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天,那么还能做些什么?《我与她最后的时光》》
其一 五月二十九日,在病床上久卧多日的优秀素质,和自己的训练员丈夫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逃”。时间先拨回到几十天前,四月十六日之后。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她的身体猛然垮了,原来很丰满的身体也消瘦了许多,脸色憔悴而枯黄,。生病以来,原本和善的性情显得怯懦,她对远在海外的亲人关怀备至,对她的丈夫也更依恋了,她每每窝在他的怀里,爱娇得非要亲一亲才能去干其他事。 中央特雷森附属病院给出了一种特殊绝症的诊断书,夫妻俩考量许多后,选择前往故乡的渡边町特雷森疗养院进行保守治疗,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 像那些被病魔以其他方式折磨的亲人一样,丈夫又一次在病房门外将一切心中无论可发泄还是无处发泄的忧虑发泄完毕,然后尽可能露出一个平静,但又给予人安慰的笑容进入病房。 他左顾右盼,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如他所料,内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阳台向阳处,鎏金的阳光在她单薄的病号服上撂下一片薄金,午后的阳光并不十分温暖,甚至有些灼热。丈夫有点不敢看自己心爱的妻子,怕光芒下她的身体浮现出病态的不堪,如果此时走近,她或许会下意识地用衣襟遮住自己裸露的手腕,向自己的丈夫抱歉地笑一笑。此时应该做些什么呢?把空调开低一点?这会不会加重她的病情?事到如今,丈夫也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回来了?” “嗯。” “医生怎么说的?” “呃,好好休息。你今天怎么样?” “我还好,但是好久没洗头,头发有点不太舒服。” “我去打盆水来……”我像是逃跑一样试图从她身边离去,却不曾想被她牵住了衣角。 “我向剪个头发,长发洗头实在是不太方便。” “那我找人来……” “不用。”她抬起手,将搭在肩上的两团蓬松的双马尾解开,她的手指有些僵硬,以至于解头发的时候过度用力,绷断了一根头绳,断裂的头绳牵扯着一根红色的发丝,从头顶飘落,凝固在投下的光线中,镶嵌着一点今日的太阳。 “你去找把剪刀吧。”她用剩下的头绳扎起了高马尾,就像现役时期穿着啦啦队服一样,那时候,中央特雷森赛场当空的烈日闪耀着她白皙的肌肤,挥洒着的汗水滋润着脚下的草地,而如今,渐渐西沉的太阳残酷地任由光线透过她的病号服,投下一片属于因为病弱而显得瘦削的胴体的影子。 “最后看一眼,可千万要记住哦。”她冲我说道,此时正在地板上铺着报纸的我刚刚抬头,映入我眼的是一张俏丽的脸,她的睫毛上镶嵌着黄金,在阴影的衬托下,苍白的脸上也仿佛有了生气,眼旁的皱纹似乎从来就不存在,就像现役时手捧着奖杯一样年轻。 “剪吧。”我的手拂过她的马尾辫,和常人的发质不同,像是某种织物。最终,我狠下心,将冰冷的金属剪子向辫子的终端靠近,张开了刀刃,看着雪白的刀锋靠近那火红如夕阳的发丝,一根,接着是两根,三根。从身体上离开的发丝越来越多,它们交错着从空中陨落,在地面的旧报纸上铺成一片红日下的谷堆,我祈祷着刀锋太韧以至于让发丝不再飘散,一头火红的秀发得以保存,又祈祷刀锋锐利,让发丝飘落不至于让她感受到丝毫痛苦。寒冷的金属似乎浸透了手心渗出的汗液,也有了温度。 头发越来越少,剩下的是平整的发茬。 “训练员啊。”我深爱的她,再次对我喊起了那令人怀念的名字。 “怎么了?打算吃晚饭吗?” “剪完了吗?”或许是感受到头部重量的变化,她目视着窗外牧场的草地,向我发问。 “剪完了。”我如实回答,她隐藏在头发的后颈显露出来,挂着几滴从头上流下的汗液。这似乎让他清爽了许多,而我则像个破坏了艺术展上后现代画家作品的顽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好看吗?” “好看,真的很好看!比现役的时候还好看!”丈夫由衷地赞叹道,他眯着眼睛极力遏制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珠。 “训练员啊。”丈夫深爱的妻子,再次对他喊起了那令人怀念的名字。 “怎么了?