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王策 一百零五 ——魔王的终焉
战后的钜京满目疮痍。当赵策进入钜京时,他明显地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他既憎恨又敬畏。他们失去了活力,只是在等待一个新的帝王成为自己的主宰。这让赵策十分烦闷。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虞军中一些心地善良的士兵将自己的粮食分给一些孩子、妇女和老人。
“你看到那个战士的善举了吗?”他问孔真(季约),“就算是敌人,也是人呀。人都会有共识、共情、共同喜好、相似的追求。怎么就打……”
孔真(季约):“如你所说可能大部分是。总有少部分不是,而且这少不分一旦掌权就会颠倒事非。分裂大众。”
孔真的话直接让赵策闭口深思。这反而让孔真(季约)觉得赵策又要有新看法了:“明公有何感想?”
赵策:“内战打了几千年。”
孔真:“或者说人间相争几千年。”
赵策:“然而也有数不尽的和平、幸福时光。历史上有那么多的国家、人因为战争、灾害、疫病灭亡。你觉得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孔真:“常人的看法这全是天意。”
赵策:“那就得看他们如何定义‘天’。你就没有怀疑过有些国家、战争、人祸发生得有些蹊跷?”
孔真:“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天下,操纵历史?我欣赏你的好奇。但是你没有证据。”
赵策确实没有证据,他便启发孔真:“天,地,人。母系、父系,颛顼,大禹,商纣王,始皇帝,汉武帝。人类真是节节败退呀!不过就像庄子所说,我们有的是时间[1]。”赵策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自言自语,“也许看来非得我亲自去找才行。”
孔真:“明公不如专注当下,要是黄权再想出一些丧尽天良的主意,投毒让疫病再次蔓延开来那才是想都想不完的问题。”
此时距离钜京以西六百里外的天水,栾骏(长徳)如往常一样登上残破的城墙正翘首企盼援军的到来。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被围了接近四个月。四个月的苦战让大家身心疲惫。但栾骏(长徳)始终相信援军就在附近。
田云(子常)的援军确实一直在牵制着陈甘军。
在他们的对面,陈甘(本度)再一次思考他在守卫钜京时黄权秘密叮嘱他的话:“若守不住钜京就毁灭她。任何地区、民众、财物都无例外。”陈甘(本度)想着黄权肯定也告诉了傅朗(巨宗)同样的话。现在钜京陷落,那里又怎样了呢?此次离开钜京后自己此生再也无法踏入中原故土。想到这里,他陷入了迷茫。他望着自己的部队,景象十分萧条。国都陷落。天水久攻不克,士气低落。同时身后还随时都有可能受到赵秀的方州军袭击。将士们似乎都察觉了今后将要面对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因此,陈甘决定给黄权写信,请他将驻扎在北方营盘水[2]的管骆钧(天火)的部队调往这里与他合力进攻天水。他用项上人头保证一定可以夺取这里。
这个请求遭到了黄权的断然拒绝。因为,营盘水是天水乃至河西四郡的最后一道屏障,没有那里的保护。赵秀的方州飞骑就可以长驱直入随意攻击任何地方。另外,管骆钧(天火)目前也并不在营盘水。此时此刻,黄权最担心的并不是虞军,而是刚刚被晋升为征西将军的管骆钧!因为黄权非常确定关中已经被完全破坏,虞军无法在短期内借助这里的资源西征。但整个关西则完全不同。这里常年战事,人们更关注本地区安全。加上人们对中央王庭漠不关心,使得这里的人们更加重视与本地实际控制者的关系。他们以前仰慕的是西域军团的施锦(梁布),现在是他的老部下管骆钧。黄权在这里的威信完全无法与管骆钧相提并论。他们甚至反感黄权的到来,因为他加重了赋税和兵役。黄权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征西将军哪天被虞军策反,将自己献给赵策。或者被本地大族怂恿他自立为王,将自己清除。于是便想方设法削弱管骆钧的影响力。所以才将管骆钧剥夺兵权派往酒泉郡去募兵。
