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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宇宙之梦 四

2022-04-29 19:29 作者:雪锦幽  | 我要投稿

四、雪白血红

自从住到这座房子以来,沃尔特·吉尔曼就一直深受各种噩梦的困扰。那些噩梦的可怖程度根本无法形容,以至于他现在宁可坐在书桌前研究那些枯燥无比的数字与方程式,也不愿意躺到阁楼里那张单薄的铁床上休息。

对于一个来自黑弗吉尼亚的外地人而言,阿卡姆实在是个非常糟糕的地方,这里到处充满了古旧而老朽的气息,而且还充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的恐怖,如果不是因为录取他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在整个美国都算得上一流的话,沃尔特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

在这座古老的小镇里,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那么令人憎恶,这些建造于几个世纪以前的古远房屋和老式阁楼大都摇摇欲坠,而腐朽的木料则散发出难闻的霉味,飘荡在空气中,形成了这座小镇特有的难闻气味。

据说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魔女们就是在这些阁楼里躲避教会追杀的。但在这座小镇里,恐怕没有哪个地方会比他现在的居所更加充盈恐怖、乃至死亡的记忆。因为这座房子、这间他所栖身的小阁楼曾是凯夏·梅森的避风港。

即使是阿卡姆最博识的学者也说不清这位魔女的来历,他们只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魔女在阿卡姆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根据艾塞克斯郡的档案记录,凯夏·梅森于1692年在阿卡姆被捕后转交到塞勒姆,在经过审判后,约翰·霍桑和另外两位法官一致裁定她有罪,并在次日就将她处死了。

据说这位魔女在受刑时表现得十分淡定,她否认一切针对她的指控,还在火刑柱上大肆宣扬那些亵渎神灵的言论,最后刽子手们不得不堵上她的嘴,提前一把火将她烧死了。

然而民间的传说跟这些官方的说法却有些出入,有许多观看了行刑过程的人号称那个可怕的魔女并没有被火烧死,而是在火焰中消失不见了,这类无稽的说法在阿卡姆非常流行,这里的人们坚信这位恐怖的魔女终有一天还会重归世间。

对于这类怪力乱神的传闻,沃尔特只是付之一笑,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寄宿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的囊中羞涩,而这座恶名远播的老房子是他唯一付得起租金的地方。

不过现在,沃尔特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选择了,这间屋子确实有些诡异难解的地方——自从他住进来后,他的听觉就变得无比灵敏,甚至到了令他无法忍耐的程度。为此他很早就停掉了屋里那个廉价的座钟,只因那东西的嘀嗒声在他听来就像是整支炮兵部队的轰鸣。

每当夜幕降临,那些源自屋外城市的细碎喧哗、耗子从生虫的隔板里匆匆跑过留下的不祥骚动、以及这座百年老屋中那些看不见的木料发出的咯吱作响,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快要精神衰竭了。

或许,这正是造成他的那些噩梦的原因,在沃尔特的梦境中,总会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屋里跑来跑去,发出各种令人惊恐的可憎鬼叫,每当他想要看清这个烦人的小怪物时,他就会从梦中醒来。

随着时间流逝,沃尔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他无法集中精神进行任何日常的学习,极度灵敏的听觉也成了一种巨大的负担——对他来说,生活已经变成了一片持久且几乎无法忍受的噪音。

对此,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们曾一再敦促他放松点,并自发减少了他在几个研究方向上的课程。甚至他们还放了他几天的假,让他去散散心,以缓解这莫名的压力。然而这一切为时已晚,潜藏在那间不祥鬼屋中的邪恶已紧紧地缠住了他,并完全渗入他的生活。就在放假的那几天,沃尔特的噩梦变得越来越清晰,也变得越来越可怕。

在最新的梦境里,沃尔特总是在朝着无底的深渊坠落。这些莫名的深渊里闪烁着诡异难测的微光,回荡着无法辨识的杂音,还掺杂了大量无以名状的角度——他甚至觉得这些畸形无比的角度全是活物。

有那么一次,沃尔特尝试将这些角度在自己的脑海里构架出来。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这些明显不属于正常世界范畴的东西隐藏着无与伦比的险恶与恐怖,即使是在梦中,他也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幸好最后关头他总算清醒过来,但之后一整天他都感到昏昏沉沉的,犹如大病初愈的病人般。

沃尔特没有将这种状况告诉他的教授,因为他们只会将这当做是他精神衰弱的症状,甚至会将他送去大学的医务室,如此一来他这个学期的成绩就完蛋了——要知道期中测验时他的微积分与高等普通心理学考试都没能通过,如果再被耽误掉这些时间的话,那么他铁定通不过期末考试了。

到了第三个月,他的噩梦增加了一些新的元素,那个曾在他梦中到处乱跑的小东西也随之出现在深渊中。这个小怪胎如今还长出了一对同样畸形的肉翼,继续在他的四周到处乱飞,不过至少他可以看清这个小怪物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沃尔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看到它。

即使是在他的噩梦中所展示的诡异事物中,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个亵神的小怪胎更令他感到厌恶跟恐惧了。它的外形看起来就是一只变异的大耗子,但它的爪子更像细小的人手,龇牙咧嘴的面部像极了一张扭曲的人脸——一张丑陋无比、干瘪的脸——这使得他莫名地联想到那位传说中的老魔女。

这些新增的景象令他感到极度不安,但最终他还是将其归根于自己所承受的压力,那些令他紧张的情绪肯定被反映到了这些毫无逻辑可言的噩梦里。他承认这座不祥的老宅确实对他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利的影响,然而空空荡荡的钱包仍促使他继续住在这里。

那段日子里,沃尔特每天晚上都必须忍耐那只藏身于噩梦中的怪物的骚扰,这个世界的畸形造物每次总会围绕着他飞行,然后不时地将自己那小小的、长着鼠须的人脸凑向他,露出邪恶、略带嘲弄却又目的不明的猥琐笑容(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万幸的是,每当那可憎的东西即将碰到他的身体之际,他总能尖叫着从梦中醒来,然后带着恐惧与不安躲在黑暗的房间中等待清晨的到来。

终于,在愚人节到来的那一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了。在那天夜里,他的噩梦变得前所未有的凶险,那只长着人类面孔的小怪物成功爬到他的身上,而这次他并没能从梦中醒来。

这个恐怖造物面露狂喜,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发出如同鼓点般的含糊响声与嘈杂声,然后它爬过沃尔特的衣服,翻过他的肩膀,顺着他的左臂爬下去,最后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腕上。

沃尔特在自己的床上惊醒过来,全身被冷汗浸湿,他的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阵疼痛,当他看到自己袖口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时,所有的恐怖到达了顶点。他跳下床,在几近疯狂的恐惧驱使下离开了这间屋子,甚至连睡衣都没来得换。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连一秒都不能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沃尔特状若癫狂地奔跑着,发泄着积累至今的恐惧。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他总算能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城市,自他身旁铺展开去的全是荒芜空旷的盐沼,而面前这条狭窄的小路正通向印斯茅斯——那个古老的、几乎已经废弃了的小镇。

沃尔特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城里,在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他拖着自己的身子走进阿卡姆医院。在那里,医生为他处理了手腕的伤口。在清洗掉那些干涸的血迹后,露出来的伤口几乎无法察觉——但对沃尔特而言,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这两个小小的洞口更吓人了,因为它的大小正好和梦中的那个小怪物相吻合。

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着,尽可能地将那些暗中滋长的不安与猜测抛至脑后。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带着疲倦不堪的神情回到了那座不吉的凶宅。在他来到那扇破旧的大门前时,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她的体态轻盈,穿着一件简朴的灰色毛呢料连衣裙,双手扶着一个行李箱。她的长相虽算不上非常漂亮,但却很讨人喜欢,尤其是那头垂至腰间的金色长发更是为她添了几分优雅的气质。

看见沃尔特走过来,这位可爱的小姑娘显得有些紧张,她的嘴唇微闭,双手放在身前,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她先是犹豫了下,才开口叫住他。

