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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外传:《成为天使》(下)

2020-09-20 10:14 作者:口刀鸽子  | 我要投稿

成为天使


《我不是猫》外传·黛莉卡

(口刀鸽子)


    眼前呈现的一切,令黛莉卡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漩涡状的天空与漆黑的大地倒置,黛莉卡正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下沉,倘若将这种“正朝天空下坠”换一个说法,也可以是“逐渐上升至天空”。

    头顶漆黑的地面钻出无数随绚丽激光而闪烁的丝线,轻柔地接近天空深处。虽然这些泛着阵阵冷光的丝线摆动得十分随意,但还是有几根被自己所吸引,它们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黛莉卡的身躯,有了自己皮肤作为背景板,她辨别出这些细丝的颜色都是红色。

    黛莉卡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想到自己曾经也梦到过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场景,这大概也是一场独特的梦吧。因为此刻自己也算是在一点点接近天空,脚下海浪般层叠的云朵仿佛金色旋梯一直通往天空中心。

    虽然用不上力气,但自己多多少少还能调整一下姿势,周围的空气除了有点冷之外,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仿佛是流体,温和地淌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这是无比梦幻而美好的感觉。黛莉卡想一辈子沉浸在这里,被看不见的流体包围,四周又非常安静,从小到大还没交到过朋友,所以自己也不会害怕寂寞。况且现在的自己无欲无求,虽然无事可做却又觉得无比充实。

    试问一个饱经折磨的人,还能在梦中有这么一段淳朴快乐的体验,这么多么幸运的事啊。

    这个梦干脆不要醒来了,就这样一直待我自己沉到天空底部好了。

    此时此刻的黛莉卡回忆起了一切,由于疼痛不会进入记忆,深陷火海被人捅穿的鲜活事实也不再会令她难过。如今的她只想永远留在这里,凯尔给了她很棒的回忆,但直觉告诉她:她的存在给他的生活添麻烦了。

    微不可察的失落引来了朦胧的愧疚感,黛莉卡摇摇脑袋,在缓缓坠向天空的过程中将自己缩了起来——

    不知道凯尔怎么样了,自己只跟他认识了半个月,要说是感情深厚的话,其实有些牵强。自己短暂的人生里多数时间充满了悲苦,从过度情绪化的生活中抽离后,很多当时觉得很了不得的经历也就平淡了起来。

    毕竟此刻的自己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意义”,被剥去情绪的回忆味同嚼蜡,只是一大堆枯燥的事实而已。既然自己没有切身的参与感,又没有与经历对应的心理感受,那自己这茫茫半生,细品起来就跟别人的记忆一样与自己毫不相干。

    感受不到情绪与意义,就彻底没有活着的感觉了。

    自己遭受过极其残酷的虐待,总共活了十九年,被关了十五年,刨去什么都不懂的前四年,就剩半个月身体是自由的——自己甚至没有好好研究过夜空,也没有真正看过大海……

    自己枉在世上走一遭呐!

    虽然有点无奈,但自己此刻心有不甘啊,突然不想这样停驻在这个充满虚无感的地方了。自己想要好好生活,继续去过那种情绪化的生活,要为此刻想醒来的冲动找个理由的话——

    那就是蛰伏在心底的每一丝冲动,都是因为自己以前活过。

    下坠停止了,穿透自己身体的红丝此刻全部被绷直,她感到自己与头顶的大地并未完全脱离联系。

    不管自己还将遭到怎样的折磨,不管自己醒来是否还能记住此刻的想法,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活下去,此刻的自己比曾经活着时的任何时候都想要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因为任性的自己并不讨厌那个世界啊,跟这里相比,自己还是愿意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因为自己想活着,理由仅此而已。

    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啊!

    仿佛受到感召,穿透身体的红丝将自己极快地拉向漆黑宽广的大地,黛莉卡的耳边风声阵阵,她开心地张开双臂,仿佛坠向人间的天使。

    不过当黛莉卡在雪莱床上醒来时,原先于梦境般魔幻的颠倒世界中的所思所想依旧没能保留下来。

    命运在迎接她回归的同时还跟她开了一个没品的小玩笑。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除了触觉,已不会再有其他任何感受。

 

 

    黛莉卡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还很虚弱的她在哭尽体力后又沉沉地睡去,雪莱将马灯轻轻提到自己的工作台上来。翻开自己的储物箱,从隔间里拿出了几匹封在羊皮袋里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收集好用来给这些布料祛湿的火盐后,这位心灵手巧的裁缝拿出竹尺,着手按先前为黛莉卡目测好的尺码开始制作新衣裳。

    沼泽地背阴处还有一些冰凌,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水面上总会弥漫着寒雾,自己身为完全不怕低温的诺德吸血鬼,对后半夜的阴寒仍会苦恼,更不要提睡在这儿的是一位布莱顿女孩了。所以黛莉卡需要一件保暖的睡衣,质地要柔软并且不易变潮,自己将用撒过火盐的浅色亚麻细布为她制作。

    泰姆瑞尔的每个吸血鬼,都应该有两双以上的靴子,自己的皮靴可能对黛莉卡来说有些大,那等自己下次去给人看病时顺便帮她买两双小号的吧。

    再者,她如果想要跟自己在白天一起去人类城镇的话……那就再为她赶制一件能披斗篷的外衣,材料用结实的苔原棉布,最后再用亚麻绳编在一起,自己的羊皮帽子可以帮她避免阳光直晒。花白的羊绒搭配她那头柔亮的金发,仿佛是堆在果脯蜜饯上的蓬松奶油。

    雪莱转过头来看向一旁酣睡的黛莉卡,她那头及肩长发被她自己压在身下,狂乱的跟米黄色的褥子混作一团。脸上的泪痕已经随眼角的红晕一同褪去,这张可人的俏脸第一次向雪莱展示笑容。这位布莱顿女孩似乎不畏寒冷,雪白的棉被被她折住抱在怀里,上身一大半都裸露在春夜的微风中,细腻光滑如软玉的肌肤在莹白月光下仿佛正散发着柔和光辉。雪莱的视线沿着她可爱的侧脸滑落,下颌的一小块阴影里蛰伏着情欲,缓缓起伏的胸膛饱满又精神。雪莱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过度专注的目光像冰雪一样凉,自己不该放任自己的欲望而去打搅黛莉卡的梦乡。

    于是探索到了女孩妖媚的腰肌后便猛地一跃,掠过乱如沟谷的棉被重新落回黛莉卡撑开的右腿上。月光不曾照到这里,暧昧的烟黄色烛光中,黛莉卡纤细的长腿美得像明媚春光下闪耀的雪。

    裁缝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扶着发烫的脸将视线拧回桌台前。衣料在他灵巧的手中翻飞,忙碌到了后半夜,一条浅棕色的女式睡衣就算做好了。但看着手中扁平的衣物,雪莱怎么也觉得不合适。

    黛莉卡的乳峰高出她的锁骨约摸三指,裁缝用手指比了比,抓起剪刀又从细面布料上裁下一段给她当裹胸。

    更换了马灯里燃了一夜的蜡烛,疲惫的雪莱靠到木椅上闭目养神,外面求偶的蛙鸣阵阵,点缀着他好久没有享受过的夜晚。

 

    黛莉卡一觉睡到了清晨,正好赶上吃早餐。

    雪莱后半夜实在受不了屋外那群吵闹的青蛙,索性出去将它们都抓了回来当食材。剥皮洗净后切段,起锅烧水放入一些湿地特产的驱寒香辛料,把提前腌好的蛙肉连同碎莴苣一块下锅,小火慢炖,满屋飘香。

    黛莉卡自变成吸血鬼以来第一次上桌子吃饭,乳白色的蛙肉山耸立在橘黄色的鲜汤里,轻轻舀起一块多汁的蛙肉送进嘴里,印象中黛莉卡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肉食。风卷残云般扫空碗中的汤水后,她满足地扶着小腹,畅快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雪莱把黛莉卡这样饱满的精神看作是她对自己厨艺的嘉赏,在春天宁静的早晨中享受肉羹,没有青蛙吵闹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放下碗勺,雪莱询问起了黛莉卡:

    “你叫什么名字?”

