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黎明》【第二十章 死斗】

第二十章 死斗

 

呯呯两声爆裂，莎乐美与莎布的女武神装甲上配备的崩坏能探测器损坏了。哪怕是没有穿着任何装甲的齐格飞也嗅到了浓郁的崩坏能，空气如浆糊般粘稠，而瓦尔特则最为直观地体会了西琳的恐怖，之前的估计真是太委屈她了，只能以万位来形容那浩瀚银河着实反衬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

“多少了？我感觉不出具体数字。”

“我也不知道，起码在100000HW……”

瓦尔特苦笑着，看来今天自己要结束在这里了，只可惜连累了齐格飞等人。

“十万啊……”

莎布与莎乐美都没能意识到这个数字的意义，毕竟它太夸张了。1000HW就能造出一个律者，那一百倍于此数呢？当然，没有人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数据，也不会以为西琳只有律者下限的一百倍强。

齐格飞皱紧眉头，他身为前线指挥官，必须要为自己那一瞬的犹豫负责。

“从瓦尔特那家伙来看，律者不毁掉核心应该就不会有事……而刚才对方的律者核心融入了胸膛……”齐格飞别无选择，只能尝试击穿西琳的大脑来停止她的行动。幸好大脑是没有痛感的，直接射击脑部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

然而，一抹乌光抵挡住了天火圣裁的枪击，连牵制性地对倒地的贝拉发起的射击也被挡住了。按理来说，天火圣裁的子弹是无坚不摧的，不可能有任何物体可以抵挡，在齐格飞思考现在是不是沉在梦中时，那道乌光停下了——

环绕西琳周身的“守护者”是一柄纯黑的长剑，幽深的光泽犹如寂静的深渊。

“能够抵挡天火的……剑？”

难道是神之键？齐格飞自认见识短浅，对这种神之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连忙回头向瓦尔特三人求助。而战力困乏三人组一齐使劲摇头，谁也不知道有这样的神之键。“难道是还未被天命登记的神之键被第二律者挖出来了？”齐格飞心下思量，这样自己的胜算就更低了，必须求助于“那个”才行，但储物箱并不在手边……

西琳抚摸着贝拉的脸庞，让她仰面躺好，柔和地输送崩坏能，口中却嗤笑着凡人的粗鄙见识：“天火……天火？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配叫天火！？崩坏兽的滑稽也应该有个限度——难道所谓有思想就只是这样吗？！”

一步跨过贝拉的身子，西琳稳稳立在敌人与贝拉之间，指尖从长剑上滑过。

“又只能分出胜负再交流了……”瓦尔特连站直身体都十分勉强，他将战斗的接力棒交给齐格飞，“后面就……只能靠你了……我大概还能用一次创造……”

齐格飞头也没回，他已经没有那个余裕：“要来了！很可能是火焰攻击！”

“Om vajra nala svaha——”

古老悠远的梵唱唤起昌盛恢宏的火光，如沸腾的金水从剑刃上升腾而起。

炽烈的爆炎化作龙卷贯通上天，遍地的玻璃、曜石等晶体倒映出那无穷无际的赤红。不依靠燃料、也不通过化学反应，非自然的火焰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燃烧着、跃动着，欢欣舞动而神圣高洁的姿态似乎彰显着它与凡火的云泥之别。齐格飞等人的视野被焦灼的光焰笼罩，地平线上的苍穹化作火焰举起的天幕，西琳握紧剑刃时仿佛擎住了支撑宇宙的天枢。

瓦尔特与齐格飞越来越坚信这是误会。

雄浑辽阔的高远之天火熊熊燃烧，这并非是堕落深渊之人能操纵的火焰——尽管两人都算不得宗教徒，也没有多少宗教情怀，但目睹此等只能以“天威”形容的盛景时，油然而生的崇敬之心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赢不了……对方是神……”

天上的智火并不比瓦尔特的电浆体明亮，却让莎布心生敬畏。

“这些火焰……好像在心里燃烧……”

搀扶着瓦尔特的莎乐美·乔卡南自己也支撑不住，与莎布一起跌倒在坚硬的坑底。

“你们别再看那些火了！……喂，齐格飞！你还撑得住吗？！”

“大概吧……”

武器只有双枪，尽管这是必杀的一击。

但是……

齐格飞仰望逐渐升入天空的西琳，火天阿耆尼的智火之海洋守护着她，无限光辉的般若之火将遍体鳞伤的少女渲染上神圣不可侵犯的色彩。

翱翔在圣化为金刚界火海的西伯利亚之苍穹的西琳，她似乎就是神的化身，见证此无上伟大之人将燃却心垢，诚服于浩然无穷之神力。没有心智的怪物固然不会受此影响，可如今的敌人是人类，亦是西琳眼中有思想的死士与崩坏兽。