在少女的略带焦虑的叙述中,沃尔特大致了解了她的情况,这位名为奈哈比的女孩是房东罗夫斯基的远房亲戚,本来她今天是专程过来探亲的,不过显然罗夫斯基先生给错了地址,所以此刻这位小姑娘才会站在这里。

虽然对女孩的话并未尽信,不过作为一位绅士,沃尔特自然不能就这么将一位尚未成年的姑娘丢在门外置之不理。他带着奈哈比穿过那些破旧不堪的房间,来到自己居住的阁楼里。

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姑娘并没有跟陌生男子单独相处的经验,从进入他的房间开始,这位女孩就表现得十分拘束,甚至连话也不大敢讲,而这也让沃尔特放松了对她的戒心。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少女局促不安的脸孔,时不时应付式地跟她聊上几句毫无营养的废话,直到强烈的疲惫感完全支配了他的身心,让他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在他彻底睡着之前,他似乎看见奈哈比走到他的身前,在他那模糊不清的记忆中,这位年轻的女孩好像还抚摸了他的脸颊,但他却没有时间去辨别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幻想,因为噩梦的漩涡马上就将他再次吞没了。

跟之前全然不同,这一次他并没有来到深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散发着紫罗兰色光辉的虚空,在这个新的梦境中,他再也看不到任何活物或死物,仅有一片虚无。

但很快,那个让他憎恶与恐惧的邪恶怪物出现了,且这一次它不再像是耗子。在这片虚空中,这只亵渎神灵的怪胎变得犹如大象般巨大,它浮在沃尔特面前,用那像是婴儿手臂般的爪子抓住了他,而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人脸上露出类似狂喜的神情。

沃尔特惊恐地张大嘴巴,想要发出尖叫,但那双凶残的爪子紧紧地握住他,扼杀掉他所有试图大声叫喊出来的努力。那只放大后的疯狂造物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怪声,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挣扎是何等无谓,然后张开布满黄牙的血盆大口,向他的脑袋咬了下去。

但在一瞬间之后,一个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上方,一只柔软光滑的手掌抓住他的肩膀,而在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来到一片崎岖、贫瘠的大地上,这里的天空看不见日月星辰,仅有无数散发着诡异光线的绿色漩涡。

将他从掉头的厄运中拯救出来的是一位衣着暴露的少女,她带着一顶硕大的女巫帽,披着斗篷,身上只穿着一件分离式的古怪泳装——直到几十年后,他才知道这种款式的泳装叫做“比基尼”——此外她似乎对物体的长度有着特别的执着,因为她的双手和双脚分别都穿着长长的手套和靴子。

虽然外貌和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沃尔特还是很快便认出这位少女就是奈哈比,这个发现让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混乱,他试图说服自己:要么他根本就没有醒来过,要么就是他已经疯了,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这些胡言乱语,站在一旁的奈哈比开口说话了——跟现实中的她不同,梦境中的她显得相当成熟,性格也变得更为主动和活跃。

她告诉沃尔特这一切并非全是梦境,现在他们正置身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映射到现实中,所以如果他在这里挂掉的话,那他在现实当中也会死去的。

随后她还告诉沃尔特,那只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怪物其实是一种被称为『旧神眷族』的存在,而她则是为了守护世界而跟这些东西作战的正义使者·魔法少女。

虽然本该对这种有如三流通俗小说剧情般的荒诞说法嗤之以鼻,但不知为何,在被奈哈比那双如同琥珀般透明的眼瞳紧紧盯住后,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的说法。

接着,少女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匕首,它有着卷曲鼠尾般的怪异把手,和细长的刀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同鼠齿一样短小的刀身,斜一字形的刀锋闪着恶意的寒光。她让沃尔特伸出左手,然后用匕首轻轻地刺破他的手指,沾了一些鲜血后,便示意他快些离开。

在确认他已跑到足够远的距离后,奈哈比举起那把神秘的匕首,以一种激昂的语调开始吟诵某种咒语,因为距离的缘故,沃尔特只能勉强辨识出这是盎格鲁-撒克逊语,却无法分辨其中的任何内容。

当少女的咏唱结束的同时,她手中的匕首射出了一道极为耀目的七彩光芒,直接贯穿了诡异的天空。数秒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奈哈比头上的空间犹如玻璃般碎开了,露出那片紫罗兰色的虚空,而那只长着人脸的巨型耗子也跟着来到这个世界。

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沃尔特几乎无法用文字来描绘,少女和怪物之间的战斗完全超越了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充满了那些绝不会发生在客观世界里的悖谬、矛盾与异常,完全违背了一切的因果联系与三维逻辑。若非身处梦境之地,那么光是目睹如此的场景就足以令他发狂而死。

但即使如此,沃尔特依旧感到头疼欲裂,他就像是置身在万花筒中,所有的那些由影像、声音以及无法确定的感觉所组成的混乱都让他不堪忍受,他的感官已被这些超越凡人所能触及的维度之物所摧毁,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否还存在着,而这种恐怖至极的体验几乎让他想要自我了断——从未有任何一种恐怖能与之相相提并论,因为这是源于丧失自我的最终恐惧。

万幸的是,这场超维度的激战很快就结束了,而他也得以从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之处中获得解放。对于战斗的结局,沃尔特无从得知,因为这早已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过从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他大概可以推断是奈哈比赢了——虽然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女孩。

清醒过来的沃尔特发现自己正站在那间凶宅的外面,而这座破旧的建筑物此刻已变成一片废墟——它那腐朽的大烟囱终于不堪重负倒塌了,顺带压垮了整个屋顶,大量缺损不齐的砖块、长满苔藓的发黑木板和横梁一股脑倒在阁楼里,砸烂了下方的天花板,最终彻底毁掉了这间魔女之屋。

在后面的日子里,在几位教授的帮助下,无处可去的沃尔特住进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宿舍,那些可怕的经历严重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最终导致他没能通过期末考试,于是他不得不留在学校,将自己的整个假期都花在复习功课上。

对于梦中的那些遭遇,沃尔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在后面的日子中,他留意到镇里关于鬼怪的流言蜚语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他也曾几次路过那座不祥古宅的遗址,那里看起来依旧是那么令人憎恶,虽已成为一片废墟,不过在政府决定彻底清理它之前,没有任何人愿意去触碰那些充满邪恶气息的垃圾。

沃尔特之后也找房东罗夫斯基询问过奈哈比的事情,结果不出意料,房东根本就没有任何居住在阿卡姆外的亲戚。而直到他毕业离开阿卡姆为止,他终究还是没能弄清这位自称魔法少女的神秘女孩的身份——虽然他对此有着某种隐约的猜测,但却太过疯狂和荒诞,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1931年3月,在周围住户的强烈抗议下,阿卡姆政府总算下定决心将那堆废墟清理干净,而当那群极不情愿的工人们清掉那堆腐朽的垃圾后,他们在破瓦残砾中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这让工人们中止清理工作,并叫来了警察。

之后不久,警方又请来大学里的几位教授,在这队临时组建的探查队的仔细搜查下,他们从地下室发现了大量年代不详的小器具和各种书籍与纸张留下的散乱碎片,以及其他更古老的书籍与纸张完全腐朽瓦解后留下的淡黄色尘土。

无一例外,这些东西似乎都与黑魔法中最高级最可怕的种类有关,而最令人不解和恐惧的是,从这些东西的状况和上面的水印来看,它们大约有一百五十年到两百年之久,但却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除了那位臭名昭著的魔女之外还能是谁呢?