打算吃晚饭吗?” “我现在,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可以满足我。” “说吧,就算去摘月亮我也会去把登月的票买好。” “没有那么困难啦,不过,第二个要求可能有点困难,我先提第一个好了。” “啊,居然会这么难啊,那么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了。”丈夫笑了笑,歉意地挠了挠自己地头。 “哪有还没听要求就先打退堂鼓的,第一个要求,‘我现在真的累得要命希望有人在旁边一边说我可爱或者是漂亮一边哄我睡觉,只是这样而已。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会恢复得精神饱满,再也不会任性的要求你做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了。’这个可以过会儿睡觉地时候在实现,第二个……” “第一个只要我还能呼吸就可以实现哦!”丈夫偷偷绕到内恰的身后,贴近耳朵沉下声音,使用魅惑的低语猛烈输出:“小内恰又坚强又努力,而且不管和什么对手比赛都不落下风,没有赢得比赛时恼怒的表情,以及平常羞涩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顺便一提我很喜欢。” “还有啊,小内恰出门时穿的常服太好看了,每次出门都感觉像是和女朋友约会一样,真是太漂亮了!顺便一提我很喜欢。” “还有啊,小内恰今天穿的衣服,实在是太……” “本来以为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攻陷了,没想到还是受不了啊。”内恰抱歉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毕竟内恰线可是比Bad Ending还容易攻略哦!” “那当然咯,你可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女主角。” “那你一定要实现我的第二个要求好吗?虽然无法实现也没关系。” “你说吧。” “你能再当一次我的训练员吗?你应该知道,新马赛之前的模拟赛我从来没赢过,小时候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跑法,只知道一股脑地向前冲,可总没有办法冲在最前面,后来才知道,大逃的跑法并不适合我。我现在已经不能奔跑了,不对,自从结婚以后我就没有好好地跑过,只是现在才真的不能跑了,但是我想跑一场,轰轰烈烈地大逃一回,可以吗?” 显然是被妻子的话给震惊到,丈夫似乎瞧见阳台的一片光影中,年轻的自己正准备向台下未来的妻子挥手回礼,却被特雷森的电话打断了进程。 “当然啦!不过,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他那刻印在生命中的苦痛仿佛完全消失,灵魂永远年轻。 “那你一定得抓紧时间,不然估计会后悔一辈子哦!” “当然啦,要是没有实现你的愿望,你估计会后悔一辈子吧。”丈夫安抚好自己的妻子,看着妻子的眼睛安详地闭上,随后头也不会地踏出病房的门,没有一丝停留。 当内恰睁开眼,周身的疼痛让她无比希望得到丈夫的安抚,然而,那个许诺永远不会消失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两天,三天。 治疗还在持续,验血,验尿,止痛剂,镇静剂,电针灸,抗生素,轮番上阵,可她依旧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有时候,她想做起来用手比划一下,但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四肢像铁块一样沉,仿佛身体要压塌床板,陷入地下,时间真得不多了。 钟表上的指针正指向二十九日最后的十二点钟,指针没有在那一时刻停留,时间继续向前走去,永远也不再返回它经过的地方了。 “内恰?” 她似乎产生了幻听,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干瘪的嘴唇似乎无法回应 “优秀素质同学!听见了吗?我是训练员,编号:19890416!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你的训练员!而你将成为我的担当赛马娘!让我们一起冲击闪耀系列赛的顶峰吧!” 是啊,她听见了,她听的清清楚楚,丈夫,不,训练员的声音很大,恐怕整个疗养院都能听见!