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错愕

过分频繁地对着韵术麒的脸，走进教室，看见形态各异的人类们，甚至感到一丝新鲜。

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行走去，不出意外地看见凌乱的画面：课桌看起来被人狠狠地摇晃过，随意放置在抽屉里的书本纸张跌落到椅子上、地面上，还有严重的折痕、脚印等。

她默默看着，蹲身捡起，一本本按顺序叠好，塞回抽屉里。从口袋取出手帕纸，展开，将椅面、桌面都擦一遍，然后把灰黑色的纸叠好，丢进垃圾桶。

从垃圾桶返回座位，确认表面没什么问题，坐下，抬眸望向黑板边缘的课表，手同时伸进抽屉里找这节课要用的书——指尖触碰到柔软、潮湿的质感。

她的手指顿住，目光飘转，捕捉到纷纷扭头憋笑的扭曲表情，零零碎碎的笑声入耳。

毫无缘由的恶意，持续很久了，她其实好奇过能有多少种新意。当然不敢闹大，惊动老师，小动作却是层出不穷。

她的目光回到课表上，确认自己想要上的课，从抽屉抽出正确的书来，放置在桌角。手离开书脊时，注意到那一抹红色——潮湿的来源。

没有腥味，应该是颜料。

人类对血是心存敬意的，古时用于鬼神祭祀，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即使在现代科学普及的今天，仍有不少人将血的含义看的很重要，甚至迷信。

如果用真的人类血液捉弄她，也算是对她的重视了吧。

她面不改色地抽出一张新的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平静，一到下课，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围到身旁：“快看看抽屉里有什么？”

一些装模作样：“可能有人趁你很久不在，往里面放了脏东西！你快看看！”

很久不在？也就旷课了一个下午。

她将书放回，再抽出下一节课的书，抽动过程中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旁观者比她还好奇，连忙探头去看，随即哗然。

“哇，真脏！”

“这种东西也塞在抽屉？真恶心。”

“没想到是这种人……”

她低垂眼帘，确定抽屉里再没什么东西妨碍书本整齐，再垂眸瞄了一眼落到地面的事物。外观上看，是棉质的物体，浸润了刺眼的鲜红。柔软湿润的质感，应该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抬眸，望向喧哗的众人。

有些人手舞足蹈指指点点，也有些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表情奇怪，但还是解答了：“是那个——”

“什么？”好模糊的答案。

“就是女生每个月要用的……啧！”回答的人忍不住闭嘴了，但忍不住笑，夸张的“怎么会这样”的意味。

她仍是困惑着，只见有一人穿越人海，将手上的事物“啪”地拍到她桌面，大声道：“就是这个！”

人群爆发一阵哄笑，似曾相识。

她注视着这人将包装打开，对着空气演示，听着旁边人们的只言片语，终于理解了一些，总归还是疑惑：“我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你能说你从来没用过？”

“没有。”她肯定地摇头，冷面上茫然的平静神态。

“欸？！”好事者震惊困惑，“这……”

“不是她的？翻她的包找找！”

她任由他们翻动，里面除了寻常会有的纸巾、雨伞、水瓶，基本上没有什么。

仍有人不死心：“也许是上次留下的……”

由着他们哄闹争辩，她端坐于位，安静地思考，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开口道：“作为人类……女生，每个月，都需要？”

人群静了一静，或许发觉她的语气没有在开玩笑，即使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冷淡。眼神对视，讷讷道：“对啊。”

“这样啊……”她垂眸，开始意识到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于是默认的东西——她跟寻常人类，是有区别的。并非她所以为的等同于人类的身体。

韵术麒一直照顾她的起居，也并未提起过这个。作为人类，作为照顾过之前的雨晴珊的人，不应该忽略这个。因为她没有提过需要这个，所以遗忘？可是，她确实不需要。韵术麒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人群逐渐散去，大概已经意识到看不了好戏，有人拿扫把收拾好了局面，还有人不敢置信地一再追问她：“你真的没有？不是说那个，是每个月的……真的没有？你真的是女生吗？”

她并没有这个耐心回答重复的无意义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本来打算做什么？”

“假装用过的护垫，诬陷你是……喂，可不是我出的主意，别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那个，你真的没有……”

她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谢谢你告诉我。”

对方一愣，低声道：“你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嘛。”

“嗯？”