在这些东西中最让人兴奋的莫过于那幅挂在墙壁上的画像,虽然经过漫长的岁月,但这幅署名“凯夏·梅森”的画却依然清晰可辨,而密斯卡托尼克的教授们后来的考据也证实了这幅画正是那位著名魔女的肖像画,不过他们最终也没能考证出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这幅画像后来被送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博物馆,冠以“魔女肖像”之名,而当沃尔特从报上看到这个消息时,他一度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与不安当中,并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饱受无法言喻的折磨——虽然报纸的配图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肖像画中的女孩,正是那位自称奈哈比的少女。

流浪歌手疲惫地提着自己的吉他,低头走进酒吧。他满头大汗,身上穿着镶着亮片的厚戏服,进入酒吧后就迫不及待地扯掉自己的领子,拉开衣扣透气。酒店里有不少客人,但他们不知为何都在安静地看着进来的流浪歌手,偶尔提起酒杯小灌一口。

“你是来喝酒的吗?”酒保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新阿卡姆城对这些街头表演艺术家一向不友好,这些歌手总是穷困潦倒,然后跑到附近的酒吧讨水喝。

“对,啤酒!”流浪歌手扔出两张纸币在吧台上,他当然不是为了提前付钱,这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钱买下一杯啤酒。

酒保看见钱,便不再说什么,他从吧台下随手拿了个啤酒杯,扔进几个冰块,开始倒入麦芽色的饮料。

“今天不太顺,哈?”酒保打量了一番歌手,流浪歌手一直低着头,连自己的吉他都随手放在地上,脸上写满了失意。

“你走运了知道不?我平时也会支持艺术家,来,流浪歌手,我猜你见识过不少,给我们讲个好故事,这杯就免费。”酒吧把冰凉的啤酒放在吧台上,流浪歌手一下来了精神,他看了一眼啤酒,又看了一眼酒保,随即猛地握住酒杯。

“哦……我的确有个好故事!”流浪歌手眨了眨眼,“你肯定会喜欢的。”

“一个多星期前,我就像今天一样,表演结束后到附近的酒吧里休息。”歌手已迫不及待地喝下一大口冰啤酒,“当我坐下没多久,又有一个客人推开门大步走进来。那是个女人,个子奇高的女人,我敢说她足足比我高出两英尺。”

周围的客人也停止了寒暄,他们都一齐听着歌手的故事。

“她的个子太高了,窗户里射来的阳光照不到她的脸,她身穿夹克和长裙,脚上套着厚底靴,每走一步整个酒吧里都能听到她的脚步,她身上不停地发出叮铃叮铃的铁块声;最吓人的是她那双眼睛,像是半夜塔楼上的灯光一样闪着荧光!”

“一个魔女?”酒保嘲讽地哼了一声。在新阿卡姆城,魔女的存在虽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常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哼……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酒吧里也和这里一样坐了不少人,他们看着她连气都不敢出,接着她在吧台离酒保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下,声音像铃铛一样响亮;她向酒保要了一杯加糖的黑咖啡。”

“在酒吧里要黑咖啡?”酒保有点后悔给这个流浪歌手免费的酒喝了,不过他好奇歌手还能编出什么故事。

“对啊!那个酒保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样,那女人突然一把扯住酒保的领子!贴到他的耳朵边上。”歌手把酒杯砸在吧台上,他也凑近了吧台后的酒保。

“她问了一个名字,我猜她追着这个名字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叫什么来着……”歌手的记忆突然打了岔,他坐回位置上努力地开始回忆。

酒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朝周围的客人使了个眼色,客人们纷纷集中注意力在歌手身上,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歌手毫不知情,他依然在努力回忆着。

“茵苔萝佩!对!那个名字是叫茵苔萝佩·洛夫克拉夫特!她说话有远东口音,要听懂挺费劲的,我想这个茵苔萝佩是她的仇人什么的,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似乎要生啃了那个酒保一样。”歌手很高兴自己没有忘记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部分,他立刻灌了一口啤酒奖励自己。

酒保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的手慢慢摸到了吧台下面。

“然后呢?”酒保小心翼翼地问道。

“原来那不是一般的酒吧,那里是被阿斯特利家族控制的军火库,专门供给她们家族里出来‘办事’的魔女们,嗯!不过我只是这么听说的罢了,谁知道呢,哈哈哈!”歌手大笑起来,但整个酒吧里没有一个人跟着他笑,他只好尴尬地止住笑声。

“哦对,故事……咳咳……然后,那些酒客们突然就围了上来……我有提到那里是军火库吧?那些酒客们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步枪,指着她的脑袋!”

“等等,当时你去哪了?”酒保问道。

“我?我本想趁乱开溜的,但那群混蛋不知什么时候把门拴上了,我只好趴在桌底下,还得祈祷他们别踩到我的吉他!那时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枪,几乎就顶在她的后脑勺,还有几杆大口径的伙计,我当时想哪怕那女人是魔女,吃下这么多子弹也得命丧当场。”

歌手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哦,接下来就精彩了,就在我一眨眼的功夫,离那女人最近的一个人突然就飞了出去,把墙壁砸了个大窟窿!我听见四处都在响枪声,就像狂欢节上的烟火一样响个不停,柜台后面的好酒全都碎了一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地眨巴着嘴,“真难想象,她那么大个子却灵活像猫的影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一群人的身后,我看到她从裙子里抽出一把砍刀,还有一支手枪!哦!她就在人群里跳起了舞,没人能看清她挥刀,好几只还握着枪的手臂就掉在了地上,她在挥砍的时候另一只手可没闲着,枪口不停喷射着火舌,让那些枪手的背后血花四溅呐!哪怕那人已经倒地她也不会停止开枪!整个酒吧都成了一个屠宰场!”

流浪歌手将空酒杯扔到桌上,然后就闭了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酒保。

酒保不高兴地接过酒杯,继续灌入啤酒,他的确想听完这个故事。

“好嘛,歌手,你居然从一个魔女的鼻子底下活着回来了!”周围的客人向歌手举杯。

“我一直躲在桌子下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本事。”歌手连忙摆手。

酒保把一杯满满的新啤酒放在吧台上,当歌手握住酒杯时,酒保突然抓住酒杯的杯口。

“讲完它。”酒保丢下这句话,松开酒杯,歌手连连点头。

“那些枪手赶紧拉开距离,纷纷找掩体,把桌子掀翻躲在后面。那个魔女扔掉刀,又从夹克里抽出一把手枪一齐对着桌子开火!”

“等等!她开了多少枪了?难道她不用换弹药吗?”酒保质疑地问道。

“我哪知道,我当时吓得动都不敢动那还顾得上数枪声,我只听着枪声一直没断过!”流浪歌手又灌了一口,酒保开始质疑酒精已经影响了他的脑子。

“她很快就发现手枪子弹打不穿厚原木桌子,就停止开枪了,她一停下,其他枪手马上就探出头还击!接着,她再次跳起了舞,就像芭蕾……不,吉卜赛舞一样夸张的姿势,但我知道她在躲避子弹,那些铅块连她的衣服都擦不破!相距不到五米的距离她竟可以躲掉所有的子弹!”歌手一边说一边笔画,动作幅度也在加大。

“她闪避着子弹,向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跳出一个我打出生以来见过的最高的前空翻,脚几乎踏在了天花板上!她在半空中向下射击,子弹就像暴雨中的冰雹一样挨个砸碎掩体后的脑袋!她是那么从容,仿佛刚刚只是越过了一个小水沟,她把手枪塞回夹克的那一刻,所有的枪手都倒下了。到最后,整个酒吧就剩我、女人和酒保还活着了。那女人踩着尸体走去吧台,一把抓住躲在柜台下的酒保扯了出来、砸坏了他的吧台。”

歌手站起来,一手提着啤酒,一边模仿她的姿势,“她冷静的就像正在雕塑的艺术家,‘在哪可以找到茵苔萝佩?’至始至终她只想知道这件事,我清楚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那漂亮的声音震击着我的鼓膜。酒保吓得支支吾吾,他只能在对方的耳边告诉了她什么,她可能得到了答案,或者没有,但她决定放过酒保。她扔下吓得瘫软的酒保,大步走向酒吧的店门。”

流浪歌手重新坐下,向酒保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放过了酒保?”周围的人问道。

“可能是因为酒保是唯一一个没拿武器的吧,哦,还有我,嗯……这可说得通了。”歌手突然一拍脑袋,“对了,趁着那女人走远时,酒保突然就从柜台后抽出一把霰弹枪,但还没等他把枪拿稳,他的胸膛就连续吃下好几颗子弹,血花飞溅,那画面真的太美了!她开枪时看都没看他一眼,甚至脚步都没停下,她只是在离开酒吧的路上随手干掉最后一个敌人。”

