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葵花之卷》(20)
【青阳魂荡】
就在东陆局势紧张的时候,北陆也陷入了一场巨变。
东陆圣王十三年,九煵部的主君石斛·烈阔台·粘八葛已经在大君的位置上坐了六年,但他不知道,在他的身侧,一个魔鬼正在快速地成长。
吕青阳·依马德·帕苏尔,青阳部的主君,这一年三十二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正是野心再难压制的时候。
在石斛杀死逊王阿堪提之后,吕青阳没有进入北都,但作为石斛最依赖的部族,青阳部继承了古尔沁部落的奴隶们,并得到了河套地区最为丰美的牧场。石斛则接受着草原部族的供奉,在北都中过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这样的排场,吕青阳也都看在眼里,他未必会喜欢那种奢靡的生活,对大君的位置却势在必得,为此他不惜将自己化为魔鬼。
帕苏尔家被称为剑齿豹家族,在战场上凶暴绝戾,那无疑是因为他们的“青铜之血”,或者被称为“狂血”。在吕青阳之前,并没有人真正体会到青铜之血的威力,因此吕青阳被称为狂血最早的拥有者。
有一个说法,是吕青阳的狂血其实来自三圣徒的诅咒:他阴谋杀死了阿堪提、使得古风尘没有得到帮助而自焚身亡、更破坏了古伦俄天下三分的大计,因此他得到了古尔沁之圭所代表伟力的反噬,在体内产生了疯狂的血液。
从时间点上,这种说法并非没有根据,在圣王八年阿堪提陨落之前,吕青阳看起来仅仅是一个富有野心的阴谋家,在他回到青阳部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事,使得他暴露出强大而疯狂的战斗力。
当时勾昌部的主君高欢·达扈勒·俄尼都不满石斛称大君,非但不肯来参加库里格大会,还放出话说要为阿堪提报仇。石斛大约也想考验吕青阳的态度,就命令青阳部去剿灭。吕青阳带领青阳部的骑兵出发,用了两天一夜到勾昌部的草场,然后用了两个对时将勾昌的八千骑兵全部剿灭。
在这场战斗中,二十多岁的吕青阳亲自上阵。使出了被后世称为“大辟之刀”的神之武技,巨大的铁刀被他挥舞起来,划出连绵不绝的圆,无论是重骑还是飞箭都不能阻挡和伤害到他。
北陆有一首歌这样描述吕青阳打击敌人的形象:
“(吕青阳)呼吸好像天上的雷霆,
刀锋转动好像盘鞑天神的车轮。
眼睛喷射灼热的火焰,
将整个草原化为灰烬。
神光愈合着帕苏尔的伤口,
射中他的箭矢都碎裂如沙。”
这首歌后来也被苏飞衣抄录下来,带回东陆,成为天罗对狂血的第一手资料。
从这歌谣看出来,当狂血爆发的时候,青铜之血的拥有者将会失去理智,愈合能力和防御能力都大幅度上涨,而攻击力更是增加到可怕的程度,这包括他们可以使用正常人无法承受的技巧——靠狂战士的肌肉和骨骼才能挥舞的大辟之刀。
当时的草原上还没有人见过这种手段,包括青阳部自己的骑兵也不敢接近主君,他们惊恐地看着吕青阳狂吼着冲散和屠杀勾昌部的战士,然后倒下。
这是青铜之血第一次爆发,但吕青阳显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他下令屠戮所有的勾昌战士,并封锁了消息。
这是狂血的第一次爆发,虽然吕青阳的消息封锁并不算好,可是那些“吕青阳一个人杀了几百人”的传言还是仅仅被视为传言或放出去吓人的宣传,从石斛到其他小部族。没有人相信这个故事。
这之后的五年,吕青阳再也没有显露过狂血,但他却开始疯狂地制造自己的子嗣。有记载说他在最频繁的时候一个晚上就与七个女人发生关系,在圣王十年这一年,吕青阳就有十三个孩子出生。
这无疑是他试图扩大狂血的拥有者数量,然而并没有成功。吕青阳把这些没有显露出狂血的孩子分散在各帐,如同一般的战士一般训练成长,他非常失望,也因此产生了更加疯狂的念头:他需要更纯洁的血统。
而这种疯狂的念头,需要掌握更高的权力才能放心去做。
圣王十三年,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北陆:东陆的大皇帝去世,他的两个儿子各自自立为王,要争夺天下了。
石斛虽然目光短浅,但他的妻子乌云珠却野心勃勃,她比石斛大五岁,稳重有主见,遗憾的是,她的智慧还不足以匹配她的欲望。在阿堪提对抗蔑儿乞人的那场战斗中,她建议石斛与达罕暗通款曲,从保存实力投靠强者的思路上,她无疑是正确的,可是从判断究竟谁是强者这个方面来看,她终究只有妇人之见。
圣王八年时,她再次作出了一个卑怯却有野心的建议:偷袭阿堪提并让石斛成为大君。在一些青阳部的歌谣中,这个女人作出了一切阴谋,她有鲜花般的容貌和酥酪般的肌肤,更有着狐狸的狡诈和毒蛇的凶残,简直就是盘鞑天神降伏过的雪山魔女下凡,多亏青阳部始祖吕青阳明见万里,才隐忍多年,终于一朝为逊王报仇,将石斛和魔女杀死。可是在《逊王传》中,她只是收下了吕青阳的贿赂,从而在石斛面前进言。