“这才是天火……地上的蝼蚁们……”

成为完全律者之后，西琳对苟且于大地的生灵的称呼转变了。蝼蛄、蚍蜉、蜉蝣……这些天地间细小而脆弱的居民仿佛与万物的灵长、崩坏的使者没有半点区别，西琳犹如那光彩夺目、永远辉煌的太阳，总在天空之上一视同仁地俯视尘世的众生。

西琳挥动那天火的权柄，火海翻腾起激烈的波涛。

“是攻击！快转移！”齐格飞自信可以躲过这次毁天灭地的烈火怒涛，但后面的三人恐怕不行。两位A级女武神在他回头看时，更是还未意识到攻击就在咫尺；瓦尔特双手撑在地上，好像已无计可施。齐格飞只能做好救一个是一个的信念。

“来得及吗……”

天上的智火不能以温度来描述其威力。

电浆体制造的高温仅仅是高温，只能将物质升华成离子，或者转变为高温高压的其他形态。这就是物理上它所能的全部。在西伯利亚的冬末时节，这必将带来大量的水雾，遮蔽视线。然而，智火从根本上焚烧了物质的“存在”这个属性，将它们化为概念世界的一部分，所以这里既没有水雾，也没有生成晶体。

瓦尔特尽最后的努力制造了一个土台，将四人从地面顶起，呈四十五度角抛到空中，与倾泻而下的天火之汪洋以直角错开。最终坠入雪地的四人如盐柱僵立在大地的沟壑旁，片刻忘却敌意，为上苍的神威战栗不已：

大地——准确来说，包括整个地壳与上地幔顶部的岩石圈被切开了。当地厚达近百公里的大陆板块的一部分都被天火焚尽，西琳的随手一剑斩出长达百米、宽五米的鸿沟，直通软流圈的裂隙深不见底。因为是物质本身不存，并非转换为其他形式，或移动到其他位置，所以这条地球的伤疤就是凭空出现，没有轰隆声与强光作为衬托，恍若亘古留存。

齐格飞凝视着深渊，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自信能躲开了，这一剑根本不是要攻击，而是要向世人宣示她所向无敌的实力。而峭壁的对面是另外半截被瓦尔特的电浆体挖出的坑洞，在断崖前的宽阔视野中它就像奶酪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孔。

不久之前齐格飞还为电浆体的威力而震惊不已，但自己其实就是个井底之蛙。贝拉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敌人在战斗时还照顾了自己的伙伴，齐格飞瞬间觉得，双方本没有理念冲突，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不过是一个大误会。

“蝼蚁们，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尽管声线依旧高调，但西琳还是侧过身，用意念查探腹部与背部的弹孔，同时右手指尖也沿着伤口边缘细细摸索，周围的肌肉竟都撕开了蛛网状的豁口。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快撑不住了，娇弱的人类身躯对暴涨的实力来说是一个妨害。

西琳对有机体干涉的知识与经验的贫乏，致使肉体强化的效果极端低下。当这具肉体内涌动着超乎常理的崩坏能时，过巨的负担会让原有的伤势扩大，若平常健康的状态尚可，但遍体鳞伤时要操纵如此宏伟的天火着实莽撞。

这一着虽做的隐晦，但西琳片刻的迟疑还是被瓦尔特捕捉到了。

律者的身体相比审判级崩坏兽格外娇弱，但律者的生命力却极为顽强。律者核心才是他们真正的生命所在，即使肉体失去大脑，律者也不会真正死亡，只会失去意识。瓦尔特比西琳更清楚律者的生理极限与崩坏能负荷。

所以，西琳最大的劣势就是残破的身体，而这正是决胜的关键——

接近敌人就是胜利！

“那么，在至高的神雷下消亡吧……”

智火的天幕转换为雷光的树海，金色的闪电缠绕在长剑上。

“Om Indraya svaha——”

三十三天之忉利天神主的威光蔚然博大，断臂少女高举苍穹的权柄、雷霆的大锤。此刻的危机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在无所不及的迅雷之前，防御与逃避都过于苍白，电光留给四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一剑中灌注的崩坏能足以撼动亚欧大陆，霹雳的雷火将把律者核心都焚作虚无。

“很高兴和你共事，齐格飞，还有两位女武神……与各位共赴黄泉，我很荣幸……”

