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8）
蒂玛莉亚和瓦西留对比了强盗团伙与他们的人数后，决定兵分两路。瓦西留带队前往粮仓，先保证粮食的安全。而她则要带着另一半人前往离训练场更远的镇务厅，和驻守在那里的小队以及警备队长安东尼汇合，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跟着她的警备队员与志愿民兵加起来有三十二人，和瓦西留相当。即使强盗们汇合到一起，数量也比不过他们。他们便一路小跑，很快到了镇议厅门口。
蒂玛莉亚却发现有几个陌生的人影正从大门内往外走。
“站住！”蒂玛莉亚厉声喝道，“想活命就不要反抗！”
人影直接退回了室内，并且关上了大门，以示回应。敌意的表现。
离安东尼所在的镇务厅还有一小半的距离，蒂玛莉亚当即做出了判断：“拉达，圭多，奥黛莎，马库斯，科内留。你们五个人继续去镇务厅，就说我们在镇议厅遇敌，速来汇合。”
说罢，她又开始给剩下的人指定任务：“其他人包围镇议厅，不要放跑任何敌人！”
二十七人将这栋二层木楼团团围住。蒂玛莉亚则逼近大门，继续朝里面喊道：“限你们十秒内出来投降！投降的话，帝国法律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就等着我们把你们消灭干净吧！”
不少队员都以为她这段话纯属吓唬敌人的。但少数和她共事过的人都知道，除了使用激将法的时候，蒂玛莉亚说出的任何话都是心里话。因为曾经有盗贼打伤了和蒂玛莉亚一起巡逻的队员后，她放狠话说要以牙还牙。结果她真的在抓获那个盗贼后把他打成四肢骨折，为此还被关了禁闭。
不过今天他们看来碰到了硬茬。蒂玛莉亚刚喊完，紧闭的大门内就传出一道男声：“是吗？那么恁看到这，还会和俺们打？”
言毕，镇议厅的大门被打开了。蒂玛莉亚看到里面的景象，瞪大了双眼。
三个镇民出现在了门后的大厅内。分别是杂货店老板帕默勒斯、坐轮椅的熊孩子达米安，以及薇比娅。三人的脖子上都横着短剑，显然是被强盗挟持了。
“你们怎么在这？不是通知了你们不要随便外出吗？！”蒂玛莉亚又惊又怒，不禁先质问起他们来。
刚问完，她就有点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帕默勒斯，瞪得他一脸苦笑。
“拜托，我们现在可是人质诶，”帕默勒斯的语气倒轻松得不像人质，“行行好，别先怪罪我们啦。”
轻松的语气，反而让挟持他的强盗犯了疑心。“老实点！”架在帕默勒斯脖子上的短剑收的更紧了。帕默勒斯依旧不急，他把脸转向挟持他的强盗，赔礼似的笑了笑。倒是旁边的薇比娅和达米安，表情作为人质相当“合格”。
挟持帕默勒斯的强盗又把脸朝向门外。他高喊道：“看到啦？想保他们的命，就把路给俺让出来啊！”
“啧。”蒂玛莉亚很不想就这样放跑几个贼徒。但镇民的生命安全要紧，她心中犹豫的天平逐渐摆向妥协。
扎拉躲在储物间的柜子里一言不发。不，她本来就发不出声音来。
她心里一个劲的埋怨帕默勒斯。如果不是他推波助澜，怂恿起达米安的好奇心和好胜心，他们也不会在这种非常时期跑到空无一人的镇议厅寻找什么“秘室入口”。更不会遭遇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强盗。
当初就该听蒂玛莉亚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偏偏达米安想表现一下，认为找到入口或宝物会让她刮目相看。偏偏也是这个当口，帕默勒斯没事找事上门来了。
扎拉听到储物间外的大厅传来一个强盗的喊声。从声音的内容判断，应该是警备队到了镇议厅门外。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又听到了几个人声。看样子，帕默勒斯他们成了强盗的人质。扎拉不禁有点幸灾乐祸。但她想到达米安和薇比娅也是人质，又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扎拉心里经历着这番起落时，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因为她没听到打斗的声音，所以应该不是战斗结束的信号。扎拉咽了下唾沫，悄悄推开柜门走了出来。接着，她蹑手蹑脚来到储物间门口，朝外面看去。
三个强盗正背对着她，一人挟持着一个人质。还有一个强盗正环顾着大厅四周的窗口，似乎是在提防警备队员从别的入口进来。大门外能看到蒂玛莉亚和其他几个警备队员。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扎拉知道，从未接受过战斗训练的她，正面绝不是这些强盗的对手。但眼下只有她是打破僵局的未知因素。她决定搏一搏。
