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

这个故事我是从朋友的口中听来的,至于我朋友是怎样得知这个故事,我并不清楚。
据说在亚洲,有一座人迹罕至的高山,这座山既没有什么特产也没有旅游开发的价值,唯有伫立在那半山腰处的一幢私人庄园和为其配套修建的盘山公路,才能给它提供些许辨识度。
有两位年轻的驴友,在艳阳高照的七月天,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座山的山脚下,我们姑且分别称他们为K和D,而他们正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不就是个保安,不让上去就不让上去呗,拽什么拽什么。”
这个寸头上布满汗珠,嘴里正不断抱怨着的人正是D,比起站在他旁边的K来说,无论是体型还是脾气,D都明显比对方要大一圈。
先前两人准备上山,却发现盘山公路上设了一道关卡,而保安便坐在关卡旁的保安亭里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见到这种情况,一向是两人中的交涉担当的D便主动上前交涉,谁知到那看似懒散的保安竟出奇的暴躁,D还没从保安的垃圾话中反应过来,便被轰了回来。
“算了,别生气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山,不让我们进也正常,要不我们就在山下转转吧。”
稍显清瘦、弱气的K正站在一旁无奈地安抚同伴的情绪,但从他微眯的双眼,以及稍显不悦的表情上也不难看出,他对于保安粗暴的驱赶也感到很是不爽。
“唉——”
过了好几分钟,D才慢慢停止了抱怨,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叹一声,转身拿起插在登山包里的水壶胡乱灌了几口。
将水壶插回包上的D顺着盘山公路怨恨的望向保安亭,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你欠了钱之后每天都在上班加班,今天好不容易能有时间一起出来玩,居然碰到了这样的晦气事,K,你说咱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干,就直接回去了?”
K并没有立刻回应他。
有些着急的D转头望向他自中学以来便一直交好的朋友,却惊奇的发现对方不知何时从自己身旁移动到了自己的斜后方,站到了树荫下,并且视线的方向也与自己完全相反。
K正看着后方的树林。
不仅如此,明明只有茂密的树林与灌木,但K却看得格外的入迷,甚至可以说是看得着魔,就好像那被阳光照的翠艳欲滴的林子后面,藏着什么惊天大宝藏似的。
“看什么呢?”D问道。
“呃,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个方向会不会有其它可以上山的路。”
K回过神来,摇了两下头,眼神里的着魔也消失不见,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哈哈,我还以为你小子看到了什么宝贝呢,”D利落的站起身子,走到和K并肩的位置,用他宽大、粗糙、满是伤疤的右手用力拍了下K瘦削的肩膀,“那还等什么,走吧,真要找到了上山的路,等会我一定要站在上头骂一顿那个保安。”
K轻声“嗯”了一下,跟在D身后向树林走去。
头顶上,树枝交叉,绿叶遮天,让一年中最嚣张的七月太阳都不得不做出退让,只能透过叶片之间极小的间隙射入一星半点阳光,有时枝杈相互叠压,搭成道道天然路障,让拿着开山刀开路的D累的苦不堪言,到最后,两人遇到这样的天然路障都只好弯腰或绕路走过。
除了头顶上的麻烦,他们脚底下面临的问题的也是丝毫不少,树根盘踞,苔藓湿滑,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且地面上还有不少矮小灌木,每次强行走过,便会和发出“噼哩哗啦”的木材折断声,在两人的裤子上留下划痕,刮得他们的小腿一阵生痛。
更不用说两人还要提防生活在其中的蚊虫蛇蚁了。
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D虽自诩为资深驴友,一路上也是走的苦不堪言,两人边走边标记,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一片没被树木与各类植物占领的空地,而在这片空地上靠着山体的位置,开着一个山洞。
先走出树林的人是K,开路消耗太大的D在中途就屈身退到后位了,而且在这样狭窄复杂的环境里,身形稍小,行动敏捷的K也更适合探路,而且,在K的带领下,两人行进的速度居然快了不少,就好像K事先知道路线似的,不少障碍都被他提前绕过了。
不知为何,K在看到山洞的瞬间,神情变得异常激动,似乎在林中跋涉的疲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份激动让他忽略了这片空地本身的诡异之处:明明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可无论是树根还是枝桠的生长都无一例外的避开了这片空地,让太阳得以肆无忌怛的洒下他的光辉,直接照射在K踩着的泥土地上。
这片空地是完全裸露在外的泥土地,没有半片树叶落在空地里。
但K不在乎这些,就好像早已做好准备一般,他急忙从背后的包中抽出了照明棒,神情激动的向山洞内大踏步走去。
也就在这时,身上挂满树叶与树枝的D才喘着粗气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能看见的,只有K被山洞中的黑暗瞬间吞噬的背影。
“喂,等一下我啊,K!”