管骆钧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因为黄权有恩于他,所以他并不想背叛他。有时他甚至想就此隐退,或是在战场上被人擒获,这会让他轻松许多。但眼下他自己私下确实受到了陇右民众希望他除掉黄权的热切期盼。张掖太守侯煨(元治)原本与管骆钧一样都是抚远将军施锦(梁布)麾下将领,在西部军团内乱中依靠强烈的求生欲成功越狱,这也让他因祸得福得到了黄权的信任,加上他的家族本身在张掖拥有盛名以及同袍战友管骆钧的保举,因此才有了眼下的官位。然而世事无常,黄权显然更加信任自己的亲信。所以在他到达金城之后便罢免了张掖郡丞,并安排自己的舅舅顶替了他。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其他三个郡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这让侯煨(元治)非常担心,一旦自己失去了张掖的兵权,以黄权过去在钜京的作为以及自己家族在张掖的影响力来看,他很有可能会除掉他。所以他便写信向管骆钧求助。他告诉管骆钧:“今日之元治(侯煨)犹他日之将军尔!”管骆钧十分矛盾与痛苦。但他无计可施,只是在酒泉的高楼上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山苦苦探寻。
月末,赵策派出使者以朝廷名义劝降黄权,使者还带去了赵策撰写的《集通书》的两篇《灵枢》和《开神》。黄权在看过这两篇后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特别推崇其中的一句话:“圣贤修内,智者伐谋,才者伐交,勇者武兵,雍[3]者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黄权觉得赵策准确描述了自己的境遇,而且在他的哲学里就有解决方法。但事实上,赵策《灵枢》、《开神》的主旨是包容与无条件地爱。以及如何通过改变心境来积极地解读世界从而让自己幸福、喜悦。作为回礼,黄权听说赵策对上古历史非常感兴趣,便特意让人在他从钜京带来的无数宝物中选取了一件神话时代的宝具,精心包装好后让使者带回给赵策。
赵策在看到这件宝物时果然被它的惊艳所震撼。这是一部黄铜面具,上面刻着象形文字,也许是图画,或者两者皆有。上面画着象征城郭的圈。人们在这个圈中,许多人手里拿着刀和长矛、弓箭。中间的一个人看起来是首领或是帝王。坐在两旁上位的人正在向首领说话。此时首领正注意面前的巫师向他报告。城郭的上面是两个刻画精美的眼睛,代表着天上的神明。他们在关注着地上的人们。城郭的下面是另一群神明,他们则在暗暗窃喜。因为向他报告的巫师的身后绑着和这些下面的神一样的器具。同时,还有令一名巫师紧挨着前一名,就在他的身后也在向帝王报告。他的后背背着规、玉和一支类似尺的短刀[4]!
这件文物给了赵策非常大的启发。他觉得这似乎印证了他的怀疑,于是他便对一旁也在观摩的孔真发表自己的看法:“你看看,古人虽然土,但他们不傻。”
孔真只用一句话就将赵策从上古拉回到现在:“古代没有黄权,我们得在眼下对付黄权。”
然而赵策觉得他现在有得是方法对付黄权:“不用我们出手,会有人对付他。大人还记得我们刚得桑州时吗?新势力想掌控一个地区难免会与当地旧势力发生冲突。所以我才派使者劝降他们。”
