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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愚音07】没资格拥抱 就请装作一切如常

2023-01-08 14:39 作者:OLD-BLOOD  | 我要投稿


救赎篇

第柒章:没资格拥抱 就请装作一切如常


世事变化无常,当我一心寻死的时候求而不得,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当我重拾存在意义之时,上苍又给予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呕出来的只有黑血。说起来在先前失血后我没吃没喝躺了两天,穿着还没干透的单薄衣裳徒步行进了大概有七八公里,这副臭皮囊早就已经超过了极限。摇摇欲坠的我低估了那一次鲸歌咏唱带来的副作用,器官衰竭后咳血越来越频繁,呼吸道弥漫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可能是肺部或胃的炎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死神好像在远处盯着我,手里还掐着怀表。我也看了看刽子手送我的表,午夜三点白光依旧,彼岸世界没有黑夜,我想念黑色,想念月亮,也想念在我还未被拐卖前,小时候藏身于阴暗角落抱枕安眠的日子。


小时候家里很穷,白乎乎水煮豆腐只有在家里来客人或者死人的时候才能吃,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一次肉,爸爸妈妈会先让给我吃,说阿槐要长身体,就算没有酱油每次吃肉也都感到格外幸福。后来在城里不愁吃穿了,基本每天都能吃上小顿荤的,但肉再也没有了原本的滋味,幸福不知不觉在指隙间悄悄溜走了,那时的我同样没有什么朋友,但有我所珍视之物,幸福不一定是什么华贵的珠宝,也可能只是童年时在海滩边捡到的一个同我一样不起眼的小贝壳。这么说来,其实我还是体会过幸福是什么感觉的,或许我也不是没有通往幸福的船票,而是我在寻觅中亲手将其丢弃了吧。


没有原因,我在死前很想再看一眼沙滩与海,也许是思乡之情在作怪吧,我一瘸一拐离开废城区,而不久后,便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仅存的体力哪怕是要再继续爬五百米都很难做到。我是荒芜平原上迷途的羔羊进退两难,越来越多黑影在上空盘旋鸣叫,眼皮打战意识发散如脑中灌铅般沉重,眺望远方,唯有几座诡戚破旧的高压电塔断了线孤零零立在杂草丛生的平原上,像高耸代表着死亡的灯塔,其钢筋上站满了乌鸦,它们搐动着脑袋瞪着圆眼齐刷刷盯着我这个不该存在于此之人。我很困,这并非缺乏睡眠所致,而是身体机能被榨干后对灵魂的劝诫,可我还不能睡去,因为,那群饥肠辘辘的乌鸦就等着这可怜羔羊倒下。

垂涎

不过实际上走到哪都是一样的,无家可归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现在找一个容身之所休息也太迟了,咳出来的血一路走来流了一地,发烧在极度寒冷后渐渐丧失对外界的感知力,这副虚弱的躯壳只要再陷入沉睡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现在能做的只有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至少我努力过,虽然只能延缓死亡倒计时罢了……可我还有太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我发觉高压电塔底部的钢筋上,零零散散像给圣诞树挂铃铛一样挂着些上吊人尸体作为装饰,那位白发女孩惊恐的表情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产生了个疑问,想一探究竟:那些吊死鬼麻布袋底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理论上来说,那些应该都是彼岸主人生前见过的人吧?带着好奇我迷迷糊糊继续向前,跌倒也不要紧,捂着肚子继续往前爬,每爬过几米都要停下来喘一会儿气,呼吸也开始伴随剧痛,但又不能停下,我的象征性挪几下告诉那些乌鸦我还没死。

彼岸中无处不在的上吊人

爬到距离塔下上吊人只剩一两百米的时候,不甘与难过占据了我,很遗憾,死神先生还是追上了我,看来…他还没有忘记我。我意识到这回自己终于走到头了。我能感觉到站在我背上的利爪越来越多越来越沉,刺入皮肤但又无能为力,它们见我无力抵抗愈发猖狂,爬满我的脊背,嘲讽般地试图啄开衣物。我能做的只有瘫软地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泥泞的大地。

