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在的星期天·外传1:食人玩具沉默的几个小故事【上】

写在前面的话:
专栏投递的本篇文章为入江君人所著的《神不在的星期天》轻小说,这里的【外传】是入江君人在文库更新的日文原文的外传,并不是我所写的。和B站的《神不在的星期天》动画关联不大,如果是动画党在阅读外传的过程中会发现很多不认识的人物,这是正常的,因为是原著小说里面的人物。
这虽然是未收录进小说的内容,仍然是入江君人本人写的,我所做的仅仅是翻译工作,把日语翻译成中文,日语尚且学习中,有误请指正,非常感谢。没经过作者本人同意擅自翻译,不知道如何分区,所以归为轻小说-短篇小说,未勾选原创,多请谅解。以及因为一些个人经历不太愉快,不太想和神不在的动画党交流,动画党的大家请不要和我交流,不能愉快地交流,我也感到十分抱歉。


神不在的星期天 外传
著:入江君人
译:江非舍
第一话: 食人玩具沉默的几个小故事
食人玩具(汉普尼·韩拔特)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真相隐藏在很深的地方,这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没办法看穿。
食人玩具没有丝毫的迷茫。
如果要说能够看见什么——这具身体有着很单纯的话语,有什么东西在正确之前就瞬间凋零腐败了。因此,食人玩具沉默了。
尽管如此,他其实也是会迷茫的。
「为什么要毁灭我的村子呢?」
终于雪溶解了,深山里面有一些小小的山峰趁着春意冒出了头。有篝火在燃烧,有月亮在空中,有冉起热气的壶,也有吃得干干净净的餐具和已经凉了的茶水。
还有,食人玩具和自称是他女儿的少女。
「请回答我!父亲大人!」
艾——这样自称的少女,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继承着守墓人的名号,怀抱着铲子,认食人玩具作父亲。
汉普尼稍微转了转脑筋——不知道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这孩子估计脑子坏掉了。他这样淡淡地想着。
「……你能回答我吗……」
从某方面来说,她那样想是正确的吧。但是同时来说,这个小姑娘聪明得吓人,对人有着非常细腻的敏感。所以,食人玩具觉得自己不回答不行,他有义务去说明自己杀害她养父母和毁灭村子的理由。
但是——
「啊,我也说不上来。」
食人玩具这样说着。
如果是她这么聪明的小女孩的话,一定很快就能明白自己的痛苦吧。然后,是谁如何施舍她的?那个村子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食人玩具看到的东西,她也能看穿吧?那些村民的身上不知道染了多少罪恶,快注意到吧。
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从自己嘴里说出就多多少少踌躇了起来。因为,他确实——是个邪道。
食人玩具被杀了,村民杀了一些迷路的人,没有保护任何人。
但是,那些都不是真相。不管自己已经被杀了多少遍,不管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他们”,那都是汉普尼所看到的仅有的一面而已。
所以,食人玩具什么都没有说。
无论是事实还是虚构的,都没有遗漏地吞进肚子里,甚至是那些早就应该被埋葬的命运。
所以这就是,食人玩具沉默的故事中的其中一个。
†
荒野上有一台摩托车在奔驰着。那是一台锈迹斑斑,唯独马力还算足的旧摩托车。
摩托车行驶在古老的道路上。因为过于古老而无法进行修整的那片荒芜,乍一眼看上去和周围的荒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年轻的只有那个摩托车的搭乘者——银发红眸的少年。
少年有着即使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也能轻易察觉的特征,非常的俊美。他的头上戴着护目镜,正以近乎自杀的速度在行驶着。
但是他的红色眼睛并没有对速度和危险的狂热,他有的只是一双聚焦在目标上的冷澈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少年减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他取出望远镜,前方百米处是道路分岔的地方。
好像有候车厅一样的废弃建筑,标着早就不存在的街名的招牌仍然到处昭示着。在那些招牌的前面,站着一个一塌糊涂的人影——是死者。
连性别都分不清了,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死者。肉几乎都烂光了,左边肋骨不仅是心脏,甚至能够隐约透过骨架看到对面印有「P」的招牌附近的景色。
