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镇北王

　　几乎覆盖整片天空的黑暗，吞噬着最后的阳光。似乎太阳有所不甘，似乎黑暗手段残忍，濒死的残阳散发的红光染上了整片大地。

　　中都，人族最为集中发达的城市，即将迎来完全的黑暗。

　　但星星点点的红绿光芒，还是照亮了中都的街道，人们并未感到疲惫，开始了新一轮的，夜晚生活。

　　“中都的夜晚，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让人感到神奇。”一位穿着红色军衣的高大男人站在驿馆前，看着街道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马夫走卒轻步走到高大男人面前，低头抱拳，“大人，待会儿进皇宫可得有礼数。”

　　高大男人转头看着住了几天的驿站，走卒的头再次微微地下。

　　“若是人族的生存都成问题，还要礼数何用？”

　　走卒沉默，不敢接话。众人皆知镇北王沈逸说服陛下，大张旗鼓举全国之力打造北方防线，可从大人物的锅里舀了不少肉和汤，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是当今皇帝的意思。但实际上，镇北王的传奇经历不止如此。

　　距今十二年前，自第一次反叛战争吸取的失败教训，大力打造斥候体系，发起了浩浩荡荡的第二次反叛战争。依靠数量多，训练有素的斥候，探查外部情况，减少战斗，减少损失，直捣巨龙巢穴。经历一年半，直接打到四大巨龙的面前，逼出了四大巨龙之一的侵蚀。

　　在第一次反叛战争大放异彩的大将军黄石松，已经成为大将军。他带着两个徒弟，利用大军的迂回战术，死缠烂打的拖死了侵蚀，大军军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分散修整，准备再次进军。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有一道虚影在远方浮现，脚步轻盈，不快不慢。

　　当时的完整过程难以知晓，结果就是疲惫的大军节节败退，因为来的是四大巨龙，四个最强的一代龙族之一的，镜像。

　　突进是极好的，甚至比第一次反叛战争打到的最远距离，还要远很多。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八大元素龙之一的雷龙带着狩猎大会的龙族大军。直接击溃了当时依然是人族顶尖的北方防线。

　　突破之后，就是阻碍极小的，大片的北方土地和居民。分散驻扎的小队士兵根本没有打败巨龙的手段。龙族的本性就是破坏和猎杀，全北方地区几乎瞬间沦陷，位于四大地区的中心的中都，没有修建城墙，对于狩猎大会的巨龙来说，就当于裸露在外并毫无威胁的一条肥肉。

　　当时的镇北王在狩猎大会的进攻下，死守防线，直接当晚战死。但仅剩的残部总归还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发组织，不断拉扯着拖慢巨龙进攻的脚步，直至中都外十里地。

　　但长达半个月的消耗拖延战，几乎拖垮了这些镇北军。

　　中都在得知北方防线全面溃散后，紧急集结部队，镇北军残部总得有支援和主力军，哪怕是两次反叛战争的间隔不过三年，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哪怕是在第二次反叛战争已经抽走了人族大部分军队。但结果显而易见，令人绝望，这只是殊死抵抗一个必败的结局。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站起来。

　　黑暗中，已经零零散散的镇北军，相互搀扶着，七八十人站在中都的贫民区外五里地。首当其冲的，就是还有些年轻的镇北王沈逸。他在身前缓缓拔刀，刀身深蓝色的光芒渐起，飘落的小雪不断融化，甚至倒转不断升上天空，产生淡淡的水汽，小雪像是停滞在空中一样。

　　龙族冲到这支羸弱的队伍面前，距离最近的三代巨龙直接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能全吞了。

　　一阵光芒耀眼如阳光。

　　一阵声音如数十张大弓射出，破空声席卷着所有人的耳膜。

　　那条巨龙直接一分为二，两半尸首被余威震开，滚烫的龙血如大河溃堤般散落，融化了大片大地刚刚裹上的银白外衣。

　　然而在鲜血落下之前，刀光未止。

　　一刹那，一条直线上的巨龙被瞬间切开，鲜血激荡在空中，数十只巨龙以这条线一分为二向两边倒去。

　　等到大地震动，等到血液汇成小河。

　　人们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喘气。

　　这是何等战力！

　　不等人们多想，那人望着远方紧盯自己的二代巨龙开口道：“找大弓，掩护我，保重。”留下保重之后，便慢慢向前走去，双眼淡淡扫视战场，尤为冷静。他提着身侧的刀，幽蓝光芒阵阵闪烁。

　　雷龙眼瞳逐渐变得狭长，周边纤细的电光闪烁频率逐渐加快，噼里啪啦的声音逐渐加大，频繁，回荡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仅剩的士兵三两成群，稀稀落落的寻找大弓。