奇怪,大地在震颤?有什么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听上去…像是用三只脚爬的不可名状之物在狂奔而来。乌鸦四散而逃哀鸣惊落下羽毛,它们大概是遇到了彼岸食物链之中更可怕的掠食者。


脸上沾满泥土和碎干草的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才勉强扭头看向后方,依稀看见有一只恶鬼模样的东西趴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手脚并用疯狂地向我爬来,同人一样大的蜘蛛在疾速逼近,它的速度快到还没等乌鸦飞出其捕食范围转瞬间就跃起一把抓住,狂躁地撕碎了好几只乌鸦,乌鸦毫无反抗之力被捏住一遍又一遍猛砸在地上,以此发泄着血腥与暴力,最终四分五裂的乌鸦像丢垃圾一样被扔飞出去……说实话,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会怕死,我在不久前才明白死背后的含义。


好希望有什么天使能够像童话故事里那样突然出现拯救我,但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公主……说什么都迟了,终于还是闭上沉重的眼皮失去意识。


走马灯在眼前闪现,此生各种不同颜色的记忆晕染在一起,无法思考。有多少个寂寥的夜晚里我蜷缩成一团,很难不去胡思乱想…我觉得所有人好像都希望我死……一直都是。我的眼睛能预见人死前的模样,在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也存在过一时的善良,不知世事的小孩试图通过提醒的方式阻止那些惨剧发生,但只换来大人异样的目光。实际上,我从来没从死神手中救下过一人,就好像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所有改变只是徒劳。最终死亡应验时他们都认为是我在恶毒诅咒招致灾祸。邻里村民,人贩子,霸凌者,如果我如他们愿那样死了,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弥留之际的回忆

“…………”


“妈妈?什么是全家福?”


“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的合照。”妈妈笑眯眯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妈妈?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哎呀,妈妈也不知道呢,该怎么说呢…幸福就是?爸爸拉着妈妈,抱着阿槐永远在一起。”


“那我肯定不幸福,阿槐都没有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合照。”


“你又说傻话,笨蛋。”


“阿槐才不是笨蛋,阿槐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所有全家福的正中间,都要有一个空的位置?”


“照片里的爸爸妈妈到底在抱着谁?”


“……”


每次问起妈妈,妈妈闭口不答。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常常站在镜子面前发愣,憧憬着能从镜子里面发现她想要的答案。


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由映出身后那堵冷冰冰的墙,镜子那头什么也没有,理应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如人间蒸发。这是否说明?我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孩子们都在无忧无虑地戏水,而某个被孤立的小女孩一直呆呆蹲在海边拨弄水玩,凝视着池中倒影,但依然没能找到她想要的那个东西。


笨阿槐一定是把自己弄丢了。


“我可以看见别人的死状,但无论是照片还是镜子,我始终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究竟会以何种方法死去,我到底是长得有多丑陋才能让人贩子都不要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都想要我死。”


“而现在,他们一定在笑。”


四周一片漆黑。恍惚间看到一个脏兮兮的白发小女孩跪坐在中央哭泣,她在绝境中嘶哑地呼喊着我……可是……那不是我的名字?但我依然感觉到她呼唤的人是我,这一幕似曾相识。

朦胧梦境中的女孩

“……”


“姐姐……”


“求求你了…”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


走马灯中,我仿佛能够听到儿时我妹妹的啜泣声,正悲痛欲绝地在呼唤我的名字。可是总感觉又有哪里不太对。思来想去,我好像……根本没有妹妹?那沙哑的声音是谁?


一股熟悉的灰尘气息涌来,那浅浅的吐吸中,血淤的腐败味又夹杂着彼岸花的气息,流连着怅惘,随呼吸流淌。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正侧躺在我的床上,被一双手紧紧抱住……这力道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想掐死我,胸口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无力的我就像一只大玩具熊那样被紧抱死死不放,竭力占为己有,生怕下一秒会不小心把我弄丢似的。


对方手臂上尖锐之物在摩擦中划开了我的皮肤……似乎是钉子的质感…随即我便意识到什么并试图睁眼,但哪怕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尝试了好几次才缓缓张开,眼皮好似沾了胶水一样干涩,这副躯壳简直已经不是我的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麻布袋”几乎贴在我胸口,她低头颤抖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正看着她,血腥味弥漫开来,那袋子随哭泣声一点点被染黑……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内心说不出的奇怪,在袋子被完全染黑后,她的脖颈袋口缝隙间溢出…流淌开去好多好多…那种黑色血腥味的液体…最后黏糊糊地沾满了我的胸口和锁骨………我明白,那是黑白彼岸世界中,血液所呈现的颜色。

怅惘

这是……?


