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眼
“我……快要死了吗?” 少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鲜血正缓缓地从伤口流出，生命和体温也伴随着血液从伤口逐渐流失，他望向四周，自己最后的退路也早已被火焰堵住。“大概此生，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彼岸花海了吧”，少年这样想到。 山上的神社，已经被烈火蚕食殆尽。风，无情的吹着，仿佛要把这片花海变成炼狱。火焰从花海的边缘向中心蔓延，烟雾和灰尘飘在花海上空，形成了一张天幕，将天空死死遮住，整片花海顿时被黑暗笼罩，没有一丝月光。火焰在风中肆意的摇摆着，风与火合奏着终焉的交响曲，此刻，这里已然是人间炼狱了。仿佛以前的世界早就死了，现在看见的只是旧世界的尸体。 此时此刻，少年所牵挂的，却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一只小猫。在过去的日子里，一间小小的神社就是少年的全部，对于从未踏出过神社一步的少年来说，自由，是个多么奢侈的词汇啊，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直到他，遇见了属于他的光。 猫与少年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猫川家的仪式上。那时，少年还不是现在的这幅模样，那时的皮肤和头发都是苍白色的，头上也没有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举行仪式的队伍很短，除了家主、神官和一些巫女外，就只剩队伍两端的一人一猫。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位捧着神龛的巫女，猫就端坐在神龛内，少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队伍就这样走过了小桥。很快，一片洁白的彼岸花海映入二者的眼帘。队伍直到花海的中央才停下，少年被巫女带到家主面前，神龛里的猫也被抱了出来。没有寒暄，家主直接把少年的手臂扯到一株彼岸花的上方，然后用刀划开了少年的血管，深红色的血液在少年的手臂上汇成了细流。另一边，神官用刀在猫的前腿上划开一道口子，那流着血的前腿被神官举在彼岸花的上方，两者的血液在彼岸花上交汇、融合，二者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最终沉入意识的深海中。 等到他们睁开眼睛时，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变化。少年原本苍白色的头发变成了浅黄，皮肤也变得红润，有了血色，而少年原本的如同绿宝石般深邃的碧绿色左眼，变成了如太阳般耀眼的明黄，小猫的明黄的左眼却变成了清澈的碧绿色。少年身上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头上长出了一双猫耳朵。少年又看了看四周，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是神社的密室，他太熟悉了，毕竟他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反而是那只小猫，对这个陌生的新环境保持着警惕，少年想要过去安抚一下它，可马上就被它的爪子警告了，少年也只好作罢。第二天，仆人照常来密室送饭，与以往不同的是，饭菜了多了一碟小鱼干和一碗牛奶，少年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大人们突然良心发现了，这只能说明，从今天起，这个小猫也不能离开这个密室了。少年把食物推到小猫面前，小猫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再把食物吃完后，小猫也不再那么警惕了，少年轻轻的抚摸着那颗小小的脑袋，小猫也感受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少年把小猫高高的举起，呆呆的望着他那圆润的身体，和油亮亮的金色毛发，突然，一种食物从少年脑海中闪过。 “油豆腐……有了，从今天起，你就叫油豆腐了。” 小猫似乎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回应，少年漫长的孤独终于结束了。这一晚少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油豆腐去了许多地方，吃了很多好吃的…… 早上，少年被刺眼的阳光晒的睁不开眼睛，只得用被子蒙住了头，但照射左眼的阳光却丝毫没有减弱，少年从白光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残影，刚开始还很模糊，但到后来已经能分辨具体的事物了。少年正思考着眼前的景象是哪里时，突然看见一抹醒目的金黄色，少年明白了自己现在看到的画面应该就来自这金黄色毛发的主人。 “油豆腐，油豆腐?” 没有回应，少年只好从房间着手开始寻找，但一无所获。直到天黑了，才听见书架后面传来阵阵喵喵声。少年小心翼翼的挪开书架，只见书架与墙所成的狭缝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闪着光。 “真是的，油豆腐你一直在这里吗?唉，可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欸，你这脚掌上的是泥吗?难道说！你从这里去到了外面吗?” 油豆腐用爪子挠着头，喵喵的叫着，仿佛在回应少年的问题。少年挪开书架，仔细的寻找起出口来，但少年只找到了一个位于阴暗角落的极不起眼的老鼠洞，大小勉勉强强可以让一只小猫通过，少年逃离这里的希望破灭了。不过，少年回想起早上从左眼中看见的景象，虽然不能离开这里，但貌似可以通过左眼看见油豆腐所看到的东西，少年又和油豆腐测试了一下这个神奇的能力。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我们的眼睛互换了。所以，我能看见你的视角。太好了，油豆腐！总算……能在这个闷的要死的笼子里……喘口气了……” 喉咙的疼痛将少年拉回现实，血液堵塞了气管，少年几乎不能呼吸了，他拼了命的想要把头转过来，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但他失败了。因为，他已经连把头转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回……大概真的要死了。” 少年的眼睛合上了他的眼睛，十七年的光阴，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的在少年的脑海中回放。 猫川家从战国时代开始，就管理着武藏国最大的神社——高貍神社，作为长子的少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少年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头发也是一片苍白，皮肤更没有一丝血色，承受这些代价就是猫川家长子的使命。这就是“奇迹”的代价，所谓的“奇迹”从来不是什么天赐恩宠，而是等价交换。作为猫川家能使用“瞳术”的代价，每一代第一个出生的还在，会成为貍奴神的祭品。因为长子的特征太过明显，所以，猫川家通常会在长子出生后将其软禁在神社的密室里，直到下一代的“祭品”出生，长子才会被秘密处理掉。为了掩人耳目，猫川家会用刚出生的小猫来代替长子，并对外宣传，其家族获得了貍奴神的眷顾，有让“神使”降临到现世的使命。 “这孩子就叫響吧，猫川響。” 这是少年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少年像每一代猫川家的长子那样，从出生起就被关进神社的密室，由仆人照顾。等到少年能生活自理时，身边便不再安排仆人。少年的童年，缺少来自父母的爱，缺少来自人的爱，少年的童年就是在这缺爱的环境中度过的，陪伴他的只有书籍。在书架上的那么多书籍中，有一本快被翻烂了的书，那是少年最喜欢的故事——《辛巴达历险记》，书中那一个又一个惊险刺激的冒险，和勇敢无畏的辛巴达，深深的震撼着少年的内心。少年一直期盼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冒险，可少年明白，自己这幅病骨支离的身体，恐怕连下山都会丢掉半条命。倘若没有油豆腐，自己连外面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少年期待着，一个机会，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一个让自己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在少年十七岁那年，这个机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到少年身上，事件也走向那无人期望的发展…… 今天的云格外的厚，天也格外的沉，没有一点风。少年一睁眼已经是黄昏了，大概是今天的天气确实太阴沉了。奇怪的是，本该放在门口的饭菜，却不见了踪影，可能连送饭的人也睡过头了吧，少年这样想着。今天的神社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人仆人来送饭。神社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永恒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少年和猫咪。世界很大，大到无法用双脚来丈量，世界也很小，小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人一猫。 傍晚，风从神社向山谷的彼岸花海吹去，微风掀起一层层浪，从这里传到无尽的远方。浪激起了层层涟漪，在那涟漪的尽头，似有点点火光，火光飘忽不定，如同夏日的幽灵。火光缓缓流向彼岸花海，最终，汇成一条漆黑的夜里联通彼岸花海与神社的绳结。 神社前的鸟居在火光中渐渐变得模糊，从远处看只能看见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鸟居独有的外形已经无法分辨了。 人们举着火把，将神社团团围住，然后派人进入神社找出猫川家的余党。 密室的门被打开了，但等待着少年的，不是自由，而是人们的愤怒。 少年被到人群中央，人们把少年团团围住，上下打量着这个异类。 “看他这奇怪的眼睛头发，绝对是猫妖变的” “我听说，猫妖不仅吃小孩，还会制造瘟疫” “杀了他” “烧死他” “让火焰净化他” 两名大汉死死摁住了少年，还有一人拿着柴刀绕到了少年的身后。