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战士战斗《世界引擎》第十一章（三）
即便科迪勒斯曾一度陷入昏迷，也不可能持续很久。也许整个坠毁过程中他都保持着清醒。也许过去了十分钟，也许只过去了区区几秒。科迪勒斯无法分辨。
再一次，决斗大厅与圣典的教诲占据了上风。科迪勒斯不假思索地钻出粉碎的挡风玻璃，翻过机首，爬出了残破的驾驶舱。滚滚的浓烟包围了他的四周。热浪正在从脚下的机身滚滚涌出。飞窜的火苗已经从损坏的尾部快速扩散，即将吞没炮艇的前方。
科迪勒斯刚刚跳下地面。流淌的烈火便淹没了驾驶舱和机首。他隐约意识到头顶有一处突出的掩体，便立即扑进了相对安全的地带。科迪勒斯离开了炮艇残骸的高温范围。就仿佛随着迫在眉睫的威胁突然消失，他的思维又重新承担起了利用全部感官制定决策的责任。
科迪勒斯意识到，自己的双生心脏正激烈鼓动着。他命令它们保持冷静。他强压着自己的呼吸恢复了平日的节奏。科迪勒斯的盔甲已经坑坑洼洼，一片焦黑，尤其是左肩甲，已经几乎面目全非。好在骨折和器官破裂的感觉还没有找上门来。他现在感受到的痛觉都属于正面的消息。擦伤和关节扭伤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体依然在正常运转。
马克森提乌斯号的安息之所是峡谷峭壁上的一处浅浅的洞穴，看起来像是数个世纪自然腐蚀的产物。坑坑洼洼的钢铁在踩踏之下剥落粉碎。坚韧的金属钟乳石高挂在头顶。残骸依然在熊熊燃烧着。但是由于燃料和载弹已经耗尽，目前没有爆炸的危险。洞口之外，再拐个弯就是七月大教堂的所在地。当然，还有数以千计亲眼目睹科迪勒斯坠落的死灵士兵。
这时，烈焰勾勒出一个身影，它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科迪勒斯。正当科迪勒斯的手伸向腰间的爆弹手枪的时候，他认出了这是动力甲的轮廓。
“法里昂！”科迪勒斯喊道。“我以为你已经阵亡了！”
“我被甩出去了，科迪勒斯兄弟，”法里昂说道。他是少数几个从不以“王子”戏称科迪勒斯的星界骑士之一。
“我们得继续作战，”科迪勒斯早已掏出了爆弹手枪——法里昂的体侧则携带着一把阿斯塔特制式的霰弹枪，通常是战团侦察单位的装备。法里昂的细心保护使它毫发无伤地撑过了坠毁。“异形一定目击了我们的坠落。它们很快就会追来的。”
“那么我们的职责就是，在战死之前让它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法里昂说道。
这很可能是对阿斯塔特圣典的一段引用。也许吧——法里昂熟背过圣典。
能量线圈嘶嘶作响。火苗舔舐破裂的残骸。“兄弟，”科迪勒斯望着熊熊燃烧的炮艇。“我们的坐骑已经惨遭毒手。而且我们手无寸铁。现在的我们又该如何履行自己的职责呢？”
这些话语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它们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科迪勒斯的嘴巴。但是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科迪勒斯的职责本是星界骑士的空战，与敌军的截击机狗斗，扫射敌方部队和传递信息。自从他披上这身动力甲，这便是他一贯的战斗方式——居高临下，安稳地坐在马克森提乌斯号的驾驶舱。可现在它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我们必须依照圣典的要求履行自己的职责，”法里昂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我又该如何战斗？”科迪勒斯说道。“我早已准备好为职责献出生命，兄弟。我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就不会加入星界骑士。可我的葬身之地本该是天空！我本该在空中的一团火球或者坠毁中光荣赴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赤身裸体’地在地面打滚。”
“无论我们被赋予了什么样的死亡，”法里昂说道。“除了接受别无他法。银河漫漫，命运的无常要求我们必须学会将就。也许黑曜石星的王子还不习惯将就吧”
科迪勒斯紧紧地注视着法里昂。这还是他的这名战友第一次提及，科迪勒斯在母星曾经的地位呢。到底是法里昂语出惊人，还是这句玩笑潜在的真实性震惊了他，科迪勒斯无法分辨。