孔真听后觉得很对,他罕见地同意赵策的说法,脸上都笑开了花。
此时的黄权正在加紧巩固自己对陇右以及河西四郡的掌控。为了消除侯煨为首的本地势力的戒备和忧虑,也为了子嗣传承。他计划与张掖侯氏联姻。他看中了侯煨的亲侄女侯娥。侯氏一族虽然觉得这是他们的荣幸,但也为豆蔻年华、俏丽多姿的侯娥感到惋惜(此时黄权比后者大了将近二十岁)。
侯煨由此被晋升为中军将军。就在侯煨犹豫是否动身前往金城接受拜封时。黄权的使者带来了他的聘书[5]。没等大家高兴多久,使者便当众宣告请新娘立即动身前往金城接受册封成为皇后。
很多人非常不理解黄权为什么如此心急,以至于身为天子竟然不按照约定俗成了礼仪进行婚礼。也有人为侯娥如此迅速地成为皇后暗自窃喜。但侯氏的长老及侯煨本人对此却极为愤怒。他们认为这是黄权惯用的欺骗把戏。侯氏的人嫁到金城成为人质,还要立即动身。这简直就是视张掖侯氏为奴婢。这是对侯氏一族永久性的侮辱。
侯煨告诉使者,张掖距离金城遥远,女子出嫁需要准备嫁妆,准备完成后,自己会亲自送陪侯娥到金城受封。
使者如实禀告了黄权。黄权并不在意侯煨的反应,因为他已经让堂弟余嵩(高徳)率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直奔张掖,如果侯氏没有如期将侯娥送到金城,就宣判他们抗旨不尊。
黄权的智囊,骑都尉刘真(申常)听说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从宅邸冲出,一路狂奔,跑到黄权面前劝阻他不要采取强硬手段。但糟到了黄权的拒绝。他回到家穿上丧服告诉人:“大崇将亡。你们准备好钱财,各奔前程吧。”
刘真(申常)不是第一次主张温和内政。他在进入金城时就提出过将徭役和赋税降低到明显低于虞朝的水平,与本地人达成一致抗击赵策的主张。然而以尚书令郑磾(本元)、太中大夫虞琰(文翔)为首的一派则认为应该更充分地动员陇右与河西四郡,将力量都集中在天子手中。增加的徭役和赋税并不会对豪强势力有太大影响。因为他们总会通过各种办法将这些成本转嫁到平民身上。与豪族相比,处理平民问题相对容易得多。事实上两派政治主张的背后是刘真、桥豨(飔知)等人以及本地大族希望修养、巩固,维持割据现状。郑磾(本元)等钜京大族则希望以攻代守,伺机收复钜京夺回故土。黄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当黄权得知刘真(申常)的所作所为后便在余嵩(高徳)大军出发时赐给他一壶毒酒将他毒死。
侯煨在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黄权果然想至我们于死地。白日做梦!‘穷奇’段睿(巽将)当初都杀不了我,你黄权又能奈我何!”侯煨立即让家人宾客向四面八方送信。为了生存,他还假冒管骆钧秘密向余嵩军以及驻扎在营盘水的将士们写信通告。这件事被黄权得知后立即宣布侯煨叛乱。
侯煨获得了原西部军团幸存部将吉慈(字昭然,原为平西军军祭酒)、高鞠(字兴师,原安西军主簿)的全力支持,他们虽然曾经为了不同的观念兵戎相见。但此时此刻他们抛弃成见,重新聚集到一起。就是为了打败黄权。羌人部落也加入了进来,使得侯煨获得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除此之外,敦煌民众为了支持侯煨暗杀了本郡太守。酒泉民众则将本郡太守以及郡府官员扣押,再次强行将管骆钧推举为兴义大将军率领他们支援侯煨(因为后者假传他的书信,所以大家以为就是管骆钧本人发出的号召。)。管骆钧在睡梦中被人们强行拉起,任凭他怎么解释也不起作用。
一夜之间,三郡叛乱,黄权低估了局势,他愤怒地将这次重大失误归咎于郑磾(本元),用毒酒赐死了他。
栎阳侯朱悌(孝温)得知后非常悔恨:“短短时间,失去了两位人杰。毒死郑令君(郑磾)有什么用?”
