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 |千里 江山图

启示|千里 江山图
画画完了,画人没走出来。
他发现,有一处错了,是有一处。但老师为了荣誉没指,画人手里有笔时,眼睛里试出来,老师的余光顿了頓。这个小错皇上……假若他有慧心,用黄昏的一种光施巧揪了出来……五时以后的融光,才有一点可能在第七座山涧溪旁,发现一个缓走着的白羊,羊蹄上蹭了点浅绛。
如运好,那天呈现给皇上,他缓缓展开画时日照从早到晚充足,或就算傍晚阴上来,就是有雨的那种光线他也不会看出这里有这个浅薄的错误。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低级致命的错误啊,他可是皇上身边的老师下边一级的学徒啊。
他给自己说这若确切地分析并不是误笔。
那天他做画时,天喧上来,他笔一頓,让他继而抬起低了十几小时的头,就看那块散出浅红云彩的天,他想到昨晚做的一个极其恶劣的梦。
他还在老宅,和经老师的恩能抵达御画室这种地方又隔出去几年,他还躺在板床,突然就醒了。然后他就看到方块熏黄的纸顶子。从接檐的右首陆续又开始钻蝎子。当他见了一只蝎子后,另一只火红的大蝎子,另一只暗红的更大的蝎子后无数小虫子乱窜,他在梦里害怕了,但刚醒来没有印象,就是往年一梦这种虫子多的时候以后一些不好的事总发生。
这会儿,他又记起。
他不知道,在他想到仰头见天前,那上等狼毫笔端,因为感动,手颤过,无意刮上纸最东首的彩盘。
等他整个人想起回到这幅画前,羊的左蹄已经红,他补救,晕了清水,最终成为浅绛,勾勾小河边细碎长草,丛绿后,水光映红。
他很害怕。
老师为皇上献画的一天,两天,三天,他都未现身,有人去找他,任何地方都没有他的人。
这张画,气势缥缈,有人说浑厚,有更多后代人讲一看就浑身激灵,也有一部分人在心底静静琢磨他怎么轻易沉醉薄雾山林、幽寂小道,这其中有人看到渔夫,有人想见玉山,有人惊讶在一个砍樵夫那里见到宋玉。
许多人,数千年后,都没在这画中品出另一种滋味。他或她孜孜叹息,这种年纪,这样胸襟。他在青绿中浸透灵异之气,遍披华林,看完数日甚至数年心头一提是一惊。她悄在小竹宅、寂亭、高山顶隐观中发现她想一直找的人,心服口服,和错过之人握了握手。
首先,这种山林很幽,常是一座山后跟夹后座青绿山,连绵偎阵间斜倚修竹,寂静无边,竹前有浮桥,竹后仍要有溪。渔夫手里有鱼,樵夫肩上望路,他们都在走着老道。
有时踫上人,有时踫不上人。
画人实际让每座山和山都缭绕层轻雾,数千年过去,没一人看出,纷纷贊誉出神入化的矿石绿。
他是在雾中先见着那天那块走不动的红云呢,还是给雾添头遍水后终于记全那个梦而害怕起来的。
总之,雾中茫茫无际,青绿烘了雾接着秀媚,其实不过万径人踪灭而已。
几千年过去,在千万公里以外的日本和歌山,诞生了位博主。
他总在一个自己改造得精致的小貨车里徜徉,日暮里的幽山,我孙子市郊外,吾妻桥下都有他的足迹。
那个小车,里边全是木质,他把該用的铲儿、汽儿、灯儿吊高。
下雨了,他打开纱窗,在未淋雨的窗框上靠靠。
他陆续做出火腿面、鸡丝煲、蟹柳、奶蕉儿、金簸箩。
他自己有时笑得止不了,那是他偶然尝到块嫩小牛肉,他平常一直紧皱的眉头就打开。
他睡觉,他叠床,他睡醒就叠,不让风吹夜潮气,他吃饭后就睡,不让胃走走饱。
他仍在日本逛,日本能有多大呢,他在日本逛。
他就是王希孟。
有人,日本还是有些特别注意文化的人,悄悄说给他身边这样的人。那人浅笑半天,说他认不认识王希孟?
他不知道在中国古代有这样一位奇人,美人,叫希孟。
但是他可能是最理解这位叫希孟的人,以一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间去,其实走的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