    “……黛莉卡。谢谢您搭救了我……”黛莉卡已经不想再说那个词了。

    “动听的名字,很适合你。我叫莱恩格勒·雪莱,早餐还合你胃口吗?”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穿的衣服。”没多少词汇量的黛莉卡显得很开心。

    “喜欢就好。”雪莱轻快的笑了起来,黛莉卡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还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一样:

    她那头金色长发正凌乱的披在脑后,摆出龙舌兰花朵一般富有立体感的造型,嘴角还残留着肉汤的痕迹,不懂餐桌礼仪,一点也不注重形象。但真是因为这样,她的表情才如此真挚,清澈的灵魂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黛莉卡这副天真的神态总是让他没由来的沉醉其中,那双猩红的眼里看不到一丝贪婪与罪恶,在没有遇到她之前,雪莱根本不能想象吸血鬼还能这么可爱。

    “黛莉卡,要不要我帮你梳一梳头发?”

    黛莉卡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雪莱从床下拖出一个旅行箱。灰尘在晨光中一瞬即逝,锈迹斑斑的金属合页发出难听的声响,箱子里面有序摆放着的,是一排排扎头发用的小工具。

    枣木做成的宽齿梳也疏不通黛莉卡一夜爆炸的长发,富有韧性的发丝甚至一度将木梳锁在了发尾。雪莱怕黛莉卡痛得哭出来,只好一边梳理头发一边跟她对话:

    “黛莉卡今年多大了?”雪莱无奈的声音里夹杂着歉意。

    “大概十九岁了吧。”但对方的反应似乎不痛不痒。

    “我弄疼你了吗?如果你觉得疼的话可以叫我停下来。”

    “没有,我不觉得疼啊。”对方的话音听起来很疑惑。

    “哦,那就好。你害怕太阳吗?”

    “我不怕太阳,而且也不会渴求鲜血。我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人类。”黛莉卡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豪。说完,她又不确定的小声询问,“您……不觉得吗?”

    雪莱心头一紧,有点难以置信,但他又觉得在黛莉卡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我相信你,黛莉卡。那等我给你做完外衣之后,就一起去弗克瑞斯看看吧。”

    艰难的梳理终于结束,雪莱正在给黛莉卡扎辫子。

    “谢谢您信任我。弗克瑞斯我没有去过,当然,我愿意跟您一起去。”黛莉卡扶着自己圆圆的膝盖,开心之余又变得羞赧起来,“对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梳头发,看起来您很久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了。”

    男人编织头发的手并没有停,只是声音惆怅了几分:

    “这些工具都是我家人的……她们是英雄,即使她们没能救下任何人,也不能否认她们那高尚的灵魂。”

    黛莉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同雪莱讲起了她的故事。

 

 

十一

    这是一段令雪莱痛不欲生的回忆,在那短短一周内发生的事情,将他由内而外的彻彻底底摧毁了一次。

    六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年仅九岁的雪莱与其他六个孤儿一起在两位善良的年轻女性的照顾下快乐成长。立在松林里的孤儿院无畏风雨,相聚于此的孩子们大多来自瑞驰与苔原,二十五岁的双胞胎莱恩格勒姐妹负责孤儿院的一切运营。

    当时重建后的裂谷城依然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有两个小孩不知听了哪里的流言,在大家午后自由玩耍的时候结伴溜去了弗克瑞斯城——人们都说裂谷城此刻蕴含着无限机会,他们想凭借自己的身手去那里淘金:成功了的话就能帮助莱恩格勒姐妹俩缓解经济压力,不成功的话也能让孤儿院内剩下的伙伴每个人都吃饱一点。

    不过他俩还没跑出弗克瑞斯的边界就被脾气暴烈的莱恩格勒大姐给拧着耳朵提回来了,大家在吃完晚饭后一起贴着墙壁罚站:

    “无上仁慈的玛拉女神将大家凝聚在此,大家就是彼此最亲密的家人,所有人在还不到特定年龄之前,就应该好好呆在这个甜蜜湾中。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家人。擅自脱离大家的托马斯和雷米诺早就有了异常,而其他人选择对他俩漠不关心,因此全员受罚!以此为教训,每个人都务必清楚,在这无常的世界之中,彼此就是自己值得信赖的家人!”

    孩子们都喜欢温柔到极点的莱恩格勒二姐,她从来没有打过他们,无论是谁跟谁起冲突了,或是谁做得太过分了,也不会担心在二姐这里受罚。

    大姐负责教训,二姐负责劝说。两个相貌原本相同的美人,在选择经营孤儿院之后面相甚至慢慢有了改变:

    总是发脾气的大姐眉毛上挑,之后即使是笑着,也总带着一股气劲儿;二姐眉尾下垂,一双蓝眼睛总是充满慈爱,还没有哪个孩子会在她面前犟嘴。

 

    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清贫快乐生活,本来应该一直持续下去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

    年龄到达九岁之后的孩子,莱恩格勒姐妹便不会再像对小孩子那样严加看管了,自己跟其他两个同岁的诺德女孩经常一起帮忙砍柴或是采集野果。入秋之后,柴火的需求迅速变高,附近的枯柴都已被清理干净,大姐也都批准了大家可以深入林区里——只要注意安全就好。

    自己总是喜欢攀比成绩,总想要在什么地方赢过这两位胳膊与大腿一般粗的强壮女孩,于是自己不顾她们的劝阻,走向了谁都不曾去过的松林深处。就像无数个悲剧那样,自己在林中迷路后走到精疲力竭,头顶阴郁的天空似乎下一刻就要降下冰雨,旅途的终点,是一个垂坐在树下的男人。

    他抬起枯柴般的手向我求救,腐烂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我护着柴篓慢慢靠近他。当时的我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在担心他会不会抢走我的柴火,于是我在他冲我扑来的一刹那便掉头往回跑,他活动起来时身上传来一连串的碰撞声,巨大的冲击把柴篓砸碎,我挣扎起身后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散架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森林不知何处响起了大姐笛声一般的吆喝,我也竭力呼喊以作回应。蹦跶了几下后,觉得胸口的衣服有种湿答答的感觉,往脖子上一摸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受伤了。

    大姐赶到后被吓得不轻,由于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她能做的只有是跪在地上祈祷死者的灵魂可以在阿凯的怀抱中安息。看我脖子上满都是血也没有过多指责我,好在检查发现伤口其实很浅,我脖子上多了条绷带,捡了一天的柴一根都没能带回来。

    之后,我发了两天的烧,梦中我总在遇到那个男人的松林里迷途,雾不是很大,却看不清远处,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最后,我走累了,觉得无趣,便挑了一棵比较粗壮的树靠着它慢慢坐下来。从那一瞬间起,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醒来后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天花板,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自己扭动着身体从床上坐起身,循着妹妹们细细簌簌的笑声慢慢转过头去。