黄权也觉得是自己过于激动,但他毫不后悔:“人死不能重生,悔恨也救不了他们。”他随即提拔太中大夫虞琰(文翔)为尚书令。然后写信警告余嵩(高徳)注意自己和营盘水的军心动荡。同时也写信告诉侯煨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中军将军为何要辜负自己的一片痴心。借此安抚三郡军民。
余嵩收到信后还没来得及做出调整他的军营就发生了叛乱。乱军之中余嵩(高徳)被人拽下马当场丧命。驻扎在营盘水的崇军得到消息后同样暗流涌动。有人还联系了虞军。
黄权得知余嵩军叛乱立即意识到事态严重,于是紧急将陈甘(本度)军召回。陈甘(本度)北上一路疾行,出其不意,在叛乱尚未发生前及时赶到,肃清了部队。陈甘刚刚离开天水,后面的虞军也浩浩荡荡地向着陈甘袭来。
黄权随即下令文武官员立刻带上所有能带的东西跟随陈甘军“西征”。
黄权正准备带着文武官员出发前往武威,南方出现了虞军的身影,他们一直尾随陈甘军。陈甘又立即率军驻防一个叫榆中的县城。虞军主力接踵而至。两军对峙,陈甘发现虞军完全在针对他布置,鲁进(曼中)、赵雍(宪宁)、马库斯与提比尔、田云(子常)栾骏(长徳)与狐夔(洪威)都是些不好对付的家伙。
黄权不得不退回金城,紧闭城门等待平虏将军孟岱(公龙)率领营盘水的援军到来。黄权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几天前还在策划在秋季奇袭东征的自己如今却在惶恐中等待援军为自己解围。他自己在反思中过了不知多久,有人向他报告城外出现军队。于是他便冲上城楼。
北方出现的不是孟岱(公龙)的援军,是插着两根羽毛的方州玄翼骑士!
“哎呀,你一定就是黄权了。害得我从方州奔驰四千里,至少我们终于见到本人了。这是给你带的见面礼。”赵秀把他的礼物高高举起,文武官员看清之后大惊失色,这是平虏将军孟岱(公龙)的首级,“多亏了营盘水的‘友军’相助,我们在路过那里时捡了个斩将破军之功[6]。”见黄权不回话赵秀直奔主题,“你看你是亲自出城请罪,还是呆在城里等我们‘帮’你出城?”
黄权并没有理会赵秀,他转身返回城中,越想越生气,最后怒不可遏,完全摒弃了友善、亲近的形象当着宫女及众多追随者的面暴怒,破口大骂:“文飏(元甫)这个叛徒!背叛了我们大崇。我早该将他还有他那个修仙的皇甫和(中云)一起抓起来喂董统(字威山,他在讨伐黄权时让黄权吃尽苦头。)”在回行宫的路上太监拼命地向黄权跑来报告:“陛下!大事不好!尚书令虞琰(文翔)私吞国库财产逃离了金城。行宫内人人自危,匪盗混战。中常侍桥豨(飔知)请求调用禁卫军肃清叛乱。”
黄权见虞琰(文翔)已经在他之前带着他的财宝离开了金城更加恼怒。他不固身边人的劝阻亲自带着近卫队以及金城郡兵前往自己的行宫。
此时的金城行宫就像他自己亲手创立的王朝,已在滚滚浓烟和混乱的人群中摇摇欲坠。人们看见他也不惶恐,仍继续偷盗、抢劫、搬运。他看着自己的卫队与匪徒交战,与叛变的郡兵交战,他觉得自己这次是彻彻底底失败了,不是败给赵策,而是败给了自己。他发出大笑,嘲笑眼前这些人无论在哪里都在重复同样的事。他嘲笑自己的失败。嘲笑自己竟然也拥有弱者的想法。于是他准备加入战斗。正当他要拔刀的时候世界突然陷入黑寂。
