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往事：制衣厂的露水夫妻
那一年，我从深圳败退至东莞，东奔西走，最终落脚于虎门南栅，在一家制衣厂谋生计。进厂前还出了点状况，我钱包丢了。丢了钱包倒还罢了，关键是，包里有我身份证。没证件，自然进不了厂。好在我还藏了些钱，在行李包里。
经人指点，我花五十块钱，买了张身份证。虽算买，但身份证却货真价实。不知身份证的主人，像我一样，被偷了钱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被人集中收藏起来售卖。我花钱换了这证件，去制衣厂面试。
面试的人事，一个挽着发结的女人，盯着我左看右看。我正不知所措，她问了一句，这不是你吧。这一问，我便发虚。那身份证的确不是我的，而且证件上的照片，与我本人相差太大。我一时惊慌，承认证件非我。接着，便又用恳求的语气，讲了我被人偷窃，丢了证件的事。
招聘的女子，见我语气诚恳，加之我模样清秀，她大约起了恻隐之心，放了我一马。进厂后，我才知道，她当初帮我，因为从我口音里，听出来是同乡。老乡帮老乡，在那个年代是流行风向。加之，制衣厂我们河南人少，多个老乡，心里就多一份温暖。
她比我大三岁，熟了之后，我便以英姐唤她。她长得并不算漂亮，在制衣厂，只能算中下之姿。但她身为人事文员，所以引人注目。况且，她喜欢笑。一笑，脸上就漾开两个酒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虽个子一般，但胸前挺拔，山峰玉立，很有些气势。
而且，对于这些优点，她没有刻意隐藏，而是充分展现了出来。大大方方的，她走在路上，总能引得频频回头。这让她与其他女工区别开来，赢得了很多渴慕。有许多男工友，夜晚在宿舍开卧谈会时，往往会提到她，他们都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供其差遣。
自然，也有一些女人，因为与她实在差距太大，不免有些羡慕嫉妒，以及恨的。甚至，私底下，将她骂作荡货，还细数她与谁谁谁的过往。此类事情，我当初自然不知晓。
我进厂时，手上已无余钱，再不进厂，就将流落街头。因此，对于英姐感激于怀，想着发了工资，一定想办法答谢。
制衣厂有中晚餐，但没有早餐。最初，我饿了一周肚子。这天晚上，刚下班回到宿舍，英姐就来了，让我跟她出去一趟。到了厂外，才知道，她买了一盒方便面，送给我的。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没吃早餐的事，知道我手里没钱。
抱着那盒方便面，我差点落下眼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好报答她。但我当时所能做的，只是好好工作，绝不给英姐丢脸。我的确没给她丢脸，慢慢赢得了工友和主管的信任。
我初进厂，分在手工部，工作其实很简单，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但即使如此，我也以十二分的力量投入工作，而且，我总积极主动，各种脏活累活抢着干，得到大家认可，也就理所当然了。
我进厂三个月后，英姐在厂外租了房子，她那时正在报名自学考试。厂里宿舍，几个人住在一起，无法静下心来学习。周末放假，英姐请我去吃了一餐饭。我从店里买了点水果，拎着去了。
到了她家，看她准备了一桌子菜，还有酒水，才知道，原来那天，是她生日。那天同行的，还有她办公室的两个同事，都是大姐，大我七八岁。我没有准备礼物，心中实在太差愧了。于是，趁假装去买烟，跑出去搜寻礼物。
附近没有礼品店，只有一家卖服装的。我想，买衣件倒也好。我走进去，才知是内衣店。实在没有办法，在店老板的建议下，我选了一款内衣，老板用精品盒打了包，外观看来，不知是何东西，送作礼物，倒像模像样。
跑回来，英姐才知我特意买礼品去了。她接过盒子，放在桌上。嘴里一个劲地骂，但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她高兴。因为高兴，便喝了些许酒。但她不善饮，才喝一杯，脸上已浮现绯红一片。大家碰着杯，讲着闲话，时间很快过去了。
宴饮结束，两位大姐同事，因还有别的事务，提前离开了。而我，留下来，帮英姐收拾碗筷。她喝了些酒，我让她坐下休息，交给我即可。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笑，说，好呀，我有个好弟弟，真好。
英姐脸上的两个酒窝，此时显得更加令人迷醉。而那两个酒窝之下的山峰，更是浪波涌起，令人浮想联翩。我赶紧别过脸去，去清洗碗筷。英姐这里却拆开了礼盒，看到礼盒时，她出乎意料，笑得前仰后合。我那时不明其意，未经世事，实在不知她为何发笑。