“好了!我说完了。”歌手开始安心地享受起啤酒来。

酒保的神色变得更加不安了,他不停地与周围的酒客交换眼神,做着准备。

“你真没听清那个酒保说了什么吗?”酒保继续问道。

“我耳朵也没那么灵光啊……”

两人正在争执时,酒吧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沉闷的脚步声带着一个压迫的身影走进酒吧。那是一个高大的女人,穿着漆黑的夹克外套,下身套着长裙和厚底靴,她比在座的所有男人都要高挑,窗户透过的阳光够不着她的脸庞,只能看见她那对散发莹莹白光的双眼。她的脚步沉稳又厚重,每走一步,身上,裙下都会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似乎她身上藏着不少金属物。

那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吧台边,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坐在酒保的正对面。

“黑咖啡,加糖。”她的言语里藏着厚重的远东口音,声音就像铃铛一样清晰、响亮。

“好了,休息够了,我还有表演呢!”流浪歌手飞快地灌下杯里所有的啤酒,把小费扔到桌上,抱起自己的吉他一路小跑跳出了酒吧。

酒保愣了好一会,他正打算告诉这位不速之客此处不供应咖啡时,女人突然抓住酒保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的脸。

“我在找一个魔女,叫茵苔萝佩·洛夫克拉夫特,她来过这吗?”

她在狩猎,酒保对此非常肯定。

文件1

(以下文字翻译自西班牙语)

我今天目睹了一场悲剧。虽然用“悲剧”这个词来定义当时的场景是不客观的,我还是决定将其记录下来,以便于以后可能的机会和用途。

教廷在一个月前写信给我希望我能出面裁定一宗女巫案件,我对这类事情一向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我并不确定这些愚蠢的乡下人会不会自己动用私刑。

起身的时机还是太晚了,当信件昨日到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我没有理会送来信件的年轻人绞尽脑汁推脱责任的说辞,叫上马车就出发了。

旅程并不是很舒服,道路很快变成了土石,我希望自己在失去耐心前尽快到达目的地,上帝保佑我的马车夫,他没让我遭太久的罪。接下来的情形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地狱。

那本该等待我作为法官来审讯女巫的的城镇不见一个人影,我让我的车夫留在马车上等我,随后拿了拐杖和手枪,一个人进入城镇。

原来人们不是消失了,而是都死了。当我意识到有多少活人化成肉泥时,已有不少血肉黏上我的靴子,这地方像是叫撒旦本人诅咒了一般,人们融化了,成了叫不出形状的东西,和他们的衣服、地上的泥土还有粪水混在一起——最诡异的是,他们似乎还留有一定的意识,还能发出短暂而虚弱的声音。

这骇人的场景要使我吐出来,我看到还有一些幸运的没有变成肉泥的人,他们的身躯臃肿不堪,即使隔着那些血肉也能看到他们不成型的脸上的恐惧,这些人都无法出声,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想起我是来审判女巫的,虽然我从不相信女人会凭空飞起、和山羊交欢,但这里的场景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决定继续调查,履行我的法官职责。

我曾听说过有关女巫的传闻,离王国不远的地方有个岛国,从一百年前就拒绝罗马的管束,多次战争也以西班牙海军战败告终,而回国的士兵们眼光闪烁地诉说着关于会施法的女巫的故事。从那以后教廷对于女巫的抓捕变得更加热衷,而惩罚“女巫”的手段也变得更加残忍和离谱。我从没想过我学习法律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在城镇的正中心,我终于看到了这一切的源头。

那些没有文化的村民们在城镇的中间竖起十字架,下面铺满木柴和油脂,而木架上正绑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孩。那个女孩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恐惧,绑住她的绳子又多又结实。

十字架下倒着无数尸体,男女老幼都有,还有一个拿着已经熄灭的火把的人。这些尸体全身浮肿,但皮肤尚未开始变色,这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味,仿佛是某种大量燃烧的烟草。

我因惊讶不知所措,直到那十字架上的女孩看见了我,她张开嘴,用葡萄牙语向我呼救。我想也未想,走上前去把绳子解开,将女孩从十字架上抱下来。用我的外套将她包起,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城镇,一路小跑回到我的马车上。

我忠诚的车夫发表任何问题,他很快驾马带着我们离开了这里。女孩看起来依然精神未定,我试图用葡萄牙语和她说话,但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双眼直视着远去的城镇。

莫伊塞斯爵士

1593年1月12日

调查笔记:在对上述地区土壤进行了检测后,我确定这是“四月女神”第一次灵能爆发的记录,即使过去了四百多年,这里依然有大量灵能辐射残留,以及在村庄的遗址下找到了依然存活,且处于高活性的样本。样本已经被采样,和其他记录一起传回前哨站,而这里的清理工作尚在继续,但我怀疑这对我们定位“四月女神”目前的行踪能起到多少帮助。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突然对传说这么热衷,阿斯特利阁下。

因为“四月女神”,最古老的魔女之一,疑似花煞神的眷者?

我知道她的确存在于世,而且她依然活在新阿卡姆城的某个地方,但如今,在我们和世华机构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进行挖掘任务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PS:我已经损失了三个凡人劳工,这里的灵能辐射实在太过强大,我需要一个和我同级的魔女来帮忙。

文件2

(以下文字翻译自西班牙语)

今天我经历了更多奇怪经历,正如我所猜想的,这个世界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存在。

奈哈比十五岁了。她已经走出了八年前的阴影,我为她高兴,但我很明白,我根本不愿去思考那些过去的事情。而现在的生活很完美,直到几个星期前,奈哈比和她的猫一起玩时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下来,待我冲出门时,她的伤口却奇迹般愈合了。但她的腿骨愈合在了错误的位置,幸好我有作为军医的经验,我不得不把她的骨头重新打断了几次才能愈合到正确的位置。整个过程她一声不吭,但我可以从她脸上看到痛苦。

从那以后她的发育突然开始加速。我很清楚她不是普通人,或者人类,从我将她带回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从不生病,她那不自然的自愈能力,还有大的出奇的力气,我敢说整个西班牙最壮实的摔跤手也不敌她一条手臂的力量。

她的变化越来越快,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她的外表变得更像二十岁的少女,皮肤已变得坚不可摧,她很清楚自己的变化,奈哈比躲着我,用我的老军刀刺向自己却折断了刀尖,从家的房顶上跳下也毫发无损。

我很难确定是否是那天从树上掉落时触发了她潜在的能力,我不得不严肃地对待这些事情,提醒奈哈比要谨慎地藏起这些本事。但我想已经晚了。

今天晚些时候,有个打扮奇怪的女人来到我家,一个穿着男装和披风的女人,她自己架着马车来到我的庄园。没有任何遮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她想见奈哈比,她说她需要奈哈比的帮助。

这个女人令我不寒而栗,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头发是灰白色的,就像年迈的老人或是山林里的灰狼一般,还有她的双眼,无时无刻闪烁着紫红色的淡淡微光。

我语言激烈地拒绝了她,要求她离开。女人没有坚持下去,她很有礼貌地向我告别,并告诉我她还会再来的。

我已差人买了两张船票,今晚我就要和奈哈比一起离开西班牙。

莫伊塞斯爵士

1601年4月5日

调查笔记:没想到“四月女神”和凯夏·梅森这么早就有接触,灰发,紫红色双眸,关于她的描述已足够清晰,这证实了我们的猜想:已知的三个魔女家族都曾试图招募过四月女神,阿斯特利家族试图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四百年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但“四月女神”的行踪十分诡异,她从未加入过任何一个魔女家族或者任何一个组织或团体,她始终是一个独行者,一个幽灵,但她留下的痕迹影响几乎遍布整个欧洲、北美,甚至连远东地区都有她的足迹。

比起找到这个幽灵,更吸引我的问题是: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想抓到她。

我和阁下抱有相同的疑问,“四月女神”并不只是普通的魔女,她从人类变成魔女的过程与我们完全不同,这也是我们怀疑她是神眷者的原因。

我曾在其他魔女口中得知一种极为罕见的魔女变种的传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口中长满獠牙”、 “吞食其他魔女的血肉化作自己的力量”,您觉得耳熟吗?阁下?

