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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公

2022-12-31 11:17 作者:啵啵老王808  | 我要投稿

看油条摊的老头把塑料袋递给我,袋子里的油条们搀扶身旁的芋泥饼热腾腾地站立着,像是诉说着某种对豆浆牛奶的渴望。   老头儿冲付款码使了个眼色,三根手指凭空一晃。   寓公。他没有门牙的嘴里蹦出了一个名词。  寓公?老寓公?愚公移山?我疑惑地抬起头。  “支付宝到账:三元。”  合成女声一如既往冰冷无情,老头儿点了下头,无言却笃定,他笑笑,我便也陪着笑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念起诗摇头晃脑,接着收起架子,推起小车往巷子深处走去。刚下了班的城管先生在后方远远遥望,老房子顶上的天线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老人穿行其中,敲打着破破烂烂的梆子,冥冥中带着禅意。   一旁的电线杆子抓破了脑袋,它想着:寓公是谁?  我没有回答,显然我也不知道寓公是谁。电线杆子似乎生气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小麻雀儿们树倒猢狲散。寓公,皇上在外面做寓公了。它大喊。  对于做寓公这种事,外人会有怎样的评价,我的确不好说。肚子饿得直叫唤,但嘴里干巴巴的油条却难以下咽,我把它搁在在公园的石凳上。吃完了,我抹抹嘴巴,落荒而逃。   图书馆已经关了门,能查资料的地方只有街边的黑网吧。我冲进马路对面的帝辉网咖,一甩钞票就抢了个位,老板有些不忿但没说话。生意嘛,顾客是财神爷,是上帝,干这行的得罪不起财神爷,也管不了上帝的脾气好不好。  本该摇头的电扇这会儿垂头丧气,一帮毛没长齐的半大小孩围着打游戏看毛片,闷热的空气和石楠花的腥味夹杂在一起,别提有多难受。我这台机的网速疲软如同不举,但我没在意,双眼在论坛中一目十行,终于在大段的屁话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北溟有芋,奇臭无比,鸟兽不敢近。山中修行千年,遂成人形,以其丑名扬天下,面白如鬼,两腮生麻,黏涕绵延数十余里,终不可绝。为寻其夫,掳掠天下之男儿……”  可惜还没读完,老板就已经拉断了电闸,板着脸站在我身后。  你是来找寓公的,不是吗?他冷笑着问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你不用白费心思,因为我就是寓公,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现在,给老子滚出去。   此时我才有机会看清老板的面容,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一片雀斑,他是一个瘦小的矮子。皮肤焦黄,剃着很短的板寸,头皮油光发亮。过长的裤管拖到地上,连鞋子也不穿,倒是省了顾保洁大娘的工钱。滚,快滚。他一边骂,一边狠狠用脚踹我的膝盖——他只能踢到那么高。  我很快走远了,却还在好奇这个当过寓公的霍比特人是不是来自中土大陆。  很奇怪,芋头只是一种蔬菜,来自不算很遥远的印度半岛,来此已有两千多年,人类把它种在田间,是为了它饱含淀粉的根。它有毒性,身上的汁液让人瘙痒难耐,千百万年前它的祖先就是靠这个对抗巨大的食草野兽。我是很爱吃芋头的,但即便芋头再好吃,炖煮得再软烂,我也不会想到要和芋头结婚。且不说什么生殖隔离,什么伦理道德,一个正常的人类为什么会对芋头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确定我吃下的芋头会不会出现在别人的餐桌上,因为分子在运动,芋头分子会不会从我的肠道移动到您的嘴中?于是芋头不再是狭义上的芋头,它是一个联系时间与空间的介质,连接着“我”、“你”与“他”的概念。  是很奇怪,我想。但是芋农们哪里考虑这些,芋头自己也对此浑然不知,总之芋头种下了,就要拼命吸收日月精华一个劲长个儿。后来遇上了大丰收,却有大堆大堆的芋头烂在了地里,因为把他们运到市场上的成本比芋头本身还要贵上几十倍。但烂芋头产生的沼气却成了宝贵的资源,村子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回了大半成本。  现在这些不重要,因为勤劳勇敢的农民伯伯在沼气井上抽着烟,“芋头,就是好!”  芋头们也有独属于它们的回应方式——沼气爆炸。