“你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谁都不理睬，原来也会好好道谢啊……”对方感叹道。

枯针疑惑：“和班干，还是有说过话的。”这些人类眼中的她是这样的么？

“那也是迫不得已，谁记得……”对方话锋一转，“他们都在传你和男人走得很近，刚才那个……东西，其实沾的是颜料，不知是哪个混小子偷拿过来的……”

枯针大概明白了：“觉得，‘脏’？——我？”

“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对方舒了口气，“很多人嘴上不说，其实也在羡慕已经有了男女朋友的，不过羡慕归羡慕，过分的事还是不可以的。你总是逃课，有时候还带着明显看得出来不对劲的痕迹回来，很难让人不多想。”

“欸？”指的是用力吻过之后留下的？果然是会被注意到的吗？被吻，这样的事，在人类之中果然也不会寻常到不会引起话题。韵术麒在撒谎……

“喂，你是有男朋友的吧？就别瞒着我了，都告诉你这么多了。”

枯针垂首沉思，试着以自己理解的意思回答：“没有。”

“那你怎么解释……”

“他说，他是哥哥。”不知为何，提起这个字眼，意识恍惚了一瞬。应该是“讨厌”吧，对韵术麒迫切提出的想要她呼唤的这个字眼。

“哥哥？有这么……的哥哥么？！你怕是被人骗了。”

“不可以吗？”类似于吻这样的事，是不可以发生的吗？

对方难得没有误解她的意思：“哪有这样对妹妹的，除非是……喂，你就直说吧，你有没有跟这个人睡过？”

“嗯？”好复杂，人类的隐晦代词，理解困难。

“我是说，除了这个，”对方指了指嘴唇，然后放下手指，表情奇怪，“你有没有和他身体贴在一起，那个，进去……”

枯针调动了一下关于人类躯体结构的知识记忆，终于稍微意识到对方在指什么，摇摇头：“没有。”

“你真的，没有每个月的那个？”

为什么问题又绕回来了？枯针满头黑线。

“不应该呀，看你也是发育了的，怎么会不来，除非怀孕……”对方看了看她的胸部，又望向腹部，“从来没有？”

“没有。”枯针决定，再问这个问题的话就不理会了。

“好奇怪啊……”对方还盯着她琢磨着，打量久了终于觉察到她的不悦，后知后觉地表示歉意：“真的没有的话，是我误会了，对不起。刚才那个，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颜料而已，不脏的，你……”

“如果和男人，交往的话，就是‘脏’吗？”感觉对方有结束对话的态度，枯针倏然抬眸盯着对方，开口问道。

关于人类的文化，认知习惯，只是依靠韵术麒而获知果然是不够的。问到最需要解决的困惑就好了。

对方有点慌乱：“啊，这……我个人是认为，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的话，还行吧，毕竟我们的年龄还太小……”

“会产生什么不可承受的结果吗？”

“没有任何措施的话，可能就，就有了，孩子……”对方声音越发小了，似乎很是顾忌。

枯针眼神流转，稍微又理解了一些，声音还是那般沉静：“产生后代的方式吗？年龄，确实不合适。”

“对吧？我劝你，跟你那个‘哥哥’保持距离，别什么都答应，你也该知道……别被哄骗了。”

似乎是陌生的好意，劝说的句式。枯针思索片刻，颔首：“我知道了。但，为什么和我说？”

如果是这些人类谋划的对她的恶意，现在一通解释下来已经失去效果。

对方一愣，边想边说，缓缓道：“可能，跟你说起话来，觉得你不坏嘛，所以不想你有事。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那些闲得发慌的人也不会做出那些过分的事情吧——有些时候连我都觉得过分，亏你能忍下去。”

“？”

“哎呀，快上课了，我回去了。”对方抬头四望，发觉下课散去的人们渐渐回到教室里，不由得慌忙，准备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下次他们再有戏弄你的事，我会帮忙说话的——跟你没关系，不要多想！”

“？”

“我承认你有张讨人喜欢的脸，但更多的时候只会惹来麻烦，有点自知之明啊！”

很是意味不明。

枯针垂眸，隐约有所感。

关于人类，知道的还很有限，当然她明白这受限于她自身的视角，还是无法完全以人类的视角观察分析身边发生的事，不直白地告知她的话容易忽略掉。

较为熟悉的人类，除却韵术麒、嵇绵奈，还是只有那个男生。本以为从他身上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价值，却忘记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没能注意到的异样，他能够目睹并注意。

