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红颜厄运多之三——闷煞了红粉女愁渡流年 新艳秋的个性与为人

    今天接着谈谈新艳秋先生的个性与为人。王龙章老师向曹靖陶先生学习书法和诗词之余，常听曹先生谈新艳秋先生的往事。刘老师与剧评家张醉丐先生交游，张先生又与新艳秋熟稔，故而常能听到新艳秋的真实情况，这比外边小报记者捕风捉影的猜测，强多了。

    前些日子看到过一个视频，有人讲座，说曾仲鸣捧新艳秋，其中有一句话“日伪时期，程砚秋不唱了，新艳秋才爆红”，话里话外的意思，新艳秋的红，是曾仲鸣捧的。这典型的是受了小报捕风捉影的蛊毒，道听途说的结果。在曾仲鸣1930年到北平结识新艳秋之前，新先生已经红的发紫，固然因为新先生“色艺双绝”（这是当时公认的评价，就是人漂亮，艺术高。的确，豆蔻年华的新艳秋，袅娜娉婷，长身玉立，性格温婉恬静，毫无旧艺人习气)，还有一点，就是梅兰芳的“梅党”及一些当时著名文人的扶持和认可。特别是梅先生，对新艳秋的奖掖扶持，费尽心力，像慈父一样。王老师听曹先生讲，1928年5月中旬某天，梅党领袖冯幼伟的母亲过大寿，梅党诸人为之举办庆寿堂会，梅先生亲自安排，让新艳秋和孟小冬合演【坐宫】，琴师徐兰沅打鼓，王少卿、王子祥（新艳秋的哥哥兼她的琴师)拉琴，王幼卿的大锣，老夫子陈德霖的小锣，而新艳秋的铁镜公主的旗头，由某王府的太福晋亲自给她梳的。整场演出，轰动九城。新、孟的合作可谓珠联璧合，十八岁的新艳秋表现出的大角气场，让在座的达官贵人和老艺人刮目相看，而且重要的是，此堂会已经表明，年轻的新艳秋已经步入京剧名伶的第一梯队，而且表现出来的造诣，已经非同小可。因此，那种说新艳秋是因为程先生日本人来了不唱了，才被曾仲鸣利用权势捧红的论调，多么无稽。且不说程先生在日伪时期并未全程辍演，就是新艳秋的走红，也是在二十年代末就已经开始了，和程先生辍不辍演、曾仲鸣捧不捧，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话题有些远了，咱们回来继续说新艳秋的为人和个性。首先，可以这么说，新艳秋在民国的风评之高，几乎是坤伶之冠，包括后来所谓的那些事件发生后，对新艳秋人性的评价，也不是小报渲染炒作的那样不堪。民国北平最著名的旧文人领袖，当属诗人樊樊山老人。老人对新艳秋评价用了“婉秀”两个字，婉者，性格温婉，秀者，秀外慧中。我觉得樊樊山先生这个评价，是非常妥帖的。

    但是新艳秋的性格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胆小懦弱，毫无主见，用著名诗人冒鹤亭的评价就是“懦弱多愁，拘束于旧道德，于三从四德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侍父母之心侍于兄嫂，实堪怜悯”。

   首先，新艳秋侍母至孝至恭，言听计从，不敢稍有忤逆。曹先生说过，新艳秋的母亲松老太太，是一位很有权威的旧式家庭主妇，她把女儿当成摇钱树，管束控制非常严厉。比如，新艳秋的衣服全由老太太管着，出门穿完，回来就得交回锁进柜子。新艳秋唱戏挣得钱，也全由老太太把着，新艳秋毫无财务自由，自己挣得钱，却无权干涉。有一次，新艳秋要去北海公园游玩，就张口向老太太要钱，老太太恩准，批了十五元，新艳秋装在皮夹里，不想在公园竟被扒手盗走，回来就挨了老太太责骂，以此为借口，以后更不给她钱了。正因为老太太的强势，新艳秋的哥哥王子祥，给妹妹拉琴，每场六十元包银，公事公办，唱完了就得付款，亲妹妹也明算账，就是怕被老太太都划拉过去，自己那份也得不到。

   曹先生讲，新艳秋虽然唱戏挣了很多钱，但一直无支配权，为此气闷不已。有一次梨园界救灾募捐，一般名角都奉献二三十元不等，只有新艳秋捐出一元，舆论哗然，说她吝啬，并给她起了绰号叫“新一元”，新艳秋知道后气苦不已，有谁知道风光大角背后，是毫无财权，那次老太太心情不爽，就给一元，自己却毫无办法，落得被人调侃误解，能不委屈上火吗？因此新艳秋不止一次对曹先生哭诉，自己太辛苦太委屈了。

