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奶奶带大的死神

【壹】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说来奇怪，身为死神，生活在黄泉界的我们是不用人间历法的，但我清晰地记得这是我死后的第十年

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忆都消失了，我生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这些都没有了，我已分不清是这些记忆被抹去了，还是十年的记忆是被强加上去的

无论生死，一个生灵都应该要发挥自己的价值，为了三界的繁荣昌盛尽心尽力，这是黄泉学校教导给我们的，于是我选择成为了一名死神。死神负责连接人间和黄泉界，将人间将死的生灵带到黄泉界，我们常认为这很相当于公交车司机，跨界运输而已，但不带货

人的死亡处理是个复杂的系统。每当人世间有人将要死的时候，感应到死气的大地系统会将信号分别发送给天上和地下。天上的处理方式是将这个人对应的天界户籍销毁，存储户籍的星辰将缓缓下坠直至化为尘埃；地下的处理则是派出死神来接引，将灵魂引入黄泉界，然后重新上新的黄泉户籍，这也表明着一个人间人真正成为了一个黄泉生灵

【贰】

经常有新的死神担心无法胜任工作，其实干过工作的生灵都知道，大部分的工作只有刚开始是真的难胜任的，一段时间后就可以上手，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重复了，毕竟我们大部分生灵从事的都是不需要创造性的工作，在高阶生灵制定的规则下做好执行就好了

我算上手较快的，几个黄泉日之后就能独立工作了，负责考核的老死神很满意地给我的考评打了甲。之后日复一日的工作让我成为了一个业务熟练的死神，一个可以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让自己很惬意的死神，只有一条红线不能碰：工作过程中执法须严，不可徇私。不过不用担心，作为一个成熟的黄泉生灵，这条警戒线生来就在我的内核里，更何况随身的执法记录仪也不是摆设。。

我见过很多离开的很安详的人，像睡着了一样，也见过很多难看的场面，无论是谁都已认不出了。我的内核总是毫无波澜的，毕竟都是生灵，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平常的一天，黄泉界里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我接到了工作通知，人世间有人将死，于是带上装备出发。走在石板路上，砖缝里长着黄泉特有的彼岸花，只是一直被踩踏着长不高，仅露了个头，和渡桥岸边旺盛一片景象大不相同。我没说话，大步走向渡桥

这次的目标是个老太太，看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驻个拐杖还站不稳，头发花白，衣服很大不合身，正在马路上颤颤巍巍往前走，让拥堵的路上更堵了，因为所有司机都在尽力避让着她。我坐在远处地上，支着下巴看着老太太，等待着，我知道不会等太久，交通事故一般都会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老太太几乎是朝着一辆白色汽车走过去的，并且远远定住了脚步；白色汽车似乎很着急，刚打着火启动后立马就要冲出去，在车距离自己几米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做出了要躺下的动作。嗯，碰瓷，剧本写好了。车里的司机是个中年瘦子，一脸惊慌地忙踩刹车，我知道是来不及的，剧本已经写好了，会撞上去的。我已经站起来了，该干活了

出乎了我的意料，白色车刹住了，车头距老太仅一步之遥，中年瘦子惊魂不定，呆呆地望着前方地上的老太，说不出话。老太太像是在自家床上刚睡醒一样，虽然慢但很从容地站了起来，缓缓往车窗移动。嗯，施法成功，现在该是爆经验的时候了，司机像是刚反应过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理论，推开车门，不管不顾拔腿就跑了，留下了淡定的老太太和茫然的观众

我也只能返回了，很明显负责预测的大地系统出bug了，这种情况我算白跑一趟了，要回去报故障，然后会有人追究开发人员的责任的，背锅、改bug，按流程走就行，不过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叁】

保修是在大地系统维修中心，没有人和我说过报故障要这么麻烦，填单子、签名、留印记，我忙了半个黄泉日才交完差。不过对接人员还是很负责任地说，这次的问题已经报上去了，相信很快就会修好，下次你再出任务的时候麻烦再确认下是否还有问题。

我随口答应着就走了，下次的事情就下次再说呗，哪有那么快就会死人

很快就死人了，我接到了工作通知。我怀疑是不是大地系统的bug还没有解决，上级解释这次是另一台备用的大地系统发的信号，不会有错的。那我只能带上装备出发

这次走的比较急，经过渡桥，我没有看到连成片的彼岸花海

来到了目的地，一个密封的包间，烟雾缭绕，一群人站着，簇拥着一个坐着的人，一个人跪在地上，就是这次的目标。目标我见过，就是上次的白色车司机中年瘦子，我记得上次他很惊慌，这次他已经快惊慌不出来了，因为马上就要死了，死人是不会惊慌的。他凸着双眼，大叫着向同伴解释：