D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两眼,可能察觉到了这片空地的诡异之处,却又顾不得那么多,拿出收在皮套里的手电筒,朝着山洞跑去。
进入山洞没几步,手电筒的光亮便骤然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光,而这微光的亮度又恰好处在可视与不可视的微妙平衡之间,给人的眼睛与大脑都蒙上一层梦幻般的朦胧感。
D很快就在阴凉的山洞里追上了K。
这倒不是因为D的脚程有多快,而是这个山洞的深度比想象中还要浅,D没走多久便走到了头。
在山洞的尽头,有一口深不见底,完全被黑暗笼罩着的黑洞,在这黑洞旁的石地上,还插着一块写了字的腐朽木牌,而K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块木牌。
D的语气很是不满:“不是,你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搞什么鬼?”
“……向洞中投入有价之物,它将回报你欢愉与——嗯,后面的字怎么没了?”
K在小声念叨完之后,才转身面向被疑惑与不满塞满的D,又随口感叹道:“没想到,还真有啊。”
“有,有什么,这不就是个破洞嘛?”
D被自己的朋友搞糊涂了。
“向洞中投入有价之物,它将回报你欢愉,这是牌子上写的句子,不过后面被擦掉的词应该是‘财富’。”
K继续滔滔不绝道:“这是我在偶尔网上看到的传说,网上说在这座山里有这样的一个山洞,而在山洞里面又有这样一口大洞,只要把有价值的丢进去,黑洞就会回报给你欢愉和财富,我本来也不信,只是抱着和你出来玩玩的心态才来这里的,所以我刚才才会说,‘没想到还真有’。”
“所以,你就……信了,虽然你欠了钱,但也,不至于,信这个吧……”
D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被电风扇的叶片搅过一般,里头变得一片浆糊,思绪和想法也好似被切碎、打乱、搅拌的不成样子,完全无法正常思考,就连说出刚刚那样断断续续的话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必须要,离开这里,D这样想着,好似关节生锈的机器人般僵硬的朝K伸出了右手,想要带着K立马跑出去。
可K却先一步搭住了D的左肩膀。
“不试试吗?”
K的眼中迸发出人类眼球不该有的光芒,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好似正诱惑凡人堕落的恶魔。
或许是因为跋涉的劳累,或许是因为山洞中诡异的氛围,又或许是因为朋友的胡言乱语,当然,原因也许远远不止这三个,但事实就是D像被人操控着的提线木偶似的,眼睛和嘴巴都不受控制的张大,颤栗不止的双手缓慢的、一寸一寸的拉开了外衣的拉链,掏出了内袋里的钱包,五根手指捻起好几张大额钞票,随后将手移向黑洞之上。
像是与自己的身体对抗着似的,D全身的肌肉都开始剧烈颤抖,让人不禁想起癫痫发病的病人,随后,颤抖着的手指理所当然的分开,获得自由的钞票被重力往下拉去,落入到无穷的黑暗之中,眨眼间便再也不见其踪影。
K只是沉默地站在山洞里,带着信徒目睹神迹般的狂热眼神,见证了这一切。
当钞票落入黑洞的那一刻,操控着D的力量好像就凭空消失了,全是满是虚汗的D双腿发软,向后跌坐在地板上,口里低声念着谁都听不清的话语,之后便躺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过了好几分钟,背后沾满灰尘的D才睁开了双眼,双眼中绽放着光芒,而他的嘴角也和K一样,挂上了同样的诡异微笑。
无论他先前在与什么东西对抗,现在都不重要了。
D:“你是早就知道这里,才会把我带过来的吧。”
K:“是。”
D:“你欠了这么多钱,也是因为这个吧。”
K:“是。”
D:“黑洞只给予了我欢愉,可并没有给予我财富。”
K:“那重要吗?”