她挣扎地坐起来,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头脑竟然如此清晰。剧痛消失了,身体也不再沉重,全部的生命力似乎都为脱离这囚禁躯体的牢笼而疯狂运行,这时她明白,生命的蜡烛已达尽头,一团比以前那烛火苗亮十倍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她竭尽全力地想告诉训练员她什么都听见了,但是说话却是个该死的瓶颈。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又能动了,虽然几近消失的肌肉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此刻身体的状态,她看见自己的训练员站在阳台打开的落地窗上,穿着陈旧但不破旧的训练员制服,散发着无比浓烈的樟脑丸气味。 “优秀素质同学,因为你还没有前往特雷森报道,所以作为你的训练员,必须确保你受教育的权力,外面很冷,所以我帮你穿好衣服,我们现在就出发!”训练员严肃地叮嘱自己地担当,细致地整理好适合穿着的衣物,披在她的身上,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大声叫喊估计早就把整个人数稀少的疗养院惊醒。 忍住吐槽训练员的冲动,一人一马快速走下楼梯。绕过守门大爷的视线,坐上了停靠在疗养院外渡边牧场栅栏上摩托车。 “其实我们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我和那个大爷说过,他是我的主治医师。” “我当然知道啊!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骑着他那宝贵得不行的摩托车。”训练员先给优秀素质戴上马娘特制的头盔,再给自己戴上。 “你想去哪?” “我想去海边,说起来,我家离海边不过六公里,这次过来一直躺在病床上,不去看一下也太可惜了。” “好,那我们就走隧道这条路,现在就出发!” 摩托车载着二人驶入长长的穿山隧道,这条高速公路已经年久失修,但似乎还能嗅到刚刚铺好的沥青味,满载着学员巴士刚刚驶入隧道,目标是中央特雷森学院。 “竞赛,然后live,使无数人痴迷的一大娱乐[闪耀系列]。在这里培养未来明星的,日本马娘训练中心学院,通称——特雷森学园。内恰同学,你记住了吗?” “原来特雷森学园的名字是这样啊!诗歌剧同学肯定不知道呢!” “特雷森学院是中高一贯制寄宿学校,从一天的开始到闪耀的未来,学园会全力地进行支持……” “[一马当先,万马无光]这就是我们学院的宗旨……现场抽查,内恰同学,我校的宗旨是?” “[一马当先,万马无光!]” “很好,但是我听不清,再说一遍?” “风太大了!” “那我们就成为风!先头的景色,绝不让给别人!”摩托车再次加速,越来越快,超过了传说赛马娘鲁道夫象征的最后直线冲刺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历史中任何一位马娘,就连三女神也望尘莫及。 在无尽的风声中,内恰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她缓缓地合了眼,想象着自己融入了周遭风: “用不着为我担心,我不过是风,我是在时间之中彷徨,从宇宙诞生直到死亡的时间里,所以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我只是风。” 大气微微摇颤,风绽出笑容,须臾,亘古不灭的沉寂重新笼罩了高速公路的表面。 她记不得自己做过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像那名作家笔下的青年一样,对着自己扣动了扳机。 其二 五月三十日 凌晨四点。 老式的摩托车停靠在沙滩上,远处是一辆被遗弃在沙滩上的红色跑车,海风与时间让它褪色,似乎只要多停靠一会儿,这两摩托车就会定格在画面中,和轿车,破碎的防波堤,细密的沙子,永远不停歇的海浪在一起,成为照片的一部分。这辆摩托车和轿车都是曾经时代的一部分,唯一的区别在于它们的境遇,年轻时无忧无虑地骑着摩托出发,二十年后,终于追上了那辆生锈的跑车。 海天一线的地方微微泛白,太阳还未升起,依旧昭示着自己的伟力,此时也看不见月亮,但是一定有光将眼前的这片天色映成一片蔚蓝。 他举起包里的摄像机,一个想法浮现在海面上。