我洗了碗，又清理了屋中一切，拖了地。这时，英姐已半躺在床上小憩。我收拾妥当，见她仍在卧着，不想打忧，正欲退出。英姐起了床，她抓了抓头发，说她正想洗个头，问我能不能帮我冲个水。
水烧开，英姐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边洗头，边问起我工作的事来，还让我去学仓库管理，以后好转岗，比在手工部强多了。我听在耳里，记在心上，觉得遇到英姐，真是我的幸运。后来我虽然没走这条路，但她的建议，为我的职业发展，指明了一个方向。
英姐的头发很长，一个人洗头，还真有些麻烦。抹了泡沫，揉搓后，冲水环节，英姐收起衣领，低着头，我起初不敢看她，结果把一少许水淋到了衣上，英姐叫了声，我这才回头，专注倒水，那时我居高临下，玉立之山峰，风光尽在眼前。
我瞧了两眼，已然脸红心跳。赶紧又转向别处。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呀。好在，终于洗完了。而我脸上，仍是一片滚热。这热，一直持续。那一夜，脸上的热倒是消了，而心里热了一宿，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浮现英姐的模样。
因为自考的缘故，英姐特别忙，我渴望见她，却并不容易。有时，在食堂远远见到，想过去说句话，又不敢。那次生日之后，英姐再没叫我去过她宿舍。一个月后，我主动去了她租房，没提前告知，更没进门，而藏身屋外，悄悄观察。
我听到一个传言，说英姐和厂里一个保安好上了。那保安除了个子高，大约还有些武功，我实在想不出他以什么本事，打动了英姐。更重要的是，那保安已经结过婚，妻子在老家。这样的人，凭什么赢得了英姐的心呢。
我自然不信，但散播传言那个女人，讲得真真切切，有名有姓。我忍住愤怒，只身前往，就是为了证实真假。结果我守了许久，真的见到屋中不对劲，又过了很久，那个保安从屋里走了出来。更可气的，英姐竟然送他出门。
虽相隔有些远，我仍能看出，她脸上的红，与她对他的热情。我一气之下，离开了那里。没隔几天，关于保安与英姐住在一起的消息，就四处流传了。工友们知我与英姐走得近，又以弟姐相称，不免还调侃我，弄得我一时尴尬莫名。
英姐向来敢作敢为，关系公开了，她反倒更不惧了，和那个保安，公然秀起了恩爱来。这种事，厂里的人慢慢习惯了，而我却总难以适应。两个月后，我递交了离职书。办离职的，也是英姐。她问我为何离职，我那时正赌气，说，你还不知道么，我有个好姐呀，我哪敢继续待下去，我怕丢人。
这话实在很伤人，英姐却不计较，知我没能找到下家，一个劲地劝我。我铁了心要走，她亦无可奈何。当晚下班，她约我宵夜。
说是宵夜，但我们并没去夜市，只在路上闲逛。走到一半，英姐突然慢下步子，说起了她的家事。我一直以为她未曾婚配，却原来，她已嫁为人妇，老公在上海搞建筑。夫妻俩长期分居，加之他不讲卫生，粗气大气，夫妻矛盾不断。
走到一处公园，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英姐细细讲起那些年的委屈，末了，她说：“我也是人，这么些年来，长期独居在外，也有自己的需要。包括精神上的，生活上的，以及身体上的。”
英姐讲这话时，侧着脸，但我仍能看到，她脸上泪光点点。
我终究离职了，离开那天，英姐来送我。临别之际，英姐突然抱了一下我。闻到她的体香，靠近她的身体，我心中狂跳，听到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还年轻，会有一个好前程。如果我……那会害了你。再见了，阿弟。”
离开南栅后，我在锦厦找了家电子厂。隔了几个月，仍对英姐念念不忘。当然，更多是关心，而不是其他。找了个时间，去了趟制衣厂，一打听，才知英姐两个月前就离职了。她和保安的私情，败露了。
保安的老婆找上门来，当场抓了个现行，闹得制衣厂人尽皆知。英姐无法再待在制衣厂，只好走人。而保安则安全无虞，仍在工作。英姐走得太急，房子都没退，保安有钥匙，和老婆住了进去。
吊诡的是，就在一周前，又来了个女人，把保安和他老婆堵在门口。两人大打出手，还撒破了上衣，露出几多亮点，引得围观人群，大饱了一顿眼福。
经此一役，大家才知道，起先那个把英姐赶跑的女人，其实并不是保安的老婆，只是保安觉得英姐太过认真了，怕惹出祸端。于是又寻了另外一女子，假装是其妻，把英姐赶跑。他呢，则和女子过起了夫妻生活。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人将他的事，告知了他的正牌妻子。她匆忙跑来，于是上演了一出精彩好戏。听罢消息，我怔在原地，想起英姐，她已消失于茫茫人海，我再也联系不上。一念至此，我忽然想大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