更多的信息，细枝末节的指向需要确定，相对而言属于局外人的他是最好的人选，不会受到多少影响，也没什么利害关系。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穆青澪原本昏昏沉沉的，瞬间惊醒，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摸索着，眼神慌乱地扫视，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这才颤颤巍巍地从桌子底下亮起手机屏幕，努力放低视线去看。

是电话。

由于耽搁了太长时间，挂断了。

穆青澪盯着屏幕，愣住了。

花了几秒钟时间平复躁乱的心跳呼吸，把屏幕按灭，正打算放回包里，凭着现在的清醒劲儿做两道题，岂料手机又在他指间震动起来。

“穆青澪？”有人侧目。

穆青澪连忙抬头又低头：“不好意思，我这就关机……”

“是电话吧？万一有急事找呢？你出去接一下吧，反正现在又没人看着。”

穆青澪含含糊糊：“嗯……”

“怎么了？诈骗电话？”

“不是。我出去一下。”穆青澪深吸一口气，还是捏紧了手机，放进口袋，迅速躬身出了教室。

没有备注名字的号码。很可疑但是应该有印象的。

找个无人拐角，光线昏暗，不容易被人发现，穆青澪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拿出来，接通了电话：“喂？”

“是我。到天台来，我有话对你说。”冷淡的女声，毫无情绪。

穆青澪还在绞尽脑汁分析这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电话挂断了。仔细一看，已是三个未接。接通之后又是这么简短的话语。

穆青澪脑内斗争着，身体已经朝着天台行进了。等到视野顿时开朗，看见那个身影，才终于将模糊的印象与眼前人对上，默默地感叹：漂亮得像是商店里价格昂贵但确实精致美好非常的娃娃。

陌生的漂亮女生，名字也未曾记住……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吗？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没有备注号码的名字，而且之前与她说得太多了，隐约觉得她不再需要找他，不会再有什么接触了。

现在这是？

“穆青澪。”她还是那样冷着脸站在那里，如神情一样冷淡的声音念出他的名字。

穆青澪却不觉脸红了，目光避开：“嗯……”

“你觉得……”

“唔……”随口应着，穆青澪胡思乱想着，但迅速想起来自己那张卷子还有两道大题没写，好像放学之前要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太困了，已经忘记了……

焦虑起自己似乎连题都还没审，有那么片刻忽略了所处的环境，走神过程中忽然瞳孔震颤，下意识身体后退，避开了……她什么时候凑近的？！

“你干什么——”

“吻。”近身的少女面无表情，“不可以吗？”

“喂！这种行为当然不能随便……”穆青澪已经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看起来多糟糕，“你刚才说了什么？”

在她做出贸然的举动之前，隐约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没听清。

穆青澪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魅力能让女生主动……这也太突然了！

“你觉得，吻意味着什么？”她停在原地，目光紧盯着他，重复了一遍。

“意味着，喜欢？”穆青澪忍不住捂脸，他已经想逃走了，“等一下，你别再过来，有话好好说！”

反应似乎过于激动了。枯针内心吐槽着，面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什么样的喜欢？”

“你是说，忍不住想要亲吻的那种喜欢？你，对我？！”虽然情况很莫名其妙与突如其来，基本的理智尚存，她这张冷淡的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内心小鹿乱撞打算表白的样子。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地，问问题？

“刚才是做个试验。你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垂眸，思索着。

穆青澪放下手，无奈道：“我们还……不太熟，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是认真的。”她再度抬眸，眸光幽亮，无端令被注视的人不寒而战，“你，不可以被我吻，哪怕是意外？”

“这是当然，那什么……”穆青澪觉得做题比面对着她要更轻松，他的思绪很乱，“除非很亲密的人，不然的话，就算你想，对方也不愿意吧？”

“你不愿意？”

“我……”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他想回去做题了！

“我明白了。”枯针点头，转而问到，“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过于口直心快了，穆青澪懊恼。

“即使你并没有喜欢的经验，你也清楚吻是否应该发生，是这样的吗？”

“嗯。”熟悉的问答环节，果然如此，穆青澪松了口气。

眼前的少女，虽然很漂亮，但是说不出来的奇怪甚至诡异。他刚才是犯了什么傻，幻想人家约他到这里进行表白？！而且印象中，这名少女跟谁有关系……

“如果我刚才强行，你仍是会选择拒绝吗？”枯针一边思考着，一边继续发问。

穆青澪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少女的樱唇上，又默默上移，对上她的视线，心里猛然一咯噔：“会吧。”