幸好这场事故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我看着报道了沼气泄露事件的报纸,舌尖有点发苦,然后麻酥酥的感觉扩散到全身。可能是早上吃的芋头饼起作用了,芋头告诉花生和芝麻,说它才是主角。许多年前,一位皇家御厨看着手中自广西大老远赶来的芋头,举起了菜刀,然后芋头就被凌迟处死了,切成细细的丝,打成烂烂的泥。被扔进名叫春卷的棺材里,涂在五彩斑斓的杂粮馍馍片上。我有理由证明这是一场误杀,但如今这已经成了习俗,无论在南方北方,人们吃着芋头,煎炒烹炸,一成不变,好像从古至今就是如此。  想当年,元人灭了南宋,生活在铁蹄下的百姓们苦不堪言,芋头也就成了胡头。吃一个芋头,就等于砍了一个胡人的头,幸好芋头不会反抗,要不然连出口恶气的机会都没有了。也有人把芋头和戚继光将军联系到了一起,他是一个英雄人物,有勇有谋,兵法了然于胸,他和他的士兵杀倭寇,啃芋头,屡战屡胜。这芋头啊,居然是这么一种有民族气节的蔬菜,管它胡人倭人,芋头永远在背后守护着咱们汉家儿女。  只可惜戚继光晚年的境遇实在凄惨,一个杀了那么多倭寇的铁汉子,居然孤苦伶仃、窝窝囊囊地在饥寒交困中死去。  我很崇拜戚将军,这么多年了,没动摇过。这与什么民族情绪,什么偏激的民族主义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他会用那把砍过倭寇首级的刀,把香喷喷的烤芋头切开分给手下的士兵吃。  一杯芋泥波波,敬戚继光将军,魔芋也算芋,我要了少冰无糖,就为了尝一口原汁原味。  这是我人生中第十一次体验暴风吸入的滋味,十一是个很性感的数字,但夜里独自坐在马路边的石墩上喝奶茶可一点都不浪漫。  “在海芋的季节里,开满着美若天仙的海芋……”  广场舞的音响少见地没有放出劲歌金曲来折磨我的神经,只是让我思考着海芋和芋头之间的亲缘关系,大妈大婶翩翩起舞的样子那么美,我却没有心思欣赏,只能在那些真正的烂俗歌曲响彻全场之前尽快逃离。  我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找了没人打扰的角落坐下来努力回忆。寓公寓公,显然不是溥仪在租界里做的那个寓公,也不会是哪位雕刻玉石的工匠,更不是移山的愚公。那么,在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结果后,无论剩下的有多么荒诞,它都只能是真相。寓公竟是芋头老公的简称,真如论坛上流传的都市传说所言,一只修炼千年的芋头精,要捉男人做自己的老公!  我大惊失色,被自己大胆的推理吓得两腿发软。  鬼使神差地,我逃进了一家奶茶店,精致的软装和橘黄灯光间有一个人在等我,一个女子高中生,长着一张令人无法直视的脸,穿一身蓝色运动服。  没有哪段记忆指向我曾经认识她,可她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我是说在她等我之前,在她还没有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她就料到了,她终究要给我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  所以她不急,面对必然的结局其实不存在急不急。她打算和我玩一个游戏,规则很简单,用吸管和嘴把一整杯芋泥波波的冰全部吸上来,尽量不要喝到奶茶,谁输了谁就趴台。  看得出她是这个游戏的老手,没几分钟就吸完了杯中的冰块,但当我接过属于我的那杯奶茶,我才发现其中的冰块被换成了冰沙。  奶茶的玻璃杯滴下一滴冷汗,那也是我的眼泪。游戏结束了,她不出所料地赢了,尽管手段无耻,但无耻何尝不是种美德?  “首先,”她狡黠地笑了,“我在等待一个男人。”  我心头一紧,虎躯一震。  “所以我会给你答案,我就是北海的芋头。”  趴台之后,我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之后我发现我躺在中心公园那个小孩撒尿的铜像旁边。哪里是天在下雨,分明是那小孩下半身射出的水流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甜甜的,是芋泥波波吗?”我舔了舔嘴唇,问到。   回不去了,我想。  是的,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了——我自己成了寓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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