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风云 第十七章 废立
刘义符太没心没肺了。
一个每天嬉戏游乐,把国土沦亡置之不顾的君主,他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令人期待的地方吗?至少三位辅政大臣是这样想的。本来他们以为刘义符即位之后的打打闹闹,是他的不成熟。再怎么不成熟的人,经历了国土沦丧这样一场大变故,都会震动都会惊恐,都会洗心革面吧?
答案却是并没有。刘义符依然我行我素,将这玩乐变本加厉地付诸到自己每一天的日程之中。皇宫之内,依然是朱门酒肉臭;皇宫之外,诸位大臣是彻夜不得安宁。而终结这乱象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刘义符废了,再换一个贤明的君主上台执政。

政变,可以。换届的方法也有很多。可是好巧不巧,辅政大臣们选择了最暴力最残忍的方法——弑君。堂堂一国之君,名正言顺的皇帝刘义符,居然被自己的辅政大臣密谋杀掉。可以这么说,做出这个决定的徐羡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在徐羡之的脑中,早已想好了一个完整的回路:自己废了刘义符,刘义符可能会搞复辟,只有把他杀了,才能够根绝后患。而上位的新皇帝会感恩自己的拥戴之功,不会对于自己的行为多加问责,依然会把自己三个当做心腹重臣。可能真的是太看重刘裕对自已的托付了,他们觉得,把不肖的主上换掉,变成一个贤明的君主,也是对社稷有益,对得起刘裕。
换下去刘义符,选上来谁呢?
按辈分的排位,刘义真应当是最先的人选。可是徐羡之摇了摇头,他觉得不行。
的确是不行,庐陵王刘义真虽然在文采上有一定的才华,但是他性情轻浮躁,根本就不是一个当明君的料。这样一位王爷,身边结交的就自然是太子左卫率谢灵远、员外常侍颜延之、还有个叫慧琳的道士这样的人。他们每天聚在一起喝酒作文,对时政可是一点都不关心。
刘义真可能真的有几分狂气,他有一次喝完酒,发了酒疯,当着自已的部下说——有一天我要是当皇帝,就让谢灵运、颜延之做宰相,让慧琳也当个西豫州的都督。
这句话传进了徐羡之的耳中。
徐羡之气得要死。谢灵运什么人,是东晋谢玄的孙子,性格偏激孤傲,向来不守法度。朝廷给他一些文字的活干已经不错了。至于什么谢灵运自已认为怀才不遇,要当宰相,没有门的事情!颜延之每天喝酒放纵自已,刘义真起码要在他的影响下混成一个酒鬼。至于什么慧琳道士,一个道士还想参政,疯了吧!
徐羡之让刘义真的老部下范晏去劝诫一下他,刘义真反说:“谢灵运空疏,颜延之隘薄,他们就是魏文帝的讲的所谓‘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的人。但是我很欣赏他们这样的性情。所以才和他们混。”
徐羡之看着很是不爽,但秉承着看人看到底的原则,徐羡之还是给了刘义真一次机会,他以谢灵运与颜延之诽谤常朝政为理由,把谢灵运调任为永嘉太守,颜延之调任始安太守,再把刘义真外调到历阳当官。他想要借此试探,刘义真有没有改过自新的态度。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刘义真到了历阳,还保持着在建康时的王爷派头,每天要这要那的,而他的左右却常常减少数额,不都给刘义真。刘义真于是十分愤怒,每天表示在历阳混不下去,请求回到建康休养。咨议参军何尚之每天在一旁劝说他,他也不听。
都到了这份上,皇帝是没有他的份了。并且这样的渣滓,留在朝中也是一个祸害,徐羡之想都没想,就决定把刘义真给废了。
于是,他让使者流放了刘义真,为了使过程更加合情合理,他给刘义真安的罪名是:与刘义符不和睦。再把他晾着,先不杀,等政变成功再说。