    当一切悲剧无可挽回地发生时,还算清醒着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鲜血喷溅到自己的眼睛上把一切都染红,就算自己在心中请求天神用闪电将自己劈杀,也都无济于事。失控的自己先是杀死了平日里最活泼的两位女孩,其中一位下周就要过七岁生日了;然后是听到惨叫冲进来的大孩子们,自己挨个将他们扑到,咬断了他们的喉管。一切都变得血红,一切都变得那么令人心生绝望,当大姐在二姐惨嚎中一脚把我踹飞的时候,我曾有过这样一种欣喜:

    杀死我吧,即使我把兄弟姐妹们都杀害了,至少,大姐和二姐还能活下来。

    我罪无可赦,我唯一的恐惧便是大姐下不去手。

    大姐的尖眉毛在此刻简直竖成了两根平行的直线,提着厨刀向我跑来,但我的身体现在被另一个灵魂所操控着,它不愿意就此被杀死,所以它逃进了床底。原先漆黑的世界此刻也可以被看清楚了,我看到了大姐憋红的脸,蓝眼睛迸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右手的厨刀寒光闪闪。控制我身体的恶魔冲向她那被野风吹出褶皱的脖子,鲜血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对一切悲剧都无能为力的我只能在虚无中歇斯底里,绝望而无助地看着占据我身体的恶魔杀害我的家人。身负重伤的大姐用刀割伤了那怪物的脖子后,将唯一的希望丢向二姐,并发出了她一生中最嘹亮的一声呐喊:

    “玛丽亚,杀掉他!一定还有孩子没死,杀掉他然后救孩子啊!”

    是啊,二姐啊,杀掉我吧,我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罪恶感了啊。我在心中哀求着命运能向平日里对我们极尽温柔的二姐网开一面,但就我这样行径恶劣杀害家人的孽童,此刻因受重伤而倒地抽搐的模样,依然得到了二姐的原谅。

    大姐的血从喉咙上的破洞中喷涌出来,溅满大姐鲜血的二姐崩溃了,趴在地上握着血迹斑斑的厨刀反复哭喊着同一句话:

    姐姐我怎么能杀孩子呢姐姐我怎么能杀孩子呢我怎么能……姐姐!”

    此后的一周时间里,我的灵魂在自己亲手铸造的人间炼狱中再度与我的肉体融合在了一起。曾经带给我幸福与意义的家人们,此刻被我拆的七零八落。

    我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扣着喉咙尝试呕吐,可是吐得再多也不能减轻我的一丝罪恶感。而我也可悲的发现,与家人尸首共处的一周时间里,自己也慢慢接受了自己亲手屠戮了他们这一事实。

    我现在,已经做不到亲手终结自己这种事了……

    带着无限的悔恨,我发誓不会再去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再去追求人类的血肉。凭借着这炼狱一般的回忆,我在安葬好家人遗骸后,带着从甜蜜湾里找到的一个梳妆盒与一本新手幻术书开始了流浪生涯。

    我从来不曾妄想被我亲手杀死并吃掉的家人们会原谅堕落为血族的自己,但自己也一直将那时发下的毒誓当做人生信条。靠着摸索出来的一点医术,如今在天际省给人看病为生。

    这便是吸血鬼游医:莱恩格勒·雪莱的故事,很高兴,这样一个绝望而又充满罪恶的故事,头一次拥有了合适的倾听者。

    万分感激你的出现,血族女孩黛莉卡。

 

 

十二

    在二人互相讲起过去的时候,两人都表现出一副释怀的样子

    从那天起,雪莱正式成为了黛莉卡的老师,锻炼她打理生活的能力,同时也教授她读写与奥术。布莱顿人生来就对魔法有特别的天赋,因此简单的障眼法与治愈魔法很快便被黛莉卡掌握——至于读写与家务,稍显迟钝的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黛莉卡那对没有恶意的金红瞳孔在幻术的遮罩下,对外显示为一双蓝灰色的人类眼眸,雪莱也没闲着,为他唯一的学生赶制着合身的棉布外衣。

    一个寻常的早晨,初学做饭的黛莉卡在其老师雪莱的指导下使用煎锅准备切好的松鸡肉。滚油在锅中轻轻摇晃,等待鲜美白嫩的鸡胸肉降临。但是在食材抵达之前,一只迷途的虫子飞过窗户,栽进了锅里。

    黛莉卡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捣乱行为有些不悦,马上伸手将不断在油泊中起泡的甲虫抓了出来。

    听到黛莉卡把手指伸入煎锅的油炸声,雪莱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将其发白脱皮的手指从里拔了出来。黛莉卡的手指在油烟味中仍然持续在被热油煎烤,雪莱顾不上多想把她的手指塞进了自己嘴中应急冷却

    雪莱成为吸血鬼之后,由于各种原因独居至今。黛莉卡的迟钝他其实略有察觉,但能把手指面不改色地伸进滚油里这种事,不应该是个正常人做得出来的。而自己也因为这种出乎意料的意外事故失去了往日在她面前建立起来的稳重形象,当时他的脑海里只有“手指那么细嫩,不及时降温伤到骨头造成残疾怎么办?”这种极端想法——虽然是他将黛莉卡从那块焦炭中“解放”出来的,但他自己从未真正因她那超人的自愈能力而忽视过她的安全问题。

    只是他这种想要保护他人的想法有些太过强烈了。

    雪莱舌头被黛莉卡手指上的热油烫得一时间有些麻木。黛莉卡看自己老师一脸惊慌,忍不住想用点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老师是想吃掉黛莉卡吗?”

    话音刚落黛莉卡就联想了雪莱的惨痛过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迟了。雪莱沧桑的脸在听到黛莉卡这句话的瞬间便扭曲起来,眼神涣散的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开始疯狂地发抖。

    无论黛莉卡怎样道歉跟呼唤都无济于事,此刻的雪莱再次深陷自责的泥沼。

    雪莱他从来没能走出九岁那年的悔恨,无论试图做什么有所救赎感的事情都是徒劳。雪莱现在只能听到自己杀死并吃掉之人的阴影在不断向自己发问,每一个幽怨无比的声音都如同锯条在啃噬身体:

    哥哥,哥哥,你连自己的学生也要吃掉吗?

    雪莱哥哥,吃掉我们还不够吗?

    “雪莱,你是不是嫌我们烦了?”

    “哥哥,你想忘记我们吗?”

    “雪莱?你这忘恩负义的坏孩子。”

    “哥哥,我的生日怎么办啊,哥哥有了这个女孩,就不要曾经的家人了吗?”

    “兄弟,当初对着我们的尸骨许下要孤独终老的誓言不再算数了吗?”

    “我们不是家人吗?为什么你还不来跟我们团聚……?你要大家等你等到什么时候?!”

    “虚伪的背叛者,雪莱!你对不起任何人!”

    “雪莱,你不配用我和妹妹的姓氏!”

