！！维克多回复道。他把所有的东西丢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去找他的车。到菩提树那里只有五分钟的车程，毫无疑问，伊维正在那里，靠着一条垂下来的枝蔓等着他。被云层所过滤的奇异光照模糊了世间一切的颜色。完美的光照，维克多想着。不过他们要赶快一点了。

        他没下车，直接开到她身边等着她爬上车。

        “小叛逆，”他说道，“这次真的溜出来了？”

        伊维瞪了他一眼。“要保证我们九点前回到。”

        “我保证。你爸不会知道你跑出来了。”

        伊维叹气，望向窗外。“我还想着能看到另一个萨尔当猫的。”

        维克多咧嘴。“那可是一生一次的经历吧。”

        “你把它发到你的频道上没有？”

        维克多摇头。“我决定把它剪辑到演唱会的录像里。不错吧？”

        “多利安会希望那样吗？”伊维在提到多利安的时候眨着眼放低了音量。

        “好了，停下。”维克多拍了拍她，“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想法，我和多利安之间清清白白。”

        伊维笑道，“你们两个会谈话，就很奇怪。”

        “他喜欢我的频道！”维克多摇着头。“算了，不说这个。我们需要专注在电影上。实话说，录下那个演唱会就是一个很大的干扰了。”

        谢天谢地伊维放弃了。维克多转向开往镇子边缘的沙滩。他在几个星期就侦查好了，而且和多利安·阮毫无关系。不过倒是跟萨斯基亚·纳扎里全是关系，虽然他不会跟伊维说这一点。要是她知道了他为了跟萨斯基亚‘偶遇’真的开着车在树林里转来转去，那他这辈子就没有清净可言了。他知道她会在这里出现，他有一两次看到她在崎岖的海岸线边闲逛，或是穿过树林。她大概是住在这附近吧，但他不能确定。

        那绝对不是他一生的高光时刻之一。只是他挂了化学，刚被他父母削了一顿，然后又收到他的姐姐卡米拉在战斗中受伤了的消息。她现在没事了，但那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他脑袋上一样。他那时躺在房间里，听着音乐，为自己感到遗憾。突然灵光一闪，‘也许我能碰到她’，接着决定去碰一晚上的运气。

        不过他确实有点收获。在他顺着那些狭隘的古老林道行驶时，他恰巧遇到了一个隐蔽的小海湾。这地方石头太多没法游泳，但是却充满了波光粼粼的小水池。这是安置他的小小临海村庄的绝佳地点。

        “我们要去哪里？”伊维看着窗外问道。“我还以为电影要在沙滩上拍摄。”

        “我们到了你就知道了 。”维克多开上又一条窄路。树枝和藤蔓刮擦着他车的侧边。

        “我们能开上这里吗？”伊维问道。

        “这有条路不是？”其实维克多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尤其是这条路看着这么破烂又满是树枝。“而且我们到了。”

        这片湾在夕阳的照射下比他那天晚上发现的时候还棒。连伊维都坐直起来，猛地地吸了口气，倚着车仪表盘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潮汐湖全都在光照下闪耀着橙色和紫色，水面上的天空则是带着丁达尔光柱的灰色云组成的漩涡。

        “我们在光照结束前有一个小时，”维克多说道，“最好抓紧吧。”

        “那是！”

        他们从车上下来。从海面吹来的风冰凉而潮湿，就像一片雨云拍在你脸上一样。维克多从车后箱里拿出他的物品箱，他们两个一起晃悠着到海边。维克多把箱子放在他能找到的最大的潮汐湖边上。

        “就这个，”他说道。“我把村庄建起来了，你把龙弄好。”

        伊维点头，把龙从箱子里抬出来。她把它推到一片空旷的石地上，拿出了通信板。维克多专心地摆起他的村庄。他把箱子翻过来，将所有的东西倒在沙子上：各种样式的微型木质建筑，经过手绘并装上了由伊维编写的和控制龙一样的程序控制的微小电灯。这部还没想好名字的电影设定在宇宙大开发时代之前的地球。从特效到建筑的设计，他想要尽力拍摄出那个时代的感觉。所以那些建筑都是方形的，屋顶上也没有金属强化板。维克多在学校的图书馆花费数小时查看地球房屋的古老2D影像后才设计了这些房子。这些工作大部分都可以用特效软件渲染出来，但是维克多希望通过真实的3D打印模型打动他喜欢的那些独立制作导演。

