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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五十美元的生与死

2022-05-24 15:43 作者:超级宅女  | 我要投稿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抄袭,请勿代入

1

高架桥交织着层层叠叠的网,挡住了照耀而来的月。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簇拥着直指天际,将宽大的街道挤压得十分狭窄。

芝加哥是一个钢铁构成的城市,它一如既往的拥挤,也一如既往的冰冷。

从上往下看,这座城市是壮丽的,摩天大楼的顶层离光很近,从下往上看,这座城市是黑暗的,摩天大楼的底层离光很远。黑暗滋生秘密,也困住了秘密,

秘密在高楼里,暗巷里。在这里,有人利用秘密,有人被秘密所利用。有人因秘密而起,有人被秘密所害。

有人,因秘密而活。

有人,因秘密而死。

秘密分割人群,秘密让人选择。

知道秘密的人是不幸的,不知道秘密的人是安全的。

但,人不能远离秘密,像树根不能远离黑暗。

傍晚是流动的时间,也是拥堵的时间,和这个城市里得许多人一样,John正驾驶着他的汽车,停滞在隧道里。这个城市的楼太高了,太高的楼需要太多的隧道,太多的分岔口,和太多的转弯。John不得不穿梭在完全一致的隧道间,被完全一致的昏黄灯光所照耀,寻找这个城市里唯一不一致的地方,也是他停留在这个城市的唯一原因——他的家。

和芝加哥的每一个人一样,John每天的工作需要他从一个密闭空间走向另一个密闭空间。和这个城市中的许多人不一样,John的工作握有更多秘密——他是一名编辑。

他是一个地方小报的编辑,手上握着很多秘密。经过他编辑之前的秘密是秘密,经过他编辑之后的秘密便成为了真相。然而,他并不是最终决定着秘密和真相的人。他的上面有主编,主编的上面有老板。

作为一名小小的编辑,他曾经也想成就一番事业。然而,最终,他也只是知道了更多的秘密。他曾经,也想将这些秘密告诉他的朋友们。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直到他遇到了他的妻子。

他曾经把遇到妻子视为人生最大的幸运。直到巨大的悲哀降临,他也依旧没有改变。

他的妻子,很罕见的,不仅仅是那种能够全盘接纳秘密的人。她比这种人还要更近一步,她是能够为秘密付出行动的人。

这些人很罕见,也很宝贵。很多时候,他们活得并不容易。见到他的妻子之前,他一直是如此想的。然而,见到妻子之后,他才明白,这样的人,虽然活得并不容易,却活得十分快乐。

他喜欢她的快乐,不易也变成了她宝贵品质的一部分,让他轻而易举的接纳了全部。

他们一直生活的很幸福,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

然而,属于她的不易却没有轻易结束,因为她无法让它轻易结束。那将意味着属于他人的不易又开始了。

她是一名记者,一名将秘密变成真相的记者。

他是一名编辑,一名将秘密回归为秘密的编辑。

他向往着她,一如根向往着枝干。

他需要她为前锋,撕裂重重的黑暗。她需要他为后盾,应付不稳定的人生。

尽管他们的一切都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进行,那是他们的家庭。

他们相爱着彼此。只有这唯一的不同之地是他们彼此的休憩之地。除此之外,所有装载着秘密的地方,都是他们的战场。

她太像一把锋利的长矛了。她的报道很强大,拥有传播至世界各地的威力。可她的人却太脆弱了,这样瘦削的人,如何能够面对如此多的黑暗?终有一天,长矛的杆断了,他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全身都如矛那般锋利。原来这矛的杆,也是木头做的。

她每一次说很快回来,便回来了,可偏偏那一次,她没有回来,他便永远的失去了她。

他很悲痛,但越悲痛他越能发现自己有多幸运,她是这样的若即若离,游离在存在与失去之间。她的灵魂本不属于这个世间。这样的她,居然曾经被他抓住过。抓住了不是拥有,他必须放她自由。

宛如花朵终究会离开枝头,他终究会放下她,也到底还是在某一天,他会看到她的死。

 