听到金城陷入危机后,陈甘立即率军北上回援。然而他立即遇到了新的敌人——张俨的疾风、迅雷军和戟将营,这支骑兵部队的强力阻击让他们寸步难行。很快,钟离无疾(子健)和田云(子常)的部队也到达战场。除了这些部队之外赵秀的方州飞骑也追了上来。陈甘在看见这些骑士身后亮眼的羽毛时就意识到金城已经沦陷,他的主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自己也陷入重重包围。
身为统帅,陈甘觉得大势已去,自己没有办法拯救国家,那就只好拯救自己的部下。他把麾下将领全部找来,告诉他们,他将下令向虞军投降。只要将他献给赵策,他们便能保全性命。将士们听到这个命令后无不悲痛欲绝。绝望之后,士兵们告诉陈甘:“我们战功卓著,杀了那么多敌军,这是我们受到的诅咒。就是投降也会受尽歧视和羞辱,成为家族的耻辱。我们宁愿被人遗忘,只想跟随将军闯出一条生路。”“对!”“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
“什么?谁说我要歧视他们?我想让他们安心回家种地!”当赵策得知陈甘军誓死不降时非常惊讶,“他们为什么要限制自己?自己给自己制造鸿沟……”赵策平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架设‘桥梁’这件事就交给前线将士了。让我们看看结局如何。”
前线的虞军接到命令后没有任何行动。对于失去补给的陈甘军来说这就相当于在看着他们饿死。他们尝试了几次突围都没能成功。补给断绝,他们很快便陷入饥饿的绝境。虞军将士们眼看着自己的对手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不出几日,他们就会向所有断粮的部队那样出现呑啖自己战友的悲剧。
虞军阵营中捕虏将军鲁进(曼中)被临近友军中军将军朱固(孟坚)毫无效果的劝降扰得心烦意乱。仇恨驱使他尽快将陈甘还有他的部队终结,便下令自己的部队列阵擂鼓。周围部队看到鲁进(曼中)军的战鼓出动纷纷停止声响。寂静之下,战鼓炸响。他们对面的陈甘军及其身后的方州飞骑听到如此暴烈的鼓声后觉得地动山摇无不惊骇,随即赶紧进入战斗状态。当战鼓第二次击奏时,士兵们觉得眼前山崩地裂滚滚天雷即将来临。陈甘军将士虽不畏死,但他们却深刻地感受到在压倒性的强大面前,自己的渺小,毫无希望。他们只是期待着鲁进军早点进攻,然后自己奋战而死,早点结束这些痛苦。这也全都被鲁进看在眼里。所随着鼓声到达高潮,临近的所有友军群情亢奋,他们自觉地整装待发,等待这桃花营领衔出击。桃花营的将士们则望着战马上的鲁进,屏住呼吸,只等他一句“进军!”的命令。然而鲁进在击鼓之后迟迟不下命令。他久久地望着敌军。战场重回寂静。鲁进依旧孤独而面容失落。面对阵容齐整的桃花营,鲁进转过身艰难地下达命令:“收兵。”只留下陈甘军和方州飞军在原地列阵相互警戒。
随后的几天,情况有了些变化,虞军当中的一些部队开始向崇军投食。一开始,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瓦解敌军的士气,但是渐渐地,当他们感觉到现在虞军已经被饥饿逼入绝境,他们的心中更多的则是同情和敬意。
“他们仍旧是绝不投降啊。”赵秀发出感叹,“不出几日,他们便会全力、拼命突袭。向西,就是我军阵地。”
辛疾(坦夫)不解地问:“为什么从我军这里突袭?”
