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锋刃》 第七章

第七章
忠言
威廉亲王的军营,艾维领
距阿尔道夫324英里

军帐中的气氛沉闷,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烟味。卡尔利克军士并不介意后者,但他感觉一直保持仪态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并非政治家。他是个士兵,简单而单纯。他知道如何战斗,如何指挥士兵,如何使他们发挥最大的才能。他懂得战术,敬畏死亡——任何不懂得这一点的人都无法被信任——但在这军帐中,在自己的领主与上司们面前,他深感力不从心。
“你们都认识我,那我就直说了,”威廉开始说道。瑞克领的亲王依然穿戴着他那金色的胸甲,但已经卸下了护胫与腿甲。他的前臂铠上烙印着一只凶猛狮鹫的徽记。他微湿的金发因戴上了头盔而蓬乱,在灯火下如新稻般闪亮,蔚蓝的双眼如蓝宝石般烨烨生辉。他的外表和举止都显露出高贵的血统。
“不存在来自阿尔道夫的支援。”亲王的结论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科斯瓦尔德导师以骑士般坚忍的态度沉默着接受了这一声明,但在场的其他人,肯佩巴德的沃根队长,奥斯瓦尔德的霍恩斯夸特队长,工程师曼因施塔特以及西格玛大神殿的昂特瓦什神父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以为阿尔道夫会针对威胁做出回应,它庞大的军队会支援亲王。如果阿尔道夫,然后是努恩闭门自守,意味着皇帝满足于躲在从前威廉亲王领地的高墙之后。
“其他行省呢?塔拉贝克领和斯提尔领呢?威森领响应战争的征召了吗?它的边界也受到了威胁,”沃根问道,他是个身披重甲的胖汉,臂弯里捧着一顶羽饰头盔。他留着一蓬深棕色的胡子,遮住了下颚与双下巴。
“没人会来。米登领也一样,现在派来的就是所有人了,”威廉说,随后表情变得阴沉起来。“我们孤立无援。”
“哈!”霍恩斯夸特嘲笑起来。“所以米登领就等着暴风雨席卷我们的堡垒,等到它横扫帝国东部和瑞克河后,再冲着他们过去。北佬会打发点人过来就已经震惊到我了。”
沃根身材魁梧,充满肌肉,而霍恩斯夸特则显得强硬而精干。他比前者略高,站着如同一根杆子般挺直,身穿轻链甲。再加上一件装饰着月桂和骷髅的护胸甲,这就是全套装备。他喜欢宽檐帽而非头盔。上面插着三根狮鹫的羽毛。
“如果我们的兄弟们不会来,那我们为什么要向艾维海姆进军呢?为什么我们不关注自己的边界?告诉我,”曼因施塔特说。这位工程师是个挑剔的人,他的纽扣和带扣都擦得锃光瓦亮。因为在工作室里呆的太久,他的脸庞苍白而瘦削,手上有粉状污渍,就像褪色的伤口。他戴着一副单片眼镜,上面用细细的铜条固定着一个瞄准标线。皮罩袍、半身甲覆盖着他的上半身,佩戴着帝国工程学院的徽章:一门加农炮的侧面像。显然,曼因施塔特是一位炮兵队长。不过,卡尔利克在军营里没看到大炮。
“向艾维海姆进军,就是在保卫我们的边界,”威廉回应道。亲王显然很沮丧,但他仍鼓励自己的军官们畅所欲言。他提醒自己,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在从阿尔道夫骑马归来的漫长旅途中,自己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另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卡尔利克认识,这个人是阿道弗斯·莱纳德。他在名义上拥有队长军衔,但大多数人认识他的人清楚,他为亲王与帝国提供“其他服务”。莱纳德是个恐怖的恶棍。面如刀锋,低垂的双眼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带着强烈的神秘感,让人无法揣度他的情绪。无论哪次卡尔利克看到他,他的脖子上总是围着一条红巾。军队中有些人猜测,这是为了挡住他曾经差点被人割了脖子的伤口。卡尔利克有些相信。利用、暗杀和恐吓是莱纳德的专长。他神秘得像个猎巫人,而且头脑倍加灵活。他用情报、谎言和半真半假的话做交易,而威廉,为了瑞克领的利益,对其中的大部分视而不见。
“毫无疑问,兽人们西进的日子不远了,”他说道。莱纳德的声调让卡尔利克联想到蛇。它尖锐而刺耳,但当他说话时,整个帐篷的人都在倾听。“当它们横冲直撞、焚烧村庄、烧杀抢掠的时候,其他战帮也会聚集在它们的旗帜下。”他在帐篷中间的桌子上探身向前,帐篷里满是地图和匆忙写就的报告,灯光下的阴影聚集在他的脸上,使其显得毛骨悚然。“这个‘格罗姆·大肚’和我们最近收拾的其他绿皮都不一样。它有足够的军队洗劫阿尔道夫,而如果我们不去阻止它,它就会这么做。不管皇帝是否看到威胁,我们都必须保卫我们最伟大的城市。努恩也一样,受到了威胁,我们不能放任首都不战而败。这只地精国王决不能越过艾维领的边界。不能让它到达瑞克领。”
曼因施塔特的下巴像陷阱一样紧闭着。莱纳德,以及威廉亲王都发言了——再争辩下去并非明智之举。
卡尔利克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突然的沉默。“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无足轻重。
威廉的脸色第一个舒展开。“很高兴这里有些士兵在我们中间,”亲王说道。“你们的队长还好吗,卡尔利克军士?”
