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果酱盖上残留的记忆
0.
将一颗颗被捣得稀碎的鲜红果实填充进廉价玻璃容器中,我的人生不过是一瓶坏掉的覆盆子酱,一瓶被拧开后丢弃在阳光下任由腐败变质的覆盆子果酱。
1.
一片森林的高冠层生长发育越是繁荣,它树影下的灌木层便越是难以存活。这些形态各异的灌木即使拼命进行同化作用也无法企及那些禾本科乔木所在的高度——它们既不是那些有着“一技之长”,带着异化茎干的营寄生植物,也不甘心像那些低矮的草本植物那样降低自身体量和需求,在短暂的生命中苟且一个四季。
巨木们数不胜数的叶片几乎拦截垄断了射向地面的所有的日照,那些在这场争夺战中落败的低矮灌木便不得不为了苟活着而挤破头争抢那些林翳间漏出的零星光芒。它们在闲暇之时仰望着自己难以企及的高度缝隙间并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享受那些独属于乔木树冠层枝叶和嫩梢的光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颗树龄不足二十年却异常高大的轻木忽然拦腰断裂,觊觎者在轻木轰然倒塌的那刻不再试探,那些闻风而来的切叶蚁和细菌真菌立刻一拥而上,一并瓜分起它坍陷在泥土中的残骸。
德不配位的野心是一种活着时渴望被敌人诋毁、死后盼望有人讥笑的强烈欲望。
龙脑樟树上歪斜着头的巨嘴鸟阴阳怪气地怪叫一通后,飞落在地啄食轻木滚落在地上的半熟果子后扑棱着翅膀扬长而去,在它看来急近于功利的轻木倒台是个必然!可它只是一只鸟,做不到像植物那样思考。尽管它在鸟类中已经足够博学到知道木质疏松对于木本植物来说足够致命,也远做不到真正理解轻木这么生长的原理——在独属于乔木们的厮杀争夺中只有生长的足够快和高大才能够活下去。
轻木的倒塌使这片绿色的山脉出现了一个陷落的豁口,自植物形成的天坑上空俯视,此前屈居于其下的植物全都开始争分夺秒地在这截断木半朽的树干旁疯长。
灌木植物和草本植物的机会来了!
一直等待着轻木倒塌的灌木层抢在分解和腐蚀断轻木的真菌和细菌生长繁育前夺取了本应属于它们的养分。而那些一直抗议着乔木夺走了它们光照条件的草本植物却将轻木忽然的倒台归结为森林的神灵听见了它们的呼唤——它们不够高,既看不见轻木枝干上的虫蛀,也看不见它剥脱表皮下露出的疏烂木质。
生活在森林垂直生态环境底部的草本层此时拼了命地往上长,可它们生来的器量如此,经过努力却一无所获的它们遗憾地认识到自己今生也只能是一颗草。即便生长的土壤足够肥沃,它们充其量也只能是一颗叶子特别绿,等待着动物啃食的多汁牧草。或许高高在上的乔木会出于道德上的需求而施舍一些枯黄的叶片给它的下级,但那些吝啬而贪婪的灌木绝不会允许它们接触到那些不该属于它们的养分,怀有傲慢与偏见的它们认为那些草本只配吸收它们吐出来的残渣。
空缺出现了,可被乔木层压抑了太久的灌木们哪会继续往上爬呢?它们早被屈居人下的生活磨灭了斗志,只会得意洋洋地在它们原有的位置耀武扬威地疯长一通。
当那些躲藏在枯枝落叶下的乔木种子再度萌发时,那些享受着既得利益的灌木才慌慌张张地从顶级群落的王座上匆匆忙忙地冲下来。它们拖着那一身与它们的体量并不符的滑稽袍子,急急忙忙地对那些比他低矮的灌木发号施令。它们想要下层灌木和草本将那些异军突起的乔木后裔扼杀在摇篮里。它们扮演的王是那样仁德圣明,体恤下士,可当那些比它们要低矮的灌木即将与它们齐头并进时,它们下手得却比谁都要狠辣——灌木最擅长的是同位竞争和扫除异己。
扼杀乔木对于灌木们来说只能是幻想,那些年幼的乔木们绝不会允许它们再参与到这场争夺中。它们在雨后齐刷刷地拔高并一举超越了最高的灌木,随着后来乔木们的次生演替,那些灌木们的态度也从起初的厌恶转为谦卑谄媚。