这不应该是能够预判的选择吗？为什么非要纠结于……

等等——“你刚才试图……吻我，只是为了试探我？你……”

看起来要生气了。枯针耸肩，也有几分无奈：“我不认识其他人。我有你的联系方式。而且，你不会说出去的。”

未经允许擅自做过分的试验，险些被吓出冷汗来，还如此无辜坦白了！若无其事地说着“你不会说出去”，这倒是事实，可为什么是他……

穆青澪心情复杂，内心挣扎了一阵，败下阵来，叹气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也许扭头离开之后应该马上删掉号码……不对，对方手机里还存着，还是能找到他。

到底怎么回事……

“谢谢你让我确定了一些事。如果还发觉什么异常情况的话请告知我。”枯针认认真真地躬身说道。

穆青澪呼吸一滞：“我可不想……为什么呀？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清楚！”

遇到她之后，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找上门来，忍不住想起那些尴尬场面：上厕所被偷窥、被窗外悬挂的人影吓到、一度以为她是女鬼……

现在她俏生生地站在面前，话语真诚且古怪，给他平乏的生活带来并不想要的惊吓，不是有些蛮不讲理了吗？

他当初就应该认定是幻觉，然后忽视掉的。他可不想惹麻烦。

“没有必要知道。我承认这并不公平，不过，我会给你回报的。在我不需要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留意他，这并不会花费太多精力，在你能够注意得到的范围内就好。”

枯针认为，给予眼前这个人类一点恩惠，还是做得到的——如果她成为了合格的魔女。

穆青澪似懂非懂：“留意一个人？好吧，如果记起来了的话。不过，要盯着谁？”

“韵术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

穆青澪望着她，表情迷茫：“对不起……有这么个人吗？”

枯针盯着他的脸，凝视一会儿，语气略微柔和了些：“罢了，不认得也没关系，是我冒昧了。谢谢。”

“……哦。”穆青澪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离去，在人影消失在拐角处时，才想起来，懊恼不已。太失礼了。

追寻不到确定的结果，细节的随机性可能就推演出唯一定局。

抛开繁琐得忘却最初探求的步骤，枯针在校道上行走，身着不起眼的宽松校服，裸露出来的脚踝手腕极其纤细苍白。

似乎得到了还不能认定为关键但是重要的情报，于是擅自调用大范围的精神魔法，模糊混淆关于这一事件的全班人的记忆。穆青澪的记忆本身就很模糊，所以不处理也无妨。

遗忘对于绝大多数生物而言如此容易，顺应自然的魔法是最强的。没有触及任何人的利益，所以什么阻碍也不会有，什么印象也不会留下。

轻飘飘地，从人们身边穿行，从人们记忆穿行，前路看见的景象就是本来面目吗？

“绵奈，我来了。”

走到嵇绵奈面前，宽大的衣袖不断被经过的人刮擦挤压，但是谁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只有嵇绵奈不得不被抓住注意，睁大双眼，从头到脚地审视这名少女，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有，什么事吗？”

圆润的杏眸本无神，此刻抬起，肌肉撑开，瞳孔盯着嵇绵奈的面容：“是我啊，绵奈……你不认识我了吗？”

明明是大白天，看着眼前诡异行径言语的少女，嵇绵奈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往后缩了缩：“你是晴珊啊……晴……”

她的话语猛然遏住，目光被一双深沉哀伤翻涌的眸子抓住，听见少女冰凉甜润的声音轻叹：“你为什么要和他一起骗我？”

瞬间心照不宣地意识到指的是谁，心一沉：“我没有！”

“我们不是朋友吗？”

“当然……”

“第几个？”

“……什么？”

“送给韵术麒玩乐的女生。”

“……晴珊！”

“觉得在这里不方便说吗？还是，你想要当着韵术麒的面说？”

“韵术麒他——”

“不谈他，绵奈，我想和你说说话，单纯地，谈你。”

结界无声无息地笼罩这两个身影，在外界看来毫无异常——两个普通的女生在亲密地谈话。

“告诉我更多吧，当年的我所不知道的事——你是知道的。”如照片上的稚嫩人儿一般的笑颜，纯净无暇，唯有一双眼眸是深不见底的阴暗。

“我很羡慕你啊，你知道吗？你和他的关系，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觉察到。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来第二次了吧？”