肌肉酸痛到直不起来，瓦尔特面色苍白，神色萎靡，体内的虚弱与身外的绝境双重困扰着他。尽管许多年前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没料到死亡来得如此之快，在找到新一任瓦尔特之前，杨已束手无策、寸步难行，只能坐以待毙。

“队长……对不起，我……我们连累了……”莎布与莎乐美都知道，区区A级女武神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为了保护她们俩，齐格飞与瓦尔特也耗费了不少精力。这是最后的时光了，刚才连番作战都没有道歉的时机。

齐格飞不能言语，他还不想放弃——他还想回去见到塞西莉亚的笑容。

“真的……不行了吗……”

——我也不想让她误杀我啊……其实，这一切可能都是个误会呀……

“齐格飞——！”

不远处传来德丽莎的大喊，她迈着小短腿飞奔，全力扔出了一个手提箱。

救星来了——

当银白色的箱子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时，齐格飞纵身跃起，他的手抓住了未来！

西琳淡漠地坐视这一幕发生，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动作。在之前最危急的时刻，齐格飞犹豫了、给了自己翻盘的机会，令人尤为不解——为什么“崩坏兽”会犹豫？难道崩坏的使者会对敌人产生同情吗，会根据自我意志背叛主人吗，或者说……“它”与贝拉一样还残留着人性吗？更疑惑的是，西琳从未听过、也不曾想过世界上存在穿着衣服、口吐人言，而且后足站立、前蹄握枪的“帕凡提”。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受死了吗？”

不理会拙劣的挑衅，齐格飞将箱子打开，把深红腰带系在腰间，掏出一台翻盖手机。

“你真的不打算听听我们要说的话吗？”

也不理会懊悔的挣扎，西琳只是瞥了一眼另一头毗湿奴——其实是德丽莎。

“我与崩坏兽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必须死。”

“好吧，只有打过才能沟通了。”

这种胜券在握的语气让西琳极度不快，自己掌握的雷霆除了舰长，不可能有任何生物与之匹敌，一旦天雷扫过，任何律者或崩坏兽都要灰飞烟灭！但这还吓不倒齐格飞，他决定要将身处幻境与矛盾的西琳带回来。将手机话筒靠近嘴唇，他念出了奥托交付的密码。

“Kallen（卡莲），1453……”

深红的手机发出光亮，报出回音——

“Authorized！Standing by（已授权！待机中）——”

齐格飞爬下瓦尔特制造的高坡，与赶来的德丽莎汇合。

“德丽莎，快带着莎乐美她们逃离，这里即将成为可怕的战场。”

一时的仁慈与好奇不是无限的，西琳自己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能之后还要追捕逃走的“崩坏兽”。她伸手一招，不动明王的降魔之火画出圆圈，将瓦尔特等人困在里面。

“不准走！你们不过是排队送死罢了，给我乖乖呆着，蝼蚁们！”

“唉——”

秘密武器在手，束手无措的窘境瞬间破碎，齐格飞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他们就拜托你了！”

“好……你也要小心……”

德丽莎伤势未愈，所以决不能让她参加战斗——齐格飞毫不犹豫地跨越火圈上故意留出的缺口，将巍峨如山的背影留给瓦尔特他们，自身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逼近天上的西琳。璀璨的雷霆仍在剑身上沸腾，没有人觉得齐格飞有获胜的可能，但他们还留有希望，只有希望齐格飞能获胜了。

“变身——”

手机插入腰带的凹槽，两侧的指示灯亮起，大量的光子血液释放而出，顺着规定的轨道环绕周身，随即虚数空间中放置的甲胄重叠在身上。这是以神机系列为原型，奥托亲自设计与参与制造的特殊装甲，生产编号913，原型机是赫淮斯托斯（Ἥφαιστος）。

“System On！Deus Ex Machina，Code：Hephaestus——Complete！”

神机·赫淮斯托斯的精致装甲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同时也让齐格飞更加有底气向西琳大喊道：“请你看清楚，这里的所有人不是崩坏兽，也不是死士！如果你与我们一样是以消灭崩坏为目标，那么我们不应该继续对战——我们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证明……”

“什么？”

“你能拿什么证明你说的话？在我眼里你就是崩坏兽——你觉得区区帝王级的话可信吗？崩坏意志操纵你，让你说出这番话——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西琳无法信任齐格飞说的任何一个字，她深知自己的绝境，绝对不能让敌人拖延时间，不能浪费伙伴们为自己创造的机会。

“我们真的不是敌人，是你被崩坏迷惑了！”

