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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故事】《一只北方蟑螂的遭遇》

2022-02-20 19:28 作者:口刀鸽子  | 我要投稿

 【观前提醒】本文自认为不是在整活,而且昆虫恐惧请酌情阅读。

  在快要过年的时候,一支车队在半夜开进了村庄里。

  村人都紧闭门窗,只有细碎的几点灯光,在漆黑而幽邃的村庄中熹微闪烁,让今夜如同黑色泥淖表面映出的黯淡星空一般。

  一只行李箱被人从车上猛地丢下来,而它的主人只是在被牢牢捆住的情况下,被重重黑影儿推搡着进了火炉似的亮堂堂的里屋。

  被屋内的灯火照到,之前分明不具人形的重重黑影又都有了形状,跟胡子拉碴的屋主细看也看不出什么两样。不过他们仍不松手,钳子般的臂膀中间夹着一个羸弱的女人,那女人头上还戴着麻布头套。

  “就是她?”屋主搓着手,橙黄的牙齿在特地点在先祖牌位前的红烛火光里森森地忽闪。

  “对,才要这个数。”打头的男人捏了捏屋主的柴手,像是握痛了他,屋主龇牙咧嘴:

  “咋恁多……”

  “哎呀,这不是你提的价嘛,你要不起,还有其他人嘿。”那男人嫌屋主没给他点烟,神色很是不悦。

  “得,人长嘛样?”屋主叹着气,伸手就要揪那只罩着同样是人的五官的麻布袋。

  “五官端正,白白胖胖。”男人自己给自己点了烟,斜了一眼提早挂上了红绸花的牌位,又补充道:“能给你家续香火。”

  “好……好哇!”光棍嘴里絮絮叨叨,粗砺的手指揉捏着还未苏醒的女孩脸蛋,嘴里絮絮叨叨,“城里人不一样,这皮肤……跟小女女一样……”

  “满意吧?这人不是城里人,软硬不吃,记得看紧点。老规矩,她说道什么,你也甭信,免得天天想跑。诶你个老光棍,听着不?”男人伸直手指,狠狠往光棍背上戳了一下。

  “啥时候上祠堂?”

  “等她怀了再说。”光棍也不畏周围阴惨惨的目光,干柴的枯手就要往女人的衣领里掏去。

  “怨种,咋在自家先人牌位前干这没眼事。”男人笑骂,引得周围人也一块哄笑。

  在后续的骚动中,女人的行李箱也被搬进屋内打开,里面都是一些替洗衣物和基础生活物资,角落里还有用保鲜膜包好的化妆品,寥寥几袋方便面被男人们你一块我一块地瓜分掉。夜再深一点,连天上地下的星火都堙灭时,男人们也发动着车钻回了玄铁似的夜幕里。

  本该安宁下来的夜晚,又因为女人苏醒而喧嚣到了第二天黄昏。

  第三天,村人都知道了,又有个姑娘家下嫁到了村里,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烟鬼,有白白胖胖的北方媳妇了。

  光棍祖上积了阴德,几个去瞧新鲜的村妇这样说:嘴小屁股大,吃得少生得多,光棍以后祠堂香火肯定旺。

  “那那女的不是城里的,万一这家人找来了咋办?”一个村姑问。

  “那是‘捆仙绳’昆老三从北方车站里采来的,算个屁的城里人,就是她男人,也是万万不可能再寻到这里的。”一个尖酸的声音应答道。

  “喔,这光棍,祖上可真是积了德。”

  关于已经化灰的先人是否积了德的事,大抵是真的了吧。

  

  光棍的屋子白天是光棍的,到了晚上,就是蟑螂的了。

  数十只人手掌那般大小的蟑螂窸窸窣窣地爬行,是不是还会张开翅膀呼啦啦地飞来飞去,它们既不为觅食,也不为逃难,光是在黑暗中闪烁,仿佛不断的在黑暗中制造出有什么东西在步步逼近,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

  它们也看得到,看得到这个讨人嫌的光棍把一截月光捆在了漆黑的炕上,没日没夜地折腾它,直到月光发暗,光泽变成了掉进水沟里凝固起来的一段猪大油。

  起初它们也以为这是为数不多的食粮,但飞过去的蟑螂再没有飞回来,光棍从来是不介意它们上炕的,可现在却因为它们能刺激到这个被捆住四肢的活物而遭到光棍的驱赶:

  “他妈的臭虫,死边去——娟儿,别怕啊,嘿嘿嘿嘿,我给你撵走它们——不敢动了胎气,不敢动了胎气,啊。”