令人大跌眼镜,废杀一个王爷起码要是密谋造反的货色吧。“与当今圣上不和睦”这样的罪名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义真被关押了起来,徐羡之等加快了弑君的步伐。原因无他,自己既然已经将刘义真关押了起来,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将废立之事付诸于实践的大门。现在讲求的就是速度,就要在刘义符还不知道刘义真被关起来,刘义真还不明白自己被废的幕后推手是徐羡之自己的时候,将这两个人摁倒。他开始组建弑君的班子。
核心成员自然是刘裕留下来的三个辅政大臣。但是徐、傅、谢三人是文臣,不握有兵权。这样政变难免会被反杀。所以徐羡之就把目光投向了时任南兖州刺史的檀道济,这个人简直就是绝妙,他不仅是刘裕的顾命大臣,在心理上没有任何障碍,并且他掌握兵权,在朝堂中也有威信,请他来政变是再好不过的了。
景平二年(424)四月,徐羡之征发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以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到了五月,大家人都到齐了,徐羡之才把密谋废立的事情和盘托出,大家也才知道上了贼船了,不得不跟着他干。
都说是文人带兵,十年不成。很明显,徐羡之那是相当的有水平,他制定了一个简单到极点的方案:带兵杀进皇宫里,把皇帝抓住,不就完了吗?
五月二十四日,行动开始。
领军谢晦找了个借口,说家中房子太破需要维修,请自已的家人到外边暂住。但是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檀道济的士兵全部放进来,明早可以少跑一段路。要是被皇帝发现了的话,还可以一拥而上,速速了绝政变。还有,谢晦家就是官府,这无疑又增加了隐藏性。
忙活完这些,谢晦和檀道济就洗洗睡了。明早就要政变了啊……谢晦一直睡不着,可是他发现檀道济的心理素质极好,几乎是沾枕就睡,只落得谢晦在他身后啧啧称奇。今晚政变有这个人,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凌晨,谢晦推了推檀道济,该起了。领军府内顿时忙活了起来,不久之后,政变的队伍已经在庭中集结完毕,整列待发。出发之前檀道济重申了此行的目的:“进去之后,迅速抓到皇帝,注意不要伤害到他,抓活的,懂吗?”
在此之后,檀道济骑马在前,率先杀进了皇宫云龙门。奇怪,偌大皇宫,谢晦他们为什么能随便进出?原来朝中的中书舍人邢安泰与潘盛早已谢晦所买通,邢安泰吩咐士兵们把门打开,不得阻拦。
政变的军队将以顺利进入华林园。
等军队进华林园之后,大家都傻了,原来自已的皇帝是那么的奢侈。他把华林园改建成了大卖场,自已亲自当店主与顾客,把货物买来卖去,卖得累了就乘船在天渊池里游玩,不仅可以钓鱼更可以露宿水上。
政变的那一天,刘义符睡在岸边的龙舟上。
檀道济大呼——进去!抓活的!
士兵马上上前,冲进了龙舟。他们砍杀了两个阻挡的侍者,接着把尚在睡梦中的皇帝弄醒,收缴了皇帝身上的玺绶,接着推到大殿之中。在那里他被告知自已已经被废了,不再是皇帝了。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扣押在了之前他当太子的宫殿。
干净利落,没出一丝意外。
接着立皇帝,等到大殿上清理干净,群臣都进来之后,徐羡之向其余的人等告知:刘义符已经被废了,现在要挑一个合适的人前来继承皇位。
侍中程道惠站出来说,应当立刘裕的幼子、南豫州刺史刘义恭。刘义恭是幼子,徐羡之对于这个人选并不满意,国家现在需要年长的君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人选——宜都王刘义隆,他不仅仅是年纪较长的人,并且口碑比较好,近来也有很多福瑞显示,他将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
——就是他了!
