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案 7~9
7.
平平淡淡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一天张队走到小玉办公桌前，把一张纸重重的拍在桌上，横眉怒目的对小玉说道，“你好好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小玉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了过来。
小玉自认平时的工作绝没有出过瑕疵，毕竟本来可做的内容就不多，但张队的态度太吓人，搞得她也很慌。桌上的文件一眼看过去盖了好多章，像是很重要的文件，小玉拿在手上仔细阅读起来。
文件的内容冲击性太大，让小玉一下子没能想清楚其中的含义，“调遣！？市局？！”
看着她皱着眉头连气都不敢喘的表情，张队一下子乐了出来，“没错！调遣！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咱们小玉调到了市局刑侦科！”
大家一口气围了过来，拿走了文件一一传阅，还有人在确认调遣对象是不是李玉。
后来大家都说，当时小玉脸上的笑容是他们见过的最奇怪的版本，因为此时她心里不敢允许自己相信这是真的，正是因为太过期待，才会非常害怕后面会不会有反转。
这个调遣书，小玉不敢相信也是因为，在A区的这几个月，她确实没有做什么突出到会被远方的上级认可的成绩，而且这次人事调动的时间点也很奇怪。
“我可是一直都相信，像小玉同志这么优秀的人才，一定不会埋没在咱们这儿”，张队说话的时候插着腰，一副说书的气势，“但我真是没想到啊，咱们小玉这么快就得到了认可！这才印证了那句老话，是金子，那总会发光的！”
张队讲话的语气一下把小玉逗乐了，她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怀疑，认认真真的高兴了起来。她想到了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她85届第一名的这个身份太过于显眼，A区的这个安排显然是不合理的，这件事一定是被某个能影响吴厅长的人发现了，然后替她出了头。
这一次不仅自己向着理想迈进了一大步，还顺便让仇家跌了跟头，真的是好事成双，小玉心里默默的想，这个在远方帮助自己的人会不会是高老师呢，他是警校的教授，应该认识很多人，说不定跟更高的领导打了招呼，改日一定要去拜访他问问清楚。
市局的生活就远没有A区那么清闲了，小玉所在的小组需要经常支援各个区发生的疑难案件，一个月下来，别说轮休了，连能睡个饱觉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其实并不是小玉不能休息，而是她不想休息，对于小玉来说，这样充实的日子才是她所希望的，每一天都可以学到新的知识，每一天都可以带着满足与疲劳入眠，虽然有时候会被前辈斥责，但她永远会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学习和改正。
这一天小玉刚刚结束一场持久战回到局里，收到了一个A区寄来的包裹，从寄件信息来看，是A区分局转发过来的，而源头则是范尼教授。
包裹是细长型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幅画，与上次的春色录一样，上面又是用塑料布包裹着，看这个情况难道范教授又发现了什么线索？
这幅字画打开之后，果然是一张房事图，内容和上次的一样不堪，周围的人没看出什么名堂，可小玉此时却出了一身冷汗。
这幅画的作者与春色录是同一个人，画上的内容讲的正是范教授标注出来的那篇短文，画的水平虽然一般，却比较细致的描绘出了男人身后的纹身图案，那图案与小玉记忆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上次的书，小玉在还回去之前特意找了个专家询问，书本身的确是清末物品，但是由于作者不出名，书的价值并不高，所以小玉相信至少范教授是不会在这件事上造假的。
真正让小玉感到害怕的原因其实是，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调遣到了市局。原先以为是高老师暗自帮助自己，可转念一想，高老师那么正直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况且两人很久未联系了，高老师可能都不知道她后来去了A区。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按各种交接手续需要的时间往回推算，起因至少发生在调遣的两到三周以前，而那时候唯一一件并不日常的事就是吴兴国的出现。
在小玉讲述夏流一案的过程中，吴兴国显然有心事，而且他分明是来表明自己可以依靠的这一立场，却直到最后都什么都没有说。
“能推翻吴厅长的决定的人，当然是吴厅长自己了”，小玉心想，“吴军在暗中和夏流的团伙有联系，而且吴兴国是知情的，在我讲出自己快查到他们之后，吴兴国就慌了，忘了自己的目的，赶紧回家跟吴军报告，两人一合计，就把我调来了市局，这样让我忙碌起来无暇顾及纹身的事情，而且人在市局也方便他们监视。”小玉在思考的时候始终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被别人察觉出异常。
如果说吴军也参与其中，也可以解释夏流的团伙是从何得知的应对警察的方法的，但反过来想，这件事如果有吴厅长在上头压着，究竟该怎么调查下去。
后来的几天，小玉没跟身边的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为她此时谁也不敢相信，可她日思夜想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困境的办法，这一次她没停留在“如果是高老师他会怎么做”这种想法，而是决定直接去向高老师请求帮助。
8.