赵秀:“因为往西去羌人那里方便呀,我军防御松散。”
辛疾(坦夫):“我军怎么会防御松散?让我率领玄翼骑士与他们战个你死我活。”
赵秀:“你认为这是一场较量,对南边的战车部队来说,这就是一场单方面屠杀。你觉得还有什么荣誉和乐趣吗?”辛疾哑口无言,“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衣锦还乡。敌军在徼外[7]没有粮草他们成不了军只能专注生存。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处理不好还有和他们有深仇大恨的人为他们处理。”
辛疾:“但是……。”
赵秀:“敌军‘攻势异常猛烈’,我军‘防御松散’,敌军看不见,我们就让他们看见‘防御松散’。‘攻势异常猛烈’。”
辛疾:“得令。”
两天以后陈甘军在侦察西面的赵秀军时果然发现了他们“防御松散”,随即发动全军突围。让他们大为震惊的是方州飞骑全部兵刃朝天,个别人甚至主动让路目送他们离去。陈甘军就这样奇迹般地满怀感激地逃离了这个万劫不复的地方。
前线的虞军将领间达成一致默契上报朝廷:“敌军远遁不知所踪。”
同日,管骆钧赤裸上身,将自己反绑,向赵策投降。赵策在看见他后急忙让人帮他解开,赐他酒食。
当黄权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阶下囚。赵策的将领们正好奇地打量着他。鲁进和闻人氏的四位兄弟正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赵策正在对着一旁的朱悌(孝温)进行审判:“叛臣朱悌(孝温)……”
朱悌:“住口!我没心情听你们大放厥词!赶快送我上路。”
赵策:“这倒是省下我们不少时间。将他押送大理寺。”
朱悌(孝温)被军士押走,在他路过黄权身边时不忘鄙夷地怒视了他一眼。
赵策在这时才正视黄权。两人如同旧僚一样交谈起来
赵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黄权:“事实上也不算很长时间,我之前看了你的书信。书写得不错。”
“面具也不错。”赵策轻松地与黄权交谈。
“面具上已经涂了毒。我让人将瘟疫死者的血涂在上面,另外还涂了一层剧毒物。”黄权镇定、真诚地解释,但实际上是期待着如同自己的祭祀所说的那样样赵策中毒身亡。
赵策:“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所以我收到以后就让人消毒,持续到现在。”
黄权:“我从不让人失望。你也一样。”
赵策:“那么,让我简单阐述一下你现在的处境。你所犯的罪行罪该万死。你得感谢我的仁慈,因为我只让你死一次。就我个人而言,我现在并不恨你,大仇无恨。”
“你还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知道龙烈公子在哪吗?”
赵策:“虽然他很重要,但他也救不了你。”
黄权:“我还有许多文物。上古的。”
赵策:“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你就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黄权:“你在《开神》里不是说过任何人未经完整的“自我”允许,都伤害不了自己的吗?证明给我看,我现在要和你决斗。我现在摧毁不了你的世界,但我可以摧毁你。真如你所说的话,就证明给我看。”
黄权的要求立即遭到了周围文物官员的呵斥、嘲讽。
赵策:“你觉得你能吗?”
黄权:“你在书里说你尊重并支持任何人的决定。”
赵策:“我后面也说了支持并不代表认同。”
黄权:“所以,你的尊重和支持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好吧……既然你已经活够了。”赵策答应与黄权决斗,但他特意强调了一下,“还有一点,我不只是证明给你,更是证明给我,所有人。”
赵策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赶紧上前劝阻“主公,万万不可!”“明公三思!”“大人!”赵策立即警告他们不要妨碍自己。赵策接受了挑战。他让人将黄权的武器盔甲还给他,自己也穿戴好装备。
赵策:“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现在并不恨你。只是希望你能离开我们的世界,死在谁手里都可以,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黄权也不紧张害怕,而是露出了满意又恶毒的微笑;“我的祭司告诉我你也快死了。”
