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毯编织者(译文)(第七章)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Ⅶ The Tax Collector
税务官
他已经紧紧跟随贸易路线的标记好多天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心的理由。粗糙的铺路石每隔一段就会出现,而且非常好认,只有少数地方的沙堆掩盖了道路,但也已经被踩踏得结结实实。尽管如此,只有在看到雅罕诺齐亚最终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的吉巴拉特却无动于衷。这头坐骑从不肯改变它稳定、滚动的步态,哪怕是他试图违背坐骑更准确的判断,用扁平的手掌击打它的身体以使它更快速地前进,它也没有改变分毫。在寻找长途旅行的适宜节奏方面,吉巴拉特比人类的判断更有意义。
现在,他可以看到散落在山丘上的发毯匠们的庄园。根据房屋的年龄和建筑的风格,有些房子显得艳丽多彩;有些房子则是不起眼的灰褐色,它们拥抱着悬崖的绝景;有些房子的屋顶是倾斜的,墙壁是烧红的粘土制成;有些房子的屋顶是平的,由切割后的石头建造而成。他甚至看到了一所房子是彻头彻尾的黑色,从远处看,仿佛被一把大火烧尽一般。
当他骑行穿过城门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孩子们到处跑来跑去,大声争吵,几个女人站在房子的角落聊天。只有那么一两次,他捕捉到人们的目光落在他马鞍袋上的徽章之后眼里闪过明显的恐惧:那是帝国税务官的徽章。
他依然记得这条路怎么走。自从他上次访问以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这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和之前一样,穿过了狭窄的小镇,经过了尘土飞扬的破败工坊和光线昏暗的酒吧,经过了污渍斑驳的墙壁和霉烂遍布的木头堆,来到了长老议事厅。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们骗不了他的。他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进行评估和征税。当然,他们肯定也知道他会来的;他们一直都知道。他已经在帝国服役了几十年,知道所有的逃税技巧。不要指望用那些破破烂烂的门面房就可以欺骗他。稍微仔细一点的观察就可以发现地窖里挂着的肥火腿,橱柜里挂着的细麻布。
这些天杀的贼偷!帝国所求不过是要他们从那可怜的人生里奉献出一点点微薄的赋税,即便如此他们还百般逃避。
他在长老议事厅前勒住了吉巴拉特,但并没有跳下坐骑。他敲了敲议事厅的一扇窗户。一位年轻人探出头来,问他想要干啥。
“我是克雷曼,帝国税务官兼大法官。去向长老们宣布,我来了。”
那个小伙子看到了帝国印章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急忙点了点头,消失了。
他们尝试了所有的手段。在上一站布雷彭尼基城,他们甚至烧毁了税务总账。当然,他们并没有承认;他们从未承认过此类事件。他们只是声称,长老议事厅发生大火,摧毁了这本账册。好像他们可以用这样的故事来纳税一样!他们唯一做到的就是推迟了他的日程安排。必须创建一套新的税务总账,必须重新对每个市民进行评估。有人抱头哭泣,有人咬牙愤恨,但他并未动摇,坚持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知道他们以后会更加谨慎,不会再对他使用同样的招数了。
长老议事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胖老头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试着挤进他那件破旧的礼袍袖子里。他喘息着在克雷曼面前停了下来,并最终穿完了他的长袍。他的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小的汗珠,此刻他正抬头看着税务官。
“以陛下之名向您问候,克雷曼!”他有点局促地喊道。“您终于来了,很好,非常好。事实上,我们昨天正好把一个异端关在了地牢里,现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但法官大人您既然来了,肯定可以宣布对他的审判了。”
克雷曼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别浪费我的时间。如果他是异端,直接按照法律绞死他就行。”
长老大声哼了一下,急切地点着头,他的动作过于猛烈以至于看起来随时可能因此而摔倒。“如果他是个普通的异端,那我是绝不敢麻烦法官大人您的,绝不。但他不是普通的异端;实际上,他是个极其罕见的异端,我绝对相信……”
他们又在做梦了!要是他们能把这种足智多谋应用到工作中去,而不是拿来欺瞒我,那该有多好!
他直接伸手示意,阻断了长老的滔滔不绝。
“我想先处理账目,这才是我来的原因。”
“当然,当然。请您原谅我的粗心大意。旅途劳顿,法官大人您一定很疲累了。请问您是打算先去看看账目呢,还是让我先带您去到您的住处,并允许我奉上一些茶点呢?”