同时构筑结界、精神魔法与【亡灵感知】，负荷很大，但是搞定一个普通的人类女生，足够了。

【亡灵感知】的效果近似于托梦，或者说进阶版的精神魔法，作用于自身，将自己的部分意识摘出，以旁观视角观察【亡灵感知】状态下的自己与其他人的互动。身体与意识的掌控权基本让出，因而风险未知。

不过，既然决定冒险，就说明选择相信了——不论那到底是什么存在。

枯针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发觉【她】能够自如地使用她的魔法，而且不再说着谜一样的话语，言语中具有尖锐的指向性。

冒险的行为，如果大致方向正确，往往能收获突破当前限制的东西。

允许其他人类闲聊搭话，意识到自己与人类更多的不同之处，不可忽视的违背常识。

向穆青澪试验出，“吻”这样的行为，对于人类而言似乎确实有禁忌，或者实现“吻”的条件苛刻，对象限定。而且进一步确定，人们对于韵术麒这个存在的印象，以悄无声息又惊人的速度消退着。

脑内声音的存在，比她预料的知道的还要多，但是直接面对她是问不出来的，面对其他人，尤其是当年所熟悉的对象，话语的限制就能放开了。

相比起暴露于人类的危险，异族那边似乎过于安静了。不是没有疑心过，但是感知里什么也感知不到。

不想受限于人类的常识，就要跳出规则，动用异族的力量。仅仅针对个人，再模糊遗忘处理，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应该是可以允许的范围。觉察不到其他异族的存在，稍微放肆些也无妨。

观察脑内声音与嵇绵奈的交锋，起初还有些新奇，听了一段之后，逐渐无聊起来。

总结一下听到的对话内容，大概是针对韵术麒的过往。

在令人艳羡的好好学生的形象之下，隐瞒了不为人知的事，比如曾与数名女生之间超出了一般同学交往的范围。

嵇绵奈表示，他在遇到雨晴珊之后，就只专注于雨晴珊一人。

质问嵇绵奈向他提供的帮助，称嵇绵奈替韵术麒去接触那些被视为目标的女生，让女生们减轻防备，事后劝说不要声张，只是正常的交流学习。

回顾遭受欺凌的巧合之处，质疑嵇绵奈连同韵术麒一起蒙蔽欺骗，利用落入困境孤立无援时的需要，获取信任依赖。

“我们是朋友吗，绵奈？你只是韵术麒的朋友。”

嵇绵奈不好否认：“但是，我和他都没有伤害过你。”

“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套路，恶意孤立，温言哄骗，你难道不清楚在做什么吗？”

“这样恶意揣测珍惜你的人，真的好吗？”嵇绵奈摇头，语重心长的姿态，“晴珊，你还小，所以能随便说出这样的话，但这些话很伤人，也都是错的，不要再提了。”

少女冷笑：“用两句话轻易否定，就能当做不存在吗？你可别忘了，我们曾经是一个班的同学……哦，你可能真的忘了，因为韵术麒把你迷得全都可以看不见。”

“同班？我……”嵇绵奈神情微怔，注视着她的脸，“你是，晴珊？”

名字指代的对象，已然变了。

数月前，韵术麒交代的需要换洗衣物的初来乍到的少女，与数年前，在班级里一同学习玩笑的少女，是同一个人吗？

嵇绵奈一直注视着韵术麒，以他为参照，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改变，按部就班地行进着。理所当然的事，推进到“今天”这个节点，一切都符合认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印象中的雨晴珊，是韵术麒向她介绍的，表情和言语都很冷淡，行为孤僻怪异的十五岁少女。像照顾妹妹一样看待她。

隐约可以窥探的过往碎片，面目模糊，笑容纯净，是同学，也是朋友。她仰慕着那位学长，直到有一天，那位学长向她问起这个女生的信息……

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可以确定的是，后来的时光里，她、韵术麒和雨晴珊三个人关系很要好，她经常看着他微笑，也看见雨晴珊看着他微笑着。光芒加诸的形象，被人们喜爱着的模范学生，温柔落在哪里都不会奇怪，早已目眩神迷，无法计较。

当她发觉的时候，雨晴珊已是伤痕累累的模样，纯净的面庞染上血污，而这样的一张不再美好的脸，紧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安慰与啜泣声交叠。

他得到了她，被所有人唾弃嫌恶、惊惶如幼兽的她，已无法自行站立，眼神涣散地，紧紧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事物，而他的怀抱不容抗拒地包裹了她。

滑稽又深切的画面。

这个女生，是雨晴珊。

视线聚焦到面前，神情微妙：“你还好吗，晴珊？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韵术麒为了你……”