她在哭?我不明白……


她是在……哭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可是,就算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吗?也值得吗?为什么?为什么有人愿意为我这种人哭泣?彼岸的主人怎么会在乎一个连人贩子都嫌弃的家伙?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难道说?我不死掉……对她来说,难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


是白发女孩救了我?不这不可能啊,我分明已经把她拴死在了墙上,她怎么可能……还未等我思考完,下一秒就有了答案,因为我下意识低头看,竟看见了她原本那只拴有脚镣的腿,现在只剩下半截,骨头连着血肉组织硬生生暴露出来,黏稠的血液甚至还没有凝结,使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刽子手用一直被钉在手上的那把消防斧…砍断自己的小腿……我不敢相信,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只是为了再找到我?


原来,那三只脚像蜘蛛一样血腥野蛮残暴的恶鬼,与我所祈求的天使根本就不存在。换一个角度来看,亦或者说?所谓的“天使”与“恶鬼”皆为同一个人,那便是这‍‍位躺在我面前哭泣的刽子手。


我的心里忽然好酸,只感觉很不舒服,我也不太懂这是什么,大概又在发病了吧?但是面前女孩的哭泣声,正切实一点点刺痛那颗落尘已久的心脏。这突如其来的触动让我很不自在,咬紧牙关对自己说:我才不稀罕有别人在乎,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内心深处其实渐渐明白,我就是那只可笑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蠢狐狸。因为太久没有得到,于是我再次发挥自己擅长的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从来就不稀罕。就像高中里那次放学后昏昏沉沉醒来,竟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封告白信,我克制住内心的悸动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假的,这么一来,最终发现这果然是霸凌者们的愚弄时,就不至于显得更加难堪,也不会太难过了。


“哈,我就说嘛。哪有谁眼瞎了不去找美丽的白天鹅,会来在意丑陋的我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漂亮呢?”


躺在床上渐渐恢复知觉后,我内心的蠢蠢欲动的希望火种很快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了,因为我发现我又一次被锁在墙上,脚踝上戴着镣铐,宛若在嘲笑着我一切挣扎都是无用功,终究回到原点。


所以,我不为所动,继续偷偷观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刽子手接下来会怎么做,这世上哪有什么没有缘由的关心?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她从我这个陌生人身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我努力不让自己乱想,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肯定又是误会了什么。当她把脏兮兮的手指凑过来检查我呼吸的时候,我故意屏住呼吸,假装自己快死了,她好像被吓坏了惊慌失措,锤墙,哀嚎,发狂,但无论她怎么推搡哭喊我也装作毫无反应,她的哭泣越来越大声,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二舅爷离世的那个晚上。但我从没见过一个成年人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就像一个啥都不懂被夺走玩具的小孩。


我的内心,愈发酸痛的同时…这感觉又令人成瘾,可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感觉真好,如果不是浑身剧痛我一定又会忍不住笑出来。

以赎罪的铁钉铸造赎罪的手

在很久后,她似乎终于接受了我“死去”的事实,安分下来。没力气再哭了的样子,变得异常安静。这个时候她总该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了吧?刽子手抱着我坐在床上愣了很久很久,如卡死了一样纹丝未动,好像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默默重新缩成一团,恢复了婴儿睡姿,同原本一样把麻袋贴在我胸腔,不同的是此时麻袋已经完全被血染黑,也染于我的心口。


女孩没再说话,好像是想努力再感受我的心跳,但傻乎乎的似乎没有听到,最后使劲地抱住我,还把脸贴在我的白衬衣上,当做餐巾纸一样使劲抿眼泪鼻涕,终于抱着我的“遗体”一动不动了,感觉死的是她一样陷入长眠。很久很久。


那一刻我意识到,她绝对是那种会把尸体当作抱枕睡觉的“孩子”,脑子早就已经坏掉了,就算尸体失去温度,随时间腐烂,她也还是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拥抱下去吧?


