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马《神理市》（九）|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在神理市，有人把偷情谈成恋爱，有人把复仇当成父爱。城市的繁荣和个人的哀怨。大世界的小人物，也要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旦你决定开始，何时结束就不是你能决定了。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未马 | 动漫编剧、编辑。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的边缘疯狂试探。
神理市
第九章 那张脸
全文约33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你可以再描述一遍当时事情的经过吗？”年轻的警官抬起头，目光锐利。眼神似乎并不把面前的白启阳当作目击证人，反而像是嫌疑人一样。
“刚刚不是都记录过了吗小严。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去翻一下问询记录吧。”年轻警官身边是一个30多岁，看起来更油滑老练的警官。他一边瞄着墙上的钟，一边不耐烦地催促道。
0点到8点这一班真难熬啊。他昨天在线上玩了通宵的牌，盘算着干脆把连着的这几个小时的班上完，再回去好好补个觉。补完了觉正好到下午，他约了几个同一天出行的朋友去熟识的酒吧喝酒，运气好的话晚上能碰上一个质素不错的艳遇对象。就算运气差点，质素普通也无所谓，反正艳遇是总能有的。
在这座城市里，恋爱是一件奢侈的东西。他才不会把仅有的一天出行时间浪费在寻找爱情上。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一周只能见面一天的尴尬，就像把种子埋进了土里，一周才浇一次水。什么种子能在这种条件下发芽？更别提开花与结果。
于是在出行日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总有人像发情的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在酒吧里寻找一起渡过午夜前时光的对象。男人、女人，都不太挑剔，只求能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释放掉自己蠢蠢欲动的荷尔蒙。人们急不可耐地搭讪，并不多做试探与交流，只要对方并不太令自己反感，就草草结束那象征性的，并不用心的求偶仪式，转去附近的酒店直奔主题。这样的关系，甚至无需面对普通的一夜情在第二日醒来后令人尴尬的寒暄环节。大家在午夜到来之前匆匆离去，就算偶尔有对方令自己特别心动的情况，但是想到下次的见面无论如何要隔上6天的时间，就兴味索然地打消掉了继续联络的念头。
一个人独处一周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只能把自己交付给肥皂剧集、电影、综艺、游戏，以及一切可以让人忘记时间意义的娱乐。而沉溺在这些东西里，可以磨灭掉任何心动。
也是因为这种漫长，可以出行的那一天就会把人们的生命浓度变高。野心、自由、欢娱还有情欲的浓度，都被成倍的释放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躁动起来，对身边搭档没完没了的问询也开始更不耐烦。也不知道是因为年轻还是怎么回事，这家伙上进到让人心烦。可是要上进，来神理市当什么警察？在这个全世界犯罪率最低的城市里完成自己除暴安良的梦想，就像在沙漠里捧着一颗种子，说自己的梦想是要种出世界上汁水最丰满、最甜的果子树。
眼看时间已经快要接近8点。
“可以了白秘书。事发经过我们已经都记录下来了。感谢您今天的配合，稍后您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年长警官不再给搭档发问的机会，自作主张地结束了对话。他看过资料，对方的身份是市长秘书，当然，是七分之一的秘书。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毕竟身份特殊，不要搞得对方印象太差才好。
“还不行。我还有一些细节想要白先生再陈述得清楚一些。”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吧。”
“没关系。”白启阳打断了年长警官的不悦，“如果警官需要的话，我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和刚才说过的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就是了。”
“嗯。我需要你再说一遍。”年轻警官不知道是听不出白启阳话里婉拒的意思，还是听出来了却不想理会，不识趣地回答。
他身边的年长警官闭了闭眼睛，隔着眼皮都能看出他眼球上翻的弧度。
编号02315，严求。
白启阳看了看他胸前的警牌。记住了这个名字。
“昨天晚上接近午夜的时候，我从医院回家。”白启阳开始了他的陈述，“在走进大楼前，注意到大楼外绿化带旁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在我和保安打过招呼之后，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我回过头，发现那个男人冲进了他对面停着的那辆，车牌号为VC1S482的汽车。他进入驾驶室后连车门都没有关，就把车子启动了。随后那辆车横穿过马路，直接撞上了防浪堤的护栏，几秒钟后，车子在空中发生了爆炸。”
“过程大概就是这样。”白启阳有条理地结束了复述。
“行了吧？ 是不是，都说了和刚才说的一样。”年长警官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桌面。
