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怪人杀人案】第一章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舞台上的歌女,她穿着一袭紫色的半透明长袍,深紫色的镂花内衣下凝结着香脂与芳露。淡紫色的纱帘笼在她的脸上,让背后的真容看起来不太真切。
所有人,数千观众屏住呼吸,等她……
她唱了。
咿咿哑哑的声音,歌词没有大意。
但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
那一只鸟笼中的画眉,那一株欲凋的紫丁香。
她在凄婉地悲啼;她在悄然地,于凋零中绽放。
所有人都沉浸于一种加害者的哀伤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让她得以解放,却又自私地,怜惜地不愿伸出手去。
半晌,歌声止歇。
台下爆发的不是掌声,而是呕心泣血的嚎哭。就连几个板着脸的富商巨贾,也难免从眼底流出几滴眼泪。
已经没人顾及台上的歌女,他们互相拥吻着,从彼此的肉体接触中寻求安慰。
十二年前。
偏远的小山村里,村长家突然多了一台电视。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是常做生意的二蛋从乡里买来的。
也许是真的如他所言的感激,也许是为了拉关系好办事——不管怎么讲,这个村子里第一次有了电视。
一时间,所有村里人都围了上来,村长家被板凳围得水泄不通。就算这是个常年断电的小山村——也正因如此,这台电视机成了村里人农忙以外唯一的娱乐。
村长并不在意,他认为这是一件长脸的事。
于是,在所有人为足球,为武侠痴迷、欢呼的时候: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女孩,她模仿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舞者,蹩脚地扭动着身体。
之后的几年,祖伢过的十分平淡。如常人一般读中学,如常人一般备战高考,最终考上了一所不大不小的艺术院校。
在周围的同龄人中,她的勤奋与才能都算得上优异。但在大学的数年,她却未能在理想的事业中再进一步。
直到,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经纪人,也是彻底改变她人生的男人。
他对祖伢说,她不缺才华与努力,与成功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运气,还有一个合格的伯乐。
这些,他愿意给她。
但在这之前,她需要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与他进行一场不太为人道的交易。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她的地位就像坐上了火箭,很快成了热门人物。
有人觉得是祖伢的才能终于有了得以显现的机会,有人觉得是那位经纪人殚精竭力。
只有祖伢自己知道,每天夜里,她睡觉前,经纪人屋子里的灯总是亮的。也只有她知道,有多少竞争对手付出了远超于她的代价,可他的心却从未变过。
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这个可恶的男人。
十数年的打拼,她与他步入中年。而她也走上事业的金字塔尖,坐上了一把交椅。
好像理应如此一样,他与她住在了一起,不日即将结婚。他们都觉得,这是一场双赢的,名为爱的交易。
就算是为了他们的努力,日子也理应就这样平静但幸福地过下去……可惜神,并不想放弃去玩弄这个治下的子民。
…………
火。
大火。
漫天大火。
火焰冒着滚滚的浓烟,吞噬了他们一起装饰的小家,吞噬了她的脸——
也吞噬了那个男人。
天亮了,火势将熄。
她被抬进医院,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私人医生说她的脸凭现在的技术无法修复。
听到这句话,她的心里像是闪过了一道惊雷。
至于男人——他被烧成了黑炭,埋在残垣断壁之下。
因为他们是秘密地在一起的,所以搜救队在救援时,没有关注另一个可能的死者。
她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祖伢想大声告诉所有人男人的名字,告诉他们男人是多么的体贴与勤劳。她也想给他一个风光大葬,借此退出舞台,用剩下的钱陪他在天涯海角度过余生。
半个月之后,祖伢出院了。
她给私人医生塞了一大笔钱,封住了他的嘴。
她忘记了男人,戴上假面或面纱,继续在舞台上挥洒着自己剩下的余生。
那个经纪人,被她塑造成了叛徒,只是一点钱就出卖了她,放了一把大火之后渺无音讯。
靠着这个,她瓶颈期的事业迎来了新的转机。
就那样,就那样……
直到今天。
祖伢朝观众席鞠了一躬,从台上下来。
在走出聚光灯照射的范围之后,一个年轻的女孩赶紧冲上来,为她披上保暖的皮衣。
她笑了,看着女孩……这是她的助理。她还戴着那面纱,就连这笑容也没人看见。
助理小心地跟在她身旁,她们一起走向不远处的豪车。
祖伢突然说:“小王,我忽然觉得,你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伢姐开玩笑了,您比我漂亮得多呢……”
A城,小小咖啡厅。
周瞳坐在不透光的隔间里,看着菜单打发时间。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周瞳抬眼看去:
那是个穿着黑衣黑裤,头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他比常人都高一头,又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只是从下颚上,能看到一条狰狞的伤疤。
他和周瞳对上了眼,点点头,疲惫地瘫坐在对面的硬沙发上。
周瞳朝侍者招了招手,他从外面端上来两盏咖啡,关上门出去了。
黑衣男摘下帽子,露出来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一条伤疤从人中斜跨过嘴唇。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眉宇间透着精于世故者的沉稳。
“梁局。”周瞳说。
梁远从衣服里扯出两张打印纸,拍在桌子上,不说话。
他是A市的警察局长,而周瞳是警局下属的个人侦探。
2100年,政府因为无力应对愈发强烈的犯罪活动,签署了一项总统令:
准许个人侦探受警察局雇佣,对案件进行辅助侦破工作。
虽说如此,实际上大多数城市,这些个人侦探已经成了案件侦破的主力。
今年二十岁的周瞳,也是这些侦探之一。他入行到现在,已经有四五年了。
至于为什么警察局长和个人侦探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梁局,这些资料可靠吗?”周瞳问道。
梁远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喝了口咖啡:“这些都是我亲自盯着办的……不可能有差错。”
沉默半晌,他又接着说:“周瞳。虽然……我实在不想让你接手这个案子。”
办案人员不能和案件相关者有关系,这是不用明说也能知道的道理。
更何况,这次的死者是周瞳的亲生父亲。
周瞳的父亲是个人渣。他骗了一个少女的身子,知道少女怀孕后便不知所踪。
又在周瞳的母亲死后,赖上了自己的儿子。
酗酒,好赌,这是他自然会染上的恶习。经常好几天不回家,回来便是嚷嚷着要钱。得钱以后便立马消失无踪。
个人侦探赚的不少,周瞳虽然对这个父亲很是烦心,但一来二去还能勉强应付。
突然有一天周瞳想到,父亲已经十多天没有回家。上一次给他的万把块钱早就该败光了。
第二天,就有人在公园发现了他的尸体:脑满肠肥,满是油污的男人,被扒光了杀死在河边,像一只从上游漂下来的死猪。
“死者全身多处淤青,手掌、前臂、大腿等处遍布割裂伤,右大腿、骨盆、颅骨骨折,致命伤在……
颈部的撕咬伤。“
周瞳看着尸检报告,眉头紧紧地皱着。
咬伤处牙印为人类齿痕——这不奇怪。但是……
周瞳又看向另一张报告。
受害者手指甲内的毛发残留,化验结果是来自一只二十到二十三岁的母犬。
“梁警官,这下报告在给我之前,你已经看了一遍了吧?”周瞳看向梁远。
梁警官。这是周瞳与梁远初次相见时的称谓。到现在,周瞳还是习惯去喊这个局长警官。
“听我一句劝,周瞳,”梁远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全倒进嘴里,“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碰的。”
他盯着周瞳。
一起办案这么多年,周瞳在他眼里,不亚于半个儿子。他不希望周瞳陷进这样的案子里。
作为这个城市的警察局长,他所知道的这个城市的黑暗,远超一个孩子能看到的。
周瞳继续查下去,要面对的远不是一两个疯狂的犯罪者……而是这所城市地下,那深达数百米的地基。
“但我还是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为的不是那家伙,而是正义。”
“正义?”梁远激动地拍着桌子。
“你看看这座城市,周瞳!”他的话里喊着哽咽,“看看天上,阳光洒满大地!”
“我何尝不想要正义?我到现在还记得,我梁远,是国家警校甲子届的天才学员!那时我解决了多少悬案,抓住了多少逃犯?我以为我能根除这个国家所有的不公,把所有犯人都关进监狱!”
梁远又瘫坐在沙发上:“你知道外面叫这座城市什么?【罪恶之都】。我来这以后,破获了多少惨绝人寰的大案?可现在想来,这只不过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
“就因为这个?我生在A市,长在A市。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梁警官,仅仅是危险就放任犯罪者不管,那我们几年来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糊口——梁远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不忍心就这样贬斥一个年轻人的梦。毕竟那曾经也是他的梦。
他一言不发许久,咖啡换了一杯又一杯。
终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答应你。A市警察局雇佣个人侦探周瞳,协助调查周进死亡一案。”
他看到对面的少年眼里放出了光。
咳嗦两声,梁远接着说:
“但我有个要求:不要冒进,周瞳。遇到问题第一时间联系我。”
想来……至少有自己兜底,不至于让这孩子死了。
人生四十余载,梁远不敢娶妻生子。若是周瞳因为这案子出了事,他一辈子都没法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