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我的丈夫想要杀死我

我的丈夫想要杀死我。这是两个星期以来我不断告诫自己去相信的事。

比如夜晚醒来时看到他站在床边注视着我，像注视着某种死物——一块不适合烹饪的下水，一把不再能修补的雨伞。

比如他会疯狂地在阁楼上踏步，伴随着不间断的自言自语和摔打东西的声音。而每当我终于忍不住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会立刻安静下来，不久后楼上就会发出绳子摩擦着钢管的声音和咯咯的低笑。

又比如上个周末，当我忙着做早餐不小心切破了手指，他的脸上带着那惯有的微笑向我走来，手中拿着的是划破我的餐刀而不是创口贴。

我开始相信，我和我的完美先生的婚姻出现了某种问题，而其中的责任必不在我。

因为我的丈夫——沈清平，他是我用十四个月的薪水买来的机器爱人，爱我是他的程序。

今天一早我避开了他的视线，独自一人去了M公司。当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正举着园艺剪刀对着花园里的一丛玫瑰凝神，或许现在的他已疯到分不清什么是玫瑰，什么是该切掉的杂草。走到街区尽头的时候林先生和林太太从他家的厨房里向我打招呼，他们是我和丈夫的大学同学。是的，沈清平，我的初恋男友。如果不是双方父母的反对，我想现在的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幸福。

今天的天气很好。城市上空的玻璃罩罕见地打开了几扇侧窗，可以感受到涌进来的风。但我已经很久没有淋过雨，也没有见过落日了，它们成为记忆里模糊得拼不起来的风景。新闻里的主持人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们应该怎样在资源匮乏、重度污染的世界中存活，路边的每一株植物都被精准地浇灌，不去浪费一滴水。它们被标记，成为一个又一个准确的数据，朝着经过精准计算过的最适宜的方向生长，不适宜的部分则被砍掉。有时候我会想捡起几片掉落下来的叶子，试图分辨在这样高精确的时代它们之间是否还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些落叶也被精准地回收进了地下的储蓄罐里进行发酵，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它们自己的口粮。

十点差五分的时候，M公司的郑经理准时在门口出现迎接我的到来。我不喜欢他脸上挂着的职业性微笑。那样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不因我初来时的拮据少一颗，也不因如今的阔绰而多一颗。路过流水线展示窗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批新出仓的男性机器爱人，他们显然已经经过了升级，头发更蓬松，关节更灵活，皮肤看起来也更有质感。察觉到我惊讶的表情，郑经理对我露出一个试探性的笑容，我从容地点了点头。人不如新，更何况是机器，我有权利为自己换一个更好的。替代品的替代自然不算背叛。

“您在申请退换的陈述里提到怀疑M615号机器爱人想谋杀您，”郑经理的手指在产品说明书上点了点，“您可以看下我们这一代的男性陪伴产品是无法拿起系统判断的攻击性武器的，包括一把剪刀。”

“或许你们的系统出了问题，”我看也没看他指的地方，“在我来之前他还拿着园艺剪刀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请您稍等，”他转过身去用全息笔在屏幕上点了什么，一分钟后，他对我点了点头，“您是对的，今天早上M615的确拿起了一把园艺剪刀，虽然我们认为本市的园艺剪刀并不构成威胁，但是我们承诺会尽快为您调换，或者.......”他看向了新生产线的位置，“给您最大额度的购买新机补贴。”

“那你们最好快一点，”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些栩栩如生的新货，“上周我不小心割破手指的时候，他可是把厨房的刀递给了我。”

“您说什么？”他的表情有一种微妙的惊愕。

“厨房的刀。”我冷眼看他，“你们公司不是最擅长安装监控吗？或许厨房里也有个你们的监控呢！你可以自己查。”

“沈太太您说笑了，”他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轻轻鞠了一躬，“明天我们就可以去领取M615号机器人了，请沈太太在家中等候。”

他们来得比我想象得早。下午四点一刻，印刷着M公司巨大logo的商务车就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车上的员工娴熟地走到正在自己与自己下围棋的M615身后关闭了他的电源，向我宣布了它的不合格。当它被那群人横着抬出去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随着他们脚步的颠簸而晃动着，眼底的芯片翻了出来，看起来就像另一对瞳孔正在空洞地望着我。夫妻十载，我的心中竟也生出某种异样的同情，直到我的眼前一黑，四周的世界开始短暂地晃动。

我在冰冷的台子上醒来，强光刺痛了我的眼。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固定住了。

明亮。前所未有的明亮。城市上空的玻璃罩被完全地打开了，我看见了更大也更亮的天花板。沈清平的脸出现在我的上空，那双原本温柔的黑眼睛此刻正冷漠地注视着我。他与一旁的郑经理说着什么，郑经理点了点头，随后打开穹顶的门向我走了过来。我惊恐地攥紧了手指。

“很遗憾沈太太，我们要和您告别了。”他毕恭毕敬地对我鞠了一躬。

“你在说什么？放我下去！出问题的是M615不是我！”我挣扎着，抬起头呼喊沈清平的名字，可他就站在那里毫无波澜地望着我。就像看一件死物。

“M615已经被销毁。”郑经理走到我的身旁，“沈先生希望由一套完美无瑕的产品来替代他与初恋女友，在这座模拟城市弥补他们当年的遗憾。可今天早上您告诉我您的手上有一道伤口，已经不再符合完美爱人的定义。”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性的微笑。

“再见，F1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