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知晓风的颜色
暮春只剩下了满目苍白。
苍白的漏下斑驳光影的叶,苍白的阳光照过的窗,苍白的沾满老旧涂鸦的墙。
湊只觉得刺眼烦躁,便忽略了黑板上苍白的公式,用脸埋在臂弯去蹭柔软的袖口。粉色的柔软棉质布料隔着轻薄的眼睑点燃光明,湊深呼吸,将果味洗衣液的味道闻了个尽。
她最终还是在老师用那刺耳得像苍白粉笔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之前坐直了身子,苍白的风隔着苍白的窗帘滚过她的发丝。那风来自于落地窗,这是整座教学楼唯一一个拥有落地窗的教室,只有在换班上课的时候才能享受到这里的温度。
湊每次都会选择这个座位,教室的角落,远离嘈杂,若是能搬着桌椅坐在外面就好了,她这样想着,将椅子向窗户挪了几寸,掀开窗帘的角。
苍白的阳光像傻瓜白炽灯一样木讷地敲打了湊的眼,湊慌忙松开手中的窗帘,任其在若有若无的风中摇摆,画出苍白的弧线。
像浸泡在深海中一般,湊感受着窗帘之外的光线,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它的苍白终于还是让湊觉得无趣,却也没能让湊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从歪七扭八的字符中飘落的苍白粉末上。
她还是将头靠在半举着的手臂上,让自己蜷缩在手肘构筑的小小世界中,手中抓着自动铅笔不知道该在书上的什么地方写下从刚才开始就被反复念了至少七遍的苍白定义。
她还是作罢,不去看爬满黑色字迹的苍白纸张,转而看向桌面。学生时代的小孩们总喜欢在墙上或是桌子上写下奇奇怪怪的话语,或是抒发青春期莫名其妙的苍白喜怒,或是吐槽被传得苍白无力的流言蜚语,或是用苍白的涂鸦技术画长了山羊胡子的校长。
湊觉得有趣,顺着那些字看了下去。
“你可曾知晓风的颜色?”
湊的笔尖一个个点过这行字,可爱的圆体字像一排跳舞的小人。这样文艺又做作的话语一定是思春期莫名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文学少女写下的吧,在疲倦于冗长的课堂又苦于无法进入梦乡的困顿状态,等再看到这行话的时候说不准还要吐槽一句“上节课写下的这行小字真是恶心到我了”这类的话语。
湊想象着这样的景象,决定写一些什么东西回应这个女孩的问句。
“苍、白、色。”湊一笔一划地写下,她还想写一些什么同样中二又不痛不痒的话语来回应,但是她想不出来,只好作罢。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词汇量很匮乏。
诚然在这样苍白的暮春,这样苍白无趣的青春时光,湊很难觉得自己的世界中会充斥什么别的颜色。就连镜子中自己的长发都像是被刷了一层苍白油漆一般,褪了色。
下课铃终于苍白无力地响起,湊将自动铅笔伸长的那一截按回笔中,收拾了东西离开。不知道那位女孩是否会给自己以回应,还是说写下这句话不是隔壁班的学生,而是许许多多年前早已毕业的学姐。
湊打了个哈欠,抱着书本,最后看了一眼苍白的教室和苍白活动着的同学,走进了苍白的走廊。
与下一节课在这里上课的学生擦肩而过,苍白色长发的女孩如风一般从她身边经过。飘飞的长发遮了湊的视线,待那女孩走过她身侧之后,凑的视线才恢复了清明,又似乎不能用恢复来形容。
湊说不上来视线中细微的区别,只是觉得少女身上散发着青蓝色的香气,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洗发香波。像是夏天捧着一杯冰镇青柠汁坐在蔚蓝海边的金色沙滩上乘凉,让人觉得干净又澄澈。
湊没有多想,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正方形的窗,将尚且青色的树叶框了进去,像一幅画一般。即便如此,仍是在灼热的光下显得苍白,那白色溢出了画框,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被风吹着蜿蜒至湊的脚下。
是风吹着的苍白,苍白得灿烂的苍白,是风的颜色。若是有味道的话,许是像感冒药剂一样满是苦味吧。湊想着,果然是苍白色。
一周之后,又到了同一堂课的时间,那个有着落地窗的教室。同样的座位,同样的角度,湊打着盹。春困秋乏夏打盹,今天该思考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湊环顾四周,打着哈欠的同学们和苍白的墙。啊,对了。湊不抱有希望地看向桌面。