“先看账。”克雷曼坚持道,然后从马鞍上站了起来。
“先看账,没问题。请跟我来。”
克雷曼拿着装有他职业工具的包裹,跟着老人走进了长老议事厅的地窖。他把工具完整地平铺在一张大桌子上,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了成百上千次。他默默地盯着老人摸索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存放税务总账的大铁柜子。
“现在,把变更之书给我拿来,”克雷曼命令道,长老按照他的吩咐把密封的账本放在了桌子上。
“我马上就把它拿来。”长老小声道。
看着长老摇摇晃晃走出门,克雷曼的脸上露出了暗爽的笑容。他肯定指望这些故事能分散克雷曼工作的注意力。但他现在很失望,因为这招没奏效。
他会发现他们的阴谋的,迟早会发现所有的阴谋。
然后他开始工作了。首先,它必须确认这本延安诺齐亚德税账的密封是否真的完好无损。他仔细地摸了摸包裹账册的封条带子:毫无损伤。现在轮到封印的本体。他谨慎地捧起账本,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封印。他这一辈子曾经打破又再印过成千上万的封章,但每当到了此时他总会停顿下来,他不允许自己陷入那种例行公事的疏忽大意。税务总账的封章是整个系统中最敏感的部分。如果他们能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成功伪造封印,那么他们就真的骗过他了。如果这个骗局被公开,那么他将为此付出生命。如果骗局未被公开,他们一样可以勒索他至死。
那个刚才开窗户的年轻人——可能是城镇管理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城市的变更之书。克雷曼不客气地点点头,示意他把账目放在桌子上。当他注意到男孩的好奇心时,他很恶毒地盯着他,男孩于是决定尽快消失。他的工作不需要人旁观。
克雷曼小心谨慎地将他的图章压在蜡封上。严丝合缝。这让他松了口气。即使是用高倍放大镜仔细检查后,他也没有发现任何违规操作的痕迹。
他们不敢。他们没有忘记,当年正是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税务官,在三河城发现了伪造的税务印章。他们没有忘记,当他需要重新评估整个城市的时候,他会有多严苛,甚至还会补收一大笔税务罚款作为补偿,高额的罚款让镇民的眼里满是泪水。
现在是最后一项测试。他往门口瞥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在偷看。然后他拿起一把小刀,开始细心地刮涂蜡封上的图像。这是真正的秘密,从未被人发现过,即使打破或融化蜡封都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在蜡封的第一层图案之下,还隐藏着第二层图案,只有灵巧而富有经验的手指才能将其揭开。克雷曼万分小心地挂掉第一层图案,直到蜡封中一个不起眼的颜色变化显示了分隔线。现在,只需要一刀下去,蜡封上层的图案就会干净利索地裂开了,这一刀他花了好几年才学会。秘密封印就在那里,这是只有帝国税务官才知道的小小印记。克雷曼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拿起蜡烛,将封印彻底融化了。他把蜡都滴在一个小铁碗里;当他的工作完成后,他会用这份蜡制作一个新的印章。
然后,他打开了账本。从他记事开始,这一刻就会让他倍感兴奋,这充满力量感的一刻。在这本帐目中,记载了所有城镇居民的财产归属,无论是富人的豪奢之资还是穷人的微薄家当;在这本书中,他只需要用笔就可以决定整个城市的幸福或艰辛。他几乎是温柔地翻动着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噼啪作响的书页,他用眼睛抚摸着那些褪色的纸张,上面堆满了古老的条目、数字、签名和印章。城市的长老们可能会穿着他们漂亮的长袍去炫耀,在人群面前展示他们蓬松的羽毛——但是,有了这本账册以及允许他在其中记录的合法权限,他才是真正掌握权力的人。
他实在无法把他的视线移开。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拿起了第二本账,城市的变更之书。他立刻感觉到这本账目要普通许多,甚至是平庸。他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每个人都能在上面书写的样子;这是一本妓女之书。他有些厌恶地打开了它,寻找他上次记录的条目。然后他浏览了后面几页的所有变更条目,其中包含了出生和死亡记录、婚姻记录、进出城市记录以及职业变更记录等信息。经过了一段漫长的阅读后,他发现并没有自己担心的那么多条目。很快,他就可以完成评估,然后会有充足的时间来进行抽查。他想知道这个表面看起来一切安好的城市是否真的在日渐繁荣。
当读到最后一个条目时,他微微皱了皱鼻子。最近,他们用石头砸死了城里唯一的老师,显然这是听从了一位巡回传教士的命令。事后确定对他的指控为怀疑陛下。克雷曼并不赞成由不知道哪来的无名传教士担任法官的角色。而且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了老师,那么那里的税收迟早都会减少;过去的经验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