　　在如此战况之下，只有沈逸首当其冲顶住狩猎大会巨龙们的攻击，后面的士兵通过大弓射杀，数量极多的，狩猎大会所谓的主力军，四代龙族，才有一丝丝的机会。实际上，压力全在沈逸的身上，但没有其他办法，沈逸作为战场上战力最高的人族，只有由他顶住压力。四代龙族身躯并不巨大，只有五六人身高的长度，并且鳞片没有三代的结实，只有口吐烈焰的伟力。

　　龙族从龙王开始，以下依次为四个一代，八个二代，还有数量不清，极多的三代和四代。越往下，伟力越弱，身躯越小，鳞片越薄弱。但就第二次反叛战争的所获信息来看，在北方防线以北的森林荒野上，八个二代没有目的地的游荡，越靠近北方，遇上一代龙族的概率越大，并且一代巨龙可以化身为人形，目前不清楚是否为同一个样子，也不清楚是否具会人族语言。

　　除了巨大且防御极高的身躯，巨龙还有“伟力”这种强大力量。三四代的烈焰吐息，八个二代巨龙，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元素，四大一代巨龙近乎无敌的伟力，目前已知侵蚀和镜像，而在第二次反叛战争中，最大的胜利就是杀死了侵蚀。而龙族似乎表现出极为愤怒的情绪，容忍人族第一次反叛战争的巨龙，这次居然亲自带领狩猎大会的巨龙们直接冲垮了北方防线。

　　现在，除了眼神逐渐冰冷，位居后位的雷龙。其他的三代巨龙口含微光慢慢爬向沈逸，四代巨龙在空中盘旋，寻找攻击的时机。

　　在巨大龙掌落在大地上带来的一声声震颤中，一道声音尤为明显。

　　“咻！”

　　一支横三米的小型大弓将两米长的箭矢射杀了空中的一头四代巨龙，破风的威势不减，继而打中了第二头四代巨龙。

　　在两头巨龙不断挣扎嚎叫中，箭矢钉在了地上，血流不止的巨龙渐渐没有动静。

　　就在这时，三头巨龙口中的烈焰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在夺目的闪光亮起后片刻，三道粗壮如四代巨龙身躯大小的火焰宛如液态般激射在目标上，带来更大的光亮，照亮了近半的夜空和整片战场。

　　沈逸左脚一踩，在一道巨大的声响的后，出现在三条三代巨龙的左方近五十米处，脚还未落地，刀身深蓝色光芒一闪，又是一道近十米的狭长光带极速飞过。

　　在温度极高，渐渐融化的土石地面旁，百米左右的三代巨龙身躯重重地砸在地上。

　　雷龙硕大的竖瞳再闭几分，杀意满溢。

　　地面摇晃。

　　此地无雪！

　　但战况依旧焦灼。

　　…………

　　如米粒般的雪不停落着，述说着火季的消散，表明了一个事实，雪季已经踏上这片天地。

　　无声的血液渐渐流经城门，侵染着这片战场以及中都的土地。

　　居民们在家里面听着远处的震动和破空的箭矢，瑟瑟发抖，不敢入睡。但没过一个时辰，声响似乎停止，但还是不敢出门查看。假如已经战败，巨龙就会冲进中都大快朵颐，但饭桌上却是人族自己。但事实上，聚集军队，强制征兵的时候，众人眉头紧皱，那凝重的气氛久久不散，就是不是代表着这场保卫战几乎是不可能胜利的死战！

　　就那么一会，更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房子里的物品不断颤动，到处乱晃。甚至伴随着火季盛时的巨大雷声，不，其实声响比那还要大。

　　“砰！”

　　又是一声，几乎通过耳朵打在每一个战场周边的人心脏上，心跳都停滞了一拍。人们开始混乱，急忙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床底，罐子里，用被子捂住脑袋，不去听那雷声。那仍不停的雷声，几乎打破了人们的胆子，让他们撕心裂肺的大叫着。

　　又是如此一个时辰，在担惊受怕中，人们几乎失去所有的力气，那可怕的雷声不断急促中而又顿时无声。又过了一刻，似乎已经结束了，但人们依旧不敢放心。被折磨的精疲力尽的他们进入了梦乡，但注定不会好眠，因为恐惧没有离去，它会趁机进入他们的梦乡。

　　只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

　　天边浮现出微光，黑压压的军队在前进，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中都。

　　在大军中央行走的，是第一次反叛战争参与者，第二次反叛战争的总将，皇帝亲封的大将军黄石松和他的指挥团队，以及两个弟子。

　　比所有人都高一个脑袋的大将军表情凝重，军服和铠甲几乎包不住他硕大的肌肉，腰间宽一尺，长三尺的大刀，别在他身上像是寻常士兵一样，只不过比寻常士兵在体积上都要大上一倍。