    “雪莱!雪莱……”

    彻骨的寒意压榨着他的精神,保持着三十岁容貌的雪莱颓坐在地上捂着头不停地向空气道歉。褪下所有伪装,在孤独与悔恨中孤独熬过六十年岁月的雪莱内在仍是当初那个抱着家人残骸恸哭的小孩。

    没有人会听到雪莱梦中冤魂那喋喋不休地的诘问,也没有人能理解雪莱对其一窍不通的从医道路的坚持。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挑起您过去回忆的对不起,黛莉卡下次会注意的请不要丢下黛莉卡……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闯进了雪莱的世界,宛如漆黑冬夜中的一段火光,雪莱从中找到了重新支配身体的力气。

    自己唯一的学生用温拥抱驱散了刻骨铭心的阴寒,恢复意识的雪莱热泪盈眶,用颤抖的手臂缓缓搂住了埋在自己怀里的黛莉卡:

    “黛莉卡……不哭,抱歉吓到你了……

    听到老师的回应,黛莉卡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趴在雪莱身上的女孩紧紧地抱着她老师的脖子,用脸蹭着他那头蓬松的黑发,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黛莉卡,已经不想再被人抛弃了。

    “老师我说什么都不会抛弃黛莉卡的,不要为此而担心,也谢谢你把我从那么可怕的回忆里救出来。谢谢你,黛莉卡……”

    话未说完,灶台上的油锅就爆燃了起来,迅速变大的火势顺着油烟卷起热浪,熟铁做成的油锅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而火焰肆虐的场面,又直接刺痛了黛莉卡的心脏。

    在时间都凝滞的一瞬间里,黛莉卡预见了油锅在自己身后爆炸的场景,被热油烫瞎双眼的老师痛苦地在火海中翻滚,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火焰再次将自己珍视的一切摧毁……

    “黛莉卡你快出去!我会用寒霜魔法冻结这口油锅……”

    不等雪莱挣扎着站起身,黛莉卡就按着他的肩膀跳了起来,在狰狞的火海映衬之下,黛莉卡坚定的侧脸写满了淡然。金发编成的辫子在火焰中散落,随着爆炸声响起,挡在油锅面前的吸血鬼女孩飞回了雪莱身边。

    火焰仍在顺着热油燃烧,雪莱感觉纠缠了他一生的阴影都被炸碎了。那种渴求外力惩罚自己的想法在看到血肉模糊的黛莉卡后烟消云散,这位落魄的老师背起了他唯一的学生,发疯一般窜出了自己的小屋。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先抛下老师一个人……雪莱已经接受不了更多死亡了……”治愈魔法的光辉包裹住了黛莉卡的身体,雪莱的眼泪融化在了这金光之中。他已经被逼近崩溃,正如六十年前抱着遗骸恸哭时那样祈祷命运让奇迹降临。

    “不要哭……黛莉卡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感觉心里好温暖……”

    铁锅碎片被新生的肌肉从内脏中推了出来,熟透的皮肉脱离完全恢复的身体,黛莉卡重新睁开血红的双眼,慢慢褪下了被烧毁的衣裳。

    奇迹再次来到了雪莱身边。

    “黛莉卡……你失去痛觉了吗……?”松懈下来的雪莱露出一抹苦笑,因力竭而喑哑的声音差点被水流声盖过。

    这个没及时将油锅取下而差点酿成大祸的学生心怀愧疚地抱住了她的老师:

    是的……抱歉给老师添堵了请原谅我……”

    “老师没有想过要责怪你,我们都没有过错。黛莉卡从什么时候起,就失去痛觉了?”

    雪莱轻轻安抚着他这位冲动而勇敢的学生,黛莉卡也从老师回答中得到了一丝心安:

    “黛莉卡苏醒后就已经没有触觉以外的感受了,失去温度感知的黛莉卡抱着什么其实感觉都一样无论是被子,还是老师……这种奇特的情况也不是说很让人困扰,只是……它让我觉得,生活单调了不少。

    黛莉卡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雪莱的后背被温暖的泪水濡湿了。

    “我一定会帮你把你的感觉找回来的。老师向他唯一的学生沉沉地许诺道。

    不必勉强。黛莉卡终究只是一个胆小的人,疼痛如果还在的话,或许黛莉卡就因为犹豫而让后果变得更糟……我可是,经历了说不清的煎熬,才遇到了老师。能跟老师在一起生活,孤独的黛莉卡真的很期待。所以老师,请在我还有触觉的时候,把我抱得用力一些吧。”

    雪莱紧抱着洁白无瑕的黛莉卡哭到不能自已,被命运宽恕的两只吸血鬼依偎在春日的朝阳里,久久不愿分离。

 

    “愿世间的一切苦痛都能应我的祈求而消减,倘若世界一定要对我所爱之人施以残酷的折磨,那请命运将苦难的源头指向我,我以仁爱之名,愿为我所爱之人承担所有痛苦。”

    ——佚名《成为天使》此遗失之书皆为残页,收藏于赫麦犹斯·莫拉位面:阿波科法内。

 

 

十三

    “烧掉了您的房子,我很抱歉。”

    空气中充满了木头烧焦的味道,在黛莉卡与雪莱身后,是他们居所在晨风中闪烁着的残骸。雪莱的外套此刻披在了黛莉卡的肩头,他自己的白衬衣上也都是油渍与烟尘。

    “我没有怪你,事实上我睡在那个房子里整夜整夜的在噩梦中迷失,搬个家换个生活环境也是好的。”

    黛莉卡摸着她被晨雾濡湿的秀发计上心来,一时间她骄傲得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发颤:

    “老师!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去城市里靠表演卖‘灵药’吧!”

    “你感觉不到冷,但你现在体温应该已经很低了。”雪莱转身从泥泞里捞起了黛莉卡,浑身冰凉的少女只剩脖子还残存着一点淡淡的暖意,“趁房子还有余温,我们去它跟前好好听听你的想法吧。”

    看到自己亲手建造并居住十几年的老房子坍成一堆木炭,雪莱的内心其实也很复杂,黛莉卡窝在自己怀里不肯下来,他便找了一处暖和的干土丘坐下。

    “讲讲吧,你的灵药计划。”

    面对如此奢侈的火炉,雪莱也不清楚是自己心里是不是有过那么一丝心疼,他抱着黛莉卡,等待她的回答:

    “老师做一批治疗药水,然后由我来演示治疗效果,不管出现多么夸张的伤口,都能快速愈合……大家看到老师炼制的药水如此有效,一定会疯狂购买!这样老师就能很快把房子钱赚回来啦。”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黛莉卡在雪莱怀中慢慢昂起的脸窥伺到对方冷掉的脸又赶紧低下。

    老师叹了口气,把学生从自己身上揪下来安置在了身侧,看着对方那火炭般的瞳孔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你会辩驳说我炼制的药水确实有效,自己作为表演者效果肯定会有所夸张,一切只是招揽生意的手段之类的话。但是,黛莉卡,老师希望你能明白,不会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要之人无故受伤,哪怕你不会痛,我也不允许有伤害你的行为发生。而且,不管是伤害他人还是伤害自己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一番话说下来,黛莉卡的神色已经失落到了极点,雪莱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开导道:

    “因为没有痛觉,很多伤病不能被及时发现,正因如此,黛莉卡更要懂得保护自己。自己的身体永远都是头等重要的,如同你的灵魂一般应该被自己所尊重。如果一个人连从不会忤逆自己想法的身体都不爱惜,她又怎么能无私地去爱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自由人呢?”