如果阁下有关于此方面的信息请告诉我,我需要一切可以参考的资料来帮助我进行挖掘工作;最近挖掘地点和附近区域的灵能辐射呈现不正常的波动,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是“四月女神”留下的陷阱。

PS:根据我在信息司的内应所说,世华机构最近几天会对阿斯特利家族的三个主要据点同时进行一次突袭,我希望你们已经做好准备。当心重案组那个领队的小姑娘,据我们所知她是“四月女神”唯一亲自教导过的学生。

文件3

(以下文字翻译自西班牙语)

我找到你已经有些日子了,日记,你真漂亮,外套是黑色的熟牛皮,上面烫了爵士先生的名字,纸张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可惜的是我本以为你能告诉我一些爵士先生的秘密,可是他却把你的一半都撕掉了,我想他一定认为这个秘密很重要吧?

你可以相信我,日记,我不会撕掉你的,我想爵士先生也会同意让我也把日记记在你里面的。

爵士已经去世几个月了,我很想他,阿卡姆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这里真漂亮,似乎一切房子还有地面都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这里大家都很友善,也不会在乎你从哪里来。

我用爵士先生留下来的财产在郊区建了一座庄园,把爵士先生带来的物品都放在那,然后我在城里的酒馆里找了一份工作。

爵士先生告诉过我:我需要观察和学习,然后我才能决定真正要成就的事情。

我相信他,他总是对的,希望他的神可以继续保护他。

我要记下最近的故事,这是一个很棒的故事,我想把它记下来。

我在酒馆里已经工作了快一年了,店老板总是对我们很好,而且他为我主持了爵士先生的葬礼。我帮酒馆送麦酒,接待客人还有打扫,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

直到今天,有一个女孩来到店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橘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她的双眼在发出淡淡的翡翠色荧光。她说想和我单独谈谈。

我来到这个国家的时间还很短,她却认识我和爵士先生。她和我有些相似的地方,她的牙齿就像鲨鱼的锯齿,和我一样。

女孩说,她希望我可以加入她们小小的团体,这个团体还不完善,她们需要更多和她们一样的同伴。我发觉这是一个诱人的邀请,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和我一样的人。

我有些踌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于是我问她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女孩回答说:“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她想要一个回答,于是我对她说:下午去我在郊区的庄园,我会在那里和她私下讨论。

我没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答应过爵士先生要信守承诺,我答应过她私下讨论,这便是我要做的。

我找了一个理由和老板告别,骑马去了庄园,那个女孩很安静地站在门前等我,她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就像石铸的雕塑。

我邀请女孩进入庄园,关于庄园里的装饰我还是很自豪的,毕竟是我亲自搭起来的。

当她正准备说话时,我迅速抓住、并扭断了她的手臂。

我并非第一次知道她们的存在。爵士先生的日记里提到过很多次他见过的“女巫”。爵士先生的描述很详细,有一些还是用法语写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读懂;我从中知道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她们似乎很强壮,但比我差得很远。而今天我终于验证了这个事实。

女孩惨叫着从我手中逃脱,她向我挥手,土地里钻出了像水晶一样的东西试图刺穿我。但我和女孩都没想到的是,这些水晶猛地撞上我的肚子,有点痛,然后就变成了碎渣。我认定她伤不了我,再次压制住她,扳断她的下颚,喷溅的鲜血令我感到更加兴奋。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这场滑稽的交涉,我已经想通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命令我违背自己的内心,如果她的“小团体”要视我为敌,那么我就必须确定有能力干掉她们。

女孩依然试图反抗,但她的水晶穿透不了我的身体,我看着她的挣扎,想起每一个“女巫”似乎都有些怪异的能力,可我从没在自己身上找到什么能让东西浮起来的本事。

我在这时萌发了一种奇怪的欲望。我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逐渐溶解,化为无数条触手。女孩的身体在颤抖,她在恐惧,这种感觉真奇怪,我的身体在触摸她的一瞬间……看见了一切,这种触感用言语难以描述,仿佛我能看到她身体里每一个最细微的粒子,然后将它吃下,变成我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持续了这个姿势多久,当我再次醒来,庄园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聆听自己的身体,能感觉到不属于我的那部分黑暗在逐渐扭曲我的意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的存在让我身心一寒。不是寻常寒意,是那种瞬间寒彻骨髓、冻结肺腑、凝人血液、连觳觫也觳觫不得的诡怖寒意。 

我一丝一毫也看不透她,更无法用言辞描述她、形容她。她凝视前方,身子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恍如一尊被封禁在世之尽、界之际、宇之渊、宙之底的神女像。她幽蓝的眸子是如此沉静,仿佛收藏着全世界的孤独、寂寞与忧郁,脸上却磅礴透映出来亿万种不可名状、无以言表的诡谲之物——幽冥缠身的灵异,无以捉摸的神秘,不谙世事的纯真,饱经磨难的成熟,蠢蠢欲动的心机,屠戮天下的凶残,不动声色的威胁,潜藏暗涌的疯狂……

……她是“人”吗?她是活物吗?她真实存在吗?她—— 

【无意义的涂鸦】

我点了一盏油灯,走进书房,把你翻了出来,写下了这些文字。

日记,真抱歉,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与阿卡姆亲切的好人们告别,但我不能带你走,你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要为我完成,你爱我对吗?就像爱爵士先生一样?

那么,现在,亲爱的读者,你依然在看对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无论你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人物效力,你的目的是我对吗?

请原谅我无法尽到屋主礼仪,这本日记会替我欢迎你的。

我建议你立刻丢下它赶紧逃走。

调查笔记:我刚刚经历了我能想到的最痛苦的一晚上。当我读到最后一页时,这本日记就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活物,犹如一滩血肉组成的泥石流,差点把整个营地都吞噬。

幸好在我们把它放倒之前已经把日记的每一页都拍摄了照片。但调查暂时是没法进行了——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凡人劳工,这具身体也几乎到了极限,最重要的是日记中出现了有关“熵姬”的线索,这已经不是我能够处理的范围了。

“四月女神”、“重生女神”、“春季少女”、奈哈比,她在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名字,世华机构给她的代号叫做“Nyarlathotep”,而在我们的记录中她多以“四月女神”自称。

奈哈比并没有什么花哨的能力,她只是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虽然肉体强化是所有魔女最基本的能力,但奈哈比可能是目前备注在案的所有魔女中身体能力最夸张的一个,90年代曾有人在波斯湾拍摄到她用拳头正面将一辆全速行驶的列车砸出轨的视频;我必须得承认,凭借这种朴素的本事活四百多年的确令人敬佩。

除此之外,关于你的疑问,我想答案是“是的”,奈哈比极有可能是已知的第一个拥有“牙(Tusk)”的魔女,她,还有那个世华机构的小姑娘身上都藏着这种天赋,一种能将生物吞噬变成自己的血肉的一部分,以及将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分离变成新生物的恐怖能力,我已经亲眼目睹了这个怪物的本事。

你对我说“牙”的研究能够告诉我们魔女真正的起源,我希望你是正确的,这次旅行让我见识了太多诡秘的角落。

这本日记还有一些我不理解的地方,这个主动找到“四月女神”的魔女究竟属于哪个组织,在魔女的三大家族中似乎都没有与之相近的人物,阿斯特利家族的图书馆和世华机构的档案库也都没有符合的文件记载,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我们究竟有多少敌人?

茵苔萝佩·洛夫克拉夫特

9.30.2050

附件1:新闻剪报

我们还要忍受无能的执法部门多久?