于是扎拉静悄悄地向背对着自己的其中一个强盗走去。那个强盗的身体两侧能看到轮椅的木制支架，明显是达米安的东西。她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擅长的。
扎拉移动到了一个看上去合适的距离，待监视窗户的那个强盗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她扑了上去。
蒂玛莉亚犹豫了半晌。周围的队员们有的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对面的强盗们也僵住了似的，在这段时间里纹丝不动。所有人都顾忌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就在这当口，蒂玛莉亚凭着眼尖，发现强盗们后方出现了一道身影。再定睛一看，那道身影的头部两侧各伸出了一个尖长之物。
“不会是扎拉吧？”达米安和扎拉两姐弟总是形影不离，人质里没出现她，本就让蒂玛莉亚感到疑惑。为了不引起强盗们的怀疑，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尽力保持愤怒而苦恼的表情。
又过了一秒，那道身影突然暴起跳向挟持达米安的强盗。仅凭这一个动作，蒂玛莉亚确定了其身份。
强盗们被这突发情况吓乱了阵脚。尤其是被扎拉扑倒的那名强盗。扎拉压在他身上，然后捡起掉在一旁的短剑，直直刺向强盗胸口。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就是现在，上！”蒂玛莉亚抓住这个机会，一声令下后，就率先冲向镇议厅大门。
必须要快。扎拉虽然已经解决了她身下的那个强盗，但她身后那名放风的敌人已经举起短剑对准了扎拉。挟持着帕默勒斯和薇比娅的两人虽然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但也无法确定他们接下来会不会铤而走险。
“扎拉！你后面！”她大喊一声后，直接冲到了大门口，离强盗们只有一步之遥。
扎拉听到蒂玛莉亚的话后，转头看向背后。
映入她眼帘的也许是强盗高举着剑的双手，也许是短剑上泛着的寒光。蒂玛莉亚不知道扎拉这时候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她就这么坐在被她杀死的强盗尸体上呆住了。
扎拉后面的强盗手起刀落。
“不！”蒂玛莉亚加快速度，同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但还是慢了一步。刀光划下后，扎拉身上出现一道巨大的伤口，紧接着大量鲜血喷出。在这之后，蒂玛莉亚立刻冲上来将佩剑刺进了强盗的喉咙。但这并没什么用。
红色液体还在不停喷溅，扎拉就这么侧着身子倒在地上，那道伤口哪怕十个人去按，恐怕也按不住。“啊——！”蒂玛莉亚感觉一道气血上涌，她大吼着扑向剩下两名强盗。
“恁、恁停手！她的命恁不要啦？”其中一人收紧了架在薇比娅颈边的剑，结结巴巴地试图厉声喝住蒂玛莉亚。
但这并没什么用。蒂玛莉亚只一剑下去，他握剑的手腕就被划伤。强盗吃痛，短剑脱手。薇比娅略微一愣，就趁着这个机会逃离强盗身边，径直往倒地的扎拉那里跑去。
跟着蒂玛莉亚冲上来的一位队员将失去武器的强盗按在了地上。而蒂玛莉亚继续扑向挟持着帕默勒斯的最后一名强盗。
强盗见自己的同伴全部失去了战斗力，似乎心一横，准备撕票了。然而帕默勒斯冷冷地看向身后的他，盯得他背上直发毛。
蒂玛莉亚非常轻松地缴了强盗的械。那名强盗似乎还准备逃跑，身体却不知怎的纹丝不动。蒂玛莉亚轻轻一推，他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强盗们被击败了，但付出的代价是蒂玛莉亚不能接受的。一群人把扎拉围在中间，蒂玛莉亚坐在地上，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徒劳地试图止血。达米安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几次想要从轮椅上下来，都被人按住了。薇比娅被队员和民兵围在中间，也在使劲抽泣着。
“你不要死啊！”蒂玛莉亚一边给扎拉包扎伤口，一边朝她喊。