圣王十三年东陆的这个变化,再次引起了乌云珠的注意,她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北都城中的东陆商人带来的香粉首饰,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同时石斛的侧阏氏也一天多比一天,她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来把北陆的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
还是吕青阳,他向乌云珠进言,说东陆的局势已经大乱,这说明尊主古伦俄控制不住局面,此刻如果发兵,东陆可平,石斛可为天下共主,我吕青阳想要一个宛州享福。这毫不避讳的索取在乌云珠看来反而十分可信,吕青阳又说如果放任尊主剿灭了叛军,那么东陆这些年的乱局就会完全结束,他就会带兵来北陆,为他的兄弟阿堪提报仇。这理由似是而非,但乌云珠对东陆的局势了解有限,听起来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她立即同意劝说石斛召集军队,发兵东陆。
于是在圣王十三年的八月,石斛派人持节奔行北陆诸部,召集库里格大会,共商进兵大事。
就在最后一个使节奔出北都城的晚上,青阳部的虎豹骑进入了北都城。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行动,吕青阳在这五年中已经在九煵部安插了大量眼线和手足,就连乌云珠的贴身婢女都是他的心腹,他知道为了召集库里格大会,石斛已经把他的士卒都派到北都城外搭建会场,此刻的北都一片空虚。
虎豹骑都手持红旗,如同当年古尔沁部落的勇士,奔驰在北都石砌的大道上,铁甲覆面,“行人观之色变,以为逊王复生”,当吕青阳走进石斛的大帐时,他再颟顸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吕青阳等待了五年,他本来早就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推翻九煵部,但他还是对东陆的那个尊主心怀忐忑,直到圣王十三年,他确信古伦俄的神力已经不再无所不能,他也就不再需要一个石斛这样的人来替他成为古伦俄怒火发泄的对象。
正如他之前对乌云珠分析的,此刻的古伦俄已经不再强大,他对乌云珠说此刻可以趁东陆大乱,一举去掉后顾之忧,可他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却只是眼前这个北都。
石斛看到吕青阳后,没有试图反抗,和他的妻子一起被装入皮袋,处以囊刑。吕青阳大儿子吕迪的虎豹骑则将九煵部在城外的士卒一网打尽,这些已经被养尊处优搞得战斗力下降的昔日劲旅,根本不是青阳部虎狼之师的对手,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库里格大会未来的会场。
当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来到北都城外,看到的不是即将宣布大军南下的石斛,而是在红旗招展中,石斛和他的家族血肉模糊的头颅。吕青阳坐在巨大的石座上,招呼其他部族的主君都坐下。
吕青阳宣布,他多年以来忍辱负重,只为了给逊王报仇,如今按照草原的规矩,石斛和他的家族已经为逊王的死付出了代价,现在他吕青阳就是逊王的继承者。
率先举起腰刀宣布效忠的是澜马部的主君,跟着是沙驰部,草原上的十几个部族在这次大会上共同向青阳部表示了忠心,除了一贯与九煵部交好的五狄部离席外,吕青阳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拥戴。吕青阳终于得到了北陆大君的位置,进入了他梦寐以求的北都城。
他向草原各部发放了四蒸四酿的古尔沁烈酒,那是逊王发明的烈酒,在这一夜之后,以青阳魂之名传遍九州。
从此五百年中,剑齿豹家族数度成为北陆大君。
吕青阳的名分是逊王的继承人,那么他自然不会去反对逊王的尊主古伦俄,因此发兵东陆的提议自然是九煵部逆贼石斛和妖妇乌云珠的主意,吕青阳是不会去做的,事实上,他是依靠阴谋得到了大君的位置,对背后的觊觎非常敏感,绝不会去做这种后果难测的军事行动。
而且为了巩固青阳部的地位,吕青阳采取了骇人听闻的行动:他杀死了自己姐妹的丈夫,并和自己的姊妹通婚,以求生下继承狂血的后代。草原上本来对姐妹同娶,或者兄娶弟媳并没有特别的重视,并不视为非常严重的禁忌,但无论如何杀掉自己的姐夫妹丈,强娶自己的姊妹,也是非常令人发指的罪孽。