赵策饶有兴致地于黄权开始了斗嘴:“让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可是天下第一刺客。”
黄权露出微笑:“你就吹吧。”
赵策也露出微笑:“走着瞧。”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赵策和黄权两人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来到军营的操场中间。震天动地的鼓声让观战的人紧张得腿脚抽搐,内心却血脉喷张。所有人都为赵策(子元)呐喊助威,同时也嘲讽、羞辱黄权(公先)。黄权内心非常强悍,无论虞军将士如何躁动他都不为所动。鼓声停止,喧嚣也随之消散。大家屏气凝神,拭目以待。上万人的场地上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和盔甲的细碎声。他指着赵策腹部盔甲的隆起嘲讽赵策:“看来你最近疏于武艺了呀。”
赵策听到后把手伸进盔甲内掏了许久,最后掏出来一条小垫褥:“你是说这个?托你的福,自从上次你暗算我之后,我在夏季到来前都带着它御寒。”黄权听到后略微失望,看起来赵策的情况略微超出了他的预料。
决斗开始!只见他们两人都摆好架势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黄权高举双手刀,赵策端着他的双手剑蹲得很深。两人对视,彼此都已经在心里策划着将对方一招致死的方法。眨眼之间,黄权突然发力,当人们看清路数时为时已晚,黄权的刀直奔赵策的手臂,动作极快,迅雷不及掩耳。两支兵器随即爆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人们为这惊险的攻击发出惊叹。好在赵策及时挡住了攻击。两人再一次慢慢地径直移动至自己的攻击范围。黄权迈步向前突刺,他的刀刚要伸向赵策时,他发现后者后退一步,他的剑比他高一掌。于是赶紧将刀收回,同时身体后倾。赵策果然借助高度优势抖了一下手腕,剑刃精准有力,黄权要是没撤回,他的手背就会被这一击切伤。黄权继续向前,身体前倾,借助身体的力量猛然将刀从下至上撩向赵策的脖颈。赵策的大腿、整个躯干、脖颈全部都在杀伤范围内。赵策急忙向后一跳惊险躲避。这一招非常犀利,全场愕然肃静。许多人不禁向后仰躲闪,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些人则在摸自己的手臂、肩膀。他们没躲开,感觉被“砍”到了腋窝。心中一惊。
赵策见形势不利立即换了一套架势。他双手竖持长剑端在怀中。黄权见状也做出和他一样的架势。两人一起绕着对方的左侧移步,形成了一个圆圈。赵策试着用剑平扫但被黄权格挡,黄权抓住机会立即举刀劈向赵策,赵策赶紧闪身躲避。但仍在黄权的攻击范围之内,黄权继续劈砍,赵策再次躲避,暴露出来的破绽越来越大,黄权再劈砍时赵策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一边躲一边用剑护住身体周围。黄权抓住机会将刀按在赵策的身上使其不能发力。黄权的刀刃此时已经结结实实地压在赵策的盔甲上。就在这一瞬间,黄权推刀向前,朝赵策的脸抹去。赵策向侧面倒下,迅速退后。黄权一部迈到赵策近身打算将其刺死。但让他意外又惊险的是,他在翻滚的赵策身上看见了一道白光,随即赶紧闪身。等他后退离开时才发现,赵策单膝跪地举着剑正直指自己的咽喉。
黄权觉得赵策确实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就开始嘲讽在场所有人:“这就是天下第一刺客?”
赵策回敬道:“把你全部本事都拿出来。”
黄权再次发起进攻,两人都前冲对剑,碰撞的一瞬间,赵策向左移动,黄权也同样移动,刀光剑影人们很难看清楚,大概听到了五六下刀剑撞击声两人才分开。赵策的袖子被割开。赵策发起进攻将剑扫向黄权的腿脚,黄权立即抬起腿躲开攻击,同时顺势向前迈步砍向赵策。但出现了失误,当他砍向赵策时,赵策已经做好迎击准备,他的刀被赵策轻松挡开。自己中路大开。所以他赶紧提前转身躲避。赵策果然重剑劈下,差点削掉他的鼻子和脚趾。大家只是观战都觉得十分惊险。黄权失去重心后退十余步撞到了人墙上。他的身后就是右骊轩军首席百夫长关柔(幼明)。这位苦大仇深的年轻人此时看着让他咬牙切齿的仇人恨不得掏出短剑从他的身后捅他一剑,为遭受身体和精神伤残的好友以及死去的将军报仇。但他始终是没下定这个决心,而是推了黄权一把。黄权回到中央。黄权借势突然纵身前刺,让黄权差异的是,赵策似乎早有准备,他已经蹲下正从下方往上刺向自己,黄权无法躲避,便猛力抖腕,准备点击赵策。两人同时前刺,又同时改变路线以免两败俱伤。刀剑交错,一个想往外拨开对方的刀,一个想将对方的剑压在下面。最后谁也不想角力各自后退。
赵策重新与黄权对视,发出了他的嘲讽;“就这?”