正如大多数的新阿卡姆城的人民们所知,一个星期之前我们英勇无畏的警察打着世华机构的名号向这个城市最大的黑手党家族阿斯特利家族发动了进攻,那么他们成功了吗?不!我们只得到了30名殉职的警官——甚至包括警长本人,和16名被卷入交火中枉死的平民。

这场惨剧不但没有对阿斯特利家族造成真正的打击,反而造成了与之毫不相干的无辜民众的伤亡,而指挥这场袭击的正是警局里唯一一个魔女,她的名字尚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她的外号叫墨,是重案组的负责人。

“前警长的殉职令所有人难过,但是他的死亡并非是任何人的错。”在袭击中于阿斯特利家族交火的过程中不幸殉职的前警长的葬礼过后,新任的警长回应采访时如此回答。

或许警官之间依然在互相包庇,自从80年代阿卡姆城旧城区的警官腐败问题曝光后,执法部门的权威始终难以重新建立,市民们一直以来都不信任这位非人的重案组组长。魔女给这座城市带来过无数次灾难,我们自然没有理由去相信其中一员会突然决定与人类站在同一阵线,这是不符合逻辑的。

“我不会放弃这个职务,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重案组组长墨在接受采访时潦草地回答记者的问题,仿佛在回避什么,正如她一直以来应对媒体的策略。也许是时候我们应该站起来拒绝这种含糊其辞的保护者了。

根据在海关的线人透露,最近一段时间有多名疑似魔女入境,而坊间传闻,这些外来者是职业杀手,来这座城市猎杀一些特定的魔女。或许我们新阿卡姆城的普通群众们终于无法忍受了,决定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魔女泛滥的问题,用魔女来猎杀魔女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或许很快我们就能看见成果,魔女的减少毫无疑问有利于这座城市的治安。

“雇佣魔女刺客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墨面对采访时说道,“她们有的是为了私人恩怨而走上杀人拿钱的路,有的只是单纯沉浸于力量的嗜血疯子,她们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

我们的重案组组长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人民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眼下,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个魔女站在高处为普通人指点江山,口口声声说自己为所有人着想,却只能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新阿卡姆城先锋报2050年10月8日晨报版

附件2:论文节选

聚集在阿卡姆的魔女们有三个大势力区分开,通常也被称之为三大家族,魔女们聚集组成自己的家族的历史由来已久,全世界的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家族存在,只是阿卡姆作为魔女的发源地比较密集。

魔女(bruja)又名魔女(witch)、女巫(Bruja)、神奇少女(La chica maravilla)。这个词源于80年代的阿卡姆城,那些刚刚被媒体所曝光的魔女。而当时的朋克青年立刻对拥有强大能力甚至反抗政府权威的魔女们表达了喜爱和支持,并衍生出魔法少女(La doncella mágica)的爱称——因魔女通常都是雌性人类少女甚至幼女的外观而得名。

一个魔女家族通常由一个“公主”围绕多位亲信组成核心领导阶层。她们注重血统,但对血统的理解却和人类有所差异。虽然魔女是由人类为基础变异而形成的新生物,但魔女并不具备生育能力——她们的内部器官,细胞结构,甚至基本元素都与人类大不相同,换言之,魔女和人类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那么魔女家族究竟是依靠什么传递血统呢?

极少数的魔女在由人类转化后会变异成一种独特的魔女亚种,她们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嘴中如同鲨鱼的剃刀牙,因此也被叫做牙(tusk)。牙魔女有能力将自己的身体变形,可以接受陌生的细胞转化为自己可以同化的组织,或者分离自己的细胞变成独立的生物,“牙”的称呼从某种意义上也象征对这种终极掠食者的畏惧。然而“牙细胞”在可控范围下其实有着完全不同的作用。

每一个魔女家族的血统继承人“公主”实际上继承的就是该家族的牙细胞,通过让上一任的“公主”用可控的方式移植牙细胞给继承人,后者便会成为新的牙魔女,完成血统的继承,因此每一个魔女家族的核心成员都是牙魔女,而魔女家族的运营方式更像黑手党,她们通常会吸纳诸多普通魔女甚至人类,而这些人仅仅是外围成员,并不会分到特殊资源。

注1:并非所有的牙魔女都会建立自己的家族,有不少牙魔女拒绝卷入同族间的纷争。

注2:由于其强大的异能,魔女之间无限制的冲突时常会导致大量无意义的附带伤亡。

魔女家族也并非像人类那般有强烈的血统羁绊,她们依靠的只有诚意和力量,以人类的视角来看,魔女实在是一个非常野蛮和暴力的族群,她们依赖暴力带来的的权威来建立自己的力量和影响力,而不是通过合作或互利,但魔女毕竟不同于人类,她们有自己的生存哲学。

密大论文集1998年4月刊:《魔女的秘密》(节选)

奈哈比·莫伊塞斯

附件3:调查记录

询问者:请告诉我的你的名字、职业和身份。

墨:我叫▇▇▇,不过对你来说“墨”足够了。

询问者:请说出你的职业和身份。

墨:(叹气)我们真的要做这个吗?

询问者:你就当是内务部调查吧。

墨:我是重案组组长,同时是魔女。

询问者: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变成魔法少女。

墨:这只是年轻人们起的傻名字,我有点怀念以前人们管我们叫恶魔的时候了……

(翻阅纸质文件)

询问者:你并非自愿加入世华机构对吗?

墨:我的法医学教授向警长推荐我,她找我谈了好几次来说服我帮助你们,很明显,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询问者:你听起来不是很乐意。

墨:你不用担心我的态度。

询问者:很好。

(翻阅纸质文件)

询问者:我想谈谈你的过去,好吗?

墨:请自便。

询问者:你出生于1901年?你现在得有95岁了吧?

墨:96,魔女的寿限目前还没有明确范围,哦,你不用羡慕,大多数魔女反而活不到你的年纪。

询问者:嗯……

(翻阅纸质文件)

询问者:你曾参加了1937年的那场战争对吗?你帮助▇▇▇从西班牙夺走了一座城市?

墨:(轻笑)当时西班牙正在内战,而我们趁火打劫,强迫弗朗哥政府承认了加泰罗尼亚的独立政权。

询问者:历史书上写的很奇幻,你能告诉我细节吗?

墨:▇▇▇秘密雇佣了一批魔女,她们轻松地砸烂了几乎所有来犯的西班牙舰队,然后登陆西班牙本土,弗朗哥一天不投降,我们就扫平一个比斯开湾的岸边城市。

询问者:▇▇▇究竟是用什么雇佣魔女的?我不相信你们会需要钱或其他……“人类”的财富。

墨:房地产。

询问者:哦……好吧,还有一个问题,你说扫平城市是什么意思?

墨:(停顿)当时并没有足够的魔女参加全面攻击,▇▇▇的策略是一个魔女作为保镖保护一个排的陆战队推进,大概一共只有十几个排左右。

询问者: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沉默5秒)

墨:我们负责扫荡所有的西班牙守军,人类士兵则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就像周末去游乐园一样开心,只要有我们跟在一旁,就没有任何风险。

询问者:我知道了……

墨:你还有疑问对不对?

询问者:没错,这份文件上提到你当时并没有参加战斗,而是随军医生。

墨:是的,成为魔女之前我进修过法医学,勉强能算个外科医生,那时我刚成为魔女不久,需要努力控制自己避免情绪化。

询问者:情绪化对魔女有坏处吗?

墨:我们心情不稳定时很容易变成一个偏执狂,这是寞茔对我们的诅咒。

(静电干扰)

询问者:嗯……我想知道这场▇▇▇战役的细节,你参加的那场。

墨:那根本算不上一场战役。

(杂音)

询问者:那么你可以讲讲当时发生了什么。

墨:我不想谈这个。

询问者:组长,你也得遵守章程;这场战斗后弗朗哥政府立刻就同意与▇▇▇和谈,而你正好在这个地区参加了整个事件,我必须知道过程。

(杂音)

墨:(大吼)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历史故事是吗!

(静电干扰)

墨:抱歉……我要休息一下……

(一段时间后)

询问者:组长,你准备好了吗?

墨:是的,我会告诉你整个故事。

(沉默3秒)

墨:在我们进入▇▇▇后,命令要求我们的部队将所有平民赶出城市。

询问者:为什么要驱赶平民?

