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挚友·三个半·第五章·“独行者”的思考

和钟楚仪单独交流后过了三天，顾秋生的预约时间到了。

顾秋生很轻快地走进咨询室，左右打量着咨询室内的各种事物，韩城和他打了声招呼，起身给他倒水。

当两人都坐下后，韩城首先发问：“你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顾秋生微微一笑道：“钟楚仪和我分手了。”

韩城：“哦？”

顾秋生：“虽然现在李新茶学长和钟楚仪那边的事都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我还是想来做个咨询，一方面是想梳理一下这次的事情和收获，另一方面是有点好奇心理咨询到底是什么样的。”

韩城：“哦，那么你可以先说说自己的情况。”

顾秋生：“我说说之前的事，之前楚仪并没有和我说过她和我在一起时还没有完全和李新茶学长分手，不过知道这个情况后我觉得无所谓，我个人是认为一段关系的结束只要一方觉得不必继续就可以了，因为一段关系是两个人的事，不过她没有预先通知李新茶学长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那次李新茶学长来找我后我其实心里是不舒服的，不舒服的点在于楚仪没有收拾好手尾，还要我这位现任来处理她遗留下来的问题，我不是很喜欢遇到这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麻烦。”

韩城：“但是我原来的笔记中记录了当时你始终是笑着的，为什么你要笑呢？”

顾秋生：“因为这样可以效率更高地解决问题，既然当时情况确实是楚仪这边有点没处理好，又需要我面对问题，那么我自然选择效率更高的方式，李新茶很生气，那么就先试着让他冷静一下，如果他过分了，我自然也有其他应对方法，至于楚仪，虽然对她有不满，既然我已经开始解决问题，那么朝她发火也没有意义，不如继续一起努力喽。”

韩城：“相当理智的想法啊......请继续。”

顾秋生：“楚仪和我分手让我这两天轻松不少，她在和我在一起不久就开始显现出想要控制我的倾向，我非常讨厌这样的性格。”

韩城：“她是怎么控制你的？”

顾秋生：“她照顾我，给我好处，但是要我妥协，我不是说我在亲密关系里就不愿意改变了，但是她要的妥协未免就有些触犯到我底线了，我总觉得她试图在告诉我我是个没用的人，需要她全身心的照顾。”

韩城：“嗯，你描述的相当具体。”

顾秋生：“这不是我需要的，因此哪怕楚仪最近不和我提出分手，我也在考虑什么时候和她把话说清楚。”

韩城：“那么你需要的是？”

顾秋生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我刚上大学没多久，以前的朋友都天各一方，我想和人说说话，有社交需求，所以当时楚仪提出谈恋爱我也就顺势同意了，但后续既然发展得不好，我也没有打算长期维持这样的关系，反正最近也在学校里慢慢和大家熟悉起来了，朋友完全可以承担我这方面的需求。”

“还有其他的吗？”

“性，还有性需求，她和我都有这方面需求，这确实是其他人承担不了的，但我也没那么看重这方面，完全可以舍弃。”

韩城：“你们的亲密关系在你这边看起来似乎非常......简单？我可以这么形容吗？”

顾秋生：“是的，非常简单，因为我知道她不爱我，正如我不爱她，我不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精力。”

韩城：“怎么说？”

顾秋生：“老师，你看我长得还算可以，如果真要说我的重心放在谈恋爱上，那么我身边并不会缺少恋人，你能理解吗？”

韩城略作沉默，摸了摸自己满是红色印痕的那半边脸，迟疑地回答到：“概念上可以理解。”

顾秋生和韩城尴尬地对视了三秒，顾秋生低头喝了口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往下说。

“我对爱其实还是有一些理解的，毕竟我到现在也谈过四五段恋爱了，在加上我平时思考地还算多，也有了一些心得，在我的观念里，楚仪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韩城：“愿闻其详。”

顾秋生看了看周围，好像是没看到什么方便拿起的东西，于是一口气喝完了水，用杯子比划了起来。

“假设这只杯子放在超市的货架上，被标价5块，一个人花5块钱买下它，这是第一种情况。这个杯子是个非卖品，但买家很中意，在它价值5块的情况下花了20块买下了杯子，这是第二种情况。这个杯子有破损，有缺陷，买家多花钱买下了这个杯子，以为自己能接受杯子的破损，但是最后没能接受，这是第三种情况。这个杯子有破损，有缺陷，买家多花钱买下了这个杯子，认为自己能接受杯子的破损并且真的接受了，这是第四种情况。”

韩城思考了一下，反问：“这都代表着什么？”