青阳部的大合萨称之为血婴诅咒,并因此出走,不知所踪,吕青阳并没有因此停止这一疯狂的举动,而是变本加厉,与自己的亲姐妹生下了十七个孩子,其中有九个是带有狂血的。
十三年后,吕青阳的两个儿子剿灭了五狄部的叛乱,他们在战场上暴露出强大而凶残的形象,五狄部的主君郭林·速摩·布哈落被活活撕裂,这是青铜之血第一次不加掩饰地登场,而草原上的人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吕青阳的ll不是因为bt的sy,而是有目的的疯狂。
这并不会让人谅解吕青阳,正相反,他们反而产生了更大的恐惧。如果仅仅是一个喜欢ll的疯子,那么他只是令人作呕而并不可怕;可如果他是为了培育疯狂嗜血的狂战士而不惜(),那么拥有这样执念的人是正常人不敢对敌的。
在胤清帝白渝行在位的时候,遥远的北陆,有十个具有青铜之血的成员的剑齿豹家族在草原咆哮,如果他们有意南下,东陆没有人可以抵挡他们。幸运的是,吕青阳没有动这个念头。
在吕青阳之后,第二个最出名的狂血拥有者是吕博罕·古拉尔·帕苏尔,第三个就是打退风炎皇帝,让铁驷之车饮恨北陆的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这些人的名字在青阳部的歌谣中传唱百年,作为蛮族的英雄,每一代的青铜之血拥有者,都会被同时代的人如神明般膜拜。
青铜之血并不仅仅是一种强大的血脉,更是一个诅咒。在那颗小小的心脏内,充满着疯狂的毒素,每次狂血发挥,都会进入敌我不分的状态,只有杀戮的欲望得到充分满足,才能停息下来。有记载的制止狂战士状态的方式有两个:一个是他真正关心的人的呼唤,另一个是将其击倒。
青铜之血的毒素如果仅仅出现在作战时,那么还不算严重,可是这些毒素会逐渐积累在心中,并使拥有者的情绪易于激动、偏执甚至疯狂。吕青阳和自己的姐妹jp,一方面是为了把狂血传承下去,另一方面也是狂血使得他不再在意世俗的规矩礼法。吕青阳在晚年进入癫狂状态,他逼近那些被自己霸占的亲姐妹们和他()后一个一个()她们,然后用刀一片片把()了下来。
这是第一个狂血英雄的末路,但并不是最后一个。
[九煵治理下的北都]
在逊王执政的几年中,北都城还处于百业待兴的时代,来自东陆和羽人的行商还没有适应这种奇特的景象,很多贵族还是居住在帐幕之中,事实上,除了城墙之外,北都城内外几乎没有差别。到石斛掌权的时候,他的大君地位虽然是阴谋篡夺而来,但推行大君的排场却毫不打折扣,甚至远有过之。他甚至效仿东陆皇帝把自己的帐篷称为“宫”,并在北陆大肆引入东陆的商人。宛州一些商号在东陆被辰月的“灭欲长生”理论打压,反而在北都中找到了新的天地,其中出卖玉器的储玉坊在北陆收购原石,又以精致的工艺制造为玉器卖回,获得颇丰,在天罗苏飞衣的报告中,称当时北都的夜市“帐幕云集,商旅往来,酥油灯彻夜不灭,有如星河。”
[狂血来历]
吕青阳的青铜之血如果是来自三圣徒的诅咒,那么在他之前就不会有狂血,那么吕眉山也有狂血的说法就是谣言。因此还有一种说法是,攻击三圣徒的剑齿豹家族,都会爆发出狂血诅咒。这种说法综合了两种野史,也因为过于牵强而不被史学采纳。
[苏飞衣]
这个天罗的语言天才和写作天才淹留在北陆近十年,他可能是爱上了这种收集情报的生活,每年都要利用天罗的情报网朝东陆源源不断地送去数十万字的资料,其中绝大多数并没有战略意义,但偶有重要消息,就都是非常及时和深入的,因此天罗山堂也就默许了他这种假公济私的游历。
[囊刑]
囊刑是北陆最残忍的刑罚之一,身居高位的人如果犯了难以饶恕的叛逆之罪,就会把他们装入马皮缝制的革囊内,用烈马轮番践踏而死。囊内的人无法发出声音,所见的只有一片黑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蹄会踏到身上,只能等着死亡的到来。骑马的武士会谨慎地控制节奏,一开始只是战马用蹄子去踢,这会弄断犯人的骨头,渐渐地会命令战马去踩,这会毁掉罪人的背脊和内脏,最后他们会来往奔驰践踏。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打开革囊的时候,里面是些难以辨认的骨渣和模糊不堪的血肉。
[青铜之血]
青铜之血又被称为狂血,是帕苏尔家族独有的能力,自从吕青阳和他的儿子们之后,几乎没有哪一代有多名狂血战士出世。五百年后旭达罕和吕归尘同时具有狂血,但在对狼主的战争中,旭达罕却提早陨落。狂血的秘密是在体内有另一颗很小的心脏,当它和主要的心脏同时跳动,比常人更多的血就会被输送到全身,全身脉络都会舒展。但它的内部会有很多毒素,使得拥有者心理癫狂。吕归尘体内的小心脏曾被东陆的医生诊断为血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