少年微妙地端正了站姿,把吊在腰上的枪稍微抬起,右手和右脚向前缓缓滑出一步,确认手枪弹轮的转动。他最终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慢慢地走上前。
「哟~」
和一直的谨慎小心的程度相反,他轻声地说。
「……呀。」
以出人意料地流畅度回头,死者回话了。少年心中最直接的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别的警惕感。
「你迷路了吗?」
「……路?啊、啊啊、是那样啊。我想是的。」
「你想去哪里。如果还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那个……」
骨头和肉剥离开了的食指,在好几个指路牌上面徘徊了很久。虽然动作慢吞吞的,但是少年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已经,不知道了。」
他的右手垂了下来,又有一些腐肉剥落了。
「哪里呢、应该是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了。」
「为什么不得不去呢?」
「……那个也、我不知道……」
于是死者无可奈何地一直站着——在好几个指路牌面前,在好几个选项前,但是心里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所以站得一塌糊涂。
少年取出烟点了火。洁白的烟雾缓缓融进蓝天。
「香烟,要抽吗?」
他把点着火的那支递过去。
但是死者一脸为难地说着同样的话。
「我不知道……」他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是不是喜欢那种东西了。
香烟在沉默中慢慢流散着。
「……如果没有要去的地方。」
「诶?」
「我倒是有一个线索给你。」
「那是什么――」
死者再一次抬起了头。
在这期间,少年早已把枪架好。
「啊……」
看起来很可疑的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同样颜色的枪口。
「怎么样?」
少年认真听着。是生还是死?他把问题交给对方。
在短暂的迷惑之后,死者回答了,以一副哭笑参半的为难样子。
「……那个也已经、我不知道啊……」
死者最终没有哭泣,因为他连哭泣的理由都找不到。他简直像脱离目标的子弹,不知道为了什么打出,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只是等着哪一天掉落在地面而已——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子弹。
是这样啊。少年嘟哝着,将子弹上膛。
「……那就我就“擅作主张”了。」
荒野中的枪声响起又随风飘散了。
†
「给我汽油和子弹,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街道边上是寂静无比的房屋,踏入其中之一的少年,开口便要顶级的东西。
大概是在打瞌睡吧,迷迷糊糊的店主慌忙跳了起来,盯着窗户这边站着的人看。
又来了……少年心想着。这种情况下被人小瞧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怎么啦小子?枪你会用吗?”少年大概能猜到那个男人要说的几句话。
「……你莫非是,食人玩具?」
看来是出乎预料了,倒不如说这个人似乎太了解他的事情了。
「哎呀!太让人怀念了吧!好厉害,真的和当年一模一样啊!你还记得我吗?十三年前,我们一起在这边狩猎过死者……」
「……很抱歉。」
「哈哈,记不得也没办法嘛。那时候你是攻击队的王牌,我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呢。呀,真让人怀念啊。」
「……子弹和汽油。有,还是没有?」
「啊!哦哦!当然有啦!摩托车是吧?有外槽吧?我知道了,请等一下下。喂!拿点汽油出来!」
店主朝着屋内打招呼,一个像是他妻子的女人低头走了出来。
「话说,你想打听什么啊?」
「哈娜——你有留意到叫这个名字的女人吗?年龄是……」
他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但是回答仍然是一成不变的。
「既然是你而不是别人,那么我听过就一定会告诉你。唔……很不巧,我真的不知道。」
「……那,死者、守墓人、异能者相关的传言,无论什么都行,随便告诉我一些吧。」
「好吧。」
对于这个问题,店主倒是回答得很流畅。这种街边的小店的最豪华的商品就是危险的死者和异能者的情报了。其中的一条引起了汉普尼的注意。
「对了,是很久以前的传言了,听说这附近的山里面有“天国”。」