从“崩坏兽”口中听来这话真是无比讽刺。当然，这在德丽莎等旁观者耳中没有任何问题，但对西琳而言，这恰巧像是在嘲讽她接受了崩坏给予的律者能力却背叛崩坏。

“我们真的不是敌人”——“崩坏兽与律者，确实本不是敌人”，站在西琳的角度听到的意思却截然不同，尽管其他人都知道齐格飞的语意并非如此。

“区区崩坏兽也敢嘲笑我！！”

西琳盛怒中挥起雷光的大剑，这一击也将火圈中的德丽莎等人囊括在内。

齐格飞必须做出抉择——

“抱歉……”

骤然挥手，赤红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西琳察觉到一股明显的违和感，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然而，背部的剧痛甚至比她的预知更快，丢失目标与感受痛楚是同时。齐格飞以赫淮斯托斯的双刃猛力斩下，切断了西琳的腰椎——原本的目标是颈椎，西琳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躲过了。

“他是想让我失去行动能力——！”

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西琳把破碎的内脏都吐出来。如今少女的体内是一团乱麻，除了部分肌肉与骨骼，绝大部分器官都损坏了。心脏停跳，血液流空，伤口也不再渗血，消化道与脾脏的碎片不时从腹部的创口飞出，腹腔与胸腔差不多是个空壳。

律者就是这样，只要大脑还保持结构完整，意识就不会中断。比恐怖电影中的僵尸还僵尸，完全就是由律者核心强行控制的行尸走肉。直至不久前，西琳还不愿舍弃人类的生命形态，虽然脆弱，但她就是偏爱如此——而现在成为完全律者，她与舰长又遥远了一分。

坠落地面，冲击力让西琳一阵恍惚，为了避免误伤，她解除了因陀罗的雷刃。齐格飞停在天空上，注视着缓慢消散的雷光，他没有追击，留给西琳足够的时间缓过神来。就是在这片刻之中，西琳想起来这是什么了，这分明是她自己的能力之一——时空断裂，操纵快子流进入“短暂的无限快”的时间流中，让其他所有事物相对静止的方法。

“可恶——居然偷学我的技巧……”

关节嘎嘎作响，关节液从断骨处不断渗出，西琳摇晃着爬起。

正常人早就痛疯了，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万幸是因为血液与无机盐的大量流失，西琳的五感变得非常迟钝，痛觉神经基本不工作了。更准确地说，这具肉体已经死了，只不过律者核心将西琳的意识凭依到尸体上，强行作为傀儡活动。代价是西琳还不知道自己的伤势究竟有多重，只能依靠视觉查看外表，把握不了内部。

其实，少女的背部伤口间已隐约可见碎裂的心肺。

“别再战了……你伤得够重了。”

齐格飞还以为律者的肉体是生物，无知限制了他的思想。

西琳没有回答，兀自进入了两千倍的时间流速中，这是超负荷的盲目之举。

紧接着在旁观者的视野中，齐格飞与西琳都消失了。

四人在火圈中奋力垫高地面，四处搜寻那两道身影，可一无所获。静候了一会儿，西伯利亚的雪原依然那么宁静，火圈燃烧着表明西琳还活着，但齐格飞呢？莎布与莎乐美都看向德丽莎寻求答案。

“我……我也不知道，爷爷只是把箱子密码告诉我而已，装甲的事完全没说。”

德丽莎将目光转向瓦尔特，她似对在场的逆熵盟主有所忌讳。而瓦尔特则自觉地晃悠到远处，装作找人，天命的机密他虽想听，但这个时候窃取未免太过卑劣，况且一旦这三人联合起来就能把自己解决了，现在爆发与天命的矛盾没有意义。

德丽莎在为这场战斗的夸张程度而头疼，她对装甲真的一无所知。赫淮斯托斯系统她也有使用权限，古怪的是装甲的反射训练她却没有参加，似乎有意将她隔离在外，这又是为什么呢？德丽莎琢磨不透爷爷的想法。

四人没有穿破火墙的能力，瓦尔特现在也飞不起来，要么干等，要么挖地道逃走，但逃出去又有什么作用呢？现在除了祈祷齐格飞的胜利，只有联络援军一个办法了。而这对天命部队没有意义，教会的大部队需要处理别的崩坏事件，能调拨两位S级、三位A级（帕特里克·海史密斯仍然负伤未醒）已是尽力了。

逆熵的爱因斯坦与特斯拉的机甲部队仍驻扎在数公里外的山脉中，正准备银色子弹的发射。她们的确躲得够远，不用担心波及，不过现在埋伏的手段还有用吗，银色子弹杀得死西琳吗？再者，瓦尔特也不清楚应不应该置西琳于死地了，她好像是被更改了认知，或者中了催眠术，本心兴许不坏。

“别无选择啊……”