我贩人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失过手，你们是知道的啊

这次真的是因为一个老太太，她突然往我车上撞过来，周围全都是人在看着我，我真的带不走那个小女孩， 怕招来警察我只能先跑了啊啊啊啊！！！

他正说着，一把刀已经攮进了他的肺叶，说着说着血已经喷出来了

其他人起身走了

我也走了过来了，按照流程唤醒死者的灵体，他的灵体依然很瘦，惊慌地看着我，我不管他的目光，牵住他的手注入了黄泉的力量，然后他就被我带走了

回到了黄泉界，我带着灵体走过渡桥，经过彼岸花海，我喃喃：碰瓷。。

【肆】

不知为什么，我的内核里存储了老太太的图像，她单薄的身躯经常会出现在我眼前，而且就像我怎么也想不起我生前的事情一样，我怎么也忘记不了这个老太太

正版的大地系统已经修复了，并重新投入使用了

又接到了工作通知，放下了内核里的思绪，我起身，带上装备，走出了住所。又经过了那条石板路，令人惊讶的是石板夹缝中的彼岸花已经伸出了头，并且长到了腿部的高度，只是由于踩踏，它们没有聚到一起，零零散散却倔强地向上

我的内核突地被触动了一下

这次的目标我也见过，还是那个老太，上次她还能依靠拐杖站得住，这次已经彻底无法站立了，她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整个身体已经没有一根骨头可以挺住，如果没有白色床托住，她的身躯像是会止不住地下坠

床边站了几个人，老太太的家人在一边照料，还有一家三口明显是客人，手提花篮，其中一个小女孩止不住地擦着眼泪

小女孩在病床前握着老太的手哭泣，很明显她已知晓眼前的这位老人将要离去，她边哭边抬起了头，奶奶，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您就不会被车撞，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呜呜呜。。

小女孩的父母也一脸悲戚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小女孩放学了遇到人贩子劫持，被强行从校园门口抱到了车子里面，老太太在旁边看到了后非常着急，于是用身体去阻挡人贩子的车子，逼得人贩子弃车而逃，小女孩最终获救

任谁也知道，这位老人即将离去，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最后话语，让人难忘的是，老太太竭力地拉扯着脸部松弛的肌肉，对着小女孩露出了笑容，说道：别哭了乖乖，车子没有撞到奶奶，奶奶本来就要去远方了，临走之前还能帮帮你，真的太好了

我的内核又振动了一下，只觉得这个老人有些亲切，这种情绪很陌生，我竟不知道如何体会

老人艰难又转头向家人，说到，我活了八十岁，于人于事算是问心无愧，唯一遗憾的是我的，，，

我的，，咳咳

老人已经说不下去了

我的内核竟剧烈地振动了起来，只觉得老太太说的每一个字都在震荡着我，让我忍不住竟要显出灵体来

经过家人一阵急忙的照顾，老人缓了口气，缓缓换了个姿势，又缓缓说道，我的孙子，他实在太，，太惨，，他才十几岁就，，就那么没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接受不了，我的孙儿。。。。我的。

她已然说不下去，躺着不动了。剧本写好了，她已该走了

模模糊糊，我的内核里开始出现了十几年前人世间的一些场景

一个男孩从小由奶奶带大

冬天奶奶给买了棉袄，用冰冷的手给男孩穿上，拉拉链，整理下摆，男孩懂事的抚摸着奶奶的脸

去寄宿学校上小学，奶奶每次再见到都要哭一遍

。。。。。。

最后一个场景是混乱嘈杂的，刺耳的警笛，老人绝望的哭嚎，围观人的嘈杂，男孩和老人都被送上了救护车，男孩是因为重伤不治，老人是因为悲伤过度

我早已分不清我的五官，只是觉得眼睛位置两个洞一直在流水，滑过我的脸，我的袍子，滑进了我的灵体里，我能分辨那种味道，苦的让人难过

我已无心施展灵力，甚至无法漂浮，只能开启紧急灵力返回了黄泉界

【伍】

回来之后我没有先回去报道，而是在渡桥岸边停住了脚步，远处是黄泉界万年不变的火烧云，近处是燃烧的像火一样的彼岸花海，我又想起了石板路上零零星星的花朵，那几朵的风采甚至不输这一片

也不知站了多久，我终于不再紧绷，放松了全身的灵体，起身离开，步伐也是轻松的

我去了大地系统的保修中心，还是之前接待我的生灵，他一脸好奇：不是修好了吗，你怎么又来了，难道是又出问题了？

我嘴角处位置划出了弧度，这应该是笑，对他说：

是的，肯定没修好，今天又出问题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