    黛莉卡苦着脸点点头,慢慢消化着老师的劝解。

    “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社会地位暂且不提,美味的食物还有宜人的居所,我们起码都能拥有。”雪莱搂住黛莉卡,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又用力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

    “我们有时间去慢慢积累。”雪莱觉得不够味,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有的是时间。”

 

 

十四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雪线从南向北撤回天际的山麓,新一年的春天再次降临。

    泰姆瑞尔历第四纪元198年3月10日深夜,雪莱被黛莉卡用湿答答的舌头叫醒,月光如银绸般裹住黛莉卡丰满起来的上身,被漂白的发丝从肩头散落,撩拨着沾着黛莉卡口水的结实胸膛。

    望着黛莉卡迷蒙的蓝灰色双眼与那充满欲望的红唇,雪莱忍住了想把被子拉回来的冲动,空气中还留着发泡奶油的甜味,贴在自己身上的黛莉卡秀色可餐。

    “黛莉卡……你想吃掉老师吗?”雪莱努力憋住溢上心头的喜悦,压低声音调侃黛莉卡。

    对方的双眸在月光中闪了闪,相较去年显得更加成熟的姣美五官透出一丝知性:

    “很开心能听到老师用这句话来调侃我,老师给黛莉卡做的生日蛋糕非常美味,很抱歉,黛莉卡最后还是没能学会做饭……”

    雪莱哆嗦着叹出一口气,微笑着安慰她:

    “毕竟黛莉卡没有温度感知,试汤的时候会烧伤舌头与食道的。而且黛莉卡可以对付得了凉菜,不用因此感到难过……”

    “但是黛莉卡做的凉菜食盐总是放多,对吧。”黛莉卡低下头,把眼睛埋进阴影里,借由血族的夜视,雪莱看到了眼泪的反光。

    “是有那么一点,但黛莉卡不用特地为此……”雪莱感到一丝期待落空的无奈与羞愧感,想伸出手将黛莉卡抱住。

    但对方先一步抱住了自己,温热的舌尖游走在自己耳际,一路蜿蜒着划到了嘴角。然后是那饱满的双唇吸吮,牙关被撬动,对方闯进去把自己深藏着的欲望一并勾了出来。

    黛莉卡先松开了嘴,完全沉浸其中的雪莱在口腔空出来后才想起了呼吸。

    只差一点点,就能令雪莱彻底放下“黛莉卡师长”的这道身份。在雪莱遗憾的眼神里,黛莉卡重新回到了冷冷的月光中,但她日渐端庄的年轻面孔,此刻却挤满了哀伤:

    “黛莉卡,已经快要完全尝不出味道来了。”

    雪莱愣住了。

    栽满胡渣的两腮接住了几滴温暖的眼泪,黛莉卡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带着哭腔祈求道:

    “请让黛莉卡还有一点味觉的时候,记住老师的味道吧。”

    雪莱架着黛莉卡从床上坐起来,压抑着的情绪在身体里沸腾,悲伤的火焰一点点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突然感到了一股来自抗争失败的无力感,和袭上鼻根的酸意。

    “为什么啊……”雪莱的声音因痛苦而发抖。

    黛莉卡更是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哭号:

    “跟老师在一起的一年是黛莉卡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在半年前我的味觉就开始慢慢失灵了,所以调的凉菜总是很咸,也区分不了草药的好坏。就连今天老师特地给我制作的蛋糕也一样……我好怕,好怕有一天黛莉卡会失去触觉,到时候,黛莉卡真的能说服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还能说服自己依然在老师身边吗……黛莉卡不敢想象……”

    听着黛莉卡断断续续的心声,雪莱感觉心都要被生活的恶意轧碎了,此刻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黛莉卡一起建好的新居被眼泪所模糊,他只能死死抱住他的黛莉卡,仿佛下一刻命运就会将她从他怀中夺走。

    “黛莉卡,你有没有想过……永生之后,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雪莱的双眼刺破黑暗,他试图从这粗糙的木墙上找到命题的答案。

    “不知道……黛莉卡只是不希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少女慢慢缓和下来,她确实不知道生活的答案。

    “老师先前也不知道。在杀死家人之后,独自苟活了六十年,那六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受内心痛苦的煎熬,数次差点堕落,是面对家人尸骸时发下的毒誓纠正了我。不再伤害任何人,便是引导我得以安心活下去的信条。”

    雪莱顿了顿,继续说道:

    “宽容世间的一切,然后接纳没有走上歪路的自己。生活如同一头以苦难为食的野兽,正如我们亲手搭建的这座容身之所,注定会有迎来终结的一天。我们不需要完成什么特殊的成就,活着的本质就是与苦难抗争,我们是注定会被磨光的画笔。但我们并不会因生命的消逝而消失,只是分散到了过去自己所留下的痕迹里。黛莉卡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某一天消失,会被老师所遗忘——因为黛莉卡早就在相处中留在了老师的心里,黛莉卡就是老师的唯一。老师自然会想办法帮你找回知觉,所以在老师成功之前,不要先放弃自己,好吗?”

    雪莱望着黛莉卡那重新亮起的双眼,等待着她给予自己肯定的回答。

    即使被自己的学生按着肩膀推倒,这个有些刻板的男人还在等对方用语言的方式回复自己。

    黛莉卡用皮肤摩擦着身下体温急速攀升的雪莱,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对于黛莉卡来说,这次也是特别的,只剩下触觉的身体被澎拜的情绪重新调动,笨拙地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着最具有灵魂张力的性爱之事。

    两人的呼吸相互交融,春夜迎来了第一声复苏的悦耳蛙鸣。随着水面的动静逐渐变大,星星都从莹白的双月上划落。

    两双明亮如灯的金瞳在黑暗中交替忽闪,当它们交汇时又同时熄灭,如同还未完全解冻的冰河,生命的律动牵动着清冷的空气向四周散出阵阵温热的涟漪。

    这就是他们仍然活着的证明:在床单上,在月光里,在对方灵魂中凿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当一切重回平静时,黎明早已悄然升起,黛莉卡与雪莱额头相抵,一同调整着呼吸。

    “有老师在,黛莉卡不会放弃自己的。我爱你,老师,就像新娘对新娘那样的爱。”

    “我也爱你,就像一个男人爱他妻子那样的爱。”

    “哼哼,黛莉卡饿了,老师可以给我做青蛙肉羹吗?”

    “乐意效劳。”

    雪莱亲吻了一下黛莉卡滚烫的脸颊,挂着一身的汗水,走进了晨光里。

    在198年提早复苏的青蛙,没有一只活到了产卵期。

 

 

十五

    第四纪元200年早春,位于天际北部的莫索尔仍处在雪线之内,这片宁静的沼泽城镇道路,开满了死亡丧钟与蓝山花。内战让天际各处都乱作一团,莫索尔的居民们担忧着兵祸与过路商队带来的怪异流言。

    有人说在夜晚听到了无人的沼泽里传来呜咽,有人说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寒冷的金光,镇子周围人口失踪事件频发,人人都担心悲剧会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

    雪莱带着已经出落成标致美人的黛莉卡来为莫索尔领主的小儿子复查病情,作为与生俱来的家族后遗症,正好用得上雪莱这两年对特殊疾病的研究成果。

    因为大家平日都已饱受各种传言的侵扰,因此没人欢迎二位游医的到来。天气一如既往的恶劣,风雪在夕阳中被染的通红,气派的悬月大厅里,雪莱为领主膝下的幼子做着检查。

    “他头痛与幻觉减轻一些了吗?”