诏书的名义是以皇太后的名义颁布的。虽然刘裕之前已经三令五申不准皇太后干政,但这并不影响徐羡之把她当作工具人来使用。诏书中历数刘义符即位以来的罪恶,宣布把他废为营阳王,由宜都王刘义隆继承大统,大赦。
接着第二道命令发出,追夺刘义符皇后的身份,废为营阳王太妃,皇帝玉玺由宫中人代为保管。由于刘义符不再是皇帝了,所以即日启程迁往吴郡看押,不得有误。
徐羡之废帝废的十分痛快,而且他深得痛打落水狗的真谛,并且打算一了百了,把刘义符杀了。
他言出必行。六月,刘义符刚到吴郡,在金昌亭住下,徐羡之就让中书舍人邢安泰追杀刘义符。当然杀刘义符还是费了点力气。刘义符力气很大,所以他挣脱了杀手的绳子,想跑出门求救。可惜门关了,后面追的人赶到之后,刘义符就被杀死了。
刘宋少帝刘义符死,时年十九。
刘义符废了,前去迎接宜都王刘义隆的是傅亮。傅亮率领百官顺江而上,准备到江陵迎接宜都王。走到寻阳的时候,祠部尚书蔡廓走不动了。当时刘义符还在去吴郡的路上,于是蔡廊就对傅亮说:
“营阳王到了吴郡之后,要好好地贡奉他,一旦他死了,你们就会落得一个弑主的名声,这是万万不可取的啊!”
傅亮一听道理有是有,于是连忙写信给徐羡之,请求刀下留人。没想到徐羡之大怒,他回绝的理由居然是:我已经在密谋把营阳王杀了,现在又制止我,这不显得我不三不四吗?于是他脑子一热,派人把刘义符干掉。
徐羡之似乎杀疯了,他猛然想起庐陵王刘义真还在新安郡活着。这还了得,这人就是有罪的,必须要把他一并杀掉!
前吉阳令堂邑张约之上书制止,说刘义真并没有犯太大的过错,只要宽恕一下就可以了……徐羡之再次大怒,把张约之贬为梁州府参军,不久之后就在路上干掉了他。
接着,徐羡之就派人到新安郡,把庐陵王刘义真杀死了。
徐羡之的妄想症再次发作,他认为荆州刺史这个职位是极其重要的,绝对不能授予他人。他怕刘义隆到了之后,把这个位置授予他人,于是就自作主张命令谢晦为行(暂时的意思)都督荆、湘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并且配备有强劲的兵力用来防备不测。
这样在搞,真的想不通他是皇帝还是刘义隆是皇帝。
徐羡之在后方大杀特杀,傅亮已经到了江陵。
七月,前来接驾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江陵。傅亮命令人在这行宫前建立一扇门,名称叫做“大司马门”。接着,傅亮带领百官到江陵的王府门前宣读诏书,并且向刘义隆进献了皇帝用的玉玺等物品。
要是一般人看见这里亮晃晃的皇帝位置,早就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要了。可是这样就显得太浅薄、太粗鄙了。你必须要显示出自己的谦虚,表现出一种任何事情都动摇不了你的态度,大家才会心服口服,认为你是个当皇帝的好料。
刘义隆没有起身去迎接,而是对门外的使者说:“我何德何能,接受不起皇帝这个位置,希望你们暂且回去祭奠一下先祖列宗,等我做好了准备再来迎接。”
这不是扯淡吗?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来,就是为了让你当皇帝。你推辞不接受,又是什么意思呢?可是这毕竟是一种官方的体面礼节,推辞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于是第二次劝进开始,百官劝刘义隆称他们为臣,回建康去当皇帝。
刘义隆还是不同意。这不是因为他还要推辞,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营阳王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已经全部被杀死了。而他自己这样过去确实有些冒险。
谁能保证徐羡之杀人杀上瘾了,自己过去之后不被找个理由随便处死?如今保命要紧,至于皇位这个东西还是先不要了吧。