瓦尔特喟然一叹，联络属下。

“随时准备发射银色子弹，等我信号。这件事不需要交给天命。”

“知道了……”

简短通讯后，爱茵挂断了联络。

“‘不需交给天命’……什么意思？”

“怎么了，鸡窝头，盟主有别的指示？”

“没什么，继续监视吧……”

银色子弹发射井的控制台上兼有许多架无人机实时反馈的画面。其中，有一个显示在巴比伦塔北方七公里处，西琳与齐格飞仍然对峙着，而西琳身上又添了几道裂口。在刚才的加速状态中，被肉体伤势限制的西琳比不过装甲保护的齐格飞，被加速追上然后击飞。

“全是抄袭我的技巧……卑鄙无耻……”

西琳按住胸膛，那里没有起伏，也没有跳动。最终，律者核心也尽力了，只能让她的大脑继续活动并遥控骨骼转动。西琳确认自己的右腕肌腱撕裂了，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中。齐格飞不想再打了，他索性扔掉了双刃，拔出伤害面积更小的天火圣裁。

哪怕知道对方不会死，齐格飞亦是难以忍受虐待式的作战。

难道对方真不是崩坏兽？西琳确实诞生过这样的念头，但自己的崩坏能感知与视觉情报都在极力反驳这个想法。尤其是在成为律者之后，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绝对不会出错，过高的灵视力在这只“崩坏兽”齐格飞的体内探索出了“蛇”的影子！

伊甸园之蛇、撒旦、大红龙、魔鬼、敌对者……

——不会有错！

西琳万分肯定。

——这只“崩坏兽”继承了那只诡诈之蛇的血脉，拥有它的力量！

西琳望向那一对枪。

尽管不识得神之键，但她仍能识得其上承载的概念。毫无疑问，这对枪有着奇异深邃的奥秘，似乎对方不曾知晓。西琳以深远而透彻的知觉，穿越那隐秘之剑上流失的空洞，跨越数万载的庸碌岁月，从消逝的神话欠片中拼凑出昔日的璀璨……

啊，那道光辉——

是守护伊甸园之门的旋转炎剑；

是所多玛与蛾摩拉的硫磺与火；

是太阳神沙玛什的审判；

是天空主神安努的大权……

与配剑“古老月光”是同等存在，是独属于人类的心意之证明、神话之碎片，这不是崩坏兽应该保有的东西。日暮残阳之中，西琳以遍布伤痕的纤细手臂再度拉开架势，她不知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死亡，只是一味被仇恨与责任催逼着，一往无前地寻求胜利的曙光。

如血的晚霞寂静落在雪原上，赫淮斯托斯的深红铠甲更披上一层凄婉的色调。

扭曲的弧光在两人之间画出一条浓墨重彩的光带。

“那对枪不属于你——滚回地狱吧，蛇！我不会信你一个字了！”

空间护盾再度展开，外界的声音传达不到了。

西琳不再留意自己残破的身躯，她已然罔顾死生。为了阻止“蛇”的诡计，她将注意力从远方收回，解除了不动明王的火焰，全心全意对付伊甸之蛇的后裔。

“你对着我盯了一番，好像又增加了新的误会……”

敌人的全力以赴并不令齐格飞感到胜算动摇。

“你是不可能战胜我的，哪怕你驾驭神力。”

装甲绽放光辉，周围的空气中突然浮现无数印记与图案。

尽管这些图案并不完整，有些残破到仅存一角，有些完整到只缺一角，它们都在虚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奇妙而不可捉摸的力量从其上如涓涓细流涌现。这些图案印记的数量繁多，可能有数万个。它们是天命数据库里有史以来记载的所有圣痕印记，人类历史的辉煌时刻都承载其上，作为流传千古的永恒记忆。

“我的力量……是全部人类英杰的力量啊！”

无数的光辉之泉汇入齐格飞这个有容乃大的精神之谷，为他带来如海洋般广阔深沉的力量。公元元年之后诞生的所有英魂的圣痕，还有公元元年之后出土的所有英魂的圣痕，不论是残缺还是完整，不论是强大还是弱小，永远传承的人类记忆与概念成为博大浩渺的精神能量，化为齐格飞的武器与甲胄。

突然间，齐格飞的铠甲点燃了超越瓦尔特的电浆体的光耀，甚至比太阳还要耀眼，超过二十亿坎德拉的光辉让西琳完全睁不开眼。空间护盾只阻隔远低于光速的物质，而此时齐格飞就像是行走的闪光弹。西琳不得已更改曲率，将光线也阻挡在外。在一片黑暗中，她只能依靠崩坏能感知来确认对方的行动。