    “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亲口告诉您您的努力是有效的……”

    雪莱叹了口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划掉一个配方:

    “你弟弟一定会好起来的,最近人人都在说着莫索尔周边吸血鬼袭击旅行商人的事,你们暂时就不要着急去雪漫的吉娜莱斯神殿了。”

    老乌鸦领主的长女跟她的母亲对了对眼神,接受了游医雪莱的建议。

    “对了,一个月前搬过来的红卫法师,法利昂想见见你。你可能还不知道东尼尔的妻子突然参军了的事,他说莫索尔的种种异常让他很不舒服,想请你过去给他看病。”

    雪莱拉着比他矮一头的黛莉卡正准备连夜赶回他俩的居所,听到有了新的邀请,雪莱脸上露出一点难色。这个微妙表情被注视他俩的所有人捕捉到了,黛莉卡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并不要紧,医者仁心的雪莱也就应承了下来。

    “好的,他有提到在哪儿碰面吗?”

    “出悬月大厅往左拐,他在赫鲁加的房子里等着你。”

 

    羊角灯的灯芯保持着纠结的形状逐渐凝固在空气里,隔着一面承重墙,还能不时听到黛莉卡那风铃般的笑声。

    莫索尔最近很不正常,雪莱猜想着法利昂为什么要在赫鲁加家里请他过来看病,或许是自己医生的职业与他起冲突了吧,在他独自周游天际西部的时候,这种同行之间的故意刁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就比如自己身后的窗户特地被完全打开,屋外幽深的黑夜正不断朝自己的脊背吹冷气。

    “还是继续说说你的感受吧。”

    黛莉卡还在客厅陪同屋主女儿海尔吉玩耍,退一步来想,他也不想在这里爆发争吵。

    “积雪在茅草屋顶上融化,然后渗透进了屋子里,让整个温馨的家如今变得充满馊味。”对方慢慢把手在木桌上摊平,自顾自说着雪莱听不太懂的话。

    “你,感觉自己得风湿了吗?”

    雪莱想起了这个诺德城镇里的居民大都排斥异族巫师,这下他更加肯定了法利昂就是专程来恶心自己的。

    “你最近会不会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法利昂直勾勾地审问着雪莱。

    “不会啊。”

    “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对方又继续发问。

    “也没有,你问这些干什么?我才是医生啊。”雪莱感觉自己受了冒犯,不悦地反问道。

    “医生也不能只看别人不看自己。”法利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雪莱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死死盯住眼前的巫师。

    “你什么意思?”

    “情报收集游戏已经结束了,你这肮脏的吸血鬼探子!”法利昂的声音因刻意压低而嘶哑,藏在兜帽之下的眼睛一瞬间爬满了血丝。

    “什么?!”

    不等雪莱反应过来,窗外的漆黑草丛里传来响动,随着弓弦在清冷空气中震动的颤音响起,挂满冷汗的后背先是察觉到了两下撞击,接着便是一片麻木。温热的血液淌过后背却激起一阵阵凉意,被弩箭击中脊柱的雪莱无法移动双腿。

    “我研究过你的同类,所以你和你的同伙再怎么伪装也骗不了我。击中你的箭头上有我亲自为你这样的不死生物调配的神经毒药,很快你的法力就会枯竭。老实说,我原以为你会在我揭发你之后立马夺窗而逃的,说回正事,拉莱特在哪儿?你上次来过之后她就失踪了!”

    鲜血顺着雪莱的嘴角流下,当下就是他人生中最为危险的时刻,眼下已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争取让黛莉卡可以安全离开:

    “首先先说好,我曾与湮灭的君主说过话,能力与眼界都要比你想象得高。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与阿尔瓦他们那群吸血鬼是没有关系的。黛莉卡她……她从未吃过人血人肉,如果我现在搏命挣扎,毁掉半个镇子不是问题。”

    雪莱的皮肤在毒药的作用下迅速变得灰暗,吸血鬼狰狞的面孔时隔六十多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法利昂握紧的双拳展开,指尖爆发出毁灭魔法的光芒。

    “你大可以在毒发之前做着试试看。”

    雪莱亮如太阳的赤金瞳孔逼近法利昂,左手撑着桌子用哆嗦的右手从长袍里掏出一块奇特的水晶,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

    “放黛莉卡走,将这个留声水晶交给她……对她说,我会在家里等她……我就不会乱来……”

    法利昂看着眼前吸血鬼的瞳孔渐渐熄灭,趴在窗外的两个斯坦达尔警戒者正紧张地等待他的命令。雪莱绷着身体死去,按在青色水晶上的右手此时已化作灰烬被晚风吹散。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隔壁海尔吉清脆的笑声,法利昂手中的火焰无力地消失在了微风里,他拾起了那块留声水晶,慢慢起身向门走去。

    扑啦啦的一串骚动,一只漆黑如墨的小蝙蝠趁法利昂放松警戒从雪莱长袍里钻出来,掠过年轻警戒者的头顶融入了无边的夜空。

    法利昂的火球没能追上那只敏捷的信使,这位红卫巫师给窗外的警戒者使了个眼色后,独自推门走进了大厅。

    “黛莉卡,你的老师正在写配方,他给了你这个东西,叫你先回去,你会在家里再见到他的。”

    女孩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接过水晶与海尔吉告别之后便从墙上取下披风窜向了玄关,在融入漆黑的夜色之前,她又欢快地朝屋里挥了挥手:

    “我会平安到家的,老师再见!”

    法利昂一言不发地踱回内室,六个身披深色斗篷的警戒者悄然跟上了黛莉卡。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跋涉,顺着山河一路向瑞驰进发,绕过一道道山峡,黛莉卡回到了她与雪莱居住了三年的临水小屋。寂静的世界里只有溪水从冰盖下流过的簌簌声,空寂的夜晚,连萤火虫都不见了踪迹。

    这时,黛莉卡一直攥在手中的留声水晶突然开始发出柔美的亮光:

    “今天是老师遇到奇迹的纪念日,也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黛莉卡。

    “老师在半年前从一位无所不知的魔神那里得到了一个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的词,我在你睡觉的时候琢磨,在你看书的时候琢磨,在帮人看病的时候琢磨,为帮你寻回知觉一事做研究时琢磨,却始终琢磨不通,这个词与你到底有什么关联。

    “直到我彻底放弃了研究,那个词仍然不能被我所领悟。

    “在感觉自己受到魔神愚弄而自卑不已时,你悄悄从床上下来从背后抱住了我。你柔软的身体贴着我的背,用带着睡意的温柔嗓音劝我早些休息时,我突然领悟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那位魔神没有骗我,这个不属于奈恩的词在我顿悟时,成了独属于我的宝藏,它及它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它可以说是我这七十一年人生中唯一可以装饰你的礼物,而在今天,我将在这里将它赠予你:

    “奇遇日快乐,我的‘天使’。”

    晶石的魔力耗尽,在柔和的月光下停止了闪烁。热泪盈眶的黛莉卡还沉浸在雪莱于他生命最后一刻为他所爱之人创造的惊喜之中,流水与晚风都在呢喃:

    黛莉卡,你就是“天使”本身。这个词在奈恩世界里是独一无二的,正如同你对雪莱而言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黛莉卡将失效的晶石放回口袋,向那个承载了无数美好回忆的小屋喊道:

    “老师,我回来啦!”