解放是暴动的奴隶推翻他人的暴政,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专制国度。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曾经的被压迫者变成了如今的压迫者。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争夺中落败的覆盆子在它生命结束前不甘地结出那连缀在一起的红色山果,它将自己的余恨灌输在它们身上,以求能达成自己未成的霸业。野草是草,覆盆子也只是灌木,或许染色体上出现的小小突变能让它的后代成为高大的乔木,但那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好比痴人说梦。
梦是美好的,但生物的进化从来就不可能是那么容易的事。代代筛选的可遗传变异控制着物种的兴衰,使它们得以不磨灭在历史长河中。
象征着叛逆的红色果实在这片幽绿的山野间里如此显眼,于是它们马上便被那些栽种了魔法木材的栽种者当作森林馈赠的伴手礼摘了去。叛逆的果实被捣烂丢进冒泡的坩埚中熬煮,它们经过一道又一道魔法工序后,被果酱场的家养小精灵们调和成了巫师们接受度最高的口味,批量分装运输,最后变成摆放在超市收银台前货架上的廉价果酱。
覆盆子果酱是巫师美食中的“传统成员”之一。早在中世纪那场轰轰烈烈的猎巫运动开始前,生活在北爱尔兰的凯尔特巫师和古精灵族就开始将覆盆子和月露花混合在一起做成一种特殊的果酱。凯尔特巫师和上古精灵族们的独家美食在经过了千年的改良后,逐渐演变成了今天绝大多数巫师都无法拒绝的绝味。
当然,我们并不知道或许会是上古精灵族遗脉的家养小精灵们是否会喜欢调和后的覆盆子果酱。不过覆盆子果酱的生产销售者也认为没有必要知道它们是否会喜欢它——家养小精灵与获得了“人”身份的吸血鬼和媚娃不同,它们并不属于能够消费覆盆子果酱的群体。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喜欢吃香菜的和不吃香菜的,而世界上也只有两种巫师,覆盆子果酱狂爱者和拒绝在面包上涂抹一点点覆盆子酱的“异端”巫师。
每当他们说不想往食物中加入的时候就会遭到另一方的诛除“异己”,伐异者就像登上了美洲的西班牙强盗一样,架着钢刀强迫着他人去接受不愿意接受的事物。是的,如果对方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意”,他们便会以各种“道德罪名”来强迫对方接受它以成为群体的一员。所谓“道德罪名”便是对方一旦坚决拒绝他们充满“善意”邀请,那么他们马上会将各类谩骂声倾倒在拒绝者的头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好似墨汁,那“墨汁”似乎真的能把一个不爱吃覆盆子果酱的孩子染成十恶不赦的黑色。
象征着天真、自由和叛逆的覆盆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伐异党同的目标。孩童时期的桑多尔并不喜欢吃香菜,他在学生时代也同样不那么能接受大部分巫师喜爱的覆盆子果酱。
他的与众不同便使他成为了“挑食”的孩子,而其他巫师孩童也开始叫他不吃覆盆子果酱的“怪人”。
与众不同的白色大象或许不会死于日光的暴晒,而是象群的排挤,因为在它们的眼中的白象(White elephant)只是无用的累赘。
可对于人类来说,不符合主流难道就是错误吗?