枯针听着自己的声音明显骤冷：“他只会为自己行事，他从来没有变过，反倒指责我变了。你一直在他身边，自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是在说她扮演“雨晴珊”太过不像，以至于韵术麒表露出不满的时候吗？也就是说，【她】能和自己记忆共享。

如果格局中的哪一方变化得太过陌生，无法很好驾驭，难以维持稳定，容易摇摇欲坠吧。这可不是韵术麒所希望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与预料之中，这样他才能确保主导地位，游刃有余。

若是过去的雨晴珊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插入进来，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呢？

嵇绵奈摇头：“为什么要抱有这么大的恶意？他是真心待你的，你也能感觉得到。”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或者说，你装作不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你应该也很意外，他对我，比起对之前的女生做的，还要多得多。比如说，那间屋子——”

“怎么了？”

“他有让你，进过屋子吗？”

不久前，嵇绵奈刚向韵术麒抱怨过，他从没有邀请她进过屋子，但他绕开了这个话题。

嵇绵奈很快反应过来，表情变化：“你们，住在一起。”

“在我被骚扰得无法正常上课，只能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时候，对于这些，你知道多少呢？绵奈，我原以为你知道的比我要多。”听起来是失望的口吻。

“韵术麒在照顾你，他还帮你……”

“帮了什么？他乐于看见那种状况，安慰我说待在这里就好，不用在意外面的事情。然后，我就再也没出过屋子。”

嵇绵奈惊讶道：“怎么会？你不来上课之后，我还是有再见到过你的。”

“韵术麒在旁边？”

“对。”嵇绵奈蹙额：“我猜到了你的情况可能很糟糕，但是有韵术麒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是在保护你。等情况好转，他会让你回来的。”

少女唇角肌肉拉扯：“他好不容易完全控制我，怎么会容许我和外界接触？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被他，彻底驯服的宠物了。没有自我，本能地依赖追随主人，不会在意此外的任何事。待在屋子里，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是等待韵术麒回来，然后……”

“韵术麒在学习之余，还要负责照顾你！你还要指责构陷他！”嵇绵奈斥责道，“你还是老样子，感觉不到、也无法回应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他想要的，都会顺利地得到，他没有被违逆过，所以他确信这是他应得的。”少女后退半步，表情恢复平静，似乎多一分弧度的表情都觉得累，“你做得好，嵇绵奈，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而你呢？得不到回应而感到痛苦的人，不只有一个。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

嵇绵奈眼神暗淡下来，抿了抿唇：“我对他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他不是那种过分的人，他不会勉强别人。他说过对你的珍惜，我也相信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如果你不愿意。”

“你是同意他那么做的。”所谓的“兄妹”之间的追求。

“如果是他的愿望，身为朋友没办法拒绝。”

“果然是这样。我对你很失望。”

“放弃那些猜疑吧，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

“你相信吗？”少女嗤笑一声，“你毫不怀疑地认为，是这样的吗？我，你，还有韵术麒……谁更天真一些呢？”

记忆因为眼前之人的出现，再度产生怀疑的裂痕，一些碎片掉出来，却是模糊黏糊得无法描绘形状色彩的模样。

荒谬失真的画面，与深信不疑的真实叠加。人还是当年的人，几乎朝夕相处的再熟悉不过的人，相伴了数年，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他是为你好的，不论你怎么想。”嵇绵奈叹气，为对方的顽固所不解，“你看不到的事，也不代表不存在。他真的很在乎你，从前就……”

猩红一片，血肉模糊，全身都沾满血迹。他抱着她的身体，就像曾经见到过那样。看不清表情。

突然从浆糊一般的记忆中浮现的，如此清晰的画面。

她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太过确信，于是无法否认。

可是不对，眼前之人……

“从前就怎么了？”枯针盯着她的双眸，敏感地捕捉到一丝震颤。

结界对魔力的消耗很小，所以成了现在还能维持的事物，而其他已经无力支撑，不知不觉已经重获身体的控制权，尽力以相同的口吻维持对话。也尽量地，抓住更多关于过去的信息。

她看见嵇绵奈倏然陷入恐惧的模样，表情僵硬，眼神涣散，持续了数分钟才逐渐缓和，目光却避开了她，低声道：“你还在，你还在这里，好好地。不会有事的，听他的话。不要让他费心。”

枯针想起来一些不寻常之事，借机问道：“韵术麒出了什么事吗？”

