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首先说好的方面。”大哥站在书房，像是在指挥部做报告一般对父亲和我说道，“我们确信夏琳小姐还活着，目前正就读于英林格王国的‘卡赛杰琳皇家魔法学院’，并且仍在使用布莱尔这个姓氏，考虑到她与本杰明·布莱尔先生的亲属关系，会坚持使用这个姓氏也是理所当然的。夏琳小姐的入学档案应该是被人修改过，而全世界也有与她同名甚至同姓的人，所以我们才没能立刻找到她。卡赛杰琳学院的现任学院长是克洛蒂女士，情报证明本杰明先生生前与她就是好友关系，这也与我们得到的‘夏琳小姐被本杰明先生托付给老友照顾’这条线索吻合。”
“那坏的方面呢？”父亲叼着烟斗问道。
“是。我们在‘暗世界’的线人发来消息，说布莱尔家发布了对夏琳·布莱尔的追杀令，目前已经有人接受了悬赏，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确定夏琳本人就在英林格王国的都市‘玛格纳泽’境内，那里正是卡赛杰琳学院的所在地，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唔……暗世界的杀手啊……”父亲双手立在桌面，十指交扣，“我们这边能不能干预或者破坏他们的行动？”
“除非派出小股部队进入玛格纳泽，不过英林格王国距离本土比较遥远，做好准备再赶过去会花很多时间；而且很快就是英林格王国的‘建国节’，也就是持续七天的长假，身为‘五大都市之一’的玛格纳泽一定会有许多游客涌入，仅凭少数几人要想暗中保护夏琳小姐会十分困难。”
“再困难我们也要完成，不能对不起我们故去的恩人啊。弗朗西斯，你去决定哪些人选比较合适，列一份名单给我。”“是！”
“父亲，大哥。”我站起来看着他们两人，“让我去吧。”
父亲看着我说道：“夏尔，你是打算一个人去接手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任务吗？”
“嗯。”我用力点头，“这是本杰明先生和我的约定，我必须去完成。”
“夏尔，我要提醒你，你要完成的不仅是复杂且困难的暗中监视护卫任务，更有可能面对一名或多名战斗经验丰富的暗世界杀手，你有把握吗？”
“没问题，我不一定非要与他们近身搏斗，只要在远处狙击即可，我对自己的视力与枪法还是挺有自信的。”
父亲和大哥对视一眼，最终对我说道：“明白了，我同意你单独行动的请求。情况紧急，你立刻动身前往玛格纳泽，需要的一切支援我们会想办法给你送过去，随时保持联络畅通。”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是平时，我会告诫你们‘性命第一，任务第二’。但这一次不一样，我要求你把任务摆在第一位，然后才是自己的安全。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夏琳也是本杰明先生的后代——至少维希家只承认这一点，我们绝不能让自己的恩人血脉断绝。”
“明白！”
回到卧室准备好必带的行李，我从床底拉出一个放置了许久的深色长条箱，擦掉表面的灰尘，打开扣锁，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深色魔弹狙击枪“穿云”。
伸出手指，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仅仅是稍微碰到一点枪身就闪电般缩回。
“呵，即便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从创伤中恢复吗？”我苦笑一声，微微自嘲。
我心里十分清楚，那场车祸、那个死运给我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是难以消失的。虽然我被本杰明先生搭救，幸运的挽回一条命，但谁能保证下一次还会有这种好运？柏莎小姐还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事先告诉我死亡的预兆吗？
“当然不可能，那样奇迹怕是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因此我才选择就此收手，不再用这把枪去杀人。但是……”
我紧紧握住自己发抖的右腕：“这次不一样，我不会用它纯粹的杀人，而是要用它去守护人。所以拜托了，穿云，哪怕仅仅让我射出一枚子弹也好，至少让我能阻止布莱尔家的阴谋。”
重重合上箱盖，我拖着行李箱，腰间挂着自己那对魔弹枪“炼羽·鸣翼”，再背上狙击枪“穿云”，出门坐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军车前往军营，和赶往维兰那时一样乘坐直升机飞向玛格纳泽——当然这一次可不是武装直升机。
在玛格纳泽观察了几天，确认了几处视野比较有利的狙击点，我在临时安置点等来了建国节的假期，也收到了布莱尔家的杀手们准备在第二天，即八月二日对夏琳动手的消息。预测下手地点是一家商场，而距离最近的狙击点大约有一千五百米，对能够超空间射击的穿云来讲，这点射程绰绰有余。
于是我在当天早晨就带着穿云前往狙击点待命，在瞄准镜中看见以往只在照片里见到的夏琳本人，还有可能是她朋友的女孩。
看着她们开心的购物、交谈的模样，我真心觉得夏琳现在一定是个被友情所充斥的幸福的人，她在这里得到了以前在布莱尔家没有获得的一切，本杰明先生也终于可以瞑目了。而同时我心底也冒出了一个想法：假如是我，也能够给予夏琳同样的幸福吗？我这个没能遵守与他父亲当初立下的约定，甚至杀过人的人，也能被她接受吗？
心里想着，我并没有分神忘记观察周围。杀手和我一样使用狙击的可能性早已排除，商场这种密闭环境还有复杂的人流并不适用于传统意义上的狙击，而全世界也只有我的穿云能无视所有空间阻碍，在两千米内把子弹直接送进敌人身体。所以杀手一定会选择最经典的近身暗杀，我只需要注意有没有可疑人物接近她们就好。