“又死了。又死了。为什么我的朋友全都讨厌我?”那是刽子手在说话,声音很中性,要不是我见过面具下她的样子绝对想不到绑架犯其实是一个女孩。这声音轻到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又没有人能听我说话了。”她继续自言自语,显得无比落寞。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丑吗?大家都讨厌我。”


这句话我再熟悉不过了,那颗心脏本能地绞痛。


我眯眼偷偷观察,她拿出一根长钉,然后对准了自己的右臂。这是?我猛地意识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情急之下咳嗽起来,不忍心再这样下去,即便她是绑架犯。


女孩儿听见了我的声音,好像是重新拾起了希望的火苗破涕为笑,我想把她推开但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反而被抱得更紧了。看到我想说点什么,她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房间哐当哐当一整捣鼓,最后捧着沾水的凉毛巾敷于我的额头,并把一杯水凑到嘴边喂我。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水也可以那么甘甜,比我曾经喝过的任何一种饮料都更加畅快,一饮而尽。她小心翼翼趴在床边打量着我,好像在感谢上苍让我起死回生。我的胃如被扎穿了一样痛,水还没喝够反倒吐出了更多的血在床和被子上,缓了好一会,终于虚弱的开口,问出那个萦绕在心头一直搞不明白的问题。


“你……是在捉弄我吗…?我根本不是你的姐姐,也不认识你,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咳咳……”这场景,好像是人质在质问绑架犯。


“说出来姐姐一定会嘲笑我的,姐姐肯定不答应我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答应你什么?反正我活不久了,你说吧。”


“……但是……但是……”


“你不说那我这就去死了,再见。”


“我说…我说……”


“我……我想和姐姐做朋友,可以吗?”她那卑微至极的语气简直就是在乞求,让这瞬间的我有些懵,多么荒唐。


“………”


“呃,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对不起,没什么……就是……朋友…那个什么的。”提到‘那个词’的时候,刽子手紧张地把头转向一旁,甚至不敢与我对视。


“不,我是说你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想要一个朋友。但大家都不喜欢我,每个人一见到我都会逃走……对不起…我……但我真的好想要一个……一个就好……求求你了。”


“你说……?你所做的一切,包括把自己的腿砍下来,就只是为了和我做朋友?”


刽子手一副腼腆乖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没敢正眼看我。而这几日我过得提心吊胆,最后的真相竟只是这样……我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囚禁我只是为了和我做朋友??你……如果只是找朋友的话,办法多的是。”


“什么办法……能不能教教我?”她满是期待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骗人。


“……我……我想想……呃…嘁,反正办法多的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否则我现在大概也不会在这了吧。


“我骗了你那么多次,还把你反锁起来,你就不讨厌我吗?不想杀了我吗?我这种人有什么好……”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姐姐。”


“只要姐姐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就不讨厌。”


“所以说如果姐姐不和你做朋友,你就恨姐姐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看见刽子手慌张紧张的样子,我笑了出来,这个家伙真好捉弄,我在现实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


“我也许?可以答应你……”


她居然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心得像一只兔子就差蹿起来了,看来目前还没有一个人答应过她。


“但有一个条件。”


“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姐姐,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一定会听姐姐去做的,哪怕是要挖出我的眼球送给姐姐我也一定会好好照做的!别说一个条件,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尽力帮你实现,只要姐姐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只想让你解开脚镣,还给我自由。”


“…………”

她愣在原地,好像在试图蒙混过关,假装听不懂掩耳盗铃。果然是这样,人们总是信口开河,说什么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当真的绝境摆在面前,早就把朋友扔到哪去都不知道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她也一样幼稚。如果你的资产有十亿,愿意捐一亿给需要的人吗?几乎每个人都说愿意。那么你愿意放现在就把手上的这部手机或电脑捐给有需要的人吗?不愿意,人们又犹豫了。那么请问,这手机电脑有你全部资产的十分之一吗?远远没有。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了呢?哪怕是要人现在停下手中的事立刻去陪陪家人,大多数人们也做不到,还夸下海口继续描绘着那幅壮丽到根本做不到的奇景,诉说着他们口中虚无缥缈的大爱。人们总是这样,我对此不抱希望。