  于是蟑螂们才知道了,原来被牢牢困在床上的那个也是人。

  

  当生长在北方一隅,偶然间被装进行李箱,一路颠簸来到南方的一只雌性德国小蠊,从防蛀丹造成的失活状态下重新复苏时,震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命运抛到了一个全新的湿热环境。

  她的复苏,很快吸引来了一只健硕的南方蟑螂,探知清楚对方几乎超出自己身长数倍的体型时,她吓得几乎要死。而那硕大的南方蟑螂马上将她衔住,飞快地将她从敞开的行李箱里搬运到了漆黑的角落。

  “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放我走吧。”

  她哭叫着,六只附肢徒劳地挣扎。

  只感到一阵不平凡的抖动,衔着自己的南方蟑螂张开了翅膀,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下而上的坠落,这种混乱与恐惧最终随着硬着陆而终止——

  一只更大的健康大蠊撞倒了原先衔着她的那只蟑螂,并从他口中将她夺下,但他也没能控制住她多久,因为越来越多的大蠊发现了她的存在,争先恐后地朝她扑来。

  争夺进行了一夜,期间小蠊多次逃逸,但逃不了多久便被新的大蠊抓到,她的触须在逃跑与抗争中被咬断,左前的附肢也被蛮狠地扯掉了。

  到了破晓时分,已经蜷缩起来陷入假死的小蠊被一只幸运的大蠊抢走,被藏在了屋顶的梁柱之间。

  

  当小蠊再次复苏时,她已经残破不堪了——

  她的六只附肢被啃短一对,末端的勾爪残缺无法再进行攀爬;甲盖被啃出了多个豁口,体液的气温无法遮掩;原本就不具备飞行能力的翅膀被撕碎,光滑柔软的腹部背面暴露着;用于探知世界的触角被啃噬到根部,在下次蜕皮前她都将只能依靠她那天生残缺的复眼去模糊地观察这个危险的新世界。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没有死于别的什么生物的捕杀,却被同族的其他蟑螂当食物追捕……现在被咬成这幅样子,被困在高高的屋梁之上,为什么呢……”

  她念叨着,想起自己曾与同类居住的那方潮湿的乐土,以及在那方乐土上至今仍在发生的同类相食的事件。

  受伤的蟑螂也会成为其他蟑螂的食物,其他蟑螂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病残的蟑螂啃噬殆尽,而自己现在,正是那只已经成为其他蟑螂食谱上的肥肉了。

  她挣扎着挪动着残破的身体,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了肚子还是好好的,由于失去了最重要的触角,导致当她整个被大蠊衔回一孔蛀洞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逃出去。

  她仍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似乎也不寄托于大蠊能理解她家乡的方言,她只是不断地求饶,求大蠊能发发慈悲放她回去。最终,大蠊给她捎回来一点口粮,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了:

  “别嚷嚷了,你成这副德行,上哪儿能活命?”

  小蠊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要吃我,我回去,我自己慢慢能好……放过我。”

  “外头人们正在过春节,未来几个月咱们都衣食无忧——我给你吃给你喝,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养伤,等你下次蜕皮,把身体长回来。”大蠊把口粮甩到小蠊嘴边说道。

  “我想回家,我在家乡还有亲属……”

  “你叫什么名啊?”那大蠊问。

  “什么名?我没有名。”

  “喔,名不名吧,我要跟你交配,让你给我繁衍后代。”大蠊云淡风轻地说。

  “不行的,我已经交尾过一次了……”小蠊急忙解释说。

  “我都不介意你被其他蟑螂上过,你介意什么!”大蠊呵斥道。

  “咱俩品种都不一样的,你放过我吧,我也不想给你繁衍后代……”小蠊哭叫着求饶。

  “闭嘴!我冒那么大风险把你捞回来,你生也得生,不生,也由不得你!”大蠊彻底发怒了,健硕的六条生着漆黑尖刺的长腿挨个按住小蠊残破的四条附肢,不顾小蠊的伤势,强行与她交配了几回。

  

  在那天之后,小蠊就一直过着被囚困的生活,她也曾试过绝食,但饥饿与恐惧摧毁了她的精神,她试着不去思考,但疯狂已经在她也受了凌辱的肚腹中悄然膨胀。

  她做母亲了。她循着本能,去接纳了肚子里的生命,虽然大蠊给她的食物完全不够她蜕皮需要的能量消耗,至多也只够供卵鞘凝结。

  她身上的旧伤也没能愈合,仅剩四条腿的她依旧没有攀爬的能力,口小肚大的蛀洞成了她的囚笼,本就不能飞翔的翅膀也早已脱落。第一个卵鞘成功长出的时候,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大蠊的慈爱。