威廉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卡尔利克很吃惊,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在外科医生的帐篷里为生存而战,殿下,”他最后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鞠躬,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施塔勒是被伯根哈芬矛兵的残部抬出战场的。他的英勇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却使自己身负重伤。浸透了衣物的血液大部分都属于他自己。
“那么我们都要向西格玛祈祷,希望他能康复,再次战斗。”威廉说这话时,瞥了昂特瓦什神父一眼。那个比艾伯还要粗壮的秃头战斗牧师微微点了点头,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铁锤徽章。
“西格玛不会抛弃他战斗的子嗣,”他吟诵道,声音中充满凝重。“你的队长会重新拿起他的剑。这是战锤的意志。”
在阴影里的某个地方,卡尔利克感觉听到某个人在咳嗽,虽然无法看清是谁发出了声音,但他意识到还有一位客人未曾露面。
威廉向幕僚们说话前划了一个战锤的手势。“艾维海姆正被围困,我们要尽全力为它解围。”他指着一些抄写员根据军队侦察兵的发现所写的报告。“绿皮在向北、南、西推进。斯提尔领的边界上有十几处甚至是更多地方被突破,战帮正抛下眺望塔和城墙向威森领进发。无处可置身事外。但艾维领已经被蹂躏,急需兄弟行省的帮助。我们向行省首府进军,并与留在城外的任何行省军队汇合。”
听到这,科斯瓦尔德导师走上前来。
“一个当地男爵召集了一支小型军队向西进军,”骑士指挥官说,他的语气和他的举止一样严厉和傲慢。“他身边还有一些其他圣殿骑士和一小部分行省军队。我们要拦住他们,尽可能地搜集关于艾维海姆围城的情报,然后向首府推进。”他拨开一堆零散的报告,去看下面的行省地图。科斯瓦尔德戴着手套的手指压在一条深蓝色的带子上,这条带子沿着艾维领东北边界延伸。“艾维河,”他说。“我们目前在它的东北边。如果要进入艾弗海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大的渡口才能到达东南。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障碍,因为绿皮会守卫桥梁,很可能会把除了它们从艾维领到斯提尔领所需要的外全部毁掉。”
“我们清楚自己的兵力和绿皮之间的差距吗?”沃根抽着烟斗问道。
“我们不到它们的十分之一,”科斯瓦尔德断然道,沃根几乎屏住了呼吸。
“米尔米迪雅之息啊......”他没有注意到昂特瓦什牧师在自己呼唤一个次等神名字时扬起的美貌。“我们怎么才能打赢?”
“对西格玛的信仰,队长,”昂特瓦什说道。
科斯瓦尔德转向他。“我们需要更多,牧师。我听说大肚的部队不仅仅局限于绿皮,”他补充道。“战帮里有巨魔和其他野兽。我甚至听说了一个萨满,骑着飞行蜥蜴的萨满!”
“一只双足飞龙,”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那声音低沉而稳定,像一股暗流般的雷霆。卡尔利克又看向声音传来的阴影,他看到一个人的眼睛发出一道天蓝色的闪光,照亮了黑暗。他戴着兜帽,穿着黑色长袍,但卡尔利克感觉到他只是把一些更华丽的衣服藏在了里面。虽然这位神秘人只被照亮了很短的时间,但卡尔利克看清他拿着一根顶端有彗星标志的锯齿状银杖。他的胡子分着叉,从下巴上难以置信地突出,让人联想到那宽大的斗篷下面有一顶无边便帽。当他再次说话时,卡尔利克感到空气中充满了电荷,这让他想起了暴风和狂风。
“地精的宠物萨满骑着一只双足飞龙,”他确认到。“不过,不用怕,”他张开手掌,补充道。在掌心,一个小小的闪电球闪耀着交错,“我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魔法。”
卡尔利克咽了口吐沫。是真的,他正与诸神和巨人并肩。当军议终于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手下的行列。
艾伯把最后一点土铲到墓前,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时间的挖掘让他腰酸背痛,但他坚持一个人挖。瓦维特最后的安息之地是在一个阳光照耀着的,长满青草的小山上。艾伯让老兵面朝下,埋得很深。他一边挖一边哭泣,而其他与瓦维特相熟的无情锋刃们则默默地看着。
在马斯布莱克特祈祷前,里切茨就提着酒瓶,愁眉苦脸地离开了。凯勒不久也走了,一种阴郁的情绪掩盖了他惯常的好心情。其他哀悼者认为这是悲伤。只有像岩石般静静伫立的布兰德才知道,那是内疚。当这一切结束,其他人开始离开时,布兰德仍然留在那里。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干涉。他们知道这样更好。