“所以……你连自己的眼球都愿意挖出来,也不愿意放走我?嘁。”


“我会对姐姐好的,我发誓。无论姐姐要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偶。我都会带给姐姐的。但是……但是唯独这个我做不到……”


我朝她微笑:“好啊,那我现在就死。”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虚伪,幼稚。


“求求你了。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是如果解开镣铐的话,我就又没有朋友了。朋友都会离开我的。”这个一米八的刽子手女孩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烦死了。你在可怜我?”我瞪着她,一直以来被欺凌而积蓄的仇恨在眼中可怖地焚烧。


“既然你说什么都能为我做,那请你给我现在去死,我就做你的朋友。”


“死啊?”


空气凝滞,安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她的呼吸。

“…………”


“好吧”


“如果只有这样你才愿意的话。”


“我这就去死。”


说着她站起身来,提起了斧头架在自己脖子上。


“…………可是如果彻底死掉的话,我就再也看不见摸不着我的朋友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把我剩下的所有东西全部送给你,包括四肢,所有器官也可以,能够半死不活就行,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做我的朋友,但是还请给我留一只眼球,因为在那之后,我还想再看看我的好朋友,可以吗?”她竟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故意说的气话,我摆明在试探她的底线,但她丝毫没有生气,好像真的有在认真考虑这是否划算甚至开始讨价还价。


“你……你是认真的?”


“求求你了,给我留一只眼球吧。”她近乎乞求地回答。


“不,不是说这个,自己的身体…不是拿来这么用的…人的性命应该是无价的,不能像你这样几个几个的衡量…”她真的没在骗我,她的每句话都是字面意思。


刽子手女孩歪头55度,一脸不明白疑惑地望着我,搞得我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是我不好,其实没有真的想让你死…但是…没…没……没有人会绑架自己的朋友,没有人会用铁链拴住自己的朋友。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朋友?”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拴住就没人会留在我身边了。如果…如果姐姐愿意做我的朋友的话,我一定就会明白什么是朋友的,可以吗。”


“你刚刚说……你什么都答应我……是真的吗?如果我教你怎么和别人做朋友,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姐姐改变主意了?我可以为姐姐做任何事情!”隔着麻袋我好像能感受到她瞪大眼睛双眼放光。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情,我什么也不要。我只希望,你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而不是嘴上说说。”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你的意思是,除了解开镣铐外,什么事情都答应我对吧,好啊,你对上苍发誓。”


“我对姐姐发誓。”


“那就请你把麻布袋摘下来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戴着虚假的面具苟活了。”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沉默良久看上去非常纠结。


“但是姐姐,我的脸很丑不可以被别人看见的。姐姐会讨厌我的。”


“这就是你戴着这个可怖面具的原因?那为什么还要在上面画一个诡异的笑脸?”


“因为书上教我的,微笑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画笑脸的话……大家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她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道。我曾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答案居然如此简单。


“…………”


“但是,这个麻袋上用血画一个笑脸……真的有点吓人,大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怕你的。”


“我画的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烂透了。”


“不过。”


“我见过你的脸,明明一点也不丑。”

“姐姐骗人?你已经见过我的脸了?可大家都说我是怪物。”


”没有骗人,是真的,麻袋下面我才没有看见什么怪物,我只看见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白发女孩。你一点也不丑,只要你把这个面具摘下来。”


“但是我真的很丑…会吓到姐姐的…”


“你已经吓到我了……只是因为不愿让人看见你的真容,就把我拎起来摔?”


