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谎言》羽月篇 上 第三部分 上
6
木仓当刑警已经十五年了。
木仓选择做一名刑警的理由，若追根究底，是因为他想处在一个善恶感分明的环境，从小木仓就看不惯社会上的尔虞我诈，无论嫌疑人多动情地叙述他们的动机，或者律师在法庭上为了被告多么得慷慨激昂，这些都与他无关，犯罪的人就是邪恶的，他的工作就是抓住这些邪恶的人，然后让法律执行公正的判决。
木仓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的其中一个字是这两个字结合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现在不管前辈后辈、上级下级，大家都这么叫他，他对外号这种东西也不怎么敏感。
木仓从长相看压根就不像一个武官，他的腮骨并不突出，额头略突，长得十分清爽，一头铁丝般又硬又短的头发理得齐平，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新闻报纸的他不像刑警支队的一名负支队长，活脱脱一个杂志社里工作的普通职员，被老友嘲笑说如果现在换一个发型还能去骗一骗那些傻傻的年轻女性。不过他身材高大，虽略瘦但十分精壮，略微凹陷的眼瞳内射出的目光像猎犬一样锐利，时常表情严肃，说话嗓门也出乎意料地较高，诈一看是难以相处的人，但意外地非常风趣。
《一对夫妇于A市在自家中被杀害》
木仓被这一篇报道吸引了眼球。
他此时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看着报纸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治安稳定无事可做，恰恰相反，最近他身处的s市治安极差，昨天发生了路匪抢劫杀人事件，今早又刚从河里捞出来两具尸体，身份初步判断为四天前由木仓负责的失踪案行踪不明的两名男女，现在他在等法医的鉴定结果。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木仓和一名内勤人员，其他人都被派去调查打捞现场以及周边其他细节了。
而这篇报道被木仓一眼相中，不是因为它又多么骇人听闻，也不是笔者描述得有多么绘声绘色，这让木仓想起了十多年前他侦办的第一起凶杀案，那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现在仍徘徊在他脑中，像个无法被摆脱的幽灵。一闭上眼睛，案件的细节就会在脑中呈现。
木仓感觉自己仿佛被幽灵附身一般。
办公室的门突然“咔”的一声被打开，年近五十岁的支队长拿着资料走了进来，看到木仓，脸上沉重的表情并没有缓和几分。
“木仓，检查结果出来了。”
这位常给大家好好先生形象的老刑警是s市资历最老的前辈之一，已经有不少银丝的老先生并不像其他老刑警一样喜欢吹牛，木仓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爱讲大道理的老教师。名字也十分有文人的风味，余东儒。
毕竟同属于一个支队，木仓经常和他一起出案子，也有幸和他一起侦破些许凶杀案，每次他到达现场都会蹲在受害人旁边好一会，木仓刚开始以为他是在观察，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可怜受害人，一直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嘴里念叨着“过路魔，过路魔......”
木仓搞不懂他的做法。
老刑警悠悠地走到木仓旁边，把一份资料递给他，并掏出一根烟点燃。
“死者是黄浩，18岁，吴洁，17岁，两人都是s高中的学生，听他们的同学说两人是情侣关系，但两人的关系没被父母承认，这也是之前我们判定他们失踪的原因。”
“电视剧和言情小说上常见的情节。”木仓一边看着尸检报告一边听着东儒的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的补充说明，“但没想到会发现他们的尸体。”
老刑警点点头：“刚开始我们也认为是普通的离家出走，就推给了派出所，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找到，这就很奇怪了。”
木仓不快地皱起眉，眼神显得更为凶恶，如果警察刚开始就尽全力的话，这世界上有多少案件是可以避免的呢。
不过此起案件不在以上名单之列，按照报告书，两者死亡时间都是四天，和失踪的天数一样。
扫视着资料，木仓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异常，那一行字仿佛一张白纸上的红色墨水般显眼，他瞪大眼睛接连确认了一番，抬起头对东儒惊呼道：“有一个人不是淹死的？！”
老刑警吐出一口浓浓的烟，点点头。
木仓眉头皱得更深了：“情杀？他们还是学生啊。”
一方杀死另一方然后自杀，木仓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案例。
老刑警继续点头：“可能性比较高，但也有可能是谋杀。”
“要成立专案组么？”
“等调查结果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等到余东儒一根烟抽完，仿佛要转移话题一般，他把手里的另一份资料递给木仓。
“昨晚路匪事件的凶手也抓到了，凶手的简易资料在这里。”
“好快啊。”木仓接过资料，初略地看了看。
“冲动犯罪罢了。”老刑警轻哼一声，随即叹了口气，“过路魔啊....”
又是过路魔。
很难想象在如今监控完备的时代还会有路边抢劫杀人事件，但它就是在昨晚发生了。凶手是原铁路工人，大废线后变成无业游民，而受害人则是一家空凝机工场的员工，没想到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在这也能体现出来。
“凶手原本是想对一名女学生下手，被受害人发现后两者扭打了起来，结果就是这样。”他又点燃一支烟，“女生虽然即时打了120并呼救，但周围并没有懂得急救的人员，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那个女生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候外出。”
“不知道，她死活不说。”
虽然对不起被害人，但木仓钟情于这类善恶分明的案件，遇到自己负责这种案件，他都会主动去抓捕嫌疑人，就算自己没有参与，看到嫌疑人被抓捕的消息，他也会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以至于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事件，也许东儒是想连续几天熬夜找人的木仓轻松一下吧。
深吸一口烟吐气，老刑警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喂，木仓同志，趁小李不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对犯罪是怎么看的？”
木仓看向小李的座位，正在整理资料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办公室。
“事到如今问这个干什么？”
木仓有点好笑，对犯罪的看法，大家都身为刑警不是都非常清楚么。
老刑警弹着烟灰：“回答我就对了。”
木仓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犯罪，指触犯法律而构成罪行。做出违反法律的应受刑法处罚的行为。所以，犯罪的人是我们要抓的人。”
“嗯。”老刑警点头，“那人为什么会犯罪呢？”
“您是在说动机的问题么？”
“动机啊......”老刑警好像没有意识到嘴里的烟已经抽完，叼着烟嘴若有所思地说，“动机这种东西真的需要么？”
“这是什么意思？”
木仓疑惑了，有时候从这位资深刑警嘴里确实会蹦出一些听不懂的话，但现在这也太离谱了。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强求木仓的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木仓，如果你面前站着一个你最讨厌的人，讨厌到他死了你会非常开心的那种，你现在杀了他的话你不会受到任何罪责，你会动手么？”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
木仓刚要出口的否定的话语被大脑掐断了。
杀人是不可以的，这点木仓身为刑警是再清楚不过，因为杀人是邪恶的事情，木仓讨厌邪恶的事情，于此同理，木仓讨厌邪恶的人。所以如果自己讨厌的人站在自己身边任自己摆布，自己会下手么？
会么？
木仓失语。
这时，从办公室里悄无声息消失的小李突然打开办公室门捏着手机冲了进来，看到两人就喊道：“支队长，支副队长，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什么？”木仓一脸讶异。
“昨晚路匪案件被害人的妹妹，自杀了！”
木仓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旁边的老刑警。
后者没有木仓这么大的反应，只是表情沉重地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根烟，念叨着木仓熟悉的三个字。
“过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