每当天色渐暗的时候,天空总是从天蓝变成一片墨色,那么在变化的过程中,一定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天空会呈现海的颜色,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天空中没有云,不对,应该是有云的,极高极高的云蔽住天空,其下,是一层极淡极淡薄的云,一条一条的,飘在高处,这些吃透了愈来愈蓝的的天空的云彩,就像拍击在海岸礁石上的浪花一样,隐没在天空最边缘的深色山脉上。 他像只闲暇时抬头看向天空的蚂蚁,却睹见了海王星一样的天空。 “海水好凉啊!”优秀素质站在沙地上,拖鞋早就被甩到了一边。 “快把拖鞋穿上!会着凉的!” “不要!”她的脚已经陷在柔软的沙中,每抬起一次,就带起一滩泥浆,她的速度很慢,病痛依旧摧残着她的身体,但她只是向海中走去,任由海水刺激着她有些红肿的皮肤。 直到海水没过膝盖,她才停下脚步。 “训练员!能给我拍张照吗?” 他调整了光圈,效果并不是很好。“可以是可以,但是光照并不是很好啊!” “那你就拍吧,反正你出门拍的难看照片也不止一张两张了!” 调整光圈,对焦,准备按动快门,内恰的虚影暗淡地投在平静的海面上,飘忽不定。 干脆就这样拍吧,他感到遗憾地做了最后决定,固定机位,重新调整光圈,对焦……内恰的虚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泛蓝的洋面,不,海本就是蓝色的,那是荧光斑彩的蓝,先是随着远处的浪花慢慢接近,像是浪花边缘一道若隐若现的蓝色电光。 近了,更近了,海面上荡起一波波蓝色的涟漪,随浪而来,最终它们占据了海面的大部,猛烈地侵透在礁石间,炸出蓝色的雾霭,浪头平静后,便散作星辰流入洋中,如梦似幻。 “真是漂亮啊!”优秀素质低下头,俯仰之间,犹如被银河举托。那是蓝眼泪,是赤潮的一种,会发光的海洋浮游生物受到外界刺激释放荧光,就形成了绝美的荧光蓝海。 训练员设定好定时快门,兴奋地和她打着招呼。优秀素质倚靠在身后的大块礁石上,用脚拨弄着蓝色星云。蓝色的浪花席卷而来,在礁石前散成淡蓝色的水雾,优秀素质消失在蓝色的雾霭中。 “内恰!内恰!”训练员的双足在沙滩上飞奔,拖鞋早就不翼而飞,脚在沙地上刻上痕迹,接着被蓝色的光膜掩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内恰,内恰!” “担心什么呢,现在是涨潮,我可不会被卷到海里呢!”她攀附着礁石爬起来,日光从云层中探出,投射在海面上。蓝眼泪离开了大海,光芒逐渐消失,浪漫而短暂。 “现在的光效应该不错了吧,如果拍不出好照片,我可是会生气的!” “那就得看你上不上镜咯,毕竟我刚才可是设定了定时快门呢,来,现在看镜头!” 远处的浪花终于攀上沙滩,在尽头处消失,留下覆盖着海水的一层镜面,那极高的云彩染上了太阳的金色,灿烂的大块色斑渲染成天空的底色,映衬在镜面的沙地上。 优秀素质寻到了遗失的拖鞋,一步踏在沙上,荡起两圈不平静的涟漪,将她包裹的世界,旋转得太过剧烈,她站在像天国一样的天空,快门扣动的瞬间,镜面的倒影像被离心力贴着不让掉落那般,拼了命地去贴近她。 其三 摩托车还不能退休,正在驶往下一个目的地。 “你想去哪?” “我想,回家看看。” “你如果困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不过要好好抱紧我。” “听我说啊,训练员。” “怎么了?” “你不在的那几个晚上,我时不时醒来,怕得不得了。” “你会没事的。”训练员回答道,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仅仅为了将对话延长,“前段时间我在网站上看到了关于猫猫寿命翻倍的视频……现在科技很发达……女儿都准备搭乘殖民飞船前往新家园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从家里带了一本你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忘记还的书,借书卡还忘在里面呢……” “我以前骗过你,做了一件绝对对不住你的事。” “又旧事重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的了,那天好像在摩天轮上……” “真是受不了你!”