扎拉现在大量失血，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清蒂玛莉亚喊的内容。她的双眼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角泛起一丝只有蒂玛莉亚才能辨认出来的微笑。
“是是是，你很勇敢！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死？给点反应啊！”蒂玛莉亚感觉自己鼻头发酸。她的脑里一片混乱，刚才还在止血包扎，现在摸不到扎拉的心跳后，又准备开始进行从伊狄忒医师那里学来的心脏按压术。然而一按下去，包住伤口的布条又立刻泛起了殷红。扎拉的嘴里也渗出一口血来。
蒂玛莉亚吓坏了，她抱住扎拉，全然不顾自己的制服也染上了血。她感觉自己眼角流下了温热的液体。上次哭是自己几岁的时候了？
在经历一阵昏昏沉沉之后，蒂玛莉亚清醒过来。她首先注意到，怀中扎拉没有任何反应，也感觉不到体温了。她意识到这是扎拉永远离开了。
周围的队员和民兵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大概是这里面从没有人看到过她现在这种模样，个个都不知所措。也有几名队员在一旁试图安慰达米安，但他嗓子已经哭哑了，听不进任何话。
被俘虏的两个强盗此刻正跪坐于地，双手反绑在身后，等待发落。蒂玛莉亚托着扎拉的后脑勺，轻轻将她的头放在地上。然后拿起扔在地上的佩剑站起身来，朝强盗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才有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小队长…”刚有人准备阻止蒂玛莉亚，就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走到了两名强盗面前，沉默不语。盯住他们看了一小会后，低声说道：“你们都是杀人犯。”说完，她朝强盗露出带着阴霾的笑容，举起佩剑：“杀人犯需要的是死刑。”
“住手啊小队长！”私刑是违法的，蒂玛莉亚的举动引起了好几个队员的反对。有人还走上前去准备拉住她。
蒂玛莉亚的动作更快，瞄准两个强盗的脖颈处要害一人一剑，便结束了。如果她手上有斧子之类的武器，大概她会直接把两人的头砍下来。
“小队长，你不能这么做！你犯法了知道吗？”一个年轻的焦急面孔出现在她视线里。蒂玛莉亚不认识他，可能是最近才加入警备队的成员。这样的人大都还不能参与正式任务，但不知为何，他这么年轻就成为正式队员了。
蒂玛莉亚只盯了他几秒，就转过视线看向刚脱险的帕默勒斯：“你准备找什么借口？”
被挟持时还一脸轻松的帕默勒斯，此刻也说不出话了。扎拉的尸体就躺在众人围着的圈内，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死而感到了一层重压。
见帕默勒斯不说话，蒂玛莉亚又看向达米安。他嗓子哭哑了，只剩下哽咽的力气。蒂玛莉亚见状，便不再去质问他。又看向薇比娅，她抽抽搭搭地似乎想走到扎拉身边，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的恐惧让她迈不动步。
蒂玛莉亚转身准备继续执行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但她刚转向镇务厅的方向，就看到安东尼带着十几名队员，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安东尼满脸的不可置信。看他反应这么大，这次自己又会被关禁闭吗？恐怕没这么简单。蒂玛莉亚知道自己擅自杀了已经归案的犯人，或者说已经投降的俘虏。哪怕是按前一种定义，自己在警备队也绝对待不下去了。情况严重的话，自己反倒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蒂玛莉亚开口了：“我不会找借口。触犯法律就是触犯法律。但要惩罚我的话请在解决这次事件之后，好吗？”
安东尼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酝酿什么话语。过了大概几秒钟后，他回应道：“现在情况紧急，先把强盗全部抓到吧。但你这次犯的事太大了，我们留不住你。”
蒂玛莉亚颔首。接着她便回头看向之前还是人质的三人：“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赶紧各回各家，事情解决前就不要出门了。缺什么物资就和巡逻到你们家门口的队员说。”
帕默勒斯依旧一言不发，他朝蒂玛莉亚点头示意后，就推着达米安的轮椅朝他家走去。蒂玛莉亚又安排了四名队员护送他们。
