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另:远古与虚妄)
观赏人们在探索虚妄之美的道路上前行了多远——本就是混杂了憎恶、自恋与自怜的无奈之举。有两个人世间的障碍令心灵抵触,一是人们智能行动的永恒的局限性,二是人们本身——一个庞大,丑陋的集群。它迫使个体陷入毫无意义与整体的僵硬的对峙之中——我永远不能窥见的人心,是神秘的、隔离的未经开垦之地——一旦诞生这样的想法,个体的超脱将永远寄居在一层委屈的薄膜之下,像禁锢的蛋壳——它让一切天才式的、热烈的顿悟的光芒黯淡下去。
在一个无法构成自我的世界里——任何自然界的事物都陌生而遥远。我们脱离一场旅行,我们丧失冒险的远古的本能。当一片巨大的乌云飘过——它与地上的一切不再有什么联系,没有一个真诚的、在至少一个时刻里唯一的客体,还在丈量他与云朵的距离。我们开始作结论——自然是非人性的。如果在一列火车中——看着倒退的群山的弧线——也是非人性的,如果它并不与心跳的频率重合。
有些时候,远古的感知还没有完全地离去。群山——没有间隔的、困倦的深沉的一排,与遮蔽人世的唯一的乌云——我们都曾用祖先的眼看过。如今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些微弱的残余——是否在谵妄中能更接近它还不得而知。重新拾起,回忆,怀旧等等——文明没留下一种更合适的词汇去形容我们如何沉默地望向已经不可知的身后。
一种颠倒的、混沌的情绪波流——是纯粹的情绪性的——我们回忆本能靠的是一种强烈的抗拒的激情,和一点点天赋的指引,令我们重新记起那朵云。在高处疯癫的大地之雾——我们体验它的升降,像热气球载着我们。
一个女人在阳台上驻留。之前她在擦地板的时候突然停住——在想几种植物在一个句子里的含义,比如鸢尾——或者雏菊,胆怯的百合与火红的杜鹃。然后确定下一种——紫罗兰,它伴随着一个词语,一个声音出现——让她再迟钝几秒,然后走到窗边。
女人不忍心地想到她正挑选这些花朵——珀耳塞福涅在她处女时代的花园里第一次挑选它们。然后她就被带走了。她拿了一束紫罗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样东西——或者她拿了一束雏菊。一束百合。她把它放在幽暗的床边嗅着。女人的头靠在栏杆上——她选了紫罗兰,她担忧地看着一个将要失水皱缩的花瓣。紫色的微小的波流,还能微微地听见——贴近她的胸。
美丽的深秋庭院里的落叶——与她握住的紫罗兰,是这世上最遥远的两个。她混同于那朵花——几乎能感到,汁液起泡、上升——她不能理解落叶的自由。那片花瓣是她的头部,花梗的细丝,是在她的不灵敏的腿上伏着的织物和夜,忧伤的大床——漂泊的紫罗兰,在静谧的阳台的一角。
有一座城——想要进去的话,必须准备一个虚妄的故事。然而城内的每一处都是真实的——每一处城墙,每一个白色瞳孔的雕塑。
白皙的雕像——它的美来自那双没有目光的眼。皮格马利翁完成那个完美的蜡像的时候,因为是完美的——也不能有眼睛。一个愚昧的古猿人,刚刚学会什么是困倦——于是合上眼了——他本是那么惧怕黑暗,在一个夜里,他终于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古猿人张大眼睛看着夜空——星宿是一些惊诧的闪亮的危险。他独自活了一万年。一万年里他知晓一些事——他说残缺的月亮优于黯淡的太阳,他将另外的秋天命名为秋天。他爱上一万年前的星星,他见过一万年前的火。
在他的梦里,一些与他类似的猿人丧失了浓密的毛,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同伴待在光滑的石头圈子里——发出复杂的,音乐般的声响。他不存在的同伴,在不被惊扰地来来往往,弄得满身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