顾秋生：“第一种情况叫做’物有所值‘，这个杯子5块，是它本身就值5块，任何人来买它它都是五块，那么买它的人也就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了，这5块是这杯子本就应得的5块，谁买它都一样，只能算个基础。第二种情况叫‘激情’，人一上头，也不管这杯子到底值多少了，反正就是要得到，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第三种情况叫‘妄想’，明明大概知道了实际情况，心里想着自己可以修补杯子或是接受缺陷，却对自己没有数，最后多花的钱就是买家为自己的妄想花的钱。第四种情况才算叫“爱”，这个买家认为在她眼中的这个杯子的价值超过这个杯子实际的价值，同时她实际上可能并不需要的杯子的破损也同样被她包容，这才叫爱。”

韩城陷入沉默，低头思索起来。

顾秋生又接到：“这个杯子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我会给自己和别人标价，重点是，我对待楚仪的态度是‘物有所值’，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到这一步为止就可以了，如果她也觉得我‘物有所值’，那我们就能各取所需地维持亲密关系，但她不是，她‘妄想’，她想要修补我的’破损’，而她觉得我被她照顾就算是不破损了......我觉得她对我有误解，对自己也很有误解，如果我们两边都没打算改变，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继续和她相处下去的。”

说到这里顾秋生很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虽然总有人说我长着一张忧郁纤细的脸，但我可不是那种脆弱的人，我爸管我叫驴娃，从小学开始，我爸要是不能说服我，我绝不会顺着他的意思走，除非他动手，到初三，他就算拿出皮带我都能给他顶回去，倒不是说我初三就打得过他了，主要是两个人体格没那么大差距之后要正经八百打起来那真能出人命，我爸人糙，手还是有分寸的。”

韩城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随即低头看了眼笔记，“刚刚你提到的‘妄想’我有点不明白，你认为对方给予太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顾秋生淡定地低头喝了口水：“如果你的能力只值1000块，你的老板花5倍的价钱雇佣了你，你觉得他是会体谅你让你干1000块的活，还是让你用命去干5000块的活？我这恋人给钱爽快，要账可也不手软。我这人信公平，有一换一，谈恋爱的时候大差不差也行，可楚仪这样的我遭不住。”

韩城：“很有意思的想法。”

顾秋生：“这边的事反正也差不多结了，现在我要为自己之后的道路探探情况。刚刚交流了一些事情，好像都是我在说，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很轻松吗？”

韩城：“你说得多了我自然不用说很多，如果你需要引导我也可以多说点话，不过轻松但也算不上。”韩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到，“不同的咨询师可能会因为理念不同对这一点有不同的看法，如果要我来说，即使不算物质上的投入，咨询师也会对心灵上的修行有更高要求，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气球，如果上面有漏洞，平时放在手上或许看不太出来，但是只要用力一捏，水就会迅速流逝，咨询对于心理咨询师就是这样一个被施加心灵压力的场所，哪怕能量不强盛，也尽量做到没有明显缺陷，即使前期仍有缺陷，起码要有自知之明，和来访者提前做出说明或者自己注意规避，如果无法帮助，起码不要再伤害来访者，这是我老师时常提醒我的一句话。”

顾秋生：“你会听到很多人的心声吧？”

韩城：“是的，很多很多，少年的迷茫，中年的沮丧，老年的悲切，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乃至天真的残忍，受害与施害的纠缠，人脸上翻转的面具，阴暗的隐秘，懵懂的心事，能够毁灭心智的内疚与忏悔，总之就是苦，各种各样的苦。”

顾秋生听着这话时打量着韩城的表情，说这话时韩城的表情凝重而特殊，遍布红痕的半脸眼睛睁大，白皙的半张脸眼睛闭合，左右两边脸像是一个蹩脚裁缝的练手之作，显出异常的扭曲。

顾秋生：“那你怎么处理这些苦？”

韩城闻言左眼闭合，右眼睁开：“看见即痛苦，烦恼即菩提。”随即露出微笑，不管两眼开合，那张脸始终扭曲而狰狞，无非是左眼睁开恐怖，右眼睁开淡然，然而韩城一笑，整张脸就显出一种异样的和谐，甚至给人一种亲和感。

顾秋生眯起了眼睛，语气犹疑地问到：“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在露出一些奇怪的表情？”

韩城很坦然地承认了：“对呀，一两句话又讲不清楚，有这么好一个‘说明道具’在我身上，当然要用起来了。”

顾秋生：“居然承认了......不过挺管用的，这确实让我有点理解你的说法了。之后有机会我还想请教你一些问题可以吗？”

韩城：“可以，支付宝和微信都能转账，欢迎请教。”

“好，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