2

她的身体留在了异国他乡。

他孤身一人,追随到异国他乡。

他不敢带着自己的女儿去看她。也没有让任何她认识的人看到她的样子。

那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在意她的人都过于残忍。

在她的身体上,属于她的那部分在崩溃,滑落,它们从一个个褐色的洞口中,滑落到无底的深渊,侵蚀便是从这洞口开始,属于她的部分消失于世间,属于腐臭的部分,却迅速的席卷而上。让她的身体变得斑驳,肮脏。

她的血液早从一个个孔洞之中,飞逝,流尽。她的死带走了它们,却没能带走这具身体。

她的眼固执的想要更多的血液,也许是为了最后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然而,死亡却终止了她的全部行动,徒留苍白的脸与乌黑的眼。

她身中数枪而亡。枪口从不同的方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是被围攻至死的。也许她曾在死前感受过不幸的召唤。她睁着的眼中没有惊恐,只有悲伤。

她睁着这悲伤的眼离去,死亡夺走了她流泪的力量。她无法撼动她的悲伤分毫。她只能用同样的悲伤看着这个世界,感受着身体的溃烂。

她身上的伤口太多了,腐烂的太快了。所有属于她的部分都在飞速瓦解,很快,她便像一具干涸的骷髅套上了不合身的皮肉。这皮肉分外凹陷,让人想象不出她生前的真实样子。

John无法让她爱的人与爱着她的人看到现在的她,她是一个那么美好的人,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人,原来最美好的事物,总会以最残暴的形式毁灭。她那样善良的人,怎么会让他们看到现在的她,让他们知道自己死前承受的痛苦?

他呕吐了,不知是因为热天的尸体腐败得太块,还是因为哭泣夺走了呼吸。他忍不住斥责自己,他努力根据这躯壳回忆他们在一起的美好。然而,他得到的只有一片空白。所有的回忆都被压制在哭泣之下,他没有办法嘲笑自己的愚蠢了,但他还是觉得一定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是自己或者是她。

他仍然无法把这具挂着不合身皮肉的,分外凹陷的骷髅,想象成是她。

烈焰熊熊燃烧,将她的躯体烧灼至灰烬,他想要带回她的骨灰。可他又如何向他们的女儿解释,这捧不住,拎不起的灰烬曾经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会那样一直牵着她的手。只要她不放手,母亲便会一直牵着她。

他如何告诉他天使一般的女儿,她的世界可以如此轻易的被毁灭。而他们甚至无法对这毁灭做任何事情。

他必须要牢牢捍卫她的世界,不让它再次迎接毁灭。

 

3

他将她安葬在异国他乡。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和他说过的。那时的他们才刚刚相遇。她只是一个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过于热情的女性,虽然20多岁,却总是散发着少女的活力。仿佛这世界上不曾有任何事情让她失望。直到交流了一个多月她才发现,并不是她不曾对任何事物失望,只是每次失望之后她都会再次涌现希望。她的希望永不枯竭,仿佛她的身上天生具有某些神秘的,野性的活力,他终于想起自己一直在找寻的便是这种活力,自此之后,他的视线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逃开。

他们的第一眼,第一次大概是什么样呢?他似乎想起来了。他回忆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让人印象深刻。

“我是一个十分贪婪的人,总是迟迟不愿拥抱绝望。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她笑着说,那笑声中有一丝尴尬和一丝无奈,也许曾经有过自责?John不知道,他总是看的并不那么清楚,因此,总是在认真的看。

她继续说:“人们总是在说怎么活着,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我应该怎么死。这个问题实在是该死的有魅力。别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想糟糕的事情,当你想糟糕的事情,糟糕的事情就会到来。但糟糕的事情到来会怎么样呢?它已经摆在那里了,一直就在那里,不会消失,糟糕的仅仅是它会出现在哪个人身上而已。我们不过是,不愿意让它出现在自己身上罢了。”她一边笑着说,一边端详着对面的John,她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给对方带来了一个困扰。可却只看到了一直认真在听的John,她抑制不住,越说越多。“螳臂挡车和力挽狂澜。人们总是在说这两个有多么不同。他们说前者是英勇的,后者是愚蠢的。可这不过是概率的游戏。人们想要回避两者,所以疯狂夸奖成功的, 惩罚失败的。我如果当一个愚蠢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愚蠢?”她注视着John,真诚地希冀着一个答案。

