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记录这两天的状态。

中午，老爹打开家门，第一句话，“你今天怎么不去练车，那大路上人可少了。”老爹一直劝我练车，我怕撞车，没同意。

我问，“你今天不是去给叔叔做卫生间的防水吗，怎么去大路了？”

他愣住了，停顿了一会儿，转过身说，“是去做防水了。”

我搅和着自己做的油放多的极难吃的饭，索然无味。

互相隐藏着，仿佛享受是犯罪，永远互相隐藏着快乐。

 

没过多久，老爹让我给他500元现金，说要给明天参加酒宴当彩礼。

前天他干活回来，领了1800元，300留给自己，1500给了老妈，老妈转手给了我，说让我存着开学花，我收了起来。他看着钱没说话。现在想来，确实到我手里的钱总会被他要回去一些。

我说，“我要存在交学费，除去助学贷款，我还要交6000多。”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后面我再给你。”

我说，“8月15号之前要交。”

他重复，“我后面再给你。”我知道他后面会给我，不知道期限就是了，大概还是会给的。

我说，“明天我就要去跑银行存了交了。”

他看手机，惊了一下，“明天就15号了，那你拿着吧。”

我说，“我可以给你100，但是剩下的我要存钱交了，后面我真得一分钱都没了，不要找我要了。”

真是模仿老妈习惯性的口吻啊。

其实我交学费和住宿费的时间还没确定，需要等通知，其实我自己已经攒够了住宿费和学费。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这么坚定地不能把钱给他，其实他挣的钱他拿着，哪怕立马花掉也没什么问题，找人喝酒也好，怎么花掉都好。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妈。老妈笑了，颧骨抬起，眉心也抬起，是痛苦的表情。我知道她并不高兴，只是她成熟了，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变成现在的寡淡而平和。于是我也笑了，陪着笑了。

老妈问老爹，“你今天找女儿要钱了？”

他沉默着，不说话。脸上的皮肤因年老层层叠叠地堆起，堆起的黑黄的皮肤里镶嵌着两颗豆子似的眼睛，他太老了。

老妈给他转了300元，当做彩礼钱，让他明天不要喝酒，带上我一起吃席。

他有些为难，“一堆男人喝酒的场合，她去不合适。”

老妈劝，“你不要喝酒。”

我说，“老爹，你比你想的容易醉很多，你醉了很吓人。而且先喝醉了会很难看。”

昨晚和叔叔吃饭，点菜时老妈否决了他的提议，他盯着桌子，说，“好”。他并不情愿，我知道他被压抑得失去了性子。我想，这是怎样一个温和又懦弱的男人。

在喝醉之后，又指着我妈的鼻子说，“你不懂……胡说什么呢……女人不要掺和这些事……”

回去的路上不顾老妈劝阻，在路边脱了上衣撒尿。

叔叔盖上了酒瓶的盖子，向我示意，我点头说好。

他便又不说话了，沉默着，手撑着下巴看着电视。

我说，“老爹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看着电视，不说话，像是没听见。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吐出了一口气，“你问吧。”

我突然想起之前和心理老师描述这个家庭，像是原始社会，物资极度缺乏的情况，不是父子和母女，是在争夺的关系。我们将所有的薪资和酬劳上交，再进行统一分配，你多就是我少，我们在争抢。

现在我又觉得这个家庭四个人都在压抑着，拼命压抑着所有的情绪，等着一个崩溃和爆炸的瞬间，谁先崩溃，谁就有了话语权。

我便也笑着说，“不问了，看你这样子像是不想回答。”

他说，“那你不要问了。”

我低头吃饭，吃完去洗锅洗碗。

 

我想问他，你为什么在我大学里从来都不问我缺不缺钱，研究生开学前也不问问我需不需要些钱买生活用品。

我依靠自己也可以满足我的生活，只是大学期间，拼命学习、做项目，争取所有的奖学金，还要实习、勤工俭学、做家教，真得很累，生理和心理都像站在细绳上的大象，在等着绳先断，还是自己先掉下去，但是无论怎么克服所有的恐惧往前走，还是看不到尽头。但是我可以靠自己活下去，我也确实做到了。老妈的转账我都退了回去，同时避免了她的抱怨和负面情绪，我尽可能地为自己塑造适宜生活的环境。

只是他从不担心吗，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边读书，边赚钱。大概他以为所有的事情老妈会解决，或是他即便问了，拿不出钱，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我又想不下去了。

我想起大二时候，刚吃完饭，在学校的路上走着，突然接到了电话，问我认识你吗？你大冬天喝醉了酒，醉倒在路边，衣衫不整，公交车司机好心，怕你冻坏，打电话找人接你。

信号很不好，我磕磕绊绊地说着感谢的话语，和老妈打电话让她去接你。

我蹲在河边憋着声音哭泣，我总是这样做，因为各种原因。

老妈和我发微信，你躺着客厅的地上，身下垫着床单，老妈和我说是邻居叔叔帮忙把你搬上来的。她说了一些咒骂而无力的话。

我打电话给她，憋住哭腔，努力安慰她，听着她的抱怨，感受着她的痛苦。

我说，“等他酒醒了，我替你骂他。”我们都知道这没什么用。

挂完电话，我在学校的路上边走边哭，有时有声音，有时没有。晚上灯光本身就黑暗，我并不介意别人是否注意到我满脸的泪痕和偶尔的抽泣。这是我如此真实的痛苦，我并不想回避他。

给自己订个时间，到了，又该回去赶项目报告准备开会材料了，哭泣也需要有个时间。

我太匮乏了，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这让我陷入不可控的短视中。社达同学用保守和缺乏胆量形容我，我是这样，但这与我无关。

 

我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在爱我，真切却虚幻，他没有责任心而不涉及根本利益地爱着我。真是令我痛苦而难过。

我客观地从时代的角度去审视他，好让自我从无边无际的绝望、疯狂、窒息和痛苦中解脱出来。我审视他，我审视她，我无力地在挣扎。早上时常胸闷难以呼吸，自杀的念头淹没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生存下去，死亡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它易如反掌。相反，活着才是无比的困难。

我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于自我而言，一无所有。

大概他也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弟弟也是这样。

这个家庭四个人都在压抑着，拼命压抑着所有的情绪，等着一个崩溃和爆炸的瞬间，谁先崩溃，谁就有了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