久违的回到T警校，这是她第一次已正式警员的身份回来。与高老师通电话时，小玉没有过多的说明自己的处境，所以高老师还以为小玉是来叙旧的，在餐厅见到小玉时高兴的像个小孩子。
虽然自己毕业还不到半年，但其实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高老师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那套中山装，头发梳的整齐却从来不染，黑发的数量如今已经少的可怜。
两人聊了一会儿，高老师便发现了异样，“小玉你呀，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找老师叙旧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来问老师了。”
小玉连连点头，纹身这件事一直牵连到了小玉的毕业分配，所以她从最开始把所有的细节和推论原原本本的说给了高老师听，他一开始还保持着微笑安静的听着，可讲到吴厅长的时候，小玉感觉高老师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觉得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样继续调查下去呢。”
高老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小玉的眼睛说道，“小玉啊，你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才会来找我寻求意见的对吗。”
小玉也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回道，“我现在最能相信的就只有高老师您了。”
高老师缓和了表情，“吴厅长是我的忘年交，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吴厅长的为人绝对没有问题，你愿意相信我吗。”
没想到高老师的第一句话就动摇了小玉推论的根基，这让她一时无所适从，高老师做出了如此严肃的保证，小玉是打从心底里相信的，但这样一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了合理的解释。
“说来也巧，你讲的这些情况，我都略知一二，你就是看问题不能顾全大局，才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偏。”
这句话好像张队也跟小玉说过，她不禁在想，难道即便是高老师，也认为她在为了升迁而卖弄。不过她并不敢像反驳张队一样跟高老师吵架。“您知道情况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现在真的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好，那咱们今天就再来上一次课”，高老师点了点头。
“首先，你们85届毕业分配的时候我有关注，主要是因为兴国，顺便也看了看你，所以我应该比你更早知道这个结果。”
“那您认为这个分配合理吗。”
“那你认为什么是合理的安排？市局吗？就算你成绩是第一名，可你别忘了，自己是一个被记了大过的人，在学校就敢目无法纪了，这种情况市局会要你吗？”
“我那只是，只是特殊情况。”
“男女之事心情可以理解，但你的做法确实有些过了。”
“您怎么这都知道。”
高老师笑了笑，“你们那点小心思要是都看不出来，我还有什么资格当警校的老师。”
又提起吴晖，小玉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那都是怪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床都上了还提分手，后半句小玉没敢在高老师面前讲出来，只能敲打桌子来表示愤怒。
“我再问问你，你对A区有多少了解。”
“A区人口密度很低，案件发生数量也少，我在那的几个月几乎每周都有轮休。”
“A区有多少住宅区呢。”
“目前五个可以入住，不过环路通车以前交通不便，这五个小区的入住率很低。”
“那又有多少个住宅区即将建成可以入住呢。”
这一点小玉确实没注意过，看她说出不出话，高老师继续讲下去。
“你也注意到了，环路修好之后A区离市中心不过半小时的车程，T市的经济圈很快就会辐射到A区，况且A区目前有大量的住宅区即将完工，不出两三年，那里就会成为人口大户，甚至是T市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相应的，也是疑难案件的重灾区。学校对你的派遣也是出于人才储备的考虑。”
听到这，小玉不得不承认高老师说的合情合理，这同时也让她感到十分羞愧，自己在A区工作了那么久却没能看出这些问题，所以张队和高老师对她的批评，难道并不是误解，而只是自己没听进去吗。
“所以说啊，什么组织啊，对你的暗箱操作啊，都是建立在误解之上的，话说明白其实事情就很清楚了，夏流之辈不过是个模仿者，指向同一件事的两个文物能同时被范教授找到，说明被其他人接触到的概率也很大。况且清末以来，我国动荡了上百年，一些地方小众的宗教信仰都在战火中颠沛消亡了，一个以卖淫谋生的组织又如何能生存至今呢。”
“那，那我是为什么突然被调到市局的呢。”这是高老师始终没有解答的问题，也是小玉最后的挣扎。
高老师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困扰，不过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了，“这件事的起因我是知道的，但我觉得不该由我来告诉你。想知道的话，去找兴国让他亲自跟你说吧。”
“吴兴国？他人在哪？”
“A区分局。”
9.