“嗯。”年轻警官依旧皱眉看着证词，半晌才道：“可以了。”
正当白启阳直了直后背，做好了起身离开的准备时。
“接下来说这一遍的时候，我会提一些问题。麻烦白先生配合回答一下。”年轻警官忽然道。
“你有完没完！”年长的警官猛的拍起了桌子。
“我还没有问完。”严求认真回答道。
年长警官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道：“同样的话要说多少遍你才能算问完？！”
“我没有问题了就可以问完了。”
“有问题你刚才为什么不问？”
“刚才我还没想好。”
“你……”
“昨天晚上接近午夜的时候，”白启阳的陈述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我从医院回家。”
“请问白先生上医院是自己看病还是探视病人？”严求用问题迅速跟了上来。
忽然像是被变成局外人的年长警官在一旁脸色青红交接，尴尬异常。
“是自己看病。”
“什么病？方便说一下吗？”严求追问道。
“方便。是休眠唤醒综合征。”
“是指，从规律的休眠中忽然被强制唤醒的人身体会出现的一系列不适症状吗？”
白启阳点头：“是。严警官又不是休眠者，这方面懂得倒是很多。”
严求并不理会白启阳话中的讽刺，道：“你可以接着往下说了。”
白启阳：“在走进大楼前，我注意到大楼外绿化带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严求：“为什么你会「注意」到他？”
白启阳愣住了：“什么？”
严求抬眼看他道：“如果只是为了描述现场的情况，我们通常会直接说「看到」——我看到长椅上坐了一个男人。而你使用了「注意」这个词，表示这个男人的存在超过了一般客观存在的感觉，让你感到在意。为什么？”
“不过是个用词，你太较真了吧？”年长警官嗤之以鼻。
“白先生的表情说明了这并不是我的较真。”严求看着白启阳道。
的确。白启阳微微皱眉，陷入了思考。
他说的没错。确实那个男人是让他感到在意的。但是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呢？是那种不知在哪见过的熟悉感，还是……
“他当时抬头看过我一眼，我和他眼神对视时，他的表情很奇怪。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感到在意吧。”白启阳决定了自己的答案。
“什么样奇怪的表情？”严求追问。
“他好像被吓到了。或许是因为午夜交接的那几分钟一般没什么人会在外面，他没想到我会出现。成为目睹他行为的证人吧。”
“没有根据的自我猜测白先生可以不用说。”严求道。
白启阳：“……”
严求：“请接着说吧。”
“在我和保安打过招呼之后，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见那个男人冲进了他对面停着的那辆，车牌号为VC1S482的汽车。”白启阳加快了语速。
“车牌号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严求问道。
“记得清楚也有问题吗？”白启阳语气愈发不悦道。
“事发突然，过程也很快。震惊的情绪下，一般人能记得车辆的品牌或者颜色就已经不错了，再冷静一些的人或者能记住几个字母或数字。但是把车牌记得这么清楚的人，除非白先生说自己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没那么戏剧。”白启阳冷笑了一声，“理由很简单，我每个周三都会开这辆车子，所以我当然记得。”
“你的意思是，这辆车子本来应该是你今天的用车？”这次倒是换严求有一点惊讶。就连他身旁的警官也来了精神。
“不。我刚才说过，我已经终止了休眠。工作的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需要出门。所以我已经和租车公司退了这辆车在周三的租贷权，换了一辆长租车。这辆车今天停在这栋楼前并不是为了等我的。只是因为之前长期用过它的原因，我才记得它的车牌号。”
“原来是这样。”严求低下头，在证词上画上了几个圈，又皱起了眉头，“休眠唤醒综合征，周三用车，退租……”他自己旁若无人地喃喃了起来。
就在身旁的年长警官终于忍不住，想要打断他的时候，他猛的抬起了头，直视对面的男人，问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白启阳先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起事故，本来是想杀你的？”
白启阳先是被问得一愣，正想发笑，忽然，一个微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几个电光闪回之间，那个念头已如滚雷一般在他脑中越滚越大，隆隆作响，最终炸响——
他终于想起他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了。
五年前。
那幢高楼下。透过密密的围观人墙，他梦里的那个女人躺在一片暗红的血污之中。在她身侧，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孩子嚎啕大哭。他在人群外，双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那个中年男人痛苦扭曲的脸他只敢看了一眼。
而那张脸，正是几小时前，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他看的那张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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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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