黄权被问怔住了。原来到目前为止,赵策一直在试探他。一股危机感席卷而来。黄权不服,他怒吼着冲向赵策上下连续刺击。赵策一边蹲下一边刺他的脚。黄权赶紧抬脚。等他再次进攻时,赵策的剑已经指着他的鼻子让他不能贸然前进。他将赵策的剑打到一边,当他打算俯身前冲时他发现赵策的剑已经回到原位,自己差点迎头撞到他的剑刃上。黄权拨开剑向前突击。赵策后退一步迅速转身平砍。这一击势大力沉,黄权也不回避,持刀格挡。刀剑相撞的瞬间,火星四溅。观战的人们被这股骇然的力量震惊。惊叹之中,黄权仍在舍身突进,距离赵策仅一步,他推刀向前直取赵策首级。刀刃迅速而准确,就在快要到达赵策的禁前时却戛然而止。因为他在向前突击时被赵策踹折了膝盖。
黄权疼痛难忍,趔趔趄趄地向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疼痛的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衣甲。
赵策走上前去本想揶揄他几句,没想到黄权突然抓起尘土朝他扔去。二人之间顿时烟尘迷漫。黄权也突然冲到赵策的面前。众人错愕!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灰尘笼罩之下,只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谁也没看清。有的人不愿看到悲剧的一幕便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有的人自己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向黄权将沙土扔进了自己的眼睛里。他们睁开眼睛后使劲望着烟雾里的两个人。屏息凝视中,他们只看见有人躺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痛苦地翻滚。灰尘之下,另一个人双手杵着兵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赶紧冲上前去。地上的是黄权,他的手腕遭到重创,正在不停地往外流血。另外他的大腿也被赵策的飞刀击中。
“主公!”大家焦急地跑到赵策的身边。赵策仍旧一动不动。大家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当他们跑到距离赵策五步远时赵策突然开口说话:“诸君替我把黄权押好,我没事。”
大家的紧张终于得已舒缓。周喜(嘉聿)和张俨赶紧解开水袋帮助赵策清洗眼睛。
赵策在清洗之后来到已被重重包围的黄权面前看望他。黄权的手腕不停地在流血,已经染红了周围的地面。他竭力按住伤口阻止自己失血。即使是这样也遮挡不住伤口下露出深深伤痕的白骨。赵策注意到他的精神正在衰退。
他告诉黄权:“失血过多,没救了。临终之前你还想说什么吗?”
黄权面色惨白,他想起身离赵策近一些,但已不能。只好老实地躺在那里发出嘲笑,他告诉赵策:“我的祭司骗了我。你赢了。”
赵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平静又略带嘲讽地告诉黄权:“我真的是天下第一刺客。而你,是真正的混蛋。”
当天夜晚,黄权(公先)因流血过多身亡。赵策打败了他,结束了他的一生。同时也终结了战乱,终结了这个混乱、疯狂的时代。黄权(公先)一手创立的帝国轰然倒下,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苍苍一瞬。他的臣属也被一一审判。除此之外赵策并没有继续追究更多人的责任。而是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回家安心生活。
[1] 目前已知的文献中庄子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庄子说过“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这类的话。意思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遇到了理解这些含义的人,就如同早上讲出来,傍晚就有人理解是一样的。
[2] 营盘水位于今甘肃省中卫市。汉末三国时期夏侯渊驻与马超进行“陇右之战”前夏侯渊的部队就是从这里出发,因此得名。
[3] 雍,古时通"壅",是堵塞的意思。
[4] 目前中国最早的铜器为陕西省临潼区城北姜寨遗址出土的两件黄铜器具,距今6700年,确实处于上古神话时代末期。两件黄铜器具之所以没受到太多关注是因为中外学者既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5] 聘书是古代的婚约。是古代婚礼的第一步。
[6] 古代军攻中奖赏最高的有先登、斩将、夺旗,这些都可以直接改变家族命运。相对来说“破军”的军攻统计和奖赏则复杂一些,不过也能获得非常丰厚的奖赏。
[7] 徼外,是秦汉时期对西藏的称呼,这里赵秀所说的徼外指的是青藏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