齐格飞猛然奔跑了起来，他向西琳消失的位置狂奔而来。

“只靠时间加速是不能打败我的！”

只要开启崩坏能未来视就能确定齐格飞的运动轨迹，再将他所在的空间固定住，这个铁疙瘩就完全任人鱼肉了。西琳顿时觉得比拼时间能力的自己真是蠢毙了，明明只要运用空间能力齐格飞就死定了，然而她的膨胀没能坚持一秒。

齐格飞径直穿过了固定的空间障壁！

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果对方窃取了西琳的招数，那么这招的确很可能也在其中。西琳知道这是什么，她的闪避手段之一——“相位穿梭”。不过这招她不怎么常用，或者说基本没有用过，因为她可以直接迁跃到高维度来躲避攻击，而相位穿梭是需要自身存在位移的。

时空断裂、时间加速、相位穿梭……西琳的好几个克敌制胜的法宝都被模仿了，虽然这些都有代替品，但自己的招数被知根知底的感觉相当难受。她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别的隐藏技能，万一自身绝大部分的路数都被拆穿，短时间内取胜就变得异常艰难。

“我就不信你能完全复制我的所有手段！”

西琳返回四维空间，以强大的崩坏能压制住附近的所有空间，禁止连接其他维度与位面的隧道打开。不过，齐格飞完全不在意这点，他再度进入高时间流速中，扬起的拳头前泰勒斯的三重圣痕印记相互叠加，重重击打在西琳的腰腹。

“请你倒下吧……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

话音刚落，即便是没有崩坏能感知的齐格飞，亦是觉察到了一丝古怪。

西琳不仅没有倒下，反而抓紧了他的手腕。

“总有一些蠢货以为靠近我便能抓住空当……”

空间静止的一层空气成了不可摧毁的障壁，挡住了齐格飞的重拳。同时，被西琳触摸的甲胄部分被静止在原处，强制与地球保持相对静止。齐格飞使劲运动右腕仍纹丝不动，而且整只右掌失去知觉，仿佛还连着肘部的手腕不是他自己的。

“就这么被我变成石像吧……”

凝固的空间越来越多，从手掌向上扩散。因为与地球的相对位置不能改变，所以齐格飞只能骇然坐视自己的肉体被剥夺使用权。情急之中，齐格飞想出了一个办法，因为西琳现在只有一条手臂能抓住他，那么……

“Check！”声控腰带释放出光子血液，沿光子血管蜿蜒而上，进入齐格飞的左腕装甲，与手中的神之键魂钢发生联动。他将枪口在近距离对准本想命中的腹部，之后的就是祈祷它真如说明书上写的那样有效了。

西琳不知内情，毕竟她现在同样处于四维宇宙，只是用空气墙挡住了攻击而已，万一这次攻击具有相位穿梭的功能就问题大了。所以，西琳悄悄跃迁到高维度中，装作对空气墙极为自信的模样。与齐格飞一样，西琳也不愿放弃现在近身的机会，如果抽身躲避，她担心齐格飞会断臂逃生。

齐格飞不知攻击是否有效；

西琳推测攻击应该无效。

然而，现实似乎永远跟西琳作对。

腹部传来鲜明的冲击力，右肋似乎被什么东西钻了一个小孔。

在西琳的右侧，一个赤红的圆锥体光芒越来越大。因为右耳早就被打坏了，平衡感与听力都依靠崩坏能在支持，所以直至崩坏能感知报警，西琳才知道自己又中招了。这一刻极端敏锐的感官成了劣势，还未受到攻击的西琳提前知晓了它可能造成的伤势。为求自保，她立刻松开了齐格飞的手腕，用仅存的右手来捏碎光锥。

“Advent——！”

齐格飞自然没忘自己还有个帮手。

神机·赫淮斯托斯从虚数空间轰然冲出，从后方捏紧西琳的空气壁，将她与整个空气龟壳翻了个身向后摁倒在地面上。西琳此时只有一只手掌，不能同时拿剑又抓住光锥，为了招来远处雪地上的长剑切断光锥，她放开了空间压制，却让齐格飞喊来了帮手。

重获自由的深红铠甲一跃而起，正对着光锥的底面。

从天而降的踢击由于装甲的特殊功能而远远快过自由落体，过于敏感的崩坏能预知在西琳脑中警铃大作，她恍惚中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在此电光火石之间，西琳未经准备的思想一片空白，激切的期盼与难舍之情来不及理清，动作更是章法缭乱，前后逻辑也不再连贯。当接住飞来的长剑时，她不敢多加权衡，屈服于恐惧躲入更高维度以让齐格飞丢失目标。