　　两个砥砺风霜，仍还有些清秀的少年跟在黄石松的后面，一位略高，怀里抱刀，双目紧闭。一个略矮，左手握着收住刀刃的刀鞘，头发微红，他看着远方地面上一个接一个，还未完全浸入地下，微微带冰的血水洼，眉毛逐渐皱起。

　　血腥味的风，吹进了大军所有人的口鼻中。

　　他开口问道：“师父……”

　　黄石松叹了一口气，胡须颤动，“小利，你应该清楚昨夜的动静，那不是狩猎大会能带来的。看这情况，北方防线依旧在战斗。”他想起行军途中，零零散散的镇北军士兵。

　　镇北军，已经付出了巨大代价，但胜利的希望依旧渺茫。

　　被称为小利的少年说道：“北方防线，没有拦住过一次狩猎大会。”他也学师父叹了一口气，“但经此一役，无人再会说镇北士兵一句不是。”

　　黄石松默然。

　　众人都知巨龙狩猎大会的恐怖，但很少人知北方防线的艰辛。

　　“报！”

　　黄石松抛开那些思绪，目前重要的还是中都和皇帝。巨龙并不像人们所知的愚笨，当时文生们的猜测是对的，应该从狩猎大会一年一次，在雪季而来的规律作战来看，巨龙有智慧。这次反叛战争获得的信息许多，下代巨龙绝对听从上代巨龙的命令，三四代实际上智慧低下。一代巨龙侵蚀的陨落，一代巨龙镜像的出现。以及，一代巨龙居然可以化为人形！行军途中也补全了北方防线以外的绝大部分的地形地图。

　　这次的镜像再次表现出一代巨龙以一当千的强大，第二次反叛战争已经无法推进，在收到后方的战况以后，黄石松直接下令撤退。但大军后撤的时候，镜像却停下了攻击。大军转向行军的时候，镜像也没有追来。周围遍布插在泥土中，带着巨大箭头，长度惊人的箭矢，她只是站在其中，有些弱小，有些漠不关心。

　　但皇帝是最重要的，那是和龙族交流的纽带。龙族只认这一人。

　　黄石松轻咳两声，“说。”

　　“前方还有镇北军！”

　　黄石松眼中精光闪过，颇为赞许。“带来，我要询问情况。”斥候有些迟疑，黄石松将斥候的表现收进眼底。他想了想说道：“算了，我直接过去。”

　　他直接穿过大军，来到了他们面前，看着瘫坐在地上休息的镇北军，和站在不远处双手驻刀，仍然警戒的清秀士兵。

　　他们被行军的动静吵醒，骂骂咧咧的醒来，认出了大将军后，都不约而同成了哑巴。

　　有一位夹杂白发的士兵起身行礼道歉，颤颤巍巍地述说着情况，完毕后有些站不住。大将军出手稳住，士兵满眼感激。

　　大将军扫视了每个人的脸庞，泥土，血污，触目惊心的伤痕，休息后还没有停下颤抖的身体。他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是好样的。”

　　众人热泪盈眶。

　　面对巨龙需要勇气，与巨龙战斗需要勇气，他们好像把这大半辈子的精气神都用在了这场战役，没有支援，没有粮草和强力的兵器，甚至没有营地，没有休息，简直就是在用人命去拖住狩猎大会的行进。血肉横飞，军队不断重组，众人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见过太多的人，都死于这场战争。而完全胜利的曙光，只是堪堪抓住点尾巴。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血气因为低温凝滞在空中，微风带起螺旋，围绕着沈逸旋转。

　　黄石松来到沈逸面前，看着依然站立警戒的强大年轻人，“你很不错。”

　　“过奖。”

　　…………

　　接下来的十日收拾残局，恢复民生。

　　皇帝亲自主持了全国丧事，缅怀和嘉奖战死的军人。

　　紧接着，就是发战功。

　　黄石松自然是大将军地位更加无可撼动。

　　第二次反叛战争剩下的士兵也或多或少都获得了战功。

　　第二天的封王仪式，三王在场，擅文的百官退在大殿两旁。

　　而沈逸身穿镇北王的华丽衣服，牵着一个脏兮兮、怯弱的小乞儿，踏入大殿。

　　…………

　　依旧躬身低头抱拳的马夫沉默不语。

　　而不再年轻的镇北王沈逸遥望城门许久，轻笑着说了一句话。

　　“时间真快呀。”

　　十二年过去，反叛依旧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