只剩下薇比娅还沉浸在扎拉死亡的恐惧中。但她现在终于也有了点精神来关心活人了。蒂玛莉亚见她面色惨白却还看着自己，琢磨着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最后还是薇比娅先开口了：“蒂玛，小心一点。”
蒂玛莉亚从她眼睛里看出了对复仇的渴望，但就算如此，对生者的感情还是不可代替的。她对薇比娅点点头，对方的表情才稍有缓和。
“走吧，先去粮仓和他们汇合。”安东尼说道。接着他又朝向自己身旁的两名队员：“你们去把扎拉抬到镇议厅里面，先安置一下。等事情过去，我们好好安葬她。”
蒂玛莉亚觉得当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揪出剩下的匪徒。如安东尼所说，全员汇合后再共同讨论下一步，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我同意。我们出发吧。”
就在这时，地面上趴着的几具强盗尸体身上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喊话声。
索菲娅跟着沃尔夫冈赶到了神庙门口。先前搜查冰窖的二人在他们之前就赶到了。加上原本就在神庙这里寻找秘室入口的四个人，现在他们只有八人。
在粮仓的队伍已经凶多吉少，而搜索镇议厅的四人本该比他们更早到达神庙，却也没来。索菲娅能感到自己愈发的惶恐和焦躁不安。
“你怎么了？”沃尔夫冈的声音包含着一如既往的关切。
“我没事，”但索菲娅不想太依赖他，这次她一定要帮上这些一直以来都为自己付出的人，“只是有些担心埃德蒙德他们。他们应该比我们先到的。”
沃尔夫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索菲娅能明显看出，他也在犹豫。
“我们联系一下他们，看看情况怎么样吧？”索菲娅提议道。
沃尔夫冈又沉吟数秒，点点头：“好吧。如果他们回话了，那说明情况还好。如果对面没声音了，那我们就直接进神庙吧。”
索菲娅点头以示同意。虽然她非常不想遇见后一种情况，但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拿起自己的“远音”，开始喊话：“埃德蒙德，你们怎么样了？”
对面传来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索菲娅快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远音”中传来：“原来你们是用这种小把戏在传话的啊？还真的吓我一跳。一般强盗绝对搞不到这种精细小玩意。我对你们的来历稍微有点兴趣了呢。”
索菲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凉意刺中。沃尔夫冈更是急得直接凑到“远音”边上大声问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蒂玛莉亚·瓦列里。普莱文托勒警备队第五小队队长，你们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对手。”
“瓦列里……”这个姓氏看来让沃尔夫冈吃惊不小，“你和提图斯·瓦列里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老爹。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他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夹着尾巴逃跑的感觉如何？”
沃尔夫冈的表情看上去缓和了一些：“怎么会呢？我们一箭再加一剑就解决了。等我们全身而退，你就慢慢在街头巷尾去找他的尸体吧。”
“你…你完蛋了。等着我们把你们都揪出来，把你们都送上天！”对面的女声听起来已经气急败坏了。
“已经没必要再和她说话了，关掉吧。”沃尔夫冈又对索菲娅说。
索菲娅关掉了自己手中的“远音”。刚才的闹剧并没让她心情轻松多少。埃德蒙德等人的“远音”落到了警备队手里，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来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镇议厅的方向，便迈步走进了神庙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