只要不被踢中，光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穿梭于无可描述的绚烂色彩之中，西琳悬浮在各个维度与次元之间，这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暗暗松了口气，她赶紧用剑切割这个光锥，不料脑海中再度警铃炸响，西琳被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剑差点拿捏不住。无可名状的无数光团，和次元夹缝中乱窜的高维粒子团之间，一个接一个的圣痕印记由远及近，层层相接到光锥的底部。

最不想见到的赤红光辉如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牢牢锁定西琳的腹部。

艳红的彗星，亦如火烧的夕霞。

绚烂、光彩、美妙、耀眼……

如果是在平时，西琳可能会驻足好好欣赏一番。

而在此时此刻，生平的走马灯仿佛在夺目的血色中浮现。

西琳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真是意外，我竟然如此宁静……

盯着右手的长剑，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让它落入敌人手里。抛下长剑，西琳即刻返回四维宇宙，只手护住头部，彻底掐断了痛觉。

在西伯利亚雪原上，一抹比落霞更鲜艳的赤红一闪而过，在泥土上刻下长长的划痕。空气中呈现出赫淮斯托斯的代码H，爆裂的惊天火光夹杂着圣痕激发的强大崩坏能，二者交缠着席卷而出。附近数百米的积雪尽皆升华，飙风卷起尘埃狂吹了数公里。

半分多钟的喧嚣后，一切光焰终在晚霞中复归平静。

齐格飞慢慢起身，他感到自己下杀手了。

夕阳西下，齐格飞也对自己深深失望，无所适从。本来对抗崩坏是天经地义，但如今为了求生而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这难道符合卡斯兰娜家族传承的道义吗？可是，西琳毕竟是律者，而且被控制了，不杀了她自己就无法回去见到妻子。如果重来，齐格飞断定自己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同时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说服西琳。

“慢着……没有……我们还没完……”

齐格飞悚然转过身，从踢击炸出的坑洞中竟传来了西琳的声音。

“不能……让你活下去……”

当齐格飞用装甲的探测器扫描坑洞时，一道狭窄的空间切割命中了他的腹部。

“终于……打中了……你没躲过……”

紧随而来的呼哧呼哧声好像是在笑，齐格飞不是因为腹部的痛苦，而是因为这阴森可怖的笑声而头皮发麻。他想躲开隐蔽起来，但根本行不通，周围的空气不被允许流动，齐格飞被空气墙硬生生卡在原地。

然而，根据装甲系统探查的空气数据，齐格飞发现这个空气墙不是周身的，而是存在一些缝隙——只要能让指挥用的电磁波穿过就够了！他立马指示神机，让它前往坑中检视。由于情况紧急不能手操神机，只得让神机依照AI自行活动。

赫淮斯托斯滑翔了一段，降落在坑中，提起一小部分人体来。

齐格飞哑然失声，不觉被一股虚妄的执念压迫住胸膛，喘不过气。

自肩膀与锁骨，以下部分都不存在了。额头流满鲜血，右侧的头盖骨凹陷许多，双目失去焦距，视觉应该彻底消失了。胸腔只剩嵌着律者核心的心脏，崩坏意志创造的恶魔道具这一刻还通过颈动脉与头部联系，孤悬在空气中。仅存的右臂大半烧焦了，肌肉碳化，最尖端的指骨与掌骨只靠一丝焦黑的皮肉吊着。

即使自身的状态如此凄惨，甚至齐格飞都被悲痛扼住了咽喉，监视的爱茵与特斯拉均难掩震撼之色，几欲关掉摄像机不忍再看，但西琳仍然保留着自我意识，始终不忘使命，刚想着抬起手臂，立时那颗罪恶的核心发出一道深紫色的光点，沿着动脉血管爬上肩膀，最后进入手肘部位。

轻轻地，西琳，抬起了右臂。

目睹这一幅惨状的齐格飞对崩坏意志憎恨愈甚，他拼命压抑眼泪，克制自己的声音。他真的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确实受到了内心的震颤，西琳的执念与坚定是如此不可思议，甚至高到了他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能让你……活下去……”

焦黑的指骨慢慢抬起，延伸的空间切割触及了齐格飞的横膈膜，这让他也没有余力为西琳的意志而感动，只有咬紧牙关，禁受痛苦。四肢都不能动的齐格飞只有嘴巴能说话，但是能干什么呢？——指示赫淮斯托斯杀死西琳吗？不，这个孩子本就已经死了，只是律者的反人类机制让她继续作为傀儡活动着，难道自己非要再杀她一次吗？