墨:那座城市有很多修道院,西班牙绝大多数公民都是信徒,当外国军队占据并破坏修道院会给弗朗哥政府巨大压力。不过当时的情况出乎意料。

询问者:对你而言“出乎意料”?

墨:并不是遇到敌方的部队,而是平民拒绝离开城市,甚至聚集起来举行暴动。

询问者:请定义暴动。

墨:平民们聚集到大街上和我们对峙,并出现多次暴力冲突。

询问者:那么你带领的部队是怎么反应的?

墨:他们一头雾水,这群从大学里拉出来的年轻士兵怎会见过这种场面,他们向天鸣枪示警,却把事情搞得更糟了。士兵们不想开枪杀平民,但这群暴民似乎已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询问者:然后你介入了吗?

墨:所有人都一齐回头看着我,他们在期待我来领头。

询问者:你是他们的直属军官吗?

墨:我他妈是个随军医生!

询问者:但你是魔女,在这支部队里最强大的代表。

墨:他们的眼神令我作呕,没有丝毫主见,遇到一点困难就试图攀上更高的力量。

(杂音)

询问者:组长?

墨:我没事,有这杯咖啡就好了。

(沉默5秒)

询问者:请……继续?

墨:我从不把自己当领导者来看待,当时我只觉得这种事情与我无关,但我们耗不起,世华机构——哦,那会应该叫东亚重工——已经注意到了西班牙的异常,如果他们也介入进来,事情会变得没完没了的。所以我决定做点什么。我从身边的士兵身上拿了一支手枪,站到队伍最前列和暴民说话。

询问者:你会说西班牙语?

墨:在大学里学会的,直到1922年西班牙语都是阿卡姆的流行语言之一,而且我们那边很多的医学材料都来自西班牙和奥斯曼。

询问者:请继续。

墨:我告诉他们“迅速离开,否则你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回事,继续他们的暴动。于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附近的一座教堂夷为平地。

询问者:你是怎么做到的?

墨:我的能力简单解释可以理解为控制土石,我将岩石和沙砾中的硅元素分子瞬间加热重铸为黑曜石柱,从地底射出撞碎教堂的地基和墙壁。

询问者:我……没听太明白。

墨:我可以凭空变出大柱子。

询问者:嗯……

墨:有关魔女能力的原理我每周四下午会在警校讲课,你有空可以来旁听。

询问者:我会记着的……先回到主题,你当时在威慑平民对吗?

墨:是的。但我没想到他们的情绪更激动了,其实现在想想,不该拿教堂当目标的。他们停顿了一会又立刻冲了上来,试图抢夺我们的枪支。

询问者:情况很糟糕。

墨: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岁不到的男孩,他非常激动,不停地破口大骂我和我的部队是渎神的恶魔。

(沉默3秒)

墨:年轻人总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是吧?脾气暴躁,情绪起伏,他们总是自以为了解世间的一切,并将其奉为今后一生的重要信条。

询问者: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墨:我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后果会不堪设想。于是我拔出刚刚取来的手枪对准他的额头,开枪了。

(沉默5秒)

询问者:没有……任何警告?

墨: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如果被抢走枪支,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我不想看到的,于是我做出了选择。等枪声停息后,马路上堆满了尸体,而我的人没有一个伤亡。

询问者: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想谈这个事情吗?

墨:不对。

询问者:不对?

墨:当时,我感觉……很平静。我看着被我杀死的年轻人倒在地上,额头上有一个烧焦的弹孔,脑后缓缓流出黑血,我既没有感觉喜悦,也没有感觉到不安。仿佛我只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然后我对自己恐惧了起来。

询问者:你为此而自责吗?

墨:不,这正是我恐惧的地方。在我刚刚成为魔女的时候,我厌恶身边的一切普通人,因为他们看起来行动迟缓、智力低下,而且浑身散发恶臭。我几乎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凡人。所以我才回到大学进修法医学,我想重新学习和人类共存,没想到不久后我就亲手杀了一个人,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么接下来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想象不出来。

(沉默5秒)

墨: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成了模板,其他带队的魔女有样学样,对暴动的平民进行无差别攻击。五个小时后,整座城市里除了我们就只剩下尸体和空荡荡的建筑。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定义这起事件的,有人管它叫“西班牙大屠杀”,而我们私下叫它“登陆点大屠杀”。

(沉默3秒)

询问者:你接受世华机构的这份工作时,你心里想的也是学习和人类共存吗?

墨:我不知道,大概吧。

询问者:咳……那么,你后悔你的选择吗?

墨:是的。

询问者:那么假设你能回到那个时候,你会改变你的选择吗?

墨:不会。

询问者:我不明白。

墨:这就对了。

(椅子推拉)

询问者:还有一件事。

墨:什么?

询问者:理事长和警长开始着手将重案组重组为BLUE部门,专攻特殊超自然犯罪,他们都希望你可以兼任部长。

墨:……

询问者:你打算怎么回应?

墨:给我一个理由。

询问者:组长,你是一个戴着警徽的警官。

墨:对……你说得对。

(离开房间的脚步声)

询问者:现在是1995年11月2日下午3点16分,调查结束。

我的真实姓名只有理事长有资格查阅,而您没有,警长。

当这份文件编辑时,我已得到调职通知和新的办公室,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要亲自写这份文件;我是新阿卡姆城警署的重案组组长,世华机构-BLUE部门总管,超自然犯罪学顾问,我在1931年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法医学毕业,1990年于新阿卡姆城警校完成训练,后经我曾经的法医学教授介绍加入警署,1995年升职为重案组组长。

我希望澄清一个问题,我不是什么世华机构的秘密武器,我是一个警官,主要工作是调查和抓捕罪犯,如无必要,绝不会和别的魔女大打出手。

重新和人类接触对我来说是一个有趣的过程,我重新交到了朋友,还有很棒的同事。如果说我需要一个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请不用担心我的工作态度。

如今已记录在案的“特殊超自然罪犯”,有五名仍逍遥法外,其中三位曾犯下包括但不限于盗窃、敲诈、一级谋杀、教唆犯罪、经济犯罪、反人类、屠杀等罄竹难书的罪行。它们将是我目前的职责以及未来的目标。

有关我个人更详细的能力和身体情况报告,将会在BLUE内部的安全服务器保存,且没有其他副本,我会给您一份持续更新的BLUE服务器私人访问秘钥。

1.14.1996

附件4:朝花夕拾(一)

警告:当观看过程中出现头疼、流血、幻觉、幻听等现象时请立刻停止观看并通知世华机构-BLUE部门。

录像开始

【杂音】

询问者:很抱歉,我们还得继续进行一次,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克莱门特:(喘气)你告诉我警察很快就会派人去捣毁那个地方……

询问者:现在还在侦察阶段,所以我们需要您帮我们找到更多证据,您的名字?

克莱门特:(叹气)我是克莱门特·科尔斯特。

询问者:职业?

克莱门特:银行保安。

询问者:好,克莱门特先生,现在请完整描述你看到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杂音】

(27秒沉默)

克莱门特:三天前我前妻给我打电话,我的女儿失踪了,所以我那天翘班去了女儿的学校,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的意思是,她和往常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我想她大概是和前妻吵架,然后跑去同学家住,她总是和母亲吵架,以前经常有这样的事情,有一次还跑到我家里……

询问者:请不要偏题,先生。

克莱门特:哼……于是我走上前拦住她,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看我的表情就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我想叫住她,但她把我推开就逃走了。

询问者: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克莱门特:除了不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她看起来和以往一样,我还去问过她的老师,她每天都按时上学,言行举止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为此,我决定跟踪我的女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放学后,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同学家,从新城区离开后她一直在步行,我足足跟了三个小时,一直走到旧城区的郊区,那里有一座信号塔,附近还有一个旧手机装配厂,我认识那个地方,我父亲曾在那工作过。

询问者: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位置吗?

克莱门特:不……我很确……

询问者:克莱门特先生?