地窖里安静得让人感觉很舒适。克雷曼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在起草清单时羽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他会将第一个名单交给市政管理员;它包含了所有即将被传唤到长老议事厅接受问询的人名,这些人的财产所有权或婚姻状况自上次以来有过变动。在第二份名单上,他记下了即将亲自到访进行现场评估的人名。其中一些名字来自变更之书——有些条目让他觉得个人评估之旅势在必行。而其余的名字都是出自他的直觉,既有他对腐败伎俩的直觉,也有他对人类欲望本能的理解。人类总是倾向于尽可能多地保留,并尽可能少地给予,用欺骗的方法逃避应该履行的法律责任。他绝对相信自己对于本能欲望的理解,而且事实证明这份理解对他很有帮助。他看了看城市居民的登记信息,又看了看他们的职业、年龄和地位,以及他们上次的评估结果,然后一些名字就触发了他心里的警报系统,于是他把这些名字记了下来。
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座城市里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他到来的信息想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居民们都在焦急地讨论着这次是不是该轮到他们了。当然,他们还在忙着藏起所有的贵重物品:珠宝、崭新的衣物、好用的工具以及装满了熏肉的陶器。
当他坐在这里书写清单时,他们肯定正在换上最破旧的衣服——灰色的、满是补丁的破布;他们用脂肪擦头,用污垢抹脸,用灰烬涂抹房屋和墙壁;而且他们还会把粪便扔到房间里以吸引害虫。
但他会看穿他们这些假面舞会上的拙劣演技。他们以为可以用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庞来欺骗他,但他会检查他们的指甲、观察手上的老茧,真相一探便知。他会在他们床架的稻草下面、橱柜后面、房椽下面、地窖里面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多可供藏匿的地方,而他全都了解。在心情好的日子里,他可能会享受这场比赛,享受它带来的些许挑战。但是,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很少见。
完成了两份清单之后,克雷曼合上了税务总账,叫来了城镇管理员。
“你熟悉征税的程序吗?”他问道。
“毕竟你很年轻,我又不认识你。所以我才会这么问。”
“我知道,我是说,我不熟悉。虽然有人和我解释过,但我个人从没有——”
“那就按我说的做。这有一份明天即将在这里接受评估的市民名单。我已经把他们分成了四组,分别在早上、中午、下午、傍晚进行评估。你必须确保他们都准时到达这里,明白吗?”
年轻人试探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菜鸟,克雷曼轻蔑地想着。“你能办好吗?”
“当然可以!”管理员赶紧向他保证。
“你打算怎么办?”
抓到你了。克雷曼看着他吞咽着口水,睁着眼睛在地上来回寻摸。仿佛可以在某块地板上找到答案,还嘟囔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话。
“你说什么?”克雷曼坚持继续询问,心里有种残忍的满足感。“我没听懂。”
“我说,我还没想好呢。”
克雷曼打量着他,就像端详一只恶心的昆虫。
“名单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认识。”
“那你今天去挨个通知他们如何?”
年轻人紧张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敢看他的眼睛。
“好的,好的。我会照办的。”
“你叫什么?”
“布姆格。”
克雷曼把名单递给他。“下午就轮到你了。”
“下午?”现在他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税务官。“轮到我?您什么意思?”
克雷曼讽刺地笑了笑。“当然是因为你也在名单上了,布姆格。”
*
和往常一样,帝国税务官住进了长老议事厅的迎宾馆。每个被他拜访过的城市都发现,在布置公寓和招待客人饮食方面他们陷入了困境。一方面,每个人都很害怕房间内缺少必要的便利设施,这可能会引起他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愿意给他留下一种正在对富裕城市征税的印象。
对他而言幸运的是,贿赂他的需求往往占据了上风,雅罕诺齐亚也不例外。他发现这是个干净的房间,有一张甚至配得上皇帝规格的床榻,还有一张摆放丰富的桌子。他把税务总账放在了他的枕头下面后,才开始坐下吃饭。这本账目一刻没有被重新封印,他就一刻不能让它离开他的视线。
第二天早上,当他胳膊夹着税务总账来到长老议事厅时,已经有一长串人在恭敬地等待他的到来了。克雷曼吸了一口气,用特别严肃而坚定的步态大步向前走去,以便驱除自己心中所有软弱的情绪——每一丝同情、幽默或其他税务官不适宜展现的情绪。等待他的将是精疲力竭的一天。在这一整天里,他不得不从早到晚聆听那些可怜的故事。而他不允许自己展现片刻的疏忽或脆弱,以保证自己绝不背叛他的职责;为陛下收取税金的神圣职责。
于是他大踏步地略过一排排等候的居民。一路上他都没有看过排队的人群一眼以示感谢,而是径直走到为他准备的桌子旁坐下,把书写材料和一杯水摆好。他打开了税务总账,开始叫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加鲁巴德!”