「天国?」
「只是传言。是死者的传言。据说在那里能够不被迫害地生活下去。」
「……不是有欧塔斯(死者之国)了吗?」
「那是在欧塔斯出名之前的事了,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啦?你不是说随便说什么都行吗?除了我之前说过的以外就再也没有了。」
「……唔……天国吗?」
天国。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让汉普尼非常在意。
「呀,话说回来真是怀念啊。」
店主一边把子弹从棚架上面拿下来,一边说道。看起来还想再说一些回忆的事情。
「虽然知道你是不死之身,但是你真是完全没有改变啊。当然咯,不死之身就意味着也不会老,但是真的就保持在当时那个样子啊。」
「没有改变……吗?」
汉普尼一边检查子弹的质量,一边说道。在这时候,记忆的边缘好像有什么画面重新清晰了起来的感觉。
「那样说起来,你倒是变化很大。柯尼小少爷。」
「你想起来了 !?」
「只有一点点而已啦。」
说起十三年前,还是“半死热”相当猛烈的时代,那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守墓人,就由活人对死者进行彻底的狩猎行动。以汉普尼为首的一些有战斗经验的人和街上的一些年轻人成为了援军,在陆地上到处奔走。
「好像针扎一样,突然想起来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有那种感觉的话估计还是想不起来。竟然,你变成一个大块头了,我印象里面的小柯尼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可爱小鬼呢。」
「哈哈,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是变化大了。」
「唉……变化了……变得太多了。」
「……汉普尼?」
有什么奇妙的氛围,弥漫开了。
「那个时候,因半死热丧生的死者,把你的父亲吃得乱七八糟。接着,你就跟着我们讨伐队,你还说过“肮脏的活死人,我要把你们送回坟墓去!”之类的话。」
汉普尼一直看着外面的摩托车。在那里,一位似乎是柯尼的母亲的人在给摩托车装填汽油。
她早就死了。
那个时候,柯尼终于注意到了。
自己已经改变的地方,他却丝毫没有变化。
「汉、汉普尼!」
柯尼表现出了极其迅速的反应。他把护身用的手枪一瞬间拔了出来,甚至没有给对方反应的空隙。十三年前的无力少年,现在已经是个肌肉发达的战士了。瘦弱的半病人(汉普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别动我母亲!」
「喂喂、冷静点嘛。我啊——只是想起来你以前说的话而已。」
「时代已经变了!」
咔嚓,子弹上膛了。保险也被打开了。
「这已经不是死者只能被埋葬的时代了!……而且,我母亲不是因“半死热”死掉的死尸,已经做过死后处理了,只是普通的死者啊。」
「“普通的死者”吗?很遗憾,小柯尼。那只是现在而已,腐朽、溃烂、最终冥顽不灵 ,无论是什么样的死者,最后都会这样,不会变的。」
「……你要的子弹。不用给钱。就这样,请给我滚出去。」
「呼,如果我不出去的话会怎么样?」
「很遗憾,但是、你会……」
话说到一半,柯尼「啊」地怪叫起来,保持端枪的姿势不动。嗤嗤地……汉普尼笑了起来。
「你会怎么做呢? 哎,小柯尼。你说那种铁豌豆能对我怎么样呢?」
「汉、汉普尼……」
「安心吧。」
突然,奇妙的氛围消失了。汉普尼把弹匣放进怀里,站起来抽起了烟。
「非常遗憾……不、对你来说是幸福,对我来说你怎么样都行,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所以,那种擅作主张的做法,我不会闲着没事特地的去干的啦。」
「……能够放过我吗?」
「不是放过你。是放弃你。那么,小柯尼,你就在那里温暖地腐烂吧。」
食人玩具把大衣的衣摆一掀,走了出去。
†
时代已经变了,或许是这样吧。
时间在流逝,大概吧……
但是食人玩具没有变。怪物的时间就这样停止在了十五年前,只有灵魂变成漆黑而陈旧的了。对于那件事,他没有觉得悲伤。虽然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可怜,但是对于这些困扰的事情却没有后悔。
天国。就算有那种东西,汉普尼也没有要去的意思,但是如果是地狱的话,倒是有点心动,不过地狱已经和现实几乎重合了。
所以,他会去那里探索,纯粹是想要找到她而已。
「……这里是?」
没有人出入的深山,就在眼前。
这地方三面环山,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盆地,有着应该是用庞大的人力开垦出来的狭长的田垄,一些居民房并列隐没在其中。那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到目前为止都是极其寻常的事情。但是,这里的居民有些蹊跷。