伦克曼回头望去,看到那个人跪着,默默向死者发誓。在他转回去前,看到布兰德拔出短剑,割破自己的手掌。他不清楚这个仪式。在他看来,这很野蛮,但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以不同的方式面对西根·瓦维特的死。
当然,老兵并不孤单。其他人与他共同赴死。布罗施塔特村外长满青草的小丘和平地上尸横遍野。他们只剩下断柄、破盔与盾牌。昂特马什牧师祝福了所有人,以免妖术的干扰。村庄本身已不复存在。绿皮的孢子摧残了它。大火破坏了许多建筑,烧毁了大门与大部分围墙。鲜血浸透了它的小巷,暴力玷污了它的记忆和灵魂。这里的村民死了。所有的人。威廉下令将其烧毁并夷为平地。残骸的保留只会招来不幸。黑暗造物、不洁生物与强盗会像寄生虫被吸引到尸体上一样,聚集到它的废墟中。哪怕这里不复存在,帝国境内也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阴暗地带了。
* * *
“看来军议结束了,”马斯布莱克特说着,朝着威廉帐篷里出来的人影点点头。仓促搭建的营地离布罗施塔特只有几里远,而且处于逆风方向,所以燃烧的村庄中的烤肉味并没有传过来。村庄现在只是地平线上一个橙色的亮斑,没人愿意再回顾它所承载的悲伤记忆。
“所以说,这意思是说施塔勒队长不在的时候,卡尔利克会暂时领导步兵连队?”沃尔克问道。他蹲下来抚摸獒犬,他刚找到的取名为“狗子(dog)”的新伙伴。狗子热切地舔着他的脸。
伦克曼刚张开嘴要回答,另一个人替他出了声。
“这头野兽可能长了痘或者寄生虫,”是和另外两个米登领人一起经过无情锋刃营地的托维尔德。“最后别让它舔你,南方佬。最好,让我切开它的喉咙,这样它就不会传染疾病了。”
沃尔克按着他的长匕首站了起来。“来试试,”他警告道。狗子认识到敌人,吠叫起来。
托维尔德停下来恐吓着,大声嘲笑瑞克领人。“还有胃口干一架?嗯?”
艾伯挥动着拳头走上来。
“来啊,”他低声说。瓦维特死了。他的战友们死了。但他们战斗过,生活过。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再被恶棍吓倒。他的力量不仅在臂膀上,更是在心里。瓦维特教过他这一点。任何袖手旁观都会玷污对瓦维特的追忆。艾伯又上前一步,但武器仍在鞘中。为了兵团的荣誉和对逝者的追念,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徒手砸碎这个米登领人的头盖骨。
“把你的熊往后拉拉,南方佬,”托维尔德对沃尔克警告道,所有的讽刺与戏谑都从他脸上消失了。
“拜托,我们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盟友,”伦克曼悲伤的抬起手说。“我们并肩作战。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一起打仗,站在同一边。”
托维尔德咆哮起来。“这不是我们的战争,难道不是吗,瑞克领人?”
伦克曼有点目瞪口呆。“如果我们现在不一起行动,它就会降临到我们所有人身上。我们都是西格玛的子——”
“我们不是,”托维尔德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冬狼,我们的边界离这里北边很远。别忘了这个。”米登领人看起来想要得寸进尺,发泄他对南方人的愤怒。他紧握着拳头。两群人中间只隔着几英尺,现在更多的剑士加入了托维尔德和他同伴的行列。
“把你们的死者埋起来,”布兰德的声音从托维尔德的左边传来。剑士们转过身,见他慢慢地向他们走来。“在它们开始腐烂之前。”瑞克领人补充道。
托维尔德顿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危险,潜藏的暴力。这让他的北方血统都冰凉了一分。
“托维尔德,”斯登博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灰白头发的军士看上去像以前一样冷酷。他不需要多说什么。托维尔德低声嘟囔着,转身带着其他钢铁长剑离开。
“他们是挑事的混球,”在他们走后,伦克曼说道。四周的人都看向他。旗手很少咒骂,但这回他显然感到震惊和愤怒,因为他认为这违反了士兵的准则。那些曾经并肩作战,为同一事业流血的人,应该互相尊重。米登领人并未如此,这让他受到荣誉和礼节的双重伤害。
“你还指望什么,”卡尔利克走到他部下中,说道。“他们是北佬。”
伦克曼利落地向他的军士敬了个礼。其他人大多点点头。布兰德直视着他的双眼。里切茨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所以现在呢,军士,”沃尔克问道。“或者我们该叫你‘队长’了?”
卡尔利克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笑。“你们这帮王八蛋还想把我赶走,”他答道。“感谢西格玛,我还是个无情锋刃。”
“阿尔道夫和努恩什么时候加入我们?”伦克曼问道。
“他们不会来,”没给他们留下疑问和抗议的时间,他断然道。“在西格玛的恩典下,我们要向艾维海姆进军,迎接荣耀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