它究竟是错,还是对?不得而知。
自打出生以来,只要父母发现孩子是一个“左利手”,那么他们便会以各种手段来强行矫正孩子的“疾病”。对默认常用右手的社会来说,左利手是少数病态存在。绝大多数用品设计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左手使用者的存在——它们都是设计给右手使用者的。例如向右倾斜的圆体写法,从左向右的阅览顺序,一直被线圈被磕碰的左手侧——与众不同的“少数人”总是不可避免地在不经意间被环境逼迫着成为“大多数人”。
不符合主流的小众存在或许不是一种错误,而没有能力却执拗地想着不被世界同化或许才是一种错误。
那位站在玄关处的权杖老者瞥见提着两箱礼品的桑多尔被科罗娜连推带搡地走进了甘普老宅大门后,立刻抄起权杖指着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桑多尔即便再恼火也不敢说什么,与科罗娜朝夕相处的他又怎么会猜不出老者是科罗娜的什么人——那与科罗娜相似的面容,如出一辙的铂金色发让他立即打碎了牙朝肚子里咽。
愤怒的老者在科罗娜的百般劝说下终于停止了咒骂。他用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桑多尔下达了最后通牒后,气急败坏地将他从一开始进来的大门轰了出去。恹恹离去的桑多尔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只有自己把胸中一文不值的骄傲粉碎调合成他们“喜欢的口味”后,才能被包装成配得上甘普家的高档“商品”。
即使是混血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赫奇帕奇并不平庸。
桑多尔一直坚信着的骄傲和自由就像低矮灌木上结出的覆盆子,可它们还是在他对甘普家的妥协中被亲手搅成了碎屑。
2.
“请给我两瓶派特牌覆盆子果酱。”人到中年的桑多尔可悲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能接受那些特制覆盆子果酱的味道了,那些从前对他来说像是烂熟巴波块茎般的香菜竟也忽然诡异地好闻了起来。
是香菜变了吗?变了的大概是自己。
“喔,您确定要派特牌的覆盆子果酱,要不要试试赛特费因斯牌的?”傲罗的身份在英国魔法界是最坚固的信证,那名售货员只是看了一眼桑多尔的制服便十分殷勤地朝他推销起货架上其余的商品,或“它是赛特费因斯牌最新推出的口味,制作者都是专业的魔药师!他们调合中不仅加入了传统的月露花和覆盆子酱,还额外加入了……”
“价格?”销售员的热情推销令桑多尔有些意动。
“承惠两西可十四纳特,先生。”销售员花白的头发让桑多尔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但他听到这瓶覆盆子果酱定价是两西可十四纳特时,立刻忍不住朝着销售员发出质疑。
“你怎么敢的?它要比派特牌整整贵一个西可!”被近一倍价格刺激到的桑多尔气得直拍打起自己面前的玻璃柜台,被他这番架势威慑到的销售员害怕地想要缩进角落,狭窄的柜台让他的身体几乎贴在身后的木货架上。
“喔,喔!傲罗先生,它是赛特费因斯牌的……自然有贵的原因和好处。”销售员脸色发白,但他还是不忘向桑多尔议价,“赛特费因斯牌的魔法食品全都由巫师生产而非家养小精灵,您要知道魔法部规定了巫师的最低工资,它们的生产者全都是持有专业魔药证件的药剂师。”
“竟然有这种事?”桑多尔感到自己的三观遭到冲击,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食品功坊放着家养小精灵这样的免费劳动力不用而去雇佣巫师。
“是的,傲罗先生。”销售员急切地打开一枚放在糖果罐里的赛特费因斯牌的獾仔糖。那只蜷缩在糖纸中央的糖果蜜獾随着黄黑相间条纹糖纸的剥开惊醒了。它好奇地瞪大李子糖浆做成的眼睛打量着二人,黑白相间的椰蓉毛皮也跟着抬头的动作而微微颤动,巧克力做成的獾爪散发着甜甜的香气。黄黑相间的糖纸内印着尤加利河岸森林。糖纸内壁的左上方旁还有一行漂亮的签名,销售员指了指它并对桑多尔解释道,“这是这枚奇奇帕鲁獾仔糖制作者的名字,米兰达·冯·布雷默。”