  那枚卵鞘光滑,温润,健康又坚硬,大蠊用触须一遍遍从上面扫过,下颚须也不断地触碰着可能承载着他的后代的鞘荚。但他仍然对小蠊淡漠,因为此时的她相比最初的伤痕累累,已有了一些疯癫。她只是在履行身为雌性的繁育天职,已不再试图与大蠊交谈。

  反正大蠊也早已烦腻了丑陋残缺迟迟不能蜕皮的小蠊,以及她那短暂清醒时袒露关于自己未来能否自由的谵言妄语。

  

  大蠊苦苦盼了一个月,早已脱落的卵鞘终于裂开了第一道裂缝。此时的小蠊仍没有蜕皮的机会,在卵鞘脱落的那一天起,大蠊便又一日多次地去尝试与不再做任何抵抗的小蠊交尾,直到上周,小蠊又怀孕了。

  大蠊守着这只在黑暗中闪烁着生命光芒的容器,注视着白花花的幼虫从这道裂缝中涌出,小小蟑螂们欢乐地在这个堆满了母亲排泄物的洞窟驰骋。它们不会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痛苦的万分之一,它们是最自由,最快乐的存在。

  它们用柔嫩的触角了解着这个小天地,以及在这方小天地中,阴影一般的大蠊和小蠊。

  没有触角的小蠊感受到了孩子们在积极地探索她,期望她能给予一些食物,但她丝毫不想动弹——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由衷的感到快乐,这是她的孩子,天然的就带给她仍处在同族之间的归属感。

  但是大蠊的激动和开心就飞快得被这些幼虫的真实身份驱散了。

  这里面除了寥寥几只是他的后代以外,剩下的全是小蠊的品种。

  他感觉自己受了侮辱,他把那几只被孤立的子嗣唤到身旁,以绝对的身体优势,在小蠊的绝望嘶吼中咬死并吃光了所有小蠊的幼虫。

  自那之后,小蠊就真的疯了。

  她后续的两胎,孵化出来的大蠊幼虫占比越来越高,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原先宽敞的蛀洞也显得逼仄。

  而那些出于己身却淡漠如同异族的大蠊幼虫,在小蠊身边爬行的声音成了小蠊真正的梦魇。

  那些不是她的孩子,那些都是还没长大的魔鬼!那些声音,那些不详的动静,只要听到,就会万劫不复!

  但无论小蠊怎么挣扎,这越来越多的爬行的窸窣声都不断重复在她身边响起,仿佛要将她在某一时刻,于瞬间分食。

  蟑螂!

  蟑螂!

  蟑螂!

  全都是蟑螂!

  自己周围全是蟑螂!

  蟑螂!

  蟑螂!

  蟑螂!

  发了疯的小蠊,好像忘了自己的物种,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物种,所以才最后选择发了疯。

  只是,发了疯也不影响生育,于是她仍旧没有丝毫余力用于蜕皮新生。她的肚子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孵育卵鞘。大蠊的子嗣越来越多,自己的幼虫则被一次次在自己眼前被大蠊的子嗣活活吃掉。

  春天结束的时候,这鲜少有人串门的屋子里的蟑螂就已经多得成了灾,有时候它们整夜整夜地飞,让人难以想象夏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寿命平常只有三四个月的德国小蠊,没有盼到夏天的蝉鸣,在她悄声凋零的屋梁之下,那个被拐来的北方农村妇女廉小娟,眼睛里已经没了光亮。

  她也曾与自己心爱的人有过一段同居生活,而现在则在这片阳光照不透的里屋中怀了三个月的孕。

  热闹喜庆又漫长的春节终于结束了,她的命运又会是如何?

  她是否还能回去家乡?再与亲爱的家人团聚?

  如果能回去的话,她还需要等多久?

  也许生完这个孩子就能说服屋主放了她了吧;也许再多生几个儿子就能让她不必被拴在炕上每晚聆听蟑螂在周围飞翔爬行的声音了吧;也许只要自己疯得再彻底一点,自己也能变成蟑螂中的其中一个——

  有朝一日,能自由地飞向窗外,不知所谓也依然坚定地飞向太阳了吧……

 

 

口刀鸽子

2022/2/20

感谢您的阅读,愿阳光终能给世人带去希望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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