D:“那不重要。”
K:“那不重要。”
原路返回时,先前被砍掉的树枝,被斩断的灌木,以违反自然规律的速度长回了原样,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两人返程的速度,两人返回所用的时间甚至比来时要少得多。
第二天,两人再次来到这座山下,这次,两人的包都塞得鼓鼓当当。
第三天,两人在离开时,身上的登山包已经不见了。
第四天,D带来了他的爱犬。
随后是第五天、第六天……
为了换取所谓的欢愉,D失去了工作,花光了财产,放弃了爱好,扼杀了自己的情感寄托,但他和K一样却是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在不知道第多少天之后,D兀然发现,他的手上只剩下一把锤子,而K手上也只剩下了一个麻袋。
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人的生命的价值要更高呢?
没有背包,只穿着单薄衣物的两人带着比先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反感的微笑,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盘山公路旁的保安亭。
即使有两个人,搬运一个重150斤的物体穿过树林也绝对不算一件轻松事。
花费了比平常要更久的时间,浑身都被汗液浸湿的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今天要为黑洞献上的礼物,走进了山洞。
“这都是报复,是他为自己的恶劣态度所付出的代价。”D在心里想到。
“是啊,都是报复,如果他对我们的态度好一点,至少不会这么早就轮到他。”K在心里回应到。
“这之后,会很麻烦吧,毕竟这附近没又什么人。”
“半山腰不是有一幢庄园吗,那里肯定有很多人,而且肯定会有车……”
两人并没有开口,而是通过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相互交流,当走到黑洞前时,两人又默契的停止了所有交流,让现场处于绝对的沉默之中。
随后那沉重的负担被丢下,被黑暗所吞噬。
“好像,他还活着,因为它喜欢活的,所以我才注意了力道,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好像,听到了男人的惨叫声,但好像又没有……”
“啊!”
D突然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吼声。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的欢愉如炸弹般从D的大脑深处爆开,然后沿着血管与骨骼以远超神经传输的速度来回冲撞他的全身,冲破了他的大脑,撕碎了他的理性,让他完全失控。
肌肉以溶解的趋势疯狂运作来迎接欢愉,脏器以互相挤压的方式在歌颂欢愉,腺体则不受控制的分泌激素使其最大限度的感受欢愉,欢愉,欢愉,欢愉!
汗水、眼泪、唾液、鼻水,甚至是污秽的排泄物,都不受控制的疯狂从身体中涌出,如若身体内的水分储备不足,便用血液做出替代,不一时,D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涌出血滴,可他却丝毫不后悔,因为这只是为了欢愉而付出的小小代价。
就在此时,只是下意识的,D瞟了一眼本该跪倒在他身旁的K,可K却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D的斜后方。
他和D一样,享受到无上的欢愉,全身不断渗出代表着欢愉的鲜血,嘴上依旧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睛中绽放着比先前更加耀眼的光芒。
但K和D不一样的是,他,是站着的。
K朝D伸出了手。
K抓住了D的肩膀。
K将D向黑洞的方向全力向下推去。
D意识到K的想法。
D还想要品尝更多的欢愉。
D将K的手掌被捏的粉碎。
K收回了手,D正在起身。
K抬起了左腿,D已经扑来。
K左腿一蹬,D被踹进了黑洞。
D在黑暗的无底深渊中缓缓下沉。
他能感觉得到,好似有千百只少女的纤纤细手正牵扯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温柔的、合理的、不急不忙的分解开来,他没有感到恐惧,或者说他已经不能再感到恐惧,在他意识断线前的最后一刻,保持着诡异微笑的他唯一能想到的事情便是——
“原来,这便是最大的欢愉。”
随后在坠落中化作万千碎块。
K倒在了黑洞旁的地板上。
连续两次的欢愉将他带上了新的高峰,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脱离了山洞,生出血色的翅膀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五彩炫光照拂着他满是鲜红的、微笑着的脸,和睦的微风从身边吹过,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无比的欢愉。
随后在地板上溶为一滩鲜红。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七月的艳阳炙烤着天空与大地,保安亭里雇来了新的保安,那幢伫立在半山腰上的庄园,好像又要比昨天更加华贵了一点点。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记于20XX年X月X日,我的私人庄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