John说:“不不,怎么会?愚蠢属于那些连愚蠢都不敢选择的人。只有我面前的这位女士,她是与众不同的,勇敢的。我很久都没有和人说过勇敢。但是我认为你可以被称为勇敢。”这一刻,John想从她身上听到更多的秘密,甚至更多的牢骚也好。似乎这些秘密不仅区隔了她与人群,也区隔了自己与人群。他们两个人,将因为他们的秘密,而被保护在一方小小的天地离。

她说:“你知道,就是你身边的人,他们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和你说话。他们会包容你的所有错误,但是错误依旧是错误。可我总听到有人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我,我病了,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更有意义,更安全的事情上。他们让我忘掉我的病症,仿佛这样,我的病症就会消失。但,也许是我病的比他们想的要严重。我的病症始终没能消失。我活着,伴随着愚蠢。我开始想自己的死。也许某一次,我的勇敢被定义为愚蠢,我死在异国他乡。那时,我便要在异国他乡长眠。我想要面对我的死亡,但它是那么微不足道,石子投入大海,都会有涟漪,人们把它被海浪吞没称为大势所趋。还有人记得涟漪吗……谁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呢?但我就要看着它,一直看着它。因此,如果我死亡。就把我安葬在我死亡的地方,那个异国他乡。我会一直注视着那里……“她目视着前方,仿佛她已经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John便是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她看向了她的归处,在那一刻,John便将她视为归处。他难以遏制的记住了她的话。哪怕这个承诺对于他或者他们的孩子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John将她安葬在了异国他乡,一个离John和他们的女儿来说,过于遥远的地方。

她死了,他还活着,他不再带着愚蠢或勇气,他只是拘谨的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活着,仅仅是让他们的女儿好好活着。

他的希望死了,却还剩下未来。

他必须让他的女儿活着。

好好活着。

 

4

他能带来的只有一个消息。

一个她已经死去的消息。

她死得太过于痛苦和丑陋,他不敢让任何喜爱她的人看到她的尸体。

他甚至没能带回她的骨灰,只为遵循她生前的遗志。

他需要告诉她的亲人她死去的消息。有的人很快就接受了。有的人却总是接受不了。

 

5

这是John第一次看到她的母亲,她曾经因为工作和母亲吵了起来,至此之后数年,她都没有见到她的母亲,直到她死。

John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她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她是那么独特,那么热情,那么质朴。仿佛这个俗世没有什么可以桎梏她的。这个世界与她相似的事物太少,在她出生的那个地方,一定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他以为那里至少会有淳朴或者浪漫,然而……

根据地址,他找到了郊区的一栋别墅,说是郊区,却离市中心不到半小时。它比一般的中产阶级别墅要精致,却仍旧没有超脱这个范畴。别墅前的月季树被修剪得十分整齐,仿佛它从来就只会笔直的生长。

为他开门的是一位衣着精致的中年女性,略微拘谨的裙装上有着考究的绣花,她穿得绝不入时却也永远不会过时。犹如一尊可以永远鉴赏的经典花瓶一般,岁月于她是有些模糊的。如果她没有那么悲伤,如果哭泣没有加深她脸上的细纹,那她看上去便只有30多岁。

她的丈夫站在她身旁,陪着她流泪。他是个精明起且坦荡的商人,他即使在临近破产时都不会流泪,尽管他现在已经逃脱了破产的危机。此时他正在跟随妻子的步伐,模仿哭泣。他看起来既不老,也不年轻。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情,都只会表现出他真实的年龄。

“为什么……为什么……“她哭道。她的丈夫轻轻拍打着她,犹如哄一个孩子。

她说:“为什么她要回去,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听我的话?她当时那么小,她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我们给她提供了所有,她应该无忧无虑,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那样,只记得快乐,只会笑,可她没有。她呢?她像一个讨债鬼,三岁的时候便警惕地看着世界,她用那样质询的目光看向我。仿佛我夺走了她的母亲。还是那双眼睛,当她还在那里的时候是可怜的,无辜的,弱小的,她活下去的愿望应该是所有孩子里最强烈的。所以我们把她带了回来,为了让她更好的活下去!可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像孩子一样,接受我们的好意!她一直没有忘掉她的眼神!她想要活下去,但她更想要质询!她在质询我们为什么把她带回来。”