即使不拿出望远镜也能知道,这个村子的居民……
——全都是死者。
「……让人恶心的地方。」
果然如此,轻声这么一说,汉普尼就走了过去。
难不成这种地方能够实现长久以来的愿望吗?真是一丝毫都想象不到。
†
骨头和皮革、石头和油、剪刀和锤子、一些常被使用的道具并排放在窄小的室内。从宽敞的大窗户照射进来的光,把工坊照得亮堂堂的。
在那样的工坊一样的房间里,耀基正试图从老人身上拧出一根螺丝。右边的脚后跟有四个螺丝,其中的一个好像歪了。
「不行啊,这个拧不出来。到底是怎么搞得?」
「我不知道。我这个老头子什么都没干啊。」
「是真的吗?……那就没办法了,稍微敲两下看看吧。」
耀基只好使出最终手段。他把老人的右脚放在椅子上,用锤子对着脚跟上面零件的螺帽敲打了起来。
那简直是拷刑一样的处理方法,但是,老人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那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死者。
这里,是耀基·哈弗力的工坊,耀基是尸体调整师。
「好,弄好了。」
最后一根螺丝被平安无事地拧掉了,耀基看了看脚后跟里面。果然啊,骨头和骨头之间连接的肌腱掉了。这个装置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越来越脆弱的肌腱而做的,受到冲击就会自动掉落。
「果然是撞到什么了吧?是不是从高的地方掉下来,或者踢到什么东西了呢?」
「唔……?」
如果是还活着的人,应该能够感觉到扭伤一样的冲击的,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变成死者之后再过几年,全身都会变得迟钝起来了。
「……如果记忆力衰退了的话,要不要修理一下头呢?」
「那种事情你也做得到吗?」
「用草药和针灸的话。」
不仅仅是死者的身体,连死者的精神都能够加以调整,这才是尸体调整师的秘技。耀基年纪轻轻,就将那种秘技运用到了极致。
但是,老人「唔……」了一声,回绝了他。
「这个啊……我并不是说你的技术不好。老头子我到心脏为止的东西,不太想让你插手啊,抱歉啊。」
「没事,您别在意。那么,治疗就已经结束了。」
「嗯唔,多谢。……对不住啊,你新婚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让你抽时间出来。」
「和……和那种事情没关系。工作嘛!」
「吼吼吼,那再见了。」
能够好好活动的脚被鞋子接纳,老人说着俏皮话走了。真拿他没办法,耀基摇了摇头,把道具收拾好,向接待台打招呼。
「安娜。下一个,可以了。」
「啊,抱歉,耀基,尤纪先生取消预约了。上午的预约已经全都结束了。」
门被打开,那个女死者走了进来。
「怎么了,人相当少啊。」
「是在关照我们啊。你想,我们两个昨天才领养了艾吧。」
她的名字叫安娜·哈弗力,从名字可以看出,她是耀基的妻子。
「是么,那要不要久违的给你诊治一下呢?」
「那种事,不必了。休息吧?」
「为你诊治是对我最好的安慰。」
「真是的。」
安娜一边嗤嗤笑,一边脱下衣服。
那个叫安娜的东西,是人,是野兽,是石头,是油也是水,也是一切东西。
安娜的身体的绝大部分已经用替换品代替了。皮肤是软陶和猪皮做的,脂肪被海绵的填充物替换了,这一切都蕴含着她的骨灰。
那不是人类的美。但是除此以外的所有意义上,她都是非常美的。当然了,因为安娜·哈弗力是尸体调整师耀基制作出来的最高杰作。
「……很漂亮啊。」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就是那样制作的。」
像是微微带刺的声音刺中了耀基。不对,那只是耀基自我意识过胜,安娜应该已经没有那种意思了。
「……那么,我诊断一下。有没有哪里要改变的地方,或者说是要求?」
通常,死者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加固自己的身体。那是让腐朽的肉体稍微延长保存时间的苦肉计,相对的,它也有整形手术的优点。比如可以接骨增高,也可以把皮肤钢铁化,做出钢铁的身体。
所以,耀基听着。但是安娜的答案没有改变。
「和往常一样吧,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做。」
那是安娜·哈弗力托付自己的身体时常说的话。
那句话有的时候有不同的语气,有的时候是愤怒,有的时候是自暴自弃,有的时候是谄媚,有的时候是求爱的呢喃。
现在,是什么意思呢?耀基思考着。她已经原谅自己了吗?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呢?还是说已经无所谓了吗?
