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犹见青山（九）

九月底，王楚钦任职一队教练，被正式任命的第二天就随队前往布达佩斯参加球星挑战赛。 中国队包揽了全部金牌，圆满完成任务的一队人马都期待能有个小假期休息一下，谁知回国的当天就赶上党员思想工作汇报会议，王楚钦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不情不愿地拿了个笔记本走进体总办公楼。 “真是冤家路窄！” 孙颖莎站在会议室门口踌躇着不知进退，回身小声嘀咕了句， 王楚钦坐在大长条桌的左后方，正百无聊赖的翻弄着面前的笔记本，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立着的娇小身影，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冷不防碰到一起，又触电似的立刻移开，王楚钦把目光投向风景寂寥的窗外，孙颖莎把尴尬地摆弄起挂在胸前的吊牌，直到王曼昱从后面走上来，捅了下她的腰窝，她才把撇着的嘴角收回来。 “干嘛呢，在这发什么呆啊？” 孙颖莎回头冲她使了个眼色，鳗鱼没什么反应，越过她后又催道， “快进来啊，一会摸鱼的位置没了。” 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鳗鱼大剌剌地走在前面，一路把她带到了王楚钦旁边，男人眼角余光瞥见她走过来，紧张的呼吸加快，连表情也不自然起来，可眼睛还是盯着窗外，大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孙颖莎也不理他，在和他隔着两个座位的地方挨着鳗鱼坐下来。 王曼昱左右看看，心下了然，偏着头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俩咋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没复合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啊” 孙颖莎把笔记本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胡乱翻到一页空白，拿起笔漫无目的画起来，头也不抬的回道， “你还想看我热脸贴冷屁股到什么程度，况且这都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昏暗的街角，诡谲迷离的霓虹灯交错闪烁，一对身影痴缠在一起，在地面上留下缱绻的倒影。 孙颖莎先是觉得唇上微凉，继而滚烫，然后是强势又细致的研磨。 混乱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钻进她的右耳，箍在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她被按在王楚钦的胸膛里，动弹不得。 未几，她抬起锻白的胳膊，小臂轻柔的搭上他的肩膀，娇哼一声后又勾住他的脖子。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她终于找到了力气，在他腰窝处推了下。 孙颖莎堪堪抬起头，眼眸轻扬，峨眉微蹙，颊上早就染了绮丽的红晕，两片绵软的唇瓣还来不及闭拢，呼吸间都是醉人的橙香。 男人松了扶在她颈后的手，温热的食指滑过她滚烫的耳垂，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肩头，停留了片刻后倏地垂下来。 他脸上燥热，强作镇定，又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和羞涩。 眼神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寻了半天，视线也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只能认命的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那颗蛊惑人心的小痣。 孙颖莎伸手去抚摸他的侧脸，上扬起嘴角，胸有成竹道， “王楚钦，你终于投降啦！” 听她轻快悦耳的语调，王楚钦呆愣了几秒，微微别开脸，不着痕迹的躲开她白嫩的小手，他嘴角涌上一丝苦涩的笑。 “所以，这又是个圈套，全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眼前的男人皱着眉，眼神肉眼可见的冷下来，女孩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心虚地缩了下肩膀。 王楚钦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勇气，像塔罗牌，被人轻轻一推，哗啦啦的轰然倒下来。 半掩的门拉开又合上，梁靖崑带着佳佳走出来，看见他俩隔着一米远，沉着脸对峙着，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选择火速逃离现场。 孙颖莎余光瞥见两人走远后，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她明白王楚钦在别扭什么，想撒娇哄哄他，抬手又去勾他的胳膊，从前，这一招百试不爽。 王楚钦生硬的别过身体，把手臂交叠着背在身后，好像打定主意不让她含糊过去。 他似在等着什么，绷着嘴角，下颌线紧紧收起，她也觉得委屈了，憋着嘴眼泪就要流下来， “王楚钦，你要还这样，我就真走了！” 见他还是不吭声，她气恼地抹了把眼泪，跺着脚嚷道， “我真走了，再也不理你了！” 冗长的报告还没念完，王曼昱单手撑起下巴眯着眼，昏昏然要睡过去。 不知谁突然打了个喷嚏，吓得她一激灵，胳膊肘不小心拐到了一旁的孙颖莎，这边刚跟周公牵手成功的女孩被从梦境里猛地拉回到现实，条件反射般的鼓起掌来。 寂静的室内响起突兀的声音，孙颖莎还有点迷糊，仍旧不明所以地呱唧个不停，右腿突然被猛捶了下，王曼昱抖着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大姐别拍了，没讲完呢！” 她陡然清醒了大半，再抬头时，不出意外收获一圈惊诧的表情，秦副主席一脸惊愕，倒是一旁翻着文件的刘主席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笑着拿起保温杯嘬了一口，抬手一指道， “可能是我讲的太精彩了，已经有同志迫不及待鼓掌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只有孙颖莎讪讪地摸了下头。 