钢铁碰撞着钢铁，整齐的步伐不期而至，打断了科迪勒斯的思绪。死灵构造体正在绕过洞穴外面的山谷。尽管它们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士兵构造体，但是它们的背后却是不朽者军团及其配备的双管高斯火炮。
“时间不等人，”法里昂说道。“现在不是疑虑的时候，科迪勒斯兄弟。让愤怒支配你自己吧。然后奋战至死。还好我们的任务就这么简单。”
科迪勒斯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斯的火力便掠过残骸，纷纷命中洞穴背后的岩壁。断裂的钟乳石从天花板坠落。科迪勒斯扑向残骸作为掩体，燃烧钢铁的灼热扑面而来。而法里昂则躲在驾驶舱的末端，隔着扭曲的机首观察着推进的构造体们。
马克森提乌斯号的客舱已经被死灵战机的火力拦腰贯穿，机身的裂缝此刻却成为了科迪勒斯唯一的观察孔。死灵士兵构造体正在火力压制星界骑士。而不朽者则在它们的身后稳步推进，静待一个一击毙命的射击良机。
科迪勒斯狙出两发爆弹。其中一发侧面命中了一个士兵构造体的头颅。它摔倒在地，但是仅仅过了数秒，它便拖着一边碎裂的目镜爬起身来。更多的高斯火力正在从对面剥落马克森提乌斯号的残骸，随着掩体被逐渐钻透，它的安全性每分每秒都在降低。
他的射击技巧源于自己的叔辈，他们认为狩猎是衡量一个人的真正标准，而且对于一个注定要佩戴黑曜石星三重冠冕的王子来说，这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本领。他们清楚最好不要阻碍科迪勒斯的飞行理想，因为无论是提拔或者处决，这小子有朝一日掌握的权力足以随意处置他们。但是他必须精通凯尔瓦纳家族的传统技巧。年轻的科迪勒斯必须学会射击。
额外的几枪杀死了受损的死灵。它的颈部被贯穿，金属的头颅与肩膀一分为二。科迪勒斯听见法里昂的霰弹枪正在换弹。他使用实心弹头替换了近距离破片弹头。紧随其后的三发霰弹狠狠锤进了一个构造体的胸口。它的躯干瞬间四分五裂，摔倒在地。尽管尚未停止运转，但是由于关键元件的损坏，它只能以抽动的独臂拖曳着自己勉强匍匐移动。
可这不是狩猎。当你一击命中，你的猎物会倒下，一动不动，任由寻回犬或家仆拾取。但是构造体却能顶着爆弹的威力卷土重来。就算一个构造体被击倒，后面也总会有另一个构造体填补上它的空位。
多么幼稚的疑惑，科迪勒斯想着。他再次瞄准，老兵的本能驱使着他扣下了扳机。科迪勒斯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星界骑士派遣他前往赤道雨林地带的时候，他必须以战斗匕首作为唯一的武器，只身猎杀和带回一个变异者的头颅。远离凯尔瓦纳家族的宫廷，突然之间被扔进另一个危险而荒芜的世界，巨大的变故曾令他晕头转向。现在涌现在科迪勒斯心头的正是这种感觉。就仿佛昨日的他还是舞台中央那位睥睨一切的王子。
不，远去的不是那消逝已久的黑曜石星的前世。而是马克森提乌斯号的驾驶舱。这才是他被猝不及防地夺走的事物。他不再是驾驶员，不再是天空的决斗者。他和每个人一样，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不朽者已经进入了射程。炮火撕碎了炮艇残骸的侧面。不过区区数秒，一半的残骸便已荡然无存。仅存的部分也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只剩一团裸露，融化的铁锈苦苦支撑。
死灵抵达了残骸。一个构造体爬上高处，向下方的两名星界骑士射击。法里昂喷出两发霰弹轰碎了它的躯干。另一个构造体试图绕过机首，却被法里昂以霰弹枪托击倒在地。科迪勒斯随后补上一枪射穿了它的头颅，又迅速转身，射出三发爆弹，解决了另一个企图从炮艇尾部迂回的构造体。
但是敌军为数众多。即便他们能枪枪毙命，也终将被士兵构造体歼灭，根本无需不朽者出手。
这种死亡，不符合星界骑士对凯尔瓦纳科迪勒斯班雷哈尼安王子的承诺。毫无意义的屠杀。身负未竟的使命。
被困在地面。阵亡于一场小规模战斗。得不到任何赞美。也没有为胜利作出贡献。一名星际战士的死亡不该是这个样子。
法里昂兄弟与一个士兵构造体扭打在了一起，但是他的后背却因此暴露了出来。一个构造体趁机端平高斯爆裂枪瞄准，绿色的能量闪电正中法里昂动力甲的背包。不仅陶瓷的核心被逐层剥离，就连其胸腔的后方也难逃一劫。第二轮射击则直接贯穿了他的胸口。法里昂无力地瘫在了构造体的身上，心脏，肺脏与脊椎已全部化为齑粉，命丧当场。