如果韵术麒不时失踪的事，也能在这里找到线索就好了。以“朋友”自居，实际关系非同寻常的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韵术麒吻过她，所谓的专一便是谎言。若是韵术麒只在意雨晴珊，不可能认不出她，甚至让她替代雨晴珊，花费大量精力照料她，试图将她养成真正的“雨晴珊”。在她拒绝之后，去找嵇绵奈解决欲望。

韵术麒是最熟悉雨晴珊的人。他不仅这么做了，还蒙蔽曾经的盟友，极力掩盖伪装，只能说明——雨晴珊确实已死。他清楚雨晴珊不可能回来，而被他捡到的她被强行设定为第二个“雨晴珊”，“失踪”过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对于韵术麒遮遮掩掩的事情，嵇绵奈知道多少呢？即使记忆被否认、被模糊，以她对韵术麒的在乎，不可能抓不到一点破绽。还是，因为在意，所以宁愿欺骗自己不存在呢？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嵇绵奈颓然坐下，似乎是累了：“他在你面前可能装得很好，但我知道他不对劲，即便他不愿说。”

嵇绵奈犹豫着，说出一些自己的观察。

曾经的韵术麒，各项领域基本都是拔尖的存在，风头无二，受人追捧，传说级的优秀学生，不会冷场的热门话题。因为存在感太强，一度遭人嫉恨，但他的后台在那里，加上大大方方地展现实力，毫不掩盖光芒，便是固定的难以匹及的没有争议的存在。

可能与当年雨晴珊的事有关，自那以后他逐渐低调，除了成绩还排在前列，其他领域销声匿迹，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近乎刻板的生活作息，业余爱好是发呆、睡觉或刷题。他说，他要在这里等着雨晴珊回来。如此，一年又一年。

“如果只是这样，还没什么，看起来还算正常。”嵇绵奈道，“有一次我照常去找他，却发现他对着一堵墙发呆，像是心魂都丢了。好不容易把他叫回神，他的眼神……很不正常。完全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时，我甚至对他感到陌生。自那以后，我就留意起了他的状况。”

通俗意义上说，韵术麒大概是疯了。只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都跟普通人一样，低调刻板，言语动作都很正常，但没有发挥的余地，仅仅达到一般的标准即止。

“他……变得奇怪的时候，就会自己藏起来，虽然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但不好面对这时候的他，所以也不会去找。”嵇绵奈脸色很难看，担忧又无措着。

枯针望着她，淡声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呢？”

“他对你，病态的偏执。”嵇绵奈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躲闪开，“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我从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过，你还在的时候就关心得过分了，失踪以后，我原以为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没想到他变化那么大。我想和他说说，他却一直坚信你会回来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顿了顿，她叹息：“我真想不到……晴珊，真的是你吗？”

“你已经有答案。”

枯针抱臂，沉淀了一下刚获得的信息，感觉自己的魔力即将消耗殆尽，脑袋胀痛。

一面之词。勉强有个大概的脉络，贯通前后。

嵇绵奈知道真实的雨晴珊的情况，对她有过多番怀疑，现在说开了，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亲眼所见，难以辩驳。雨晴珊已死是真，刚才的谈话对象是知道当年情况的“雨晴珊”也是真。

嵇绵奈的态度还是让她顺从韵术麒，不论是这个身份，还是他想要做的事。

从嵇绵奈身上得到了很多可能有用的信息，但嵇绵奈本质上仍是无害的人类，甚至不能像韵术麒那样相要挟。对嵇绵奈使用精神魔法有点大材小用，不过顺利得到了信息便也不算浪费。

“我该走了。”枯针垂眸，决定告别，“我会和韵术麒好好谈谈的，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嵇绵奈面有惘然，目送她离开，垂放身侧的手渐渐攥起。

“只是希望你，不要辜负他，不要离开他，不要对不起他……”

精神和体力都迅速下降到临界点，眼前降下灰蒙，肢体沉重，状况变得很糟糕。

枯针想着，这次行动还是太乱来了，魔力消耗到近乎枯竭的地步，身体变得极端虚弱，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绝对反应不过来——

钝痛。

依稀还清醒的意识感觉到模糊的痛感。视野与平常不同，也许是贴近地面。

肢体被拖拽，沉重又软绵绵，不受控制。

嘴唇试图张开，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魔力耗尽的结果吗？自作自受……

既然无法操纵躯体，精神也极度疲惫，索性抛却想法，任由如何。

听见嵇绵奈的声音：“人在我这里，韵术麒，你过来吧。”