会议继续，繁复的主旨还没有传达完毕，室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落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细响。 彻底清醒了的孙颖莎这才得空细细咂摸起刚才的窘境，羞恼间往身边瞟一眼，正好撞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王楚钦把笔端轻含在嘴里，挑眉浅笑间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把手肘撑上桌子刚要瞪回去，对面却立马求饶似地眨了眨眼睛，飞出去的眼刀滞在半路，折返回来的时候差点伤到了一旁无辜的鳗鱼，她看孙颖莎嘴角挂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禁纳闷的问一句， “你笑啥？” “啊？” 女孩不明所以，恍惚了下，径自过滤掉刚才的问题，倒打一耙说道， “都怨你！” 一小时后，众人涌出会议室，狭长的走廊里瞬间热闹起来，三两相熟的老友默契地走到一起，马龙越过几人赶上来，挨着王楚钦的肩膀，抬着下巴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目光落在前面隔着两人的孙颖莎身上。 “怎么啦？现在连话都不说啦？” 王楚钦扯着嘴角故作苦涩笑了下，摇摇头， “算了吧，人家看我那眼神跟仇敌似的，我可不去自讨没趣。” 马龙啧了一声，对自己好弟弟的言论很不赞同，一板一眼地教育起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以后工作中免不了还要接触的，难不成永远不说话啦？” 他抬手看了眼表，瞧着时间还宽裕，真挚的发出了邀约， “晚上有时间一起吃点啊？老火锅咋样？” 王楚钦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我开车。” 大太阳底下，两个男人皱着眉头面面相觑，王楚钦的路虎停在树荫下，顶好的位置，早上刚抢到的时候他还沾沾自喜了一阵，这会儿笑不出来了，一辆蓝色的保时捷正好堵住他的车屁股，毫不客气的挤进那一片阴凉里。 王楚钦把刚买的星月菩提盘的嘎嘎响，甩手绕到车前，看见风挡玻璃后立着一个超级玛丽，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他把手机掏出来，抿着嘴，揪着眉对照着刚按下两个键就停住了，这串数字太熟悉了，是可以不经大脑神经处理就能脱口而出的熟悉。 那是一对情侣号，前七位一模一样只有尾号不同，孙颖莎的是5114，王楚钦的是4115，两个人的生日首尾连接，热恋时，这是人尽皆知的浪漫密语。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下意识往旁边走出了几步，与马龙隔了一段距离，话筒里传来女孩清亮的嗓音， “喂，大…” 他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淡淡地说一句， “麻烦你出来挪下车”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回道， “好，稍等一下” 这次语气明显礼貌生疏了些。 孙颖莎沿着白色的绽开墙皮的办公楼款步走来，阳光和阴影交替排列，她的眉间忽而展开忽而蹙起。 她迈着小巧的步伐不紧不慢，还是从前的样子，短发利落的掖在耳后，有几根不服帖的偷偷翘起，凭添了几分俏皮。 三十几岁的孙颖莎好像还是那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可爱娇憨。 王楚钦不禁打量下自己，最近工作太忙，总是熬夜加班，作息不规律直接导致了身材管理的严重懈怠，他暗地里憋住一口气，把稍显出的小肚腩藏进衣服里，都说做教练老地快，如今看来一点也不假，他现在和孙颖莎站在一起怕是会被认作叔叔和侄女儿。 三米远外，站在树下的马龙，年近半百了到还是神采奕奕，王楚钦定睛看他，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无语。 孙颖莎缓缓走近，跟马龙打了声招呼后就径自走过来， “这是你新买的车啊，莎莎” “嗯，是啊” 女孩回头不好意思的笑语，马龙抱起肩膀，满含深意的回一句， “还真是巧了，这叫什么，缘分天注定。” 说完也不管不顾面前两个人的脸色，兀自饶有兴致地笑起来。 王楚钦暗地里摸一把冷汗，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灵机一动开启毒舌攻击， “从国外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停车都别具一格，英国人都这么停车吗？” 孙颖莎举着钥匙刚按下解锁键，马上回头呛道， “不就是停个车嘛，王指至于这么含沙射影嘛，就你这点胸襟和格局还做一队教练呐，我建议你赶紧辞职，争取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误人子弟吧。” 王楚钦被怼地哑口无言，心里觉得有趣，奈何面子上过不去，半晌后红着脸又回了句， “孙会长真是牙尖嘴利啊，出国这两年学的专业是阴阳怪气吧！” “你！” “我怎么啦！” “哎呀，你俩没完没了啦！” 眼看两个人梗着脖子你一言我一语就要争地面红耳赤，马龙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都三十几岁的人，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成心让人看笑话是不是。” 两人这才噤了声，环视了一圈，果然有经过的小队员闻声驻足看热闹。 “哼，躲开！” 孙颖莎推开挡在面前的王楚钦，打开车门后回过头，猝不及防地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发动车子拐出大门。 留下男人独自站在阳光下，心里响过一大段悲伤情歌的旋律才勉强压住上扬的唇角，转身对一步三回头的小队员吼道， “看什么看，吃饱了练球去！” 晚上八点刚过， 密码锁响起嘀嗒一声，王楚钦开门走进玄关，把红色的行李箱停在那，室内昏暗，只有月光透过客厅的大玻璃照进来，他环视了一圈，有些失望地脱了鞋，抬手按下开关。 沙发扶手上搭起一双瓷白的小腿，惬意的晃动了两下。 男人叉腰傻笑起来，娇俏的声音从沙发后传来， “王指，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