“对不起…我……那时我真的好害怕。请不要讨厌我……”


我对她不正常的思维感到万分无奈,见她还是犹豫不决,继续说道:


“好不好看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你不是坏孩子,无论怎么样总会有人喜欢的。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


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当我问我妈妈我到底丑不丑的时候,我的妈妈就是这么回答我的。现在我长大了,早就明白现实并非如此理想,童话里的台词终究只是童话。但是,如果某一天有孩子问我,我也一定会这么告诉她。因为这个冰冷的世界需要童话,哪怕童话虚假。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那你……不可以嘲笑我…”


“只要摘下面具,真的就可以拥有真正的朋友吗?”她颤抖着把双手放在袋口,好像这个行为对她而言非常吃力困难。


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这个全身是血的刽子手:“别人的话我不敢保证,但姐姐我绝对不会因为外貌而取笑别人的,无论是什么人,外在的躯壳终究会随年龄褪色,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想要找到知音的话,首先得卸下自己的伪装。”如果这些话放到现实里说,大家一定会嘲笑我恶心肉麻不知羞耻吧,但她可以。


我必须承认,那些霸凌者比我好看很多,我是她们口中土里土气被拐卖来的乡下人,而她们一个个每天在镜子面前打扮,戴着名贵到我都没有听说过的外国牌子华丽首饰,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但再厚的粉底液掩盖不住她们内心的空洞,还需要用别人的不幸去填补空洞的空虚,躯壳再漂亮我也喜欢不起来。


刽子手女孩把手放在袋口,全身不正常的抽搐颤抖起来,看上去非常害怕,如同在与本能抗争,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起来不能见人,已经刻入了她的骨髓,那是一种后天养成的条件反射式极度自卑,或者说是一种应激障碍。关于这些,我自己再了解不过了。


“姐姐保证不会嘲笑你,因为姐姐以前也被别人这样嘲笑过。”


在长达数分钟的思想斗争后,她看见我止不住咳血的样子,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全身冒冷汗一点点掀开头上的血麻布袋,霎时藏于其中的白发受地心引力的轻抚垂挂下来。


面具下,还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她的性别特征其实并不明显,硬说是个小男孩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只见她眼中流露出无限惊恐,宛若对人的目光过敏,对空气过敏。


此时她的整张脸全部都染满血泪,而被我撕裂的下颚此时居然已经基本愈合,但留下来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仔细看去伤疤远不止这一处,她的脸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的疤痕触目惊心,我还留意到她的左脸颊上有一颗泪痣。我想触碰那些伤口问她难道不会痛吗,但没有这个力气。


平心而论,现在这模样确实算不上多好看,白头发看上去能有个几百年没梳理过,全部黏结在一起,让我想起了那位桥洞里的流浪汉。但在我眼里,她似乎与那些空心的漂亮娃娃不同,她纯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背叛与欺骗,和新生的婴儿一样澄净,哪怕脸蛋并不精致,我也没可能会讨厌。


“什么嘛,我没骗你,这不是挺傻挺可爱的嘛。”我看着她被血泪染黑的脸,笑着对她说,这并非善意的谎言。


“果然你也嘲笑我……”白发女孩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低着头,没敢正视我的目光。


“我没有!我说你很可爱!”她似乎同我一样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夸过,很不适应,下意识选择性听不见。


我非常清楚那种感觉,想用行动唤醒她,但发现双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只能把身体努力一点点凑过去,眯起眼睛把脖颈靠在她的肩上,示意拥抱。即便她是绑架犯,而我是受害者,但或许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被名为“现实”的残酷世界所抛弃并遗忘,没有资格获得幸福。哪怕这个简易而无力的拥抱,并非饱含真情实意,更像是陌生人才会说的互相安慰的谎。

“姐姐要向你道歉。如果可以的话,就把之前伤害你的事情忘掉吧,我不配做你的姐姐,我应该重新认识你。”曾经那个只会以貌取人的我,在不明真相前就用言语伤及无辜的我,和那些霸凌者又有何区别?


至少这一次我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或许对她而言,拥有一位真正朋友的价值,远远高于自己的眼球,高于自己的四肢,甚至高于自己的性命。而我却在黑白彼岸世界中,仿佛看到了此生现实中从未有过的光明,哪怕它只是海市蜃楼。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想要一个朋友。”我在她耳边轻轻低语,我终于敢一点点揭开伪装吐露出这样一句真心,而不用担心人们世俗的目光,被无情嘲笑自己一厢情愿而恶心。


她走向疯狂,我选择自毁。我们同病相怜。我们病入膏肓。


我们没资格拥抱,就请装作一切如常。

以上 彼岸愚音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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