身边其他的几位将领也表示同意,纷纷劝刘义隆不可贸然东下,眼见着将来的宋文帝就要被血淋淋的刀口逼退的时候,他手下的人站出来制止。这个人,便是刘义隆的司马王华,王华是这样对刘义隆说的:
“先帝刘裕为天下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四方都畏服于他的名声,他的子孙虽然不守礼法,但是却没有失掉人心。徐羡之只是一个有才的寒门,傅亮只是一个布衣书生,他们必非是晋宣帝司马懿、大将军王敦一样的货色,他们受着先帝刘裕的委托,不敢自己直接当皇帝的。他们杀庐陵王是畏惧他的刑罚之严,怕自己得罪之后不被容得下。至于您,他们选择您,就是因为您宽容睿智,这样大费周章请您当皇帝,他们的赤诚之心是可以预见的了。
“再说了,徐羡之等有五个人,他们都是地位相同的大臣,为了争夺功劳谁敢后退一步?因此即使他们图谋不轨,也不会成功的。杀害营阳王,只是为了害怕打击报复,苟且偷生罢了。您需要放一万个心,进京登上皇位就可以了。”
刘义隆听完大出一口气,他夸赞王华说:“卿复欲为宋昌邪!”
一听这话,长史王昙首、南蛮校尉到彦之都劝刘义隆赶紧启程东行。王昙首还摆出了一些符谶来鼓励他。
刘义隆这才同意:“既然各位深切邀请,我也不忍违背武皇帝的一片心思,启程吧。”
临走之前,刘义隆留下王华守着荆州。刘义隆本想让到彦之领兵在前面开路,结果遭到了拒绝:“徐羡之的人没有反意,您大可以放心去。”刘义隆一想到了王华刚刚对他说的话,心里也就踏实了很多。于是他把到彦之调到襄阳去工作。
七月甲子,刘义隆从江陵出发。有人把他引见给傅亮。刘义隆刚进场就嚎啕大哭,哭得左右都不好意思不跟着一起哭。等情绪稳定后,刘义隆直接问:“刘义符和刘义真是怎么死的?”此言一出,左右侍从纷纷低下了头,等着傅亮回答。
傅亮傻了。人是他们杀的,自己总不能杀了人,还理直气壮的说“嗯,这是对你好的事情”吧!在这个问题上,三位辅政大臣一直是理亏的,刘裕可没有给他们权力,说是可以随意地杀害当朝皇帝以及王公贵族的吧。傅亮感到废立之事确实是有点过分了,因此他那天是战战兢兢,背后一直在冒冷汗,随便回答两句就完事儿了。
刘义隆也感到此去来者不善,必须严加小心。
废立一时理亏,只好在王华以及到彦之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以制衡他们。他隐隐地感觉到这位他们所挑选出来的贤明的少年天子,似乎对自己这伙人十分反感。而且他是一个不易受控制的人。
没错。刘义隆在上船之后时刻安排自己的亲信在身边护卫,来自建康方面的各色人等不得进出自己的房间,并且自己房间外有中兵参军朱容子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拿着刀守卫,累了就找了人换换班,防卫是相当严密。
八月,刘义隆在这样的防卫下到达建康。
徐羡之率领百官在建康城外的新亭迎接守候。傅亮到了,徐羡之迫不及待地问他:“宜都王是什么样的人?”
傅亮说:“在晋文帝、景帝以上。”
徐羡之放心了:“他必然会明白我们的忠心的。”
傅亮摇头,似乎若有所思:“不一定吧。”
接下来的程序就合理合法了。刘义隆先去父亲刘裕的初宁陵拜谒,之后回到中堂,在百官的劝进之下即帝位。之后回到太极殿,宣布大赦,改景平二年为元嘉元年,风云三十余年的元嘉时代正式开始。
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明显还对这个帝国有些生涩。不过,他一定可以做得比自己的哥哥刘义符好,相信他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治理的蒸蒸日上。
不过在此之前,先得铲除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