“我认识她,她是我们赫奇帕奇的一名学生。”桑多尔也辨认出了焦糖印的字迹,他惊呼一声,“她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药剂师,但没有纯血家族的店铺愿意招收她那样的麻种巫师,喔,我没想到她会去做糖果。”肯雇佣麻种巫师又不对赫奇帕奇加以歧视的食品工坊令桑多尔好感倍增,他被销售员的话术说服了,决定买一瓶赛特费因斯牌覆盆子果酱资助那些底层巫师们。
“傲罗先生,您也是赫奇帕奇的学生?”见桑多尔面色好转的推销员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桑多尔身上的傲罗制服继续说道,“我的儿子跟我一样也是名赫奇帕奇,他励志成为一名傲罗,如果他真能成为您这样的人就好了。”
“是的……但当一名傲罗很辛苦。”桑多尔想到了什么,“请给我一瓶赛特费因斯牌的覆盆子果酱,我得吃完那瓶派特牌果酱后才能尝尝它的味道。”
他引以为傲的嗅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变得迟钝了起来,那些其他人不能闻到的怪异气味也随着他退化的嗅觉而消失不见了。
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着也无妨!他终于不再为自己能发现而忍不住说出口的事而苦恼,或许有时当一个不那么敏锐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太聪明反而会觉得痛苦。
像自己这样因为并非出自“名产地”而卖不出去的覆盆子果酱,只会被一直放置在货架角落到布满霉菌烂掉。
桑多尔急匆匆地穿行在对角线通往破釜酒吧的路上,再一次无意间瞥见了提着破旧布袋的自己在橱窗玻璃上半扭曲的镜像。臃肿肥胖的身形,早年夜以继日查案留下来的难以消除的眼袋,胡子拉碴还微微油腻的脸——多么像傲罗办公室里那只即将到退役年龄的混种燕尾狗啊。
……
1986年的1月1日,那场突如其来的黑潮吞噬了坎德拉夫妇羽翼刚刚丰满的稚子。
科罗娜和桑多尔起初怎么也不肯接受艾伯特的死讯,直到魔法部的官员拿出那支熟悉却从中断裂的魔杖后,他们才死了心。
回到傲罗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只要见到他们俩就会对着他们不停的开口安慰。虽然科罗娜在嘴上不停的说着谢谢,但桑多尔能感受出其实那对她并没有什么安慰效果。当长子艾伯特·坎德拉·甘普出生后,育儿便成为了两个人生活的重心,“一切为了孩子”成了二人的口号。父母自孩子出生起便被文化赋予一种“孩子的保护神”的角色,而科罗娜和桑多尔同样也这么认为着。
艾伯特的死亡,让这段感情中本就缺乏自信桑多尔开始认为自己作为父亲并不称职——自己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倘若自己当时同意了艾伯特成为一名魁地奇运动员,那么他现在就会……倘若自己当时阻拦了艾伯特选择了那个任务,那么他现在就会好好地活着。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事发后的桑多尔总是在霍格莫德的猪头酒吧买醉,而科罗娜则是逼迫着自己忙起来以忘掉这一切。
在桑多尔还在否认丧子这个事实时,科罗娜已经处在接受阶段了,难以相互理解的双方总是会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处于接受状态的科罗娜会觉得处于否认状态的桑多尔过于沉浸在那无法改变的过去。沉浸于悲痛中的桑多尔敏感而易怒。
他开始对科罗娜歇斯底里地喊出自己后悔终生的话语:“继续你的高傲吧,科罗娜。你到现在也不过只是在可怜我吧,你真的把艾伯特和卡蜜拉当成过自己的孩子过吗?”
“坎德拉,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的窝囊?”一向注重仪态的科罗娜在听见了桑多尔的歇斯底里后,也终于绷不住那根弦了,“老娘真是瞎了眼跟了你!”女性对于情感和态度总是比男性更认真,桑多尔的气话精准踩中了一直承受着下嫁压力的科罗娜雷点,无法言喻的愤怒冲上了她的大脑。
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可悲的他自己,他从来都看不到自己的牺牲!