很快我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可疑的人物走向正在休息的夏琳和她的朋友。假如那人是正面朝着我，我很容易看出他的身上是否携带武器，然后开枪就可以了。然而他是背对着我，没法判断他携带的是何种武器，万一这是个不要命的选择以自爆的方式完成任务，我的子弹很有可能间接引爆他身上的炸药，那我就真没脸回去面对父亲大哥，还有本杰明先生了。我只有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将子弹打入他的脑袋。
眼看杀手与夏琳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将右手食指缓缓搭上扳机，也就是这个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的我发现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我的食指压不下去，无论我怎么活动它，就是没有扣动扳机发射子弹的力气。
我第一时间排除了因紧张导致麻痹的可能，这种低级错误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我的手、我的食指、我的潜意识在抗拒大脑下达的杀人指令。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食指，不断尝试压下去，甚至连稳定枪身用的左手都压在它上面。平时根本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完成的最简单的动作，现在指尖却犹如挂着铅坠一般无法动弹，“别开玩笑啊，夏洛特。这时候可不是你该逃避心理创伤的时间啊，夏洛特！给我动起来啊！”
就在我与食指不断作斗争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杀手掏出手枪对着夏琳射击；夏琳被自己的朋友推倒躲开了弹道；而那位朋友却正面接下了枪击，甚至又替倒在地上的夏琳挡下了好几颗子弹，流了好多血。
眼看杀手已经走到夏琳面前拿枪抵着她的额头，我再不下手一切就来不及了。
“可恶！”
我低声骂了一句，微微调转枪口，就在瞄准线从杀手的身体微微偏向左侧的时候，食指仿佛突然神经复苏了一般，猛地扣动扳机。穿云的枪身传来轻轻的震动，一颗子弹啪地从枪口飞出，消失在一米外小小的空间之门中，几乎是同时，杀手手腕被这颗子弹划破，还未射出子弹的手枪也掉到地上。
看见他躲进一旁的石柱中，我紧咬牙关，对着那个位置持续进行火力压制。穿云的弹匣容量为六发，我连换弹匣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直接消耗魔力生成子弹射击，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在夏琳和她的朋友逃走之前，我绝不松开扳机。
通过瞄准镜，我看见夏琳和他的朋友没有任何预兆就消失在原地，她是本杰明先生的女儿，跟随父亲学到同样的时间魔法，那么利用时间魔法逃脱也很正常。虽然不知道她们会逃向哪里，但一定会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真的算是完成了吗？
我松开握把，一下子仰躺在冰凉的地面，看着自己苍白的右手。就因为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给了杀手射击的机会，夏琳的朋友因此受了重伤，从现场的出血量估算生还的可能性极低，可以说我是间接害死了夏琳的朋友，还差点给了杀手再次开枪的时间。
“混蛋！”
我紧紧握拳，将右手向左边用力砸下，在与坚硬的地面仅有几毫米的距离时硬是收住了力道。身为维希家的军人，绝不能做出自残或者让用来射击的手指主动受伤的行为。
过了很久，我打开耳机，接通与父亲的通讯。
“对不起……我没能解决掉杀手，夏琳小姐安全逃走，没有受伤，但和她在一起的朋友受了重伤。”
“……我知道了，只要夏琳小姐平安就好，你尽力了，夏尔。需要派人接你回家吗？还是说你想在继续待几天？”
“……不，我想继续留在玛格纳泽，直到彻底解决掉夏琳小姐身边的威胁。”我心中有了决定，“请让我转学到卡赛杰琳学院。”
“那里不像我们这边，并没有多少人使用魔弹枪，你的身份可能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想要在暗中保护夏琳的任务不会很容易。”
“没关系，我会隐瞒自己是魔弹枪持有者的身份，同时我会想办法接近夏琳，如果能转到她所在的班级是最好的。本杰明先生希望我能成为她的朋友，现在正是我弥补约定之时。”
“我明白了，你先留在那里继续执行寻找并保护夏琳的任务。转学的事情我会尽快找人办全手续，过几天再派人把伪装用宝具连带新的枪箱送过去。尽管你在那边不能随意使用魔弹枪，我也会定时给你送一些子弹补给，以后还需要什么支援尽管提，夏琳在那边就拜托你了。”
建国节之后，我顺利从菲黎世学院转学至卡赛杰琳学院，还和夏琳分到了一个班级。我以为可以顺利隐瞒自己魔弹枪持有者的身份，不过随着事件发展，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藏下去了。
***
“不对，或许和雪奈姐说的一样，这才不是什么隐藏身份，我还是在逃避。我想我应该感谢雪奈姐，也得感谢夜奈，是他们不惜用各种方式强行让我面对过去的自己，修复我如今并不完整的人格。更要感谢夏琳，即使了解我的过去也依旧愿意把我留在身边，甚至不惜用身体保护我，明明应该是由我来保护她才对。”
雪奈姐的麻药效果早已消失，我一下子坐起来，打开身旁的枪箱，把枪上那个子弹模样的挂饰取下紧紧握在手中。如果是以前的我这样做，我的心跳可能会有些不安，仿佛那些被我杀掉的人还会浮现在我眼前，不过现在，我感觉十分平静。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本杰明先生，我不会再被动地等待光明，而是要主动踏过去。为此，曾为‘幽弹’的我啊，把你的力量交给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