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走出队列。他的脸色看起来饱经风霜,头发花白,似乎从事着纯粹的体力劳动,全身都穿着破旧的皮革。“我是加鲁巴德。”
“你是一位畜牧从业者?”
“是的。”
“那你都养了些什么动物呢?”
“大部分是科波绵羊。除此之外,我还养了几头巴拉克水牛。”
克雷曼点头。这和税务总账的记载并无出入。这个人给他留下了一个诚实、敬神的印象。看来这不是一个困难的案例。“多少羊?多少牛?”
“一千二百只科波羊,七只巴拉克水牛。”
克雷曼查了查帐目。“说明你的绵羊数量增加了四分之一;水牛的数量维持不变。所以我会把你的税收提高相同的百分比。你有什么异议吗?”
牧民摇了摇头。“没有。我为陛下奉献。”
“我代陛下收取。”克雷曼用仪式性的短语回应了他,并做了相应的注释。“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开了个好头。税务官很开心评估日能这么愉快地开始。在这里,他也会依靠自己的直觉判断什么时候把某人放进自己随机抽查的名单,什么时候相信他们所言真实无虚。
事实证明,这是忙碌的一天,但也是愉悦的一天。当然,庄稼被毁、牛群死亡、孩子去世和丈夫逃跑等消息伴随的哀叹总是令人心碎,但今天他并没有像以往听到那么多,而且克雷曼甚至相信了其中一些故事。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善意,他在一个案例中批准了给丈夫过世的女人的退款,省得人家说税务官都是怪物。他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仅此而已——为陛下服务的神圣职责。
当他借着牛油灯的光芒写下最后一条账目、原谅了最后一个人时,已经接近深夜。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第二份名单,上面有五个名字。他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来进行随机财产抽查,最后将所有数字汇总即可。
就在他猛地合上账目的时候,长老又来了,他穿着凌乱的礼袍。“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的地牢里还关着那个邪恶的异端,而且——”
“先征税,”克雷曼疲倦地告诉他,然后站了起来。“先征税,再谈其他。”
“当然。”老人顺从地点点头。“如您所愿。”
*
他没有事先通知,直接走进了第一所房子。对于随机抽查来说,在未通知的情况下突然到访是很重要的,尽管他并没有幻想过能隐藏自己的行踪:他在雅罕诺齐亚的街道上行走的每时每刻,都在被无数双眼睛偷偷地注视着,他所做的一切都会立即在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中传播。
但这对夫妇是真的很惊讶。当他走进门时,他们吓得跳了起来。女人跑到另一间屋子里藏了起来,男人看似随意地站在税务官面前,但却有意无意挡住了税务官窥伺女人房间的视线。克雷曼知道原因:很多税务官施加令人肉痛的高额税金,就是因为看到屋子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样他们就可以用税额减免来讨得女人的欢心。但克雷曼从未这样做过。毕竟,雅罕诺齐亚的长老们很有前瞻性,昨晚给他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非常年轻——他们知道他的喜好——他在这方面已经相当满意了。
“我是帝国税务官克雷曼。”他对着那个看起来又气又怕的年轻人宣布了他的身份。“根据我的记录,你去年结婚了。对此我必须做一个评估。把你拥有的一切东西都展示出来吧。”
当他们进入隔壁房间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税务官敏锐地发现窗户微微张开着。克雷曼露出了冷酷的笑容。她肯定是跳窗逃跑了。
他打开了橱柜,又看了看水浒,用手摸了摸床下的稻草,又敲了敲木制横梁和墙壁。如他所料,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最后,他在清单中输入了一个看起来合适的数字。
年轻人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我为陛下奉献!”他喊道。
“我代陛下收取。”克雷曼回答。然后他离开了。
税务总账被再次封存起来,锁进了柜子里。现行税单的副本已经制作完成,并夹在了变更之书中,现在唯一剩下的任务就是发布征税声明。
税金的收取实际上是由城市完成的;这和他无关。他的职责只在于确定应付金额。除此之外,税金的运输也和他无关;下一位来到雅罕诺齐亚的发毯商人会负责这个问题。征税声明就是给发毯商人预备的,在港口城上缴他代为收取的税金以及发毯车的时候会需要它来清点数额。
大多数人会觉得税金会被敬献给皇帝,但事情并非如此。税金从未离开过这个星球。这里只会向皇宫进献一种资源——发毯。税金只不过是用来购买发毯的钱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发毯商人被赋予征收税金的责任。当他们到达港口城的时候,他们会交付发毯、剩余的钱财以及税务官的征税声明。这些数字会被拿来与各城市的发毯行会长们寄来的发毯购买记录交叉比对。这样就可以确定商人到底是恪尽职守还是中饱私囊。
“税已经征完了。”长老走进房间的时候克雷曼随口说道。“如果你们还有其他需要帝国法官解决的争端,现在可以说了。”
“我们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异端。”老人回答道。
“哦对了,你说的异端。”克雷曼打断了征税声明的书写,向后靠了一下。“他都做了什么恶事呢?”