“好啊,你也认为我窝囊是吧,我窝囊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啊,甘普大小姐。”桑多尔声音哽咽地指着科罗娜,他的脸像斗鸡的鸡冠那样因愤怒涨得紫红,“你把我当过人没有,我是你的一条狗吧?你是那么的美丽,聪慧,我又是什么呢?”桑多尔所有的自卑在这一刻起爆发了出来,他失去理智地嚷嚷着。
“你真的爱过我吗,你一点都看不出来我爱着你吗?”科罗娜朝他大喊着,或许两人积压已久的情感都需要一个宣泄口。这时的科罗娜也全然不顾淑女的形象了,在对角巷街头吵架又如何?她受不了桑多尔口中近乎诋毁的诘问。
科罗娜浅蓝色的眼眸在那时看上去竟是那般陌生。
相互指责和埋怨像毒蛇一样,啮咬之前积累下来的感情基础,他们的婚姻也随着感情的消磨和甘普家的施压走向了结束。
他曾想过道歉,可科罗娜每一次的态度和毫不留情的逐客令都让他无从开口。
如果,假如,倘若,或许……
“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是个好男人啊,科罗娜。”
从美梦中被驱逐后盯着天花板的中年男人的眼泪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从眼角慢慢滑至脸颊到下巴,再浸湿整块枕巾。他也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转身看向只剩下白色枕头的另一侧床头,然后拭去自己干结泪痕孤独睡去。
3.
桑多尔对纯血家族的仇视早在进入霍格沃茨前就存在了。
幼年丧母的他被父亲老谢尔顿独自拉扯大。他的父亲老谢尔顿是一名眼神清亮分明的中年男子。不能使用魔法的他并不属于麻瓜,他只是在十一岁后仍未出现魔力暴动不得已进入麻瓜世界生活并娶妻生子 。
命运的馈赠总是姗姗来迟,老谢尔顿身上未曾显现出的魔法血脉竟在他的儿子桑多尔身上激发了。当桑多尔第一次出现魔力暴动时,他义无反顾地卖掉了麻瓜界的资产后重新回到魔法世界居住。
魔法领域被判定为先天不足的哑炮难以在魔法界立足,但老谢尔顿却以他的个人能力成功租赁了霍格莫德村的一家铺面并开了一家小型草药商店。
桑多尔总会在假期和来到霍格莫德村的小店帮父亲打理店面。可那些纯血家族子弟总会趾高气昂的姿态忽然造访,并以一种极度轻蔑的眼光打量起在父亲小店前台帮工的他。像西弗勒斯·斯内普那样来这种小型草药店的豪爽结单的客人只是少数,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耗费一番口才说明真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余地后,那些挑剔而吝啬的客人才会十分肉疼地结账。
桑多尔对纯血家族的敌视在他进入霍格沃茨后愈演愈烈。
那些从入学起就自命不凡的斯莱特林不仅在学校里踩他一头,还在会在学校假期时特地来到小店购物消遣他——坐在软背椅上看着桑多尔忙前忙介绍货品的他们像是看了场令他们满意的表演。在这场不算演出的演出闭幕后,那些斯莱特林才近乎施舍地从他们满是金加隆的指缝间漏下几枚西可,他们大概只是购下店铺里一些稍微昂贵的草药作为打发他的酬金。
他们总会嘲笑他的头发,嘲笑他的姓氏,嘲笑他就读的赫奇帕奇。他们以一种尖酸刻薄的语调将他的头型与麻瓜的潮流对比后,接着又用“小雪茄烟”的称呼嘲弄起他的姓氏……最后,他们在桑多尔被羞辱得涨红脸后将他称作最适合赫奇帕奇们种植的麻瓜作物。
尽管那些钟爱水绿色的顾客格外挑剔难缠,可桑多尔还是能处理好那一切。他的父亲老谢尔顿明亮的蓝眸总会在那时闪闪发光,看出儿子窘迫的他会在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离开后夸奖他天生是做销售的料。可老谢尔顿的夸奖于心高气傲的桑多尔而言就像是在他未来器量上羞辱——彼时的桑多尔根本听不得这话,父亲的小店总让他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认为父亲老谢尔顿在那些家伙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可笑极了。
他对父亲的轻蔑最后停留在1964年圣诞节假期结束前的那个晚上。