“你可曾知晓风的颜色?”那行小字之下写着自己的回答。
“苍白色。”苍白的回答,连字迹都淡得苍白。
这行字地下多出来些许字的痕迹,湊有些兴奋,凑近了眼睛,想仔细看个清楚。
“风是彩色的。”依旧是可爱的圆体字,坚定又可爱。
还真是个青春的孩子呢,湊这样想着,彩色的吗?窗帘没有拉紧,今天的阳光并不算炽热,露台边是雕花的黑色栏杆,剥离的黑色油漆之下是裸露的青色铁皮,偶尔藏了斑驳的暗红锈迹。
栏杆之外是被擦得锃亮的落地窗,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最醒目的便是操场。山楂红的跑道和青绿色的草坪交缠,在阳光下鲜亮得清晰。穿了制服的少年少女们奔跑在操场上,还有如同洋娃娃的白发少女坐在草坪中央。
许是累了跟老师打了报告说去那里休息一下的孩子吧。湊深有体会,她也总是因为体力不支而申请去那边坐一下,就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观察着周围的世界。
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草尖羞怯地抬着脑袋追随着苍白流云逝去的方向,无比显眼的白色场地线在风中像是泛起的涟漪,涌动着鲜绿的波澜混合着一层黑色,却始终抵达不到海岸,像是遗落深海的祈愿。
那白发少女扎了青春活力的双马尾,不知在思考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远方,伸着一只手,任由风舔舐。
那女孩湊认得,是隔壁班的,名叫神楽めあ,是会被同学们喜欢的小女孩,上节课遇到的女孩大抵就是她。她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湊不愿意同别的孩子牵扯过多,她总是害怕交友,尽管这个神楽看上去是她的“同类”,尽管她知道,若是搭过话,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她偏偏不爱去交友,唐突的打扰总是莫名其妙,神楽这样受欢迎的女孩子不会缺她这么一个孩子的,这么一个阴暗地活在苍白色世界的宅女。
她眼中的风,会是什么颜色的呢?湊有些好奇。是甜甜糯糯,像是自己的发色一般的粉色吗?还是热情浪漫,像是初生的朝阳一般的红色吗?
她想象不出来。她不知道粉色的风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红色的风是什么样子。她想象不出来。
“彩色的风,是什么样子?”湊在那行字的下面写了这样的话,又迫于幼时根深蒂固的敬语心态,在那句话之后加上了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没那么强硬的话,“我也好想看看啊。”
写下之后,好像真的开始期待看到彩色的风的样子了呢。湊看向窗外,白色头发的少女站了起来,奔跑在涌动着的青色草浪之上。若是在动漫里,一定会在她的身后加上长长的彩虹拖尾,连空气都会被用上淡淡的虹色滤镜。
湊这样想着,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啊。
又到了下一周,湊带了书来到教室,惦记着桌子上的留言。果然那人又写了新的东西。
“下周五放学后,天台见吧,我带你看彩色的风。”
时间磕磕绊绊,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尽管在那之前湊已经偷偷地操场上眺望坐在那个教室的那个位置的学生是谁。
当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湊对见面更加期待了几分。想象着拥有彩虹拖尾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指着天台上的风说你瞧,是彩色的。
见过了彩色的风,又该怎么描述她眼中的苍白呢?湊低下头,一步步走上台阶。台阶被铺上了绿色的胶垫,被室内鞋踩出了几朵灰色的花,米黄色的瓷砖墙上贴了些奇怪的标语,用克莱因蓝标注了浪漫的图案。
湊推开被涂上了青春的色彩的天台的门:“久等了。”
“你知道,风是什么颜色的吗?”白发少女转身提问,阳光在她银白的发端流淌得斑斓耀眼。
“是彩色的呢。”湊笑着回答,是彩色的。
湛蓝得纯粹的天,虚无得没有界限,她飘浮其中,恍惚间被少女拉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