隐约猜测到了，真无趣呐。

枯针闭上了双眼。

被搬运的过程。不同材质的地面。不同温度的事物。

“她怎么了？”

“突然昏倒了，我也不清楚。也许生病了吧，你怎么照顾人的？”

“行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回去吧。”

“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照顾她。”

“需要帮忙吗？”

“不用。”

“你……”

“嗯？”

“没事。我走了。”

“慢走不送。”

“喂！我好心帮你把人送回来，你就不表示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屋子乱，改天吧。”

“说好了哦！藏藏掖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屋子里藏了什么惊天秘密，见不得人。”

“绵奈，上课要迟到了。”

“你不也是！又背着我旷课，昔日的好学生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真的要迟到了。我记得，你们班上的课是……”

“我知道了！那你，注意着点……”

“什么？”

“没什么。我真的走了。别乱来啊！”

“说什么呢……”

门关上了。

枯针指尖微动，判断出来了：身下的是沙发。

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百无聊赖地躺在这里，它的质感和温度都再熟悉不过，从意识中幽幽冒出的寒意与不适感，无可奈何地忍受着。不想动，动不了，所以只能待在这里，熟悉着，忍受着。

手指划过面颊，带来微痒的刺痛。

指甲边缘并不光滑，有磨损出来的小刺。这不符合韵术麒龟毛的习惯，但这只手确实是韵术麒的。他的气息喷洒在颈窝，喉结涌动。

“怎么了呢，我的阿珊？倒在外面，会被别人捡走的。当然，我会把你带回来的，无论要我怎么做。”

他的吻细密地落下来，毫无章法，胡乱地倾诉着压抑已久的心情。

“外面是很危险的，只有这里，在我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不用害怕。”

“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我才能给予你想要的，不要让我为难。我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你觉得不喜欢吗？你说过你不讨厌，难道是骗我的吗？我会原谅你的，我会让你喜欢上的，慢慢来。”

眼皮睁不开，精神和身体都还是沉重的感觉。之前没有尝试过耗尽魔力，于是无法估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行动能力，现在也无法思考复杂的事。

湿润的温热的感觉。明确了自己喜欢温暖，但是这种感觉，不喜欢。什么也做不了，感官接收到的刺激也飘忽着，仿佛错觉。

“你不会生病的，你比任何人都要健康。你清醒的时候，甚至能够推开我，不是吗？你现在也醒着，我知道的，但你没有拒绝，是你的温柔啊。不要对我太冷漠，阿珊。”

身体被搬动，衣衫被褪下，温热的水汽熏着皮肤，然后接触到水。

“倒在地上，衣服都脏了，肯定很难受。我会帮你恢复干净。”

熟悉的沐浴感觉，不熟悉的沐浴方式。好几次险些呛到水，好在韵术麒及时注意到，将她的头捞起来，将面上的水擦干。

完全任由摆布，忍受着过度的肢体接触。如同没有生命、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

枯针曾试着让自己忽略身体感受，干脆昏睡过去，但是意识依然清醒着，即使只有一丝清晰的间隙。

怎么能放松警惕，任由自己的躯体交给这个人类——况且是早已向她表明意图的人类。这是她仅有的躯体，无法抛却，无法不在意。

没有多余的精力调动空气中的魔力，没有办法将魔力聚合成能够使用魔法的程度，最简单的也做不到。对外界的感知，仅靠不确定的体感。

这就是她一直自负地认为动不了她的人类。自保之力……她仅仅能维持正常呼吸罢了。

躯体被干燥柔软的大块毛巾擦干，再度被搬动。从接触到的质感判断，是床。

“阿珊，我很想你。”

可以透露的情报（9）

比设想中提前了的讨厌情节，碰巧了干脆放在一起。

不合理的地方在于，男二某些时候确实是个正人君子，条件不足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

所以依旧是理想化，戏剧化，但矛盾冲突不会太激烈的，所有人都很温和，没有彻底的正派反派。逐渐靠近正轨了，主线剧情。

不谙世事的针针终于打消顾虑，对普通人类随意使用非攻击性的魔法，长时间的安逸状况不利用起来过于浪费了，顾虑不周也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险境。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呢，如何在人际间生存。

十章以内，应该可以完结吧？配角拥有的“关键信息”基本都已经get了……不会说谎也是不合理的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