从帕笛芙茶馆回到家中的桑多尔在开门的那一刻并没有听到老谢尔顿的唠叨声。感到疑惑的他立刻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吊灯,此前黑暗客厅中的那团模糊黑色竟是两名戴着面具的人,而他的父亲老谢尔顿则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当那两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闻声转向他时,神智有些恍惚的桑多尔还是认出那对神秘人佩戴的特殊死灵状金属面具是瓦尔普吉斯骑士团的标志——他在那些斯莱特林口中可没少听说过它。瓦尔普吉斯骑士团的成分很复杂,它是斯莱特林的一个秘密结社——弱者为寻求庇护,野心家想沾些威风,还有生性残忍者,被一个能教他们更高形式残忍的领袖所吸引。
可是这些瓦尔普吉斯骑士团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他们为什么站在那里,父亲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不敢往更糟糕的角度想,也不愿往更糟糕的角度想。
普鲁士蓝色的眼睛从高个神秘人的金属面具中漏出,那种不带人类情感的扫视幽深如狼,他身侧另一名稍矮的神秘人目中也尽是嘲讽之色。
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桑多尔急切地朝神秘人的背后望去,他正好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老谢尔顿那对失去焦距的眼睛。侧躺在血泊中的老谢尔顿早没了声息,他的一半眼镜片碎了,腹腔被残忍的剖开,肠子流了一地。他浑浊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发绀的嘴唇微张着,好似要叫喊什么;有些臃肿的肢体因莫大的痛苦而扭曲成了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姿态,手腕部被刻下了一行以“S”开头的模糊血字,那件褪色条纹衬衫外套着的V领毛衣也被他腹部的血液浸透。
男子手上还残留着绿光的魔杖让桑多尔恐惧不已,但桑多尔没有想到他们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校服后竟打消了继续下手的打算。那名男子低举魔杖指向客厅吊灯,那对一高一矮的黑影在火花四溅的那一刻忽地扭曲消失不见。
昏暗的客厅中残留着刺鼻的血腥味,悲痛到难以发声的男子借着月光最后一次看清父亲的眼。它们不再清亮,眼眶中迸裂出的血就像变质了的覆盆子果酱,
桑多尔不知道父亲察觉不到焦距的眼睛最后看向了何处,意识开始恍惚的他不敢再看向它们,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也不愿接受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
他跪爬着用自己还温热的手心缓缓合上了父亲那双已经涣散的眼睛。
……
甘普家因掌上明珠与混血穷小子坠入爱河的事在纯血家族内部沦为笑柄。
当桑多尔提着礼物登门拜访时,科罗娜的族人们自然也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轮番上阵刁难奚落他的男女老少端着正统派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像车轮那样一次又一次地践踏着他的尊严,将他变回了那个草药商店小丑推回聚光灯下笨拙地表演。
与那对带着担忧的柔和目光相对时,他在那些人的逼问中再一次向现实低头了,但他这次低头却是为了不让科罗娜因下嫁给自己而被家族除名,以及他们的后代能成为“乔木”——让艾伯特和卡密拉随甘普的姓氏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向那些人屈服了,而是希望他们不再像自己那样被视为魔法界的“二等公民”。
桑多尔始终忘不了血泊中涣散的目光 ,他突然怖惧起那对婴儿蓝色的美目忽地失去它应有的绚烂光泽。
4.