耀基没有勇气去问。虽然那是歪曲的形式,但是与男人对女人抱有的某种罪恶感相似。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比对方要强大的罪恶感,控制不住地向对方施暴的欲望的罪恶感。
对着她已经被破坏的身体继续破坏,并且重新修整的罪恶感。
这样的事情,持续支配着耀基,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那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安娜爱着耀基。耀基也爱着安娜。但是那种关系里面,交杂着黏糊糊的腐烂的情爱、生存的欲望、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了。
那就是两个人的关系了。
「啊,等等。刚才的不算,我有想要改的。」
这个时候,安娜突然挣脱出来了。
「诶?」
「我的腰周围能不能再柔软一点?稍微胖一点也没关系。」
耀基受到了冲击。到目前为止,她没有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的期望,但是现在却表现出来了,为什么呢?
「还有力气也要大一点。啊啊,如果可以的话不要用气味大的材料替代。我不太想用香水。――怎么了,你的表情……难道做不了吗?」
「啊,不是,可以是可以……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做打算啊。」
在两人之间,不,是这个村子里,能被叫作“那个孩子”的只有一个。
小艾。这是创造出这个村子的始祖阿尔法的独生女,是守墓人和人类生出的十二岁的小女孩。而且,也是昨天成为他们两个的孩子的少女的名字。
没错,这两人昨天才成为夫妻,领养了一个小孩。
「你想,那个孩子不是经常抱我吗?但是碰到了腰上的骨头会比较痛。而且她讨厌香水吧?我想减少使用香水的次数,还有化妆也是。」
她变了,耀基想道。到昨天为止――更准确的说是到昨天的某个瞬间为止,安娜就不仅仅成为了艾的母亲,她甚至想要说服耀基明白其中的必要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昨晚,从艾抱着她哭闹的时候,她就改变了。她从被欲望和恐惧粘合的两人的关系里面挣脱开来,独自一个人支撑起了什么巨大的责任。
那责任到底是什么,耀基还不太明白。
「怎么了耀基,你在发呆哦。」
「诶?啊,不是!没什么,我明白了。腰对吧?我马上就动手。」
死掉的女性,迷恋着她的男性,以及十二岁的孩子组成的扭曲的家庭。但是这些事情的造访对于这里而言是极其平常的。恋人的时间终了,她率先一步变成了母亲,但是耀基还不知道怎么办,对着爱人的改变而感到迷惑。
某一天,他会察觉到的吧,相爱相伤的恋人时代宣告结束,他们自己已经站在更加大的舞台上了。他迟早能够明白吧。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
「耀基。快来一下,紧急事态!」
这个时候,戴苟老人粗暴的敲着门,告诉他。
「有旅人出现了!」
†
那个男人自称是食人玩具(汉普尼·韩拔特)。
「你说什么?」
一边走向迎接旅人的民居房,一边和耀基说话的人 是村子里召集众人的戴苟老头――耀基向他反问道。
「那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太清楚啊,不过真的像是童话里的一样,褪色一样的白发,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眼睛,那是白化病啊。」
「……啊,那个无所谓吧,比起那个,那个男人是知道了情况才那么说的嘛?」
「知道什么情况?」
「别犯老糊涂啊。」
没错,在这个地方,食人玩具有着特别的含义。。
「阿尔法大人说过的……艾的父亲是食人玩具。该不会……」
「不,那不可能。那个旅人是少年,要当艾的父亲还太年轻了吧。」
「……说的也是,但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呢?」
「没错,打听那个是你的工作。」
到了。耀基从窗户的缝隙看向里面。确实有一个像是童话描述的银发的少年。
「他作为活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他对死者非常冷漠,你和他都是活人,说不定可以聊上几句。试着问问,怎么找到这个村子的,为什么来,还有其他的情报。如果他只是个迷路的人,就按通常的办法处理掉。」
「我知道了。」
「但是,如果是我们无法对付的,大道或者大国里的侦察兵的话,那个时候……耀基,就按照会议上决定的那样,带着小艾逃跑!」
「……唉。」
「你就去吧,别搞砸了。」
「什么嘛,这不是还有活着的家伙么?」