她最后一次试着攥住拳头捶打训练员的背部,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摩托车停靠在一处电线杆前,那还没完全拆除的围墙,标示着那里曾经存在过一栋房屋,如今只留下一间空屋子,沾染灰尘的窗帘上,曾经挂着许多纸折的千纸鹤,它们已经尽数被雨水打成纸浆,消失在时间留下的某处裂隙中。 “走吧,回去吧。”她瞥了一眼那个曾经只属于自己的窗口,但她清楚自己什么都带不走。摩托驶上乡道,路旁的石缝里生长着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她偷偷地伸出手,扯碎了芬芳。 五月三十日四点十六分的夜空没有什么不同,当训练员载着摩托车回到渡边疗养院旁的草场时,满天繁星依旧裹挟着天幕。直到阳光从东面的洋面上掀起一块幕布,而西面山岳上的夜空还飘着淡漠的星海…… 一人一马将摩托车停靠在原来的位置,将穿着的鞋子脱在路沿,赤着脚行走在初夏的草场上。 青草绿得发油,没过了脚踝,篱笆旁的草叶尖上跃动着光点,那是萤火虫。 莹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训练员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仿徨。 优秀素质找了个相对舒适地位置,在野地了躺下,让眼睛饱览这即将转瞬即逝地夜空,训练员侧卧在她的身旁,饱览那个属于自己的她。 “那个啊,训练员?” “怎么了?” “我感觉自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到星星上那么远。” “你想去吗?” “不太想,不过如果你忘了我,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忘不掉,不论你去哪一颗星星,我都能把你找到。” “真的?这么多星星?” “当然了。” “那一颗是啥?”她抬起手,指向天边一角一颗黯淡的星。 “那是波江座。” “那一颗呢?” “那是半人马的南门二……” “那这一颗呢?” “这是天津四。” “小天资乘坐的飞船好像就是去那里吧。” “是的,现在人类都有能力在太空建设大型殖民船了,科技越来越发达,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要搭乘哪一艘飞船?” “我记得一共造了六艘,不过我就记得两艘,一艘叫秋菊号,一艘叫风信子号。” “我觉得秋菊号比较好,她要飞很久吗?” “很久,但是她们会在船上冬眠,做个梦就到了。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还接受不了冬眠,只要好好调养,以后我们一起去未来。” 她没有回应,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而是随手指向天空中的另一颗星,“那颗叫什么?” “五车四。” “那一颗呢?” “老人星。” “你说这些,可能爱慕织姬同学会更喜欢一点。” “可我又不是她的训练员。” “那一颗呢?”她抬手指向另一颗星辰,可我却看不到。 “我不知道。” “总算说不出来了吗?” 随之,她朝我转过脸,甜甜地一笑,微微地歪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踪迹。 “我,并不是什么最闪耀的星星。并不能像那样闪闪发光。我是没有办法做照亮大家的主人公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认为自己无法成为的时候,不然的话,也不会来这座学园了。对不起了,训练员君。” “并不是哦!”我笑着安慰着她,“即便说不出星星的名字,但那些星星全部都属于你,每当你做出什么成就,我都会在心中记下,找一颗合适的星星安上去,比如说你刚才指的那一颗,就是若驹S的比赛。” “那一颗呢?” “那是新马赛,你赢了我还和你挥手来着。” “那一颗呢?” “那是一月五日的福寿草特别赛。” “那一颗呢?” “本来是属于皋月賞和日本德比的,不过你那个时候不是骨膜炎受伤了来着嘛,所以就属于抚子賞了。” “那一颗呢?” “那颗是七月二十八号的不知火特别赛,旁边那颗是八月十日的叶月賞。下面那颗是八月二十五的G3小仓纪念。” “那颗呢” “十月十三号的G2的京都新闻杯,旁边的属于十一月三日的菊花赏。