似乎为了对抗她幻想中的质询,中年女性在拼命地质询她的女儿。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她出生的地方,而不是这里。

客厅的墙上正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的少女在中间开心的笑着,在她的身侧是与她相貌毫无相似之处的父母,他们正一左一右环绕着少女,他们搂着少女的肩膀,少女也搂着他们的肩膀,仿佛他们可以支撑着彼此走到永远。比起少女,他们的笑容稍显沉稳,却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得到的喜悦会比少女少。

可对于此时的母亲来说,她毕业的学科仿佛是她处心积虑挖下的陷阱。她那么聪明,那么热情,又那么认真,她有那么多选择,可为什么,她偏偏学习的是新闻呢?那些她视之为偶像英雄的记者,在年轻时便失去了生命。

“我们应该把她带回来,是她希望我们把她带回来的,所以我们带了回来。可是她那么不真诚,我们给了她爱,给了她钱,给了她全部,送她去最好的学校,为什么她还要回去?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去,?”

她的丈夫搂着她,他安慰她说:“我们尽力了,我们做的很好,可是我们没有办法。这世界上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是她的心里太痛苦,她温柔的不想让我们知道这样的痛苦。她是以50美元的价格,被他的父母卖出来的。我不敢想当那孩子知道这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母亲怒吼:“可是我们给了她那么多东西!我那么重视她,她是我的公主,我的未来,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她。我给她衣服,鞋子,送她上学,这个家里数千件她的东西,她的东西是这个家里最多的。她凭什么?凭什么她认为自己只有50美元?她视自己为50美元,那她视我们为什么?我们为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到!”

“是一种病!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得了非常严重的病!她没有察觉到!我们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她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她只能通过拯救他人的方式让自己获得解放,她认为自己没有价值。但这和我们无关。我们没有办法阻止她得病!她会得病!我们也会得病!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得病!这不是我们主导的了的。没有人能阻止衰老,没有人能逆转死亡,也许,我们和她之间本就如此。”

母亲嚎啕大哭。她哭了许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John的存在。John与她丈夫商谈着他们最亲近之人的后事。几个小时后,母亲似乎恢复了平静,她又提到了女儿,女儿喜欢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向女婿介绍女儿,说女儿好话的丈母娘一样。似乎这个过程能让她最大程度的感受女儿在这个世界上的余温,介绍女儿的过程是喜悦的,她又恢复成一个得体的精致的中年妇人。这种喜悦的感觉在他们一同读女儿的手写信的时候到达了巅峰。这是她写给未来男友的,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信里有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在爱情世界里恣意妄想的少女。

他们交流着关于她的信息,仿佛一个被爱着的,不曾了解的她又活了过来。仿佛一切关于她的言论都是可以的,都是快乐的。

临走之前,John想起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哭泣,他忍不住说:“她经常和我提起你们。她很爱你们。她很健康,很快乐。她所有的决定都很理智,她都思考过,我们都讨论过,她没有病。她去揭露拐卖儿童的人口贩子,她只是想要做了,所以就这么做了。”

John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激起了妇人的眼泪,也激起了男子的愤怒,男子说:“作为一个走马观花的游客,你对柬埔寨了解有多少?你只是在她死的时候在那里见过她,却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在那里做什么。她很好,她很高贵,她愿意帮助世界上每一个人。但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希望被帮助吗?那些几十美元出卖儿女的人,希望受到帮助吗?他们会觉得是谁帮助了他们?我的那位傻女儿,还是那些人贩子?她希望一切正规化,合法化?可那样我们就见不到她了,为了把她安置下来,我们来回花了上万美元。你说我花的这份钱违反法律吗?可我不这么做,她会在哪里?”

“你给他们了钱,如果他们杀了这些孩子,虐待这些孩子呢?给他们钱是在鼓励他们!”