吴兴国在上中学时，吴军就已经是T市警局的局长了，对于自己儿子的未来，吴军从没有想过会有当警察以外的可能。早些年还身处一线的时候，吴军经常无法归家，甚至大年三十也很难安安心心吃一顿年夜饭，交流的匮乏在父子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障碍。
父亲身为领导的，自身的权威远胜过普通人，这也让吴兴国的叛逆期来的比别人晚很多，当高中即将毕业，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做选择时，吴兴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想当警察。然而对父亲的畏惧还是让他没能提出自己的异议，就这样填报了T市警察学校。
在等待开学的那段日子，吴兴国开始看小说，他惊奇的发现作家笔下的世界竟然如此精彩，每一处伏笔与转折都让他兴奋到颤抖，他渐渐发现自己也想成为一个作家，去构建一个华丽的世界，把自己的心境与想象展现给别人。
阅读同时让他学会了观察生活，他发现自己从小就是个唯命是从的人，从没想过自己真的想要什么，自己只不过活成了父亲的翻版，随着T警校开学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他也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敢表达自己，也越来越讨厌T警校。报道那天，吴兴国带着一腔的愤恨来到学校，校园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标语都让他感到恶心。
在他前往报道的教室时，一个女孩子拦住了他。
“同志你好，请问行李邮寄处在哪？”女孩眨着大眼睛，微笑的望着兴国，虽然她问的很正式，不过她的神情却给人一种调皮的感觉，兴国一下想起了书中的黄蓉。
由于父亲的关系，吴兴国对学校比较熟悉，于是给女孩详细的指了路。两人告别后，吴兴国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他的心里早已忘了什么怨恨，那个女孩已经占据了他心里的全部位置。
在报道的教室等待的时候，那个女孩意外的又出现了，看到吴兴国时她一下笑的非常开心，
“你也是这个班的吗？太巧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李玉。”女孩向他伸出手。
吴兴国腼腆的跟她握了手，介绍了自己之后他却紧张到再没说出什么，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等着其他人到来。
从那时起，吴兴国便觉得能来到T警校，与李玉同班，是他能遇见的最幸运的事。不过或许，只是能够认识她，就已经耗尽了兴国的运气，李玉在学校和隔壁的一个男生走的很近，虽然两人没有明说，可从小就熟知侦查与反侦查的吴兴国，一下子就发现了两人的暧昧关系。
对于吴晖，吴兴国倒是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从遇见李玉那天起，他就从心底里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只是恰巧路过，给兴国当时阴暗的心里洒下了阳光。
在大学的几年里，吴兴国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小玉，然而第三年的某一天，吴兴国正巧碰见小玉和吴晖形迹可疑的准备外出，他便好奇的跟了过去，接着他亲眼目睹了两人依偎着走进了一家青年旅馆。
兴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愤怒？悲伤？后悔？开心？还是全都有？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迈着步子返回学校，一个声音由远到近，他分辨出了那是汽车的喇叭，然后他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让他陷入重度昏迷，就像小说家一样，他在脑海里为自己构建了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吴兴国没有上警校，他在另一个地方遇见了小玉，这一次他没有腼腆，两人在见面后畅聊了许久，这一次是他和小玉走到了一起。
然而吴晖与小玉站在旅馆前的画面总是在他眼前出现，提醒着他现实与梦境的区别，一次又一次，兴国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留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直到小玉去医院探望他，吴兴国在梦中听见了小玉的声音，这时他才回忆起，自己早就下了决心，守护小玉就是他人生的意义，而躲在美好的想象之中只不过麻痹了自己，回到那个令人心痛的世界才能真的为小玉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