那个男人――在别人关好门之前,在相信他是食人玩具之前就立刻率先说话了。
「……初次见面,那个……」
「我是食人玩具(汉普尼·韩拔特)。叫我汉普尼就行了。你呢?」
「我叫耀基。汉普尼先生,……您这是本名吗?」
「不会吧?最近这边的路更加畅通了,你们应该多少有听过这个名字吧?」
「很不巧,我们这里与世隔绝……」
「原来是这样。」
汉普尼深深点了点头,环视屋内。
耀基总感觉,那是个麻烦的对手,从这些无心的话语中,好像已经被盗取了一些情报了。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可以告诉我吗?」
「好吧,不过,你也要回答我的提问。」
「没问题,那就按顺序来吧……从你开始。」
「那就不客气了。――你知道叫哈娜的女人么?年龄是 ―― 」非常详细地,汉普尼以习惯的方式宣告的女人的特征。
年龄是三十到四十岁,茶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非常分明的样貌……之类的。
「不知道。肯定不在这个村子里。」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那么,我要提问了。――为什么来这个村子?」
「我正在到处寻找我刚刚说的那个女人。来这个村子也是这个原因。说起来还真是偶然啊。」
「……真的吗?」
「喂喂,按顺序来说,接下来应该是我提问吧?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也行,也不用那么严格。我回答你吧。回答对你们来说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果然,这个男人很危险。耀基十分紧张。
「准确来说,是因为我听到了传言——天国是死者的乐园的传说。」
「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哼哼哼,你话接得很快嘛,态度不错。正如你所说的,我所听到的传言也太狂妄了,那是已经老旧腐败的信息的残骸。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是偶然啦。」
「……原来是这样。」
对着窗户,只能看见耀基的位置,戴苟认真听过了,于是离开了那个位置。这个旅人是单独行动的,身后没有人际关系,那是他们最想知道的情报。
除此以外,好像已经没有对话的必要了,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么,实际上我的提问就全都结束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是纯粹的兴趣……你们,是什么?」
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这是完全出于好奇心本身的提问。汉普尼丢开了到刚才为止还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嘻嘻地听着。
「我们是以死者互助为目的的集团。」
「吼?别敷衍我了直接说吧。夸大事实,我倒是有点中意你。」他的口气像是在夸奖杜鹃的羽毛一样,「这样啊,互相帮助对吧。于是就逃离守墓人和活人,在这种深山里面建个村子然后窝在家里。」
正确的说法,不是从守墓人的手中逃出来,而是有别的对策。但是耀基并没有订正他的话。
「没错。我们是十三年前结成的,保护死者的集团。」
「十三年前……吗?」
汉普尼用像是一下子咬到了一百只苦虫的扭曲的脸说道。
十三年前,那是世界被染上最深的黑暗的时代。后来被称作是“守墓人”的人在那时还很少。因高热和混乱而杀人,病人堕落成人们口中的“死尸”的那个半死热蔓延的世界是真正的地狱。死者和生者之间的界限比深山的谷壑还要深。
「嗯,十三年前,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成了。保护自己免受外界对死者的无限迫害,但不是诉诸武力,而是藏起来了……」
「那挺好的,不,简直是太棒了。」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汉普尼鼓起了掌。
「真是漂亮的决定。从那时开始就没有下山过,也没有和外界取得联系?一次都没有吗?那可真是厉害。我不加批判,今后也请你们加油。」
装傻的轻快拍手声在这时突然停下了。
「所以,你又是什么?」
「你指什么?」
「为什么你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你能在这里?这里是死者的村子吧?为什么只有你一个活着?还是说这里也有其他的活人?」
「……没有,我是这里唯一的活人。因为我是尸体调整师。」