    唰唰唰,随着枯叶上的灰尘被震飞,六个从掩体后走出来的斯坦达尔警戒者将手中的钢弩对准了这位沉湎于喜悦中的吸血鬼女孩。

    容不得她反应,六位光明使者先后朝她射出了六支淬毒弩矢。

    黛莉卡的右胳膊被打断,脖子也被整个贯穿。她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但她相信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的老师。

    一抹黑烟自地下包裹住了黛莉卡,周围爆发出各种声响,其中扭曲的哀嚎声尤其突出,迷雾散去,横七竖八的尸骸间,多了几个身穿黑袍的陌生人。

    “你就是黛莉卡啊,啧啧,需要帮忙修复你的‘奇异身体’吗?”

    为首的黑袍女人稍微拉起帽檐,闪着幽光的黄金瞳上下扫视着她。

    黛莉卡捏在左手中的治愈魔法施放完毕,破损的身体在流光中疾速愈合,被毒药暂时药瞎双眼的女孩吐出了两口血污,焦急地循着声音来源质问来人:

    “你是谁?我的老师呢?!他现在在哪儿?!”

    “我叫莎罗尼雅,是你的新主人。至于雪莱,他在你离开莫索尔时就死了。算了,按他说的,你不见他的尸体是不会轻易跟我走的,走吧,我带你去莫索尔城瞻仰一下他的遗容。”

    不等黛莉卡再追问,陌生吸血鬼就扯着她新长出来的胳膊隐入了沼泽地渐浓的霜雾。

 

    “莎罗尼雅,你怎么知道老师的事情?!”

    “嘁,我倒没有让奴隶时刻称呼我为主人的喜好,但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接到你老师血信的时候,我还在芬加领狩猎血奴,本来说好明天接头的,结果今天就遇到这档事。哈孔大人一定会同意我接下你老师的悲愿的,你应该庆幸,我要是在城堡里,就只能赶早给你收尸了。”

    “什么瓦尔齐哈,你真的会带我去见我的老师吗?我的老师他真的……”

    “奴隶不该质疑她的主人,黛莉卡。搭救你也只是想让你那愿意在人群中苟活的老师得以安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加入我们。”

    “放我离开,我不信你说的话!我的老师他怎么可能会在今天……”

    “这是我最后赐予你的慈悲,你最好识相一点。没有吸血鬼会有闲情雅致用半条命做血信向旧友报平安的,你跟你的老师被莫索尔的巫师识破身份,你还能活着走出莫索尔,就已经是你老师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

    “你也不喜欢人类,对吧。为什么要跟着雪莱一起对食物卑躬屈膝呢?”

    “黛莉卡没有讨厌过任何人,老师只是想要得到救赎,我们曾经都是人类,老师的心有一部分是身为血族的黛莉卡永远都填不满的。生病的人受了他的帮助,向他道谢的时候,黛莉卡能清楚的感受到,老师他正在体验一种黛莉卡永远给不了的幸福感。老师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被……?黛莉卡已经不想确认了……莎罗尼雅,请杀掉我吧,黛莉卡不想活了……”

    “莫索尔已经快到了,到时候会有行刑队接待你的。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劝你一句:不要太没心没肺了,你已经接受了雪莱赠予你的礼物,作为回礼,你就他妈的按照他的遗愿,继续活下去吧。”

    ……

 

    在莫索尔的城门口,临时搭建的木头祭台外放了几截拒马,外围的火把插排映照着放在祭台上的一切:

    笔直立在祭台正中心的圆棍木刺,上面插着雪莱扣去双眼的头颅;阿凯的圆环祭坛周围摆满了白色蜡烛,几位游历至此的斯坦达尔警戒者身前,是振臂高呼的巫师法利昂:

    “应阿凯的指引,吸血鬼探子雪莱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被吸血鬼渗透的莫索尔如今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能从暗夜生物的阴影下夺回存活下去的权利!”

    台下围着的居民纷纷响应,唾骂着早已永眠的无辜者。

    法利昂见群众战意高涨,打算趁此揭发阿尔瓦的血族身份,但在他正要开口之时,一道黑雾却倏然出现在了祭台之下。方才还在怒吼的人群立马为这危险的黑雾让出一个空地,而从黑雾中走出来的,正是黛莉卡与莎罗尼雅。

    脑中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昔日熟悉的面孔被高悬于尖刺之上的刹那间断裂,把拳头拧出鲜血的黛莉卡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残酷的世界推搡着她无助地向祭坛走去,而她唯一想做又害怕做的事也是走到祭坛旁边确认那颗绝不会认错的脑袋到底属不属于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在慢慢向雪莱遗骸靠近的过程中,惊慌失措的警戒者们不断向她射击。

    弓弦震颤的声音此起彼伏,箭头在空中被火光擦亮,法利昂死死盯着抱胸立于台下的莎罗尼雅,真正的狠角儿才刚刚到场。

    黛莉卡失去知觉的身体被缠了银丝的弩矢打出几个拳头大的窟窿,但手中的治愈法术一旦生效,被击穿的破洞又会迅速复原,所以尽管黛莉卡走得踉踉跄跄,警戒者们也依然打不倒她。

    法利昂不敢相信会有人有这等恐怖的再生能力,甚至能重生骨头和重要脏器。

    而黛莉卡这边则只知道到有人在不停的阻挠她前进,视线一片朦胧的她在嘈杂的耳鸣声中朝祭坛挪动身体。记忆碎片在她的脑海里翻腾,既然已经痛苦到无法思考,那不如干脆用幻想代替冷冰冰的现实:

 

    要爱这个世界;人不会随死亡而消失;所以老师其实没死;所以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天使就是奇迹;我就是老师的奇迹;老师从未抛弃过我,我也不会丢下老师不管的……

 

    面对行尸走肉般的黛莉卡,法利昂让警戒者们停止了无谓的攻击。黛莉卡拖着残破的身体踩着大家的目光走上祭坛缓缓抱住了淋满雪莱鲜血的木刺,虚脱的脸上终于有了瘆人的笑容:

    “老师的身体,变得好消瘦啊,黛莉卡都快认不出来哩……呵,呵呵……”

    少女慢慢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对上了雪莱被挂起的脑袋,发出几声难听的哑笑后,她将这颗饱受村民唾骂的头颅从木刺上取下,抱进了怀中。

    像是完成分娩的母亲一样,黛莉卡肩膀抵着粘腻的木刺,慢慢滑坐在了阿凯祭坛旁。

    糊满血污的脸上早已看不出表情,大家都默不作声,扎成一排的火把在空气里发出一串劈里啪啦的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钉在了祭台上。

 

    老师,今天是我们的奇遇日啊。是理应当遇到奇迹的日子,老师总说黛莉卡是您的奇迹,老师也是黛莉卡的奇迹啊。黛莉卡这就治疗您圣灵凯娜会眷顾我们的,老师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不会忍心像别人一样把黛莉卡丢下不管的……

    会不会觉得很痛,痛也请老师忍一忍,现在老师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过没事的,老师不必着急说话,黛莉卡会照顾老师的不必着急,也不必为我担心,黛莉卡的伤不碍事。

 

    鲜血从黛莉卡身上的破洞中汩汩流出,但她手心里的治愈术闪光却不曾停歇。巨大的生机被强行灌进雪莱血淋淋的遗骸里,增生的红白肉块快速膨胀,不断从她手中扭成一团的肉球上剥离下来,掉在地上炸成一团团粘稠的红花。

    诡异又恐怖的场景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精神,几个年轻的警戒者忍不住背过身去呕吐,浓郁的血腥味仿佛让莫索尔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翳。

 

    等老师身体恢复了,就跟黛莉卡隐居吧,不必再跟人类打交道了……老师可以继续为帮黛莉卡寻回知觉而去阅读那些深奥的书籍。不过对于黛莉卡来说,能一直留在老师身边,就是最大的满足与快乐……

 

    最后,碎肉淹没了阿凯的祭坛,周围潮湿的空气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力枯竭的黛莉卡动了动开裂的嘴唇,哆嗦着向虚无伸出手臂:

    “老师……黛莉卡把您的身体治好了,可以再抱抱黛莉卡吗?”