“他说了各种各样亵渎神明的话;比如,陛下不再统治了,他已经被推翻了,等等类似的胡话。而且是在两位备受尊敬的发毯匠在场的情况下说出的,他们都愿意为此事作证。”
克雷曼无聊地叹了口气。“唉,又是这种古老的谣言。这种故事已经流传了整整二十年,总有更多的疯子觉得他们要再次传播这个谣言。为什么你们不直接绞死他?法律就是为这种人准备的。”
“呃,”长老拉长了回答的声音,“我们不确定法律是否适用于这个案子。这位异端是一位外来者,而且是一位非常古怪的外来者。我们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他自称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太过遥远以至于天空中都看不到。”
“这倒不奇怪;陛下的疆域是广袤无垠的。”克雷曼插嘴说。
“然后他说他是那些声称推翻了皇帝的叛军中的一员——请原谅我的言辞,但我只是在重复那个外来者所说的话。他说他是从一艘环绕我们世界飞行的叛军飞船上下来的。”
税务官哈哈大笑,“荒谬!如果这样的飞船存在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用尽方法前来营救他的。我早就说了,她就是个疯子。”
“是的,我们也这么想。”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但让我们坚持等法官大人您来判案的原因,是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无线电装置。”
“无线电装置?”克雷曼竖起了耳朵。
“是的。我把它带过来了。”长老从斗篷的深处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金属盒子,上面只有一个麦克风薄膜和几个按钮。
克雷曼把它拿在手里,好奇地检查着。它非常轻盈,几乎没有磨损。税务官这一辈子遇到的技术设备几乎都有常见的划痕或者硬伤,但这件没有。
“你确定这是无线电吗?”
“那个外来者声称它是。我实在想不到他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也太……小了!”克雷曼很多年前有过一台无线电,像一个又重又笨的板条箱。那时候,他还会直接向港口城报告税收情况。后来有一天,他遇到了沙尘暴;他的坐骑摔倒了,然后他那珍贵的财产就被一块石头撞碎了。
克雷曼愈加仔细地检查了这个小装置。开关没有标记;只有背面印着一些东西——像一个数字,但是是用书面记录的形式书写的,这只是隐约提醒着他过去曾熟悉的密码。
他把这件仪器拿在手里的时间越长,他内心滋长的诡异恐惧感就就越深——那种恐惧就好像你站在悬崖边上,被迫向下注视一个黑暗笼罩、无法估量的深渊。他意识到了,这个装置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它是一件异物。不管意味着什么,它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这里正在发生一些事情,而这已经超越了他司法能力的边界。
这突如其来的洞见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让他摆脱所有责任,并保证自己完全符合规定。
“这个异端应该被带去港口城,”他最终宣布。“他……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那个装置。”
“要我把他带到您面前吗?”长老问道。
“不,没那个必要。我会在征税声明中记录我的决定。下一位来到雅罕诺齐亚的发毯商人会把他运送到理事会面前。”
似乎是要排除任何可能的反对意见,他迅速在征税声明的下方空白处画了一个合适的符号,然后在旁边滴上了密封蜡,并用他的图章在蜡上做了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