「这样啊,确实是必要的人才呢。然后?你是被死者绑架过来的?」
「那怎么可能!」
看来,他无论如何都像把村民置于恶人的位置,从刚刚开始谈话就有很微妙的攻击性。
「十三年前,我的妻子――不,当时我们还不是恋人―― 她死了,然后我们为了逃离偏见,逃到这里定居了。」
「……吼?」
不可思议的是,汉普尼居然很感兴趣。
「怎么了?哪里不妥吗?」耀基问。
「没什么,我只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说起十三年前,是对死者偏见最大的时候,对吧?」
「嗯,不错。」
「所以那个时候,你利用尸体调整的技巧,把暗恋的女性剥制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对吧?耀基。刚刚给出情报的是你,不是我想说,是你想说啊,没错,想说的是你耀基啊。」
险恶的空气充满了房间。耀基的心中混杂的愤怒和羞辱的东西一瞬间膨胀起来,
像火山爆发一样到处散落。
「……在你们聊得开心的时候打扰,失礼啦。」
这种时候,戴苟老人在这种时机十分熟练的出现了。
「是茶。但愿能合你的口味……」
他,故意慢悠悠地摆放茶具。在这期间,耀基在深呼吸调整情绪,汉普尼在咂嘴。
「说起死者泡的茶?不会是欧塔斯生产的吧?」
「什么?不是哦,是老爷子我这个村子里面的茶叶。……欧塔斯是可以采茶叶的地方吗?」
「……好了,老爷子,你下去吧。」
「好嘞,……请趁热喝。」
离开之际,戴苟用似乎想说「你明白吧?」这样的神色瞥了耀基一眼,但是耀基没有回应。
门发出声音关上了,室内又变回两个人。汉普尼没有对茶下口,反而取出纸卷烟点火。
在那之后,沉默支配了一切。
「……我当时在尸体调整师的旅团里面。」
在窗户对面,戴苟吓了一跳。对于耀基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可能,原本耀基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行为却使自己更加亢奋了,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而且,自己对初次见面的人会说这些话,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一想,便从心底对这个抽烟的男人产生了奇妙的亲切感。
「但是,当时对我们的偏见很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七零八落的分散了,那个时候,我在掉队的村子里面遇见了安娜。」
他到现在为止还能够清楚记起来。初遇的时候,她比阳光还要闪耀的样子。
「我对她一见钟情了。」
「这不是件好事吗?然后两个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这不就行了?」
「不,不会成真的。」
汉普尼不经思考地笑了出来。从他从容不迫的样子来看,他刚刚说了一个笑话。
「遗憾的是,对她来说『我这种家伙』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按照汉普尼说的,安娜活到百岁,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她应该和村子里的某人结婚了,把自己的某种才能封存起来好好生活。但是没有变成那样。
「我才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了,安娜在那时候死了。」
原因至今也不清楚,大概是心脏和脑子的内部有某种伤。
「有人悲伤,有人流泪,但是并没有特别混乱。这个村子不考虑善恶的话还是很淳朴的,因为以前的常识性色彩非常浓厚地残留下来了,所以她的葬礼会按时举办,那具身体被火化殆尽之后就会被埋葬的。」
「但是没有变成那样。」
「没错,我把尸体偷走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辩解的必要了。那个时候耀基·哈弗力走了邪道了。
他对突然的死亡感慨,悲痛,尽管如此,他去了那个旅团时代接纳自己,并让自己隐藏的家里把那个女人抢走了,什么都不顾地为了强行让她活过来,而把她的身体剥制了。
她的恐惧会到何种程度呢?被迫远离了家人和恋人,被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少年玩弄着身体,只是身体变得越来越美艳了,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随你喜欢吧。』她说。
一通处理之后,耀基问她『和身体相关的,你有什么希望吗?』,但是她一如既往是那样的回应。
那是最初,自暴自弃的愤怒。『反正说了也没用吧?』包含着这种意思,她说出来的。