【杂音】

克莱门特:呼……

询问者:克莱门特先生,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克莱门特:我很好……很好,我很确定,我不会认错地方。

询问者:这很好,不过您看起来有点累,我们可以放到下次再谈。

克莱门特:我说过我没事!

询问者:很好……请继续,接下来的细节越详细越好。

克莱门特:我跟着女儿走进了工厂,进门时我被吓了一跳。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孩子,各种年龄段的都有,最小的大概只有五六岁,最大的和我女儿差不多。

询问者:他们在做什么?

克莱门特:他们就站在工厂里,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一动不动,窗户都被帆布蒙住了,里面一片漆黑,我用大门外的阳光才看到一点东西。当我女儿加入孩子们后,突然亮起了灯,是屏幕,三个特别大的屏幕,而且一直在闪光,闪得我眼睛很痛,但那些孩子却一直盯着屏幕。

询问者:屏幕上有图像吗?

克莱门特:有的,看起来像是十字架,还有一些文字,我没法一直看着屏幕,所以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

询问者:请继续。

克莱门特:我碰到了一个木箱,发出很大的动静,但孩子们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三个屏幕。我想去把门打开,带他们离开……

【杂音】

询问者:克莱门特先生?

克莱门特:我……我看见她了……她看起来有点忧郁,有点伤心……

询问者:克莱门特先生,你在流血。

克莱门特:啊……抱歉……咳!咳咳!抱歉!我说到哪了?

询问者:你提到了她。

克莱门特:她?什么?谁?

询问者:嗯……你说你要打开门。

克莱门特:对,门,我跑去打开了门,一回头,所有孩子都不见了,屏幕也不见了,工厂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询问者:你确定?什么都没有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克莱门特: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工厂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我不知怎么就回了新城区,还被你们请了过来。

询问者:好的,我还有一个问题。

克莱门特:问吧。

询问者:你认为今天是什么日期?

克莱门特:这是什么问题?

询问者:请回答。

克莱门特:2002年4月7号……不对,应该是6号,啧,反正不到10号。

询问者:嗯……那么你确定你所说的一切都发生在前两天?

克莱门特:……

询问者:克莱门特先生?

(克莱门特全身抽搐,鼻孔淌血摔倒在地上)

询问者:该死!快叫救护车!

【杂音】

录像结束

茵苔萝佩·洛夫克拉夫特(Entropy Lovecraft),又名“黑天鹅”,在我的追捕列表中最神秘的一个人物。茵苔萝佩之前被认为拥有自由控制有联通互联网功能的机械的能力,但从最近的目击报告来看,绝大部分能通电的东西,只要被她接触过,都能像自己的四肢一样控制它们。

而不幸的是,当我们捕获克莱门特后,茵苔萝佩迅速从我们的眼线中彻底消失了,原因是在扣押克莱门特时,未及时处理他携带在身上的一部诺基亚3310移动电话,茵苔萝佩通过她对电子设备的控制能力得知了我们的行动。我希望所有人引以为戒,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任何有发信能力的设备都必须谨慎处理。

有关茵苔萝佩最早的档案来自新阿卡姆城(New Arkham)政府信息司的一份打印文件,上面记录了1993年10月,一场针对政府数据服务器的网络攻击,服务器在短短三分钟内被塞入7896.43GB的垃圾文件,瞬间崩溃。

当服务器重启后,工作人员发现数据库中的人口信息发生了变动,他们的黑客在三分钟内同时下载了服务器里的所有信息,并在其中动了手脚。这件事直到世华机构介入后,信息司的人才不情不愿地将报告交给我。

克莱门特在这份报告的编辑过程中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是颅内不明原因增压导致脑死亡,在新阿卡姆城警署(New Arkham Police  Department)将其保护起来之前,他已在城市中游荡了整整一年,在这一年中,他不停地循环一天的生活,早上接电话(并没有人拨打来),离开家前往公立中学,然后一直等到下午3点开始步行前往旧城区,最后回到家中睡觉。

尸检结果出来后,我们有了新的线索——他身上有开颅手术的痕迹,大脑组织存在不同程度的损伤和病变。我可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茵苔萝佩显然没有直接对人类进行洗脑的能力,关于在克莱门特描述中出现的屏幕,我推测可能是一种辅助设备,以方便她进行手术。

茵苔萝佩已销声匿迹了五个月,录影带中所提及的工厂早已搬空;而茵苔萝佩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进行这些行动,我们完全不得而知,但通过这份采访我们可以知悉,一年前茵苔萝佩的计划刚刚起步,她的行动还不成熟,存在诸多漏洞(例如克莱门特本人),我已下令BLUE部门的成员要反复观看这盘录影带来寻找细节和线索。

此外,我勉强从这些儿童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孩子在被绑架前都收到了父母赠送的新世代移动电话,我建议发布一个针对性的公告,避免更多的孩子遭受威胁。

茵苔萝佩目前在全力躲避我们的追捕,我要求全体成员在与任何魔女遭遇时,没有我或BLUE成员在现场时绝不允许进行接触,我不希望在垃圾箱里找到你们被撕成碎片的尸体。

 墨

7.12.2003

附件5:朝花夕拾(二)

直接指令:这是我第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灵能污染,告诉信息司的人,以前那个档案室的管理员值得一份终身养老金、医疗保险和免费的心理咨询。我勉强从里面提取出了受访者的声音,但剩下的内容已不可辨认,总之我会将内容全部通过手写抄写下来并进行剩余灵能的清理,然后重新归档到档案库,另外,以世华机构理事长的名义封锁新阿卡姆城信息司总部,收集全部的带有灵能的物件然后进行全面清理。授权使用必要手段要求信息司的人员妥协。

(以下内容皆为被访问者个人的全部音频资料文字化)

我叫法芙娜,法芙娜·波尔茨·波利亚拉德。103岁……看不出来对吧?

成立阿斯特利家族的初衷只是想给孩子们一个家。阿斯特利(Astley)是我爱人的姓氏,我和她的故事得追溯到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的那段混乱时光。

1888年的那场地震开启了我颠沛流离的生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个温暖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怀抱。

我大概是在93年被卖为奴隶,并在两年后遇到了妮拉姆(Neelam),她的眼睛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犹如世界上最美丽的蓝宝石。

当初她和我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每当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牢房时,她总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想要拥抱我。不过这很难,毕竟我们这些做奴隶的都被锁在不同的角落里,被饥饿、痛苦和虐待所分割。直到7年后的那起奴隶暴动,她才在临走前给了我一个怀抱,而我自愿留下为她掩护,代价是少了一只眼睛,多了几处伤疤。

因为对寞茔异常的亲和力,我被送进了实验室,之后发生的事我已记不清了……好吧,是我拜托她让自己忘掉的,我宁愿回到奴隶牢房,也不想回忆起那段糟糕透顶的经历。那些让我受尽折磨的实验阴差阳错地让我与某些东西建立了联系,否则我未必能活到与妮拉姆重逢。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灼烧灵魂的光芒,听到了来自寞茔深处的永恒回响,如群星般古老而繁杂的知识以及真相一同向我袭来。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无数碎片,但转瞬之间,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在这段发烧般的迷梦中,我知悉了过去的历史,也隐约观测到了未来的图景。

当我恢复意识时,我正躺在妮拉姆的怀里。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已深陷战火,我所在的实验室就是被炮弹摧毁的。当妮拉姆找到我时,我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她背着我穿过轰炸区,足足动了15次手术才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下。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跟在妮拉姆身边,直到不可避免的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想,我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妮拉姆。毕竟,在我失败的一生中,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法芙娜的故事其实是过去大部分魔女的缩影,她们尚为凡人时被不公平的社会夺去了一切,一无所有的她们献上自己仅有的一切以换取力量,最终成为新的加害者。

早期的阿斯特利家族就在其中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她们收留、教育、训练这些流浪街头的孩子,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如今至少有数十名魔女愿意为阿斯特利家族献出自己的生命,我建议尽可能避免与她们正面冲突,直到我们证据确凿、准备充足。

不过最终决定权依然在您和理事长手上,我恳求您慎重考虑这个问题。

3.11.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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