    艰难地说完之后,便一头进了肉末里。

    莎罗尼雅不紧不慢地从台下一路走到她的身旁,伸手将其从令人作呕的肉泥中拽了出来。早已神志不清的黛莉卡蠕动着嘴唇,挤出一抹苍白的微笑:

    “老师的努力没有白费,黛莉卡重新感到了温暖……老师的怀抱还是那样令我心安……原谅黛莉卡的任性,黛莉卡活着就是为了见您……”

    莎罗尼雅没有理会脚下生命绝望的呢喃,祭台之下又有了新的骚动,浑身是血的阿尔瓦被莎罗尼雅的眷族押到了火把架下。这位风度翩翩的强大吸血鬼轻蔑地白了一眼年轻的警戒者弓弩队,目光落回阿尔瓦身上时,她的眷族折断了这名囚犯反扭着的双臂。

    莎罗尼雅的质问击穿了阿尔瓦的惨叫:

    “给我闭上你的烂嘴,再多嚎一下等着你的就不是扭断脖子这么仁慈了。这个镇子里还有其他被莫瓦斯转化的低等血族吗?”

    “镇子里的血族…只剩被我转化的拉莱特一个人了…莫瓦斯大人,莫瓦斯他怎么了吗……”

    莎罗尼雅清清嗓子,环视了一遍莫索尔的居民,向他们宣布了此行的目的:

    “莫瓦斯·奇皮恩在上个血月苏醒后便开始大肆掠夺人命,转化并拉拢其他低等血族建立地方势力,妄图渗透控制人类城镇。奉瓦尔齐哈领主,吸血鬼之王哈孔大人之令,我等前来清剿这伙愚妄至极的劣等血族。莱恩格勒·雪莱与黛莉卡,与莫瓦斯势力没有任何关系,受雪莱之托,我在此以瓦尔齐哈之名特地澄清。”

    看着陷入窃窃私语的人们,莎罗尼雅重新戴好了兜帽,朗声向她的眷族们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找到并处死这座城镇的所有吸血鬼,清剿莫瓦斯的老巢,天亮之前返回瓦尔齐哈城堡,行动!”

    仿佛是积雪终于压断了枯树的枝杈,身首异处的阿尔瓦倒下后,人们爆发出了恐惧的呐喊,一道被火焰映红的粗壮烟柱从镇子尾部升起,人群嘈杂着逃命与救火,熙攘了一晚的祭台周围终于又回归了清净。

 

    ……

    “这也是你那位老师的请求,血族生来就不受活物待见,这很正常。这条死亡猎犬以后就是你的了。”

    “谢谢你,莎罗尼雅大师。……能问一下吗?那个间接害死老师的血族最后怎么样了?”

    “哦,因为是临时理由,其他人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你睡了好几天才醒,自然没听谁说起过。”

    “所以那个打算控制莫索尔的吸血鬼死了吗?”

    “当然,不过不是被我所杀。”

    “我知道我可能有点烦人,但还是想听听当时的情况。”

    “还好,你懂礼貌之后还挺可爱的。我们抵达那家伙老巢的时候,里面已经堆满敌人尸体了。每具尸体上都只留着两处伤口,一处心脏一处肺脏,我看到那个刺客的时候他正在杀我们的头号目标……呃,那人其实挺奇怪的,我从来没见过穿着重型铠甲还能执行暗杀任务的刺客。”

    “那,那个刺客败在您手下了吗?”

    “没有。那家伙是个狼人,身上的狼血味道比瓦尔齐哈狩猎过的其他兽化人都要浓郁。那家伙完成暗杀之后才发现了我施放的法术陷阱,被炸飞之后便隐身逃走了。”

    “下次狩猎能带上我吗?我最近有在很认真的学习您教授的毁灭法术。”

    “可以,哈孔大人断定你拥有毁灭法术的才能,你那天其实在愤怒吧,虽然不知道你顿悟了什么,将无害的治愈术硬生生转化成了血魔法。不过我得要夸奖你,继续精进你的技术,瓦尔齐哈需要每一位成员的守护。我们也在等待着,盗取雪莱情报成果的警戒者们找到上古祭坛的位置。”

    “好的,黛莉卡发誓为瓦尔齐哈献上全部忠诚!”

    “哈,我的小姑娘,这种口号不必往心里去,你要侍奉的主人只有一个。”

    “黛莉卡明白,莎罗尼雅,大师。”

    ……

 

    时隔几个月,黛莉卡扒着瓦尔齐哈城堡的石栏眺望大海,湿润的海风拂面,骨鹰在头顶盘旋,只是发呆的时间一长,四肢就不可避免的会被冻伤。

    那天在莫索尔祭台上的混乱感受,终究只是一片虚无的幻想。

    黛莉卡不曾想过,自己终究会加入了黑雾。单调的世界中只有新鲜的人血才能唤起她曾经的美好回忆,而她的治愈术,也随着堕落失去了对他人的正面效果。

    那天看着因恐惧而挤在一块的逃奴,黛莉卡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温和的金色流光在她逐渐失去触觉的指尖亮起,她仿佛听到了时隔四年的问答: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也算是医生啊。”她向那些被自己善意所感化的奴隶们解释道。

    可当她从回忆中慢慢苏醒之后,看到的只有是被自己转化成肉瘤的吸血鬼奴隶在扭动着蛆虫一样的身体痛不欲生。

    堕落的自己早已走上了与雪莱完全相反的道路。

    在这一片残酷而绝情的大陆上,黛莉卡早已算不上弱小,可随着雪莱被他所敬爱的人类坑杀之后,她在孤独的前进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海风吹进了她的眼睛,引出泪水为她清洗溅满鲜血的脸颊,那是自己第一次伤害他人,场景之惨烈令其他血族同僚都为之发出嗟叹。

    听着他们的呜咽,黛莉卡也一度陷入过怀疑,但想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正不正义的问题似乎也就变得粗鄙起来。

    她现在是莎罗尼雅的附庸,是瓦尔齐哈的一份子。早已不再是谁的奴隶,抑或是谁的家人。

    那成为天使之后呢?

    继续被困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里,在太阳下吹着海风虚度光阴。瓦尔齐哈牢不可破,血族生命没有尽头,不必有任何渴望,也不必再为回忆而伤感。

    就让这样的日子不痛不痒的继续过下去吧,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幸福。

    倒是健忘的守夜人总会隔三岔五问她同样一个问题:

    “天使到底是什么啊?”

    “天使就是喜欢晒太阳的吸血鬼。”

    对于这些活了数百年的血族而言,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回答了吧。

    黛莉卡每次都这样想,被海风吹肿的眼睛每次都会滑下冰凉的眼泪。

 

 

外传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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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我不是猫》

感谢您的观看,为这个残酷世界献上天使一般的雪莱

(本作又名:金发吸血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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