桑多尔积蓄多年的仇恨在伏地魔倒台,当食死徒们作为伏其党羽而被清算围剿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虽然名单上没有任何一位打压过他的甘普族人,但曾经捉弄过他的卢修斯、拉巴斯坦和罗道夫斯等人却恰好全都上了清算名单。此时桑多尔也通过辨识那些收缴来的食死徒金属假面找到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那对来自法兰西的莱斯特兰奇夫妇。
被卸去食死徒金属面具男人的普蓝色眼睛依旧如当年那般平静而疯狂,穿着丧服般黑衣的女子眼中仍透露出那股轻蔑不屑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浓烈爱意。他们亲密的就像一个整体,傲罗办公室和威森加摩迫于舆论压力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方法也没能从二人口中得到想要的供词。谈及子嗣时他们双眼骤然翻涌出的漠视令站在角落里旁观的桑多尔胆寒发竖,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对自己亲生骨肉毫不在意的父母,也不理解女人为何能在谈及子嗣时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的腿搭在男子身上再度以责怪的口吻开始调情。
被施加了钻心剜骨逼供的男人眸中泛寒,女人怒中含笑,仍是那一副阴狠残忍的冷笑。傲罗办公室在魔法部长的授意下开始以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子嗣作为筹码威胁逼供,可那对坐在刑讯室椅子上的亡命徒夫妇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开始卿卿我我。那名单手戴着镣铐的男子吻过身侧女子的手背后,忽地开始用法语说起令人深感不适的情话,而那名女子竟含情脉脉地顺势靠向他的肩侧。
男子毫无悔意的行事风格再次刺激到了那些审讯者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一名在动乱中家破人亡的男性傲罗终于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去将男子高仰着的头一把按在审讯室的大理石墙壁上,他兴许是疯了。失去理智的男性傲罗怒不可遏地扯着男子的刘海,并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将男子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向坚硬石壁。
当那名精神崩溃的男性傲罗被其余审讯傲罗搀扶着离开后,这位侧靠在大理石壁上的罪犯才得以弓腰喘息。他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狼狈,好似一张崩到设计极限的猎弓,黑曜石色的碎发粘着额角的血液散落在眉眼间,白里泛青的脸上也挂了彩。普蓝色眼眸的男子目送着男性傲罗离开后,不屑地扯着自己右臂上的镣铐向他离开的方位做出拇指朝下的手势,他似乎在欣赏着人们的眼中的厌恶和恐惧。
女子嗓眼里冒出一串冷笑,她与男子相视一笑后立即朝着人群低声骂了一句泥巴种。她承认自己看见自家男人被人按在墙上撞的时候有些慌忙,不过那只魔法部豢养的疯狗在她还没做出反应时便被牵走了。她的信心同她心爱的男人再度抬起的头一并扬了回来。
男子在众人的怒视中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血后神经质地大笑不止,女子也顺势嬉笑着撩了撩头发扯下高跟鞋砸向人群。
傲罗办公室的审讯于这对疯子夫妇而言就像是打在一只轻飘飘的佩绒象身上,桑多尔将自己无处抒发的恨意全都一股脑地发在了丽塔·斯基特采访中——他特地夸大了那些案件的受害人数及血腥程度。
他知道丽塔·斯基特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只会把这件事编造地更加耸人听闻。伏地魔手下那群疯子大概恨不得将这些偌大的“功劳”全部揽到自己头上去,而他作为一个小人物也只能这么向那些盘踞了魔法界上百年的庞然大物示威。
他在等,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
1983年12月29日,尼古拉斯·诺亚·塞巴斯蒂安·沙菲克及其妻阿纳斯塔西娅·安德烈夫娜·伊凡诺夫·沙菲克被上门拜访的金斯莱·沙克尔发现惨死家中。
傲罗特别行动组在接到报案信息后立即封锁了现场及周边区域。此次搜查行动负责人表示,在封锁现场后发现了其他几名面部被毁的幼童尸首,疑似沙菲克夫妇的子嗣。沙菲克家唯一生还者只有今年刚刚入学的沃尔夫冈·阿列克谢·尼古拉奥维奇·沙菲克。
沙菲克家灭门惨案的现场发现印有莱斯特兰奇家徽的袖扣。这场灭门惨案的唯一的目击者是沃尔夫冈·阿列克谢·尼古拉奥维奇·沙菲克,他称自己在现场目睹了一切——那枚袖扣是为首的红发男子落下的。
傲罗行动队在沙菲克宅附近发现了四名霍格沃茨学生,其中两名系沃尔夫冈·阿列克谢·尼古拉奥维奇·沙菲克在校期间的室友,傲罗办公室经审讯后得知这四名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少年少女中有三名莱斯特兰奇。
其中一名少年的发色甚至还是幸存者所描述的酒红色,同时其衬衫右侧袖口缺失与现场比对一致的鸦印袖扣,负责此案件的傲罗在其左侧手腕处发现了黑魔标记。
神秘人在第一次巫师战争中招募亲信组建他的精英部队时会将这个标记赐予部下,我们知道只有食死徒中核心成员的左臂前臂上才会烙着这种黑魔标记!