“住手！快停下！我们——不是敌人！！”

这里是齐格飞天真了。西琳早就没有五感了，她这下只是根据崩坏能感知才抓住了齐格飞。但西琳身侧的赫淮斯托斯判断出操纵者的危机，在观察了周围与西琳的情况后，推测原因在西琳身上，它从拽住西琳的鬓角变成捏住她的头颅。

“住手——赫淮斯……”可是，西琳保留的实力比所有目击者的想象还要强劲。赫淮斯托斯没能捏碎，甚至还被反拖着靠近齐格飞。

——有东西……

在这里意识断片了数秒。

西琳似乎被自己惊醒了，她也不太明白怎么了。

——在攻击我……

视觉中枢受损严重，与之联系的空间想象能力也受到了损害。西琳难以描述这种感觉，仿佛老式电视机的画面飄着雪花点——西琳的思想世界，还有思考过程都飄着雪花点。

——不能让这个崩坏兽逃走……

“它”在哪里？离自己有多远？是上面还是下面？

西琳一概不清楚，她只知道大概往这个方向走就对了。

——它太强了，还有蛇的传承……

虽然崩坏能准确显示方位，但操纵崩坏能的人却无从开始。

“不能……让你活下去……”

咚——

骨头与胸甲碰撞了，这一声轻响差点让齐格飞的心脏蹦出来。在这么近距离查看，齐格飞更加清晰地了解了，西琳所受的伤势究竟多么严重。即便是律者，没有强大的执念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吧？

“看来我命休矣……”

空间切割只要往上再抬数厘米，齐格飞将会死于心脏破裂。

“如果我死了，请不要悔恨……我不怨恨你，只在最后祈求你能达成夙愿……”

齐格飞闭上眼，准备细细品味人生最后的时刻。

“看来……我没有余力……杀掉你了……”

视觉中枢大半萎缩，西琳再也无力从崩坏能那里收到任何影像了。

“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活下去……namah samanta buddhanma……”焦黑的手臂上突出了一个疙瘩，眨眼间不断膨大，长成了一条漆黑的小蛇。这条黑蛇顺着颤抖不已的手臂爬到齐格飞胸甲的裂纹处，作势钻入其中。

“难道她要放一条蛇进来咬死我？”

回忆完妻子的模样，齐格飞无所畏惧，笑对死亡，只是这个死法不太壮烈。

啪嗒……小臂从肘部断开了，尺骨与桡骨纷纷坠落。黑蛇为失去了立足点而惊慌失措，它嘶嘶惨叫着喷出一口灰色的烟雾，随后便化作类似木炭燃尽的余灰，洒落满地。最后的上臂无力垂下，西琳彻底说不出话了。

目标沉默，赫淮斯托斯将她扔在地上，齐格飞也获得了解放。

“嗯？奇怪，怎么没毒死我？”

齐格飞一脸茫然，自己都准备好赴死了，居然活了？此外，空间切割的伤口很窄小，依靠铠甲内置的医疗系统还撑得住，耽误数小时没问题。他转念一想，这场战斗中最惨烈的人是对方没错了，明明比自己强许多倍，却因为对人战斗经验稀少与身体伤残而落入下风，最终不幸败北。

“孩子，我居然最后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解除了变身，齐格飞捂着腹部在西琳的头边坐了下来。

“导师……我……西琳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到呢……”

这已是临别呓语了，齐格飞硬气站起来想走开几步，不愿偷听别人的隐私。

“我……想成为您预言的……那种人啊……”

扶着神机，齐格飞勉强迈了几步，想找找那把剑掉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未落，狂风就突然驾临此地。齐格飞比紧急通讯更早得知了状况的激变，但他毫不犹豫扯掉了耳机。银发少女贝拉在疾风中现身，轻柔抱起了仅剩头颅的西琳。

“你带走她吧，我不会阻拦。”

齐格飞拦住了神机。

“我不骗你……还有，非常对不起……”

贝拉与齐格飞对视了一瞬，便立刻化为魔龙振翅高翔。

那道细影在残阳中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齐格飞神色复杂，伫立在荒野中久久难语。刚才这一幕，他无法释怀，无法忘却。

银发少女的那个眼神、那个眸子，其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对自己的仇恨啊……每每闭上眼睛，少女充满憎恨的眼神，就会在齐格飞的心里倾倒苦涩的毒水。明明所做之事尽皆有因，不曾滥杀无辜，也未草菅人命，但面对那双眼睛，齐格飞却莫名问心有愧。

“呼——崩坏兽，也是有情感的吗？”

——它们不是崩坏的工具吗？

齐格飞的这个观念有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