   有一阶段，长期劳累，加之心情压抑，无人倾诉，新艳秋病倒了，又哭又笑，或几天不说话。家人慌了，又请医又看仙，以为是中了邪。后来曹先生和几位好友去看她，孱弱的新艳秋披着斗篷走出来，一脸迷惘的愁容——像极了【玉狮坠】里病中的吴幻娘，也像【风流棒】里“放荆”的李珠英——程先生演这俩人物，也是披着斗篷，一脸怅惘的。见了曹先生等人，新艳秋竟然神奇的恢复神智，于是新的家人都说，曹先生能镇鬼辟邪，曹先生对王老师讲这段时，苦笑着说，哪里是我能祛邪啊，她憋屈，压抑，无处倾诉，憋出毛病了。我们几个开导她，她对我们说出了心里话，心结瞬间打开了而已。

   松老太太不但在金钱上控制新艳秋，婚姻上也是老太太做主，新艳秋只能在婚姻大事上也听从母亲安排。有一次国民党将领李烈钧和曹先生一起看电影【红牡丹】，觉得很不错，就让曹把这个电影推荐给新艳秋，新先生看完后，说，女子当有自立精神，不能给别人活。李将军听后，还夸赞新艳秋有“奇志”。然而，现实中的她，对严母的安排，丝毫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哪里有一丝豪迈的奇志?因此曹先生总是慨叹，新艳秋富于情感，对任何人不说假话，心底忠厚，旧道德观念深厚，这害她不浅。

   1940年6月14日，新艳秋的母亲、65岁的松老太太去世，新艳秋和兄长子侄一起给老太太办了体面后事。

   我们讲，懦弱总是伴着善良。善良是新艳秋的天性。几乎梨园界所有义演，她在北平的话，都会参加。1935年9月20日，新艳秋为湖北水灾在吉祥戏院举行义演，筹得了不少善款。救灾会特别为新艳秋赠送了“巾帼英雄”牌匾，由著名书法家陆和九所书。新艳秋还当场画兰花二十幅拍卖，瞬间被订购一空，著名画家张大千又现场预定新艳秋兰花十幅以示支持。

   刘迎秋先生还讲过，1941年初，著名剧评家张醉丐去世，他去张府吊唁，看到当时人在天津的新艳秋派人吊唁，并给张家家属捐了款。张醉丐与新艳秋友善，新艳秋也没有忘记老朋友的扶持，感恩知报。

    对新艳秋成名有襄助之恩的王伊文，后来因报酬的事，与新艳秋的母亲和兄长闹翻，新艳秋的母兄在记者那抱怨王的种种不是，王伊文很伤心。新艳秋知道后，请曹先生转达她对王先生的慰问，说王先生对得住我们，不要上心里去，我母亲他们就认钱呐。可见新艳秋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曹先生讲过，新艳秋虽然懦弱胆小，但她内心也有一份倔强。某次一位富豪想约她赴宴，而新对此人印象不佳，不想去。她的哥哥怕得罪权贵，劝妹妹去应酬一下，但新艳秋毫不心动，说，他有权有势，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小失学的新艳秋，对文人有一种天然的仰慕和亲近感，她渴望文化知识，喜欢结交文人，对文人所赐诗词墨宝，都珍爱异常，爱不释手。曹先生讲，有一次徐兰沅赠给她一幅大诗人樊樊山的书法对联，新艳秋如获拱璧之珍，悬之客厅，时常欣赏。某次，樊樊山亲临新艳秋的书斋“凝绿馆”，看到此幅对联，问是哪里来的，新艳秋如实以告，是徐兰沅赠给她的“您的墨宝”，樊山老当时就笑骂，这个徐兰沅，造假造到我头上了。原来这是徐兰沅模仿的樊山老的墨迹，徐兰沅先生临摹樊山老人的书法，秀雅古拙，几乎可以乱真。过了几天，樊山老派人送来了他亲书的一幅对联——“月镜圆成三五夜，霓裳高咏九重天”，赞扬新艳秋艺术格调，寓意高远。——那时候的伶人，都很有水平的，程的琴师胡铁芬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小生王又筌更擅长秀美的瘦金体书法。

    总之，新艳秋在那个时代的风评，非常之高，她温柔，善良，懦弱，甚至毫无主见，听命于母亲兄长，这个性格为她以后悲惨经历，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