随着构造体的推进，科迪勒斯撤离了残骸。高斯枪火呼啸而过。一道闪电削掉了他的肩甲。科迪勒斯顿觉一阵灼痛。原来他的皮肤和肌肉也被切出了一条凹陷的伤口。科迪勒斯保持着射击的动作，但无论是扣动扳机，还是在击锤敲击着空空如也的枪膛时切换弹匣，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罢了。
科迪勒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成全自己的死亡。法里昂已经消逝。但哪个星际战士不是注定要战死沙场呢。他既非博尔西斯战役的第一个牺牲者，也绝不可能是整场战斗的最后一个。但是科迪勒斯的一生绝不会如此草草了结。否则帝皇又为什么让他出生在凯尔瓦纳家族的王室血脉？为什么赋予他满足星界骑士要求的技巧和意志力？这一切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难道他将丧命于这个阴暗的洞穴，就像一只老鼠，而非灿烂地消失在天空那闪耀的火球？他的牺牲也不是胜利的基石吗？
曾几何时，他从未，也不敢让这些想法在心中完全成形。但是现在他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这配不上他。他的结局不该如此。
一个不朽者阔步踏过马克森提乌斯号那摇摇欲坠的残骸。折损炮艇如今已只余一片蛛网似的钢铁框架，被不朽者轻轻拂过便烟消云散。死灵举起双管高斯火炮，瞄准了科迪勒斯。但是他还击的爆弹却毫无作用，被构造体的装甲胸甲弹到了一边。高斯火炮的能量线圈已然闪烁起了绿光，即将开火。
突然，呼啸的爆弹齐射从侧面撕裂了不朽者。它的半边头颅被炸飞了出去，一条腿也被当即削断。不朽者重心不稳，栽向了一边。硕大的能量弹丸也射偏，熔化了科迪勒斯身后的一片洞穴岩壁。死灵士兵构造体纷纷回头迎击这波新的攻势，但是更多的爆弹却接踵而至，犹如突如其来的飓风，撕碎了它们的阵线，卷得死灵连连后退，撞上了岩壁。
一支星界骑士小队闯进了视野。科迪勒斯认出了第三连的纹章。其军士的动力甲装饰着一道老兵专属的白色的闪电，表明他是所属连队的军士长。
荒谬无比地，科迪勒斯发现自己竟然在尝试回忆这个家伙的姓名，就好像他能不能记起来很重要似的。
“凯帕萨拉军士，”科迪勒斯喃喃地说道。
“王子您还活着！”军士欢呼道。“草民额手相庆！我们亲眼目睹了您的坠机。我们谁也没想到有人能幸存下来！”
“我的副驾驶牺牲了，”科迪勒斯说道。他的思绪现在一团乱麻。甚至连这句话也不像是出自他自己的口吻。
“我们之后一定会哀悼他，”凯帕萨拉说道。“但是现在，我们正在进行最后的突击。凯比亚尔连长率领大部队从正面挺进，而我们则计划从侧面机动。请问您愿意加入我们吗，科迪勒斯王子？我们这次行动正好需要您的王室认证。”
科迪勒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凯帕萨拉手下的一名战士便将一把定制型号的爆弹枪抛给了他。它没有常规的弹匣，而是安装了两个供弹斗，还配有一个三镜头的旋转准镜。
“照顾好她，”那名战士说道。他的主武器是一把热熔枪，非常适合在近距离切割死灵构造体的机械结构。
凯帕萨拉所率领的突击队员来自各个不同的连队。他们作为一支快速机动战术单元，并未被重型武器拖慢自己的速度。这支小队沿着峡谷朝大教堂一路挺进——更多的构造体部队正在向坠机地点涌来，却遭遇了坚守不移的星界骑士与爆弹的壁垒。科迪勒斯决定与凯帕萨拉小队一道行动。而大教堂方向重型爆弹与导弹发射的喧嚣，以及还击高斯火力的呼啸，则早已隐约可闻。他抬头望向掠过头顶的七月，球体安装的电子眼无疑正在从空中监视着他们。
赫奇洛斯清楚他们的动向。霸主很可能自从抵达七月大教堂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星界骑士将陷入别无选择的处境，不得不主动出击。这是他们终结博尔西斯战役的唯一方法。赫奇洛斯心知肚明。
笼罩着大教堂的阴影，面对不计其数的士兵构造体，这种死法会不会好一些呢？科迪勒斯不知道。他的头脑中现在找不到任何连贯的思想。短短几分钟之内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现在有这么一种感觉，似乎科迪勒斯王子已经消失无踪，而另一个陌生的，头一次来到博尔西斯的家伙则占据了他的身体。
“散开！”凯帕萨拉在通讯中命令道。“保持机动！重创敌军！”
凯帕萨拉小队带路穿过蜿蜒的山谷。马克森提乌斯号坠毁时的余烬还尚未熄灭。七月大教堂赫然耸现在视野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