过了一段时间,那句话就变成谄媚讨好了。她深深恐惧着自己一旦身体腐烂了就会被耀基抛弃。『随你喜欢就好了。』甜美腐烂的喃喃细语,但是那并不是耀基渴求的东西。
爱情,感受到这种情感,是在进入这个村子之后了。
守墓人阿尔法制造出来的天国——进入了这里之后,终于两人的关系稳定下来了。
「……按照原来那样下去的话,我们不久就会崩溃吧。所以说,能够进入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好了。这就是,我们进这个村子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
啪叽啪叽,比先前更热烈的掌声。
「啊,这不是太好了吗?恭喜你啊耀基。」
「……很意外啊,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我是个很容易被误解的男人,经常有人这样说我。来一根?」
汉普尼说着拿出了烟。耀基不抽烟,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抽。汉普尼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他点了火。
耀基好几年都没抽了,紫色的烟雾渗入大脑,真是相当刺激,他看上去相当紧张的样子。
「原来如此,大致我了解了。」
「提问就只有这么多吗?」
「不,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唉,到底说还是不说呢,还是不说了吧?反正是个很无聊的问题。」汉普尼有些犹豫。
「无论是什么,都请说出来吧。」
真心的,耀基对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友谊。无论对方提什么问题,他觉得自己都会回答的。
「啊……那我就说了,你们啊,为什么要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从最初开始就完全突出了本质,反而让人难以理解了。
「没用……是说什么?」
「不是……就是说,你们是被迫害然后逃跑吧?然后才在这种深山里面躲着生活。」
「诶……是啊。」
食人玩具笑了起来。嗤嗤地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当然奇怪了。因为那种必要性已经不存在了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耀基的脸上没了血色,汉普尼想要照亮整个村子的黑暗。
「看来,你们视线和耳朵都完全被堵塞了,非常完美地被阻碍了。喂,耀基。你知道欧塔斯吗?有几百万死者生活着的大城市。」
「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了。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第二根烟被点燃了,汉普尼深深吸了一口气。
「时代已经变了啊,耀基。现在的活人没有以前那么讨厌死者了。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现在的“北边”就是生者和死者共存的地方。」
「……你骗人。」
耀基不敢相信,但同时又觉得他说的话是真实的。人人都在变化,无论善恶,从憎恨里面也能衍生出情爱,从坚固的关系里面也能产生崩溃。
那些事情……耀基亲身了解过,他完全知道。
「我不信!你在骗人!」
「怎么会是骗你呢?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怕一点小事,大家就全都知道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
「为什么不能知道? 明明做起来很简单的吧?」
「要是那样做的话这个村子的事情就暴露了。那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伙伴要被哨兵烧死,然后就不得不整个村子搬走了……」
「我知道。那样很糟糕。」
「那些哨兵就像普通人一样,你说不定就是哨兵!」
「喂喂……你要是那样说的话,我不是什么都没办法说了么。冷静点啊耀基。放松下来,深呼吸。给?抽支烟?」
以十分意外的亲切态度,汉普尼探出身子,把耀基的肩膀压下去。
「对……对不起。我的态度太失礼了……」
「那个啊,别在意啦。你做事很拼命的,那也没办法。」
为什么呢?明明汉普尼的年纪看上去更加小,但他时不时沉稳得像个老人一样,所以,耀基能够对着这样的年轻人非常坦率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