“我给了他们那么多钱。那么多!他们被训练的足够贪婪,给他们1,他们要2,他们永远只会要得更多。我给了他们很多钱,我是在试图告诉他们,一个重视孩子的人会给他们更多的钱。如此,他们自然会为了更多钱去找重视孩子的人,他们会找到更多我们这样的家庭。我花了钱,很多钱,因为我也想保护他们。“

“如果没办法卖出去,他们就会养育他们的孩子。”

“养育?你大概不知道养育对那些人来说什么概念!他们只知道活着,像人还是像畜生都没有区别。如果她没有被人贩子卖到我们手里,她会在哪里?你知道她的姐姐,被她的父母以80美元卖去当妓女。那次,他们没有经过人贩子,也许是因为养到了年龄,又或者是因为这经历惨了点,他们那次多卖了一点钱。可我的女儿,在她三岁的时候,被卖出去的时候仅仅只卖了50美元。这是他们对于养育的概念,只要活着就行,当然也可能死,只不过没死在他们面前罢了。你希望,我们的女儿,你的妻子经历她姐姐那样的命运吗?“

John无法回答。

 

6

在妻子到来之前,John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梦想,他的妻子叫醒了他的梦想。他的妻子死了,他的梦想便死了。

妻子的死让John再次沉默,他甚至无法虔诚的敬她为英雄。也许是因为岳父的那一番话太过于愤怒。John不得不记住它,也不得不思考它。

他仿佛感觉到了真相,那是地壳下的岩浆。脆弱的生命因为岩浆的流动而生,却也因为过于脆弱, 而不能生活在岩浆之上。

妻子总是在说:“真相总会浮现。“

他曾以这句话为力量,如今,却感受到了它的恐怖。他想起了她洞开的身体之中,涌出的褐色血液。他想起挤占她肌肤的,灰色的尸斑。皮肤上的杂乱褶皱完全让人无法想起它数天前的细腻。

那个他喜爱拥抱的躯体,正变成一个破旧而褶皱的外套,套在空荡荡的骨架上。

干涸了,一切都干涸了。

他只能像世界上所有麻木的人那样,失去了寻找的能力。他不敢去想他失去了什么,只去想他拥有的。这似乎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寻求的生存法门。却常常忘记,有些人,曾经拥有过寻求的能力。

他开始像世间绝大多数人那般生存着。他们唾弃善人,痛恨恶人。

他无法唾弃他的妻子。然而,属于她的勇气,正变成保护他的躯壳,他把它铺在自己的脚下,好让自己拥有更多虚假的壳,逃避了灼灼岩浆。

他无法想起他说的话,但他记得她说话时的温柔。

他无法想起他因何而爱她,但他记得他很爱她。

所有的这一切化作了一句咒语,加诸在他的身上。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女儿,用尽全部的生命,用尽一切的手段。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保护好他们的女儿。

 

7

割裂的土地上流传着截然不同的传说。

一者将“那里”视为天堂。一者将“那里”视为地狱。

恨它为地狱的人有多么想例证它为地狱,慕它为天堂的人便多么被例证它为天堂。

因为地狱正压迫所有人飞速下坠,它正踩在所有人之上。

因为天堂正在所有人之上,因此,众人视天堂腾空而起为一种罪

真相是如此混淆不清,越是追寻真相,便越是追寻混乱。愤怒快于思考,枪声快于谈判。

Mansuor长相貌美,然而她从不曾使用这种貌美。她会与生活在此地的所有妇人一般,过着苦涩的生活。尽管,她从不承认这种苦涩。

也许是这忽略苦涩的能力过于强大,当别人说这里是天堂的时候,她自然会认为这里是天堂。哪怕枪声在她的耳畔想起,她也相信扰乱一切的根源在遥远的远方。

她相信,那个扰动的根源才是地狱,而这里却是天堂。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认知,似乎有些智慧,却诡异地夹杂着麻木。

这种麻木让她身边的某些人感到难受,似乎她的温柔和迟钝可以减弱一些伤害,却持续不断地让她继续受到伤害。

她的儿子本能的拒绝这样的认知,似乎这个迟钝而温吞的女人当真一无是处。然而,他又无法从自身之中产生动力。

他还太小了。只有7岁。所有这一切都会促成他的愚蠢。原本,孩子的愚蠢并非是愚蠢,它应该隶属于天真。可惜,它产生了结果。

他失踪了。

这个地方太混乱了。混乱的地方,混乱的言论。男孩本能地感受到蹩脚之处。他的人生太短,忍不住放大自己的痛苦。这其中有因为母亲的麻木产生的痛苦。他想要逃离,便无可遏止地听信外界的一切信息。