        他把模型布置在潮汐湖边缘，不时把一些海草和石头丢开，确保一切看起来正常。他布置过这个村庄很多次了，所以在几分钟里他就能完成这个工作。正好伊维抱着眼睛正散发红光的龙跑回来了。

        “弄好了！”她宣布道。“你想把它放在哪里？”

        “在那边的水里。”维克多弯腰摆正最后一幢建筑，直起身来审视整个场景。这些模型在诡异的橘色光线下闪闪发光。他从箱子里拿出他的全息摄影仪，架在肩上：他不打算用三脚架了，他想要龙袭击时那种摇晃的感觉。

        “龙的电池你装了吧？”

        “当然了。”

        “好吧。让我们开始。”

        伊维拿着通信板匆匆走到他身边。他用手指倒数，按下录像键，然后朝伊维示意。她的手指马上开始在通信板上飞舞。在潮汐湖外，龙展开了维克多用合成丝绸制作的轻薄双翼。它们迎着海风摆动着，在夕阳照射下的潮汐湖中映下模糊的影子。龙的肚子开始发亮，成为一种熔融的红色。双翼煽动了一下，在水面上打出细小的涟漪。

        “看起来棒极了。”他怔怔说道。

        伊维对他笑了笑。

        “他需要游向村庄。”

        伊维再次敲击通信板，调起龙的程序。

        “让它们变大一点，”维克多喊道。“像帆那样。”

        伊维又点击几下。一阵强风带着降雨的金属气息从海中吹来。维克多紧张地绷起：晴天应该还能再撑几个小时的。但话又说回来，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毫无规律地突然出现。他们只能加快速度了。

        “怎么样？”伊维按了最后一下。

        龙的双翼展开到最大尺寸，整个圆润而苍白。又一阵热风卷过沙滩，龙随之挺进潮汐湖中，双翼随着他游向闪耀的村庄而不断卷曲又展开。维克多拿着摄影仪对着他拉近，跟随它在闪亮的水体中的运动。伊维编程让它缓慢、不可阻挡地接近那在劫难逃的村庄——

        一阵尖锐的爆裂音在海滩上空炸响。维克多一阵惊吓，全息摄影仪在那么惊恐的几秒钟中从他手指上滑出，直到他的本能反应过来，在半空中抓住它。

        “那是什么？”伊维惊叫道。

        维克多把摄影仪按在他的胸膛前，朝天空看去。太阳已经又向着海平面下降了一截，只留下一缕缕血红色的踪迹。子午星所环绕的气态巨行星赫斯提亚Ⅴ在西方若隐若现，在天空中留下它苍白的印记。

        “可能只是打雷。”他没看到风暴的迹象。但这又能是什么呢？

        伊维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点都不像雷声。它像是什么…撕裂开。而且，外面又没有云。”

        “那又能是什么呢？”

        伊维阴郁地盯着他。“你知道可能是什么的。”

        有那么一阵，维克多只能不住地喘气，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突然想起卡米拉在旅社门口的沙滩教他怎么战斗的时候：如何打拳，怎么用好一把匕首，以及怎么开枪。他的另一个姐姐玛利亚在她回家的时候也这么做过。她们从来没有同时回来过。但她们俩都向维克多展示了星盟出现在子午星上时该怎么做。

        “当星盟出现的时候，”卡米拉在她上次回来的时候这么说过，而他那时假装没有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

        又一阵尖啸撕裂了黄昏。维克多转过身，背朝海洋，面对着在黄昏中看起来无比浓厚的树林。没有星盟飞船在染色的天空中降落的迹象。

        “我们应该回去，”伊维说道。

        “没事的，”维克多说道，挺起胸膛。“可能只是萨洛米在针对昨天的停电在做调整。或者是打雷。”

        “那不是打雷。”

        “行吧。但不是——”维克多挥挥手，不情愿说出星盟两个字。“你知道的。来吧，让我们完成这一幕。我还有截止日期要赶。”

        伊维皱着眉头眯眼看向天空，好似她能看到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但那里就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快速消逝的自然光和洒下的夕阳。

        他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