下面那颗是十二月八号的G2鸣尾纪念,最亮的三颗是连续三年参加的有马纪念。” “都没有赢呢!” “帝王同学也没有全赢下来嘛。” “那颗呢?” “那是十一月一日的天皇赏(秋)” …… “那一颗属于G2阿根廷共和国杯。” “这次跑完就退役了,这下你可没法说了。” “那颗是训练赛的,你还输给美丽周日和maya了!” “诶,还能这样算吗?” “当然咯,毕竟是所有成就嘛,这一颗属于速度训练破记录,那一颗属于我心中最可爱妻子,那一颗属于……” “停停停,这也太作弊了吧!” “你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那一颗属于,第一次自己上学没有在路上哭!虽然回家的路上哭了呢!” “你怎么会知道!” “哼哼,当然是马场先生告诉我的咯!” “太过分了!哼!”内恰生气地把脑袋扭到另外一边,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训练员君,假如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会像今天这样吗?” “嗯,我不好说吧,我小时候挺失败的,如果幼儿园的午餐吃的是饺子,我会很开心,因为那是我唯一可以独立吃完的食物,如果吃面条,那我会很难受,因为我不知道面条该怎么吃,于是就一根一根地吃,别人都吃完了,我碗里还剩下整整一碗,大家都等着我吃完准备去睡午觉,我一着急,就开始哭……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欠缺一点呢……如果你遇见这样的我,会来安抚我吗?” “当然不会咯!我小时候可坏呢!会狠狠地嘲笑你!” “啊!那可太惨了。不过每当我抬头看到这片星空,我的内心就感到十分安宁,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离你都不会远了。” “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内恰伸展着手脚,在草场上摊开成一个大字,“我现在想在野地里睡一会儿,小时候我就这么干,悠闲地在草地上躺到下午,然后妈妈喊我回家吃饭,顺路从野地给我采两朵小野花。” “睡觉的话,还是在床上休息比较舒服一点吧。” “可我好困啊,就想在野地睡觉啊!” “好吧好吧,那你睡够了可要好好回去休息哦!” “当然咯,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采一朵小花,就是我家附近的路边的那一朵,白色的,之前路上应该有看见吧!”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很快就回来,你可不要骗我到处乱跑哦!” “内恰现在很困啦,不可能乱跑的,我感觉自己快要好起来了,上次买的鸡肉还放在家里的冰箱里,回家晚饭就吃炒饭吧!” 我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草场上。 “就这样吧。”优秀素质闭上了眼睛。 其实结婚后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时候,她脱下因为褪色而显得发灰的耳套,耳朵上稀疏的绒毛抚摸着野地里的青草。可在野地里睡觉向来都是不踏实的,超越常人的听力捕捉着天地间的一切:风声,流水声,小鸟的啁啾声,女儿的啼哭声,思绪在纵横交错的记忆路上寻找着方向,穿插在梦境里,在倏忽间恍恍惚惚。她干瘪的肺部提供着愈来愈轻的呼吸,意识逐渐从她的身体中离去,可半睡半醒中,她依旧牵挂着不远处玩耍的女儿圣徒天资。她的目光最后一次透过眼睑,透过赛场上大榉树四散的枝叶,那里有破碎的蓝天,乱针般飞散的阳光,以及一朵被撕烂的白云。 “小(好)天资,吃饭了!”她在恍惚间抬起头,女儿依旧在野地追逐着蝴蝶,没有回头。她突然记起自己和女儿相似的名字,慢慢地从野地坐起来,转过脑袋。母亲蒲河美雪手里举着锅铲向她喊话,另一只手抓着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来了!”她跟随着母亲跑回去,家里的居酒屋此时已经人声鼎沸,马场先生坐在吧台上,悄悄地大量的砂糖往酒杯里面撒。 “小内恰!你幸福吗?” “幸福!”她蹦跳着拍着手,笑容仿佛被雕刻在脸上,“我赢了很多很多比赛,遇到了很好很好的训练员,我们还结婚了!我们的孩子正准备飞向太空呢!” “真好啊!那你的训练员呢?”母亲弯下腰,笑着问她。 “怪了,训练员呢?” 她走到人生尽头,在弥留之际最后一次睁开眼睛,那时所有的知性和记忆都消失在过去的深渊中,又回到童年纯真的感觉和梦幻之中,那是记忆中母亲微笑的时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