我们没想到这名红发少年会是食死徒组织的核心成员!无独有偶,在那名少年的孪生兄弟左臂前端也发现了同样的印记。
……
参与沙菲克案审讯的桑多尔发现了少年左臂前端的黑魔标记。
从副官口中再次听到那个姓氏的桑多尔从参与时就想要宰了自己眼前的小畜生。但是他知道现在外面有无数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这个小畜生有什么三长两短,被口诛笔伐的人一定是他!
可他却又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他们就这么被无罪释放,红发少年身侧的黑发少年有着与那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发色眸色——他将两根从精英食死徒身上缴获的魔杖塞在了两只被反手铐在椅子上的小畜生口袋里,他用闪回前咒确认过那对魔杖绝对使用过成百上千次不可饶恕咒。
桑多尔栽赃陷害来的证据及红发少年面对聚光灯时的躲闪都让大众和魔法部认定他就是沙菲克灭门惨案的凶手。未等下一步调查跟近,桑多尔便扯着那名红发少年的头发让他认罪,
他扯着少年的那头红发拖行,并一脚将抓住他手腕的黑发少年踹翻在地。桑多尔看着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小畜生顺从地低下莱斯特兰奇不可一世的头颅后得意的哈哈大笑,他积压的仇恨在那一刻得到了解放。
可他并没有想到红发少年的假意顺从只是为了引他过来。
少年像那个男人那样轻蔑地朝他耳朵啐了一口血沫。
暴怒的桑多尔擦掉了耳上的唾沫后抄起了一枚夹奇拉果壳的钳子,他踩着被反拷着的少年后背,残忍地将少年的指甲盖逐一掀翻扯下。那名红发男孩低声咒骂着,但已经气昏了头的他并没有停下施虐。更何况这种程度的伤只需要简单的愈合如初就能治好。
紫水晶色的眸子黯淡无光,被他踩在脚底的红发少年目光涣散。
稚嫩的哭喊声穿不透审讯室的铅门,桑多尔望着少年血肉模糊的手指,像胜利者那样泼出了自己杯中滚烫的茶水。
从第三视角看到的镜子中倒映着桑多尔滑稽的身形,迫害报复一旦开了头便难以收手,而一旦沉溺于这种施暴带来的快感中,便再难停止。桑多尔的谎言也与不相衬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他的谎言从一开始的夸大逐渐变为了捏造一些耸人听闻的细节,然后一步一步地沉沦,腐烂。
“我的人生真是一瓶烂掉的覆盆子果酱啊。”
嫉妒与仇视令他最终变成了自己和科罗娜最讨厌的人。
已经变得麻木不仁的他即使看到预言家日报上说霍格沃茨的学生在邓布利多的眼皮子底下死在学校里也不会感到难以置信了,他在沉沦的过程中不再掩饰自己对那些傲罗办公室新人的妒忌。
什么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不过是一个喜欢擦拭提灯的莱斯特兰奇怪胎!
桑多尔敢肯定那名姓氏是莱斯特兰奇的酒红色头发新人就是当年那个啐了他一口唾沫的莱斯特兰奇小鬼。本想着当众揭穿那名红发小鬼身份将其赶出傲罗办公室的桑多尔却没有在他的左臂前端发现记忆中的那片黑魔印记。
或许莱斯特兰奇家的红发人就像韦斯莱家“红鼬”那样多,败兴而归的他在傲罗办公室的茶水间安慰起自己。
他的锋芒全部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