少年顿时感觉脚踝一阵冰冷，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少年几乎昏死过去。 “好了，现在他的脚筋已经被挑断了，跑不了啦。把他拖到山下那堆破花里，顺便把他和花一起烧了” 少年被大汉拖行下山，稚嫩的脸庞已经被磨出了血。这一路上，撞到了多少次头，可能有几十次吧，少年已经记不清了。 拖行至彼岸花海时，少年似乎从那些低垂的叶子中，读出了悲伤。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好美啊，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少年在心中感慨道。 把少年扔在彼岸花海的中央后，人们走开了。然后，少年迎来的不是烈火，而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少年就这样沐浴在石块雨中，最小的有鹌鹑蛋大小，最大的足足有拳头大小。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着少年的胸腔袭来，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少年断裂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肺。 但少年知道，这还不是最绝望，因为那火焰还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终于……那象征着人们怒火的火焰从四周升起，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形成一堵堵火墙。 在火焰完全吞噬少年后，少年脑内的跑马灯也戛然而止。 这一天，明明看不见月亮的夜空却被火光照的格外的亮。 现在的彼岸花海，是所有生物都不愿踏足的禁地。即便明火已经消失了，但余温仍在上百度。 但此时暗淡的黑灰色灰烬上，一团黄色的影子却在飞速的移动着，径直奔向他的挚友。 遍体鳞伤的油豆腐艰难来到挚友身边，走向了那已分辨不出模样的挚友，猫咪温柔的舔舐着早已干涸的伤口，仿佛只要让伤口愈合，那颗年轻的心脏就能再次跳动起来一样。 猫咪继续舔着，但被锋利的断骨划伤了，血液从猫的脸上流淌出来，延伸到了身下已无生机的土地。 忽然，原本已经干裂的土地却迸发出红色的光，一株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彼岸花从地底生长出来，彼岸花的茎将二者紧紧缠住，巨大的花瓣将他们包裹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 他看了看四周，虽然地形基本和自己记忆中一致，但山上的神社似乎不见了，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开满彼岸花的花海。 “喵?” 少年看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他凭着习惯，向着山上走去。 突然，一株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株白色的彼岸花，虽然只有孤零零的一朵，但反而显得自己更加高洁。 少年轻轻的抚摸着他，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血沾到了纯白的花瓣上。并在花瓣上扩散开来，最后染红了整朵彼岸花。 紧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株彼岸花的周围，又长出来一小片红色的彼岸花。 少年把其中一株完整的从泥土中取出，并把他种到了下边的那片草地中。 在这些都做完后，天色已近黄昏，少年感到有些口渴，便去小溪边喝些水。 少年蹲下身子，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水中的自己。 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少年细细回味之前，强烈的情感已经抢先一步，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滑出，流过脸庞，落入水中，最终汇入到大海之中。 少年终于记起，曾今与他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也还记得他的远大理想。 那么自己究竟是谁? 少年就这样倚在溪边的树旁，看着溪水流动，静静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天色逐渐转黑，少年站了起来，望向远方。现在，他已不再迷茫。 他既不是猫川響，也不是油豆腐，他是只属于两者奇迹。既然他本身就是奇迹般的存在，那他当然要做一些更伟大的事，他要实现……两人未曾实现的梦想。 不过我还需要一个名字，油豆腐这个名字实在不像一个人类的名字，所以抱歉了少年，你的名字就先借我用一下吧，“猫川響”这样想道。 他在岸边走着，又看见了一片彼岸花，他随手摘了一朵，因为他知道，还会再长出来的。就像明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月亮逐渐升到了少年的头顶，望着月亮，少年说出了他成为“猫川響”后的第一句话。 “今晚，月色真美……就像你的眼眸。” ——Arth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