因为母亲说这里是天堂,他便驳斥这样地观点,他相信外面是天堂,而自己生活在地狱之中。对他而言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便是能听他高谈阔论的人。于是他失踪了。

就像本地的所有传说一样。所有从这里消失的人都是过更好的日子去了。即使这件事发生在儿童,妇女,青年的身上也是如此。他们认为把孩童卖往更富足的地方是一件好事。

他希望过更好的日子,所以他失踪了。

他的母亲并不信奉这样的流言,哪怕生活中总是苦难,哪怕别人说她生活的地方是地狱,她依旧不信奉任何的传说。

她发誓要找到她的儿子。

她很不幸,她周边的人都称她生活的地方为地狱。

她很幸运,她即将逃脱地狱。

她逃脱地狱的方法并不少见,也不多见。因为所有人都在看它,所以它自然被所有人所见。可相比于见到它的人,踏上它的人却太少,因此也不多见。

这方法将作为一条狭窄的道路存在着。为何会有这样的路存在着,自然也是有着各式各样的传说。对于名为天堂的传说中,天堂是宽容的,它本能的希望容纳世间所有人,奈何能力有限,因此,每次只能让少数的人过去。当然这个说法并没有获得所有人的认同。

在本地流传甚广的有关地狱的传说中,地狱是诱人堕落的, 它本能地希望世间万物毁灭。当它想要毁灭一件事物的时候,它先是会给这无辜的可怜的地方无数的财宝与食物,让人安于怠惰。随即,它在人学会贪婪的时候收回所有财宝,让人彼此仇恨。它重复着施舍与收回的动作。等人懈怠随后摧毁。

因此,当它摧毁的时候,也是它在施舍的时候。当一个严实的器皿无法从外部破坏的时候,便要给对方挖一个好的,善意的管道,如此,所有的压力便会集中在管道口。从某一个瞬间开始,便可以改变一切的走向。

鉴于上一个故事短一点,下一个故事长一点。因此上一个故事传得比较广,让大多数相信它的人麻木。下一个故事传得比较深,让少数相信它的人疯狂。

这里的人都在听故事,然而故事与故事总归是不同的。

Mansuor的家人信奉前者,因此,他们要带Mansuor离开这里。他们孩子的消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是个更为鲜明的证据。他们责怪梅夫人,痛恨Mansuor的麻木。

她似乎总是如此说:“走到哪里都一样的,哪里都不欢迎我们。”

她每一次都如此说,每一次她的言论都会迎来一阵怒斥,可当她眼泪滑落她美丽的脸庞时,一切都中止了。

似乎,这个世界是割裂的,故事也是割裂的,唯一能打通彼此便是泪水。

无论如何,他们即将离开这个割裂的世界,展开新的生活。

 

8

和芝加哥的大多数人一样,John每天都需要从一个密闭空间,走向另一个密闭空间。他过着工作,学校,家的三点一线的生活。过这样生活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学生为自己过这样的是生活,父母为子女过这样的生活。所有人都希望能从这固执又单一的重复中窥探到未来。

John对Jessica的期待也包含了对未来的期待。然而,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父母并不一样,他的期待要更为模糊一些。他每一天都盼望着Jessica长大,却不去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Jessica长得太像他的妻子了,性格也像,他多么希望他的女儿像他的妻子一般,拥有热情而灿烂的生命,然而,这恣意的灿烂又太过让人恐惧。就像开的最灿烂的花,太早的获知了自己的使命,太早的完成了任务,只留下一群手捧花瓣哀叹的人。John不能确定,他是否能禁得住又一次的哀叹。

妻子的死让John聪明地只想当前的事情。他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拥有的蜡烛翅膀,他没有理由燃烧自己,把璀璨留给别人,把炽热留给自己。他还有他的女儿,她需要在温暖而非炽热的环境下成长。

女儿的笑能治愈世间一切的伤痛。他是多么幸运,拥有一个爱笑的女儿,他生怕这样的笑容背后有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因此,他努力让女儿不去知道复杂的事情,也从不对她解释罪恶的事情。她5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然而,直到女儿7岁的时候,也依然不知道她的母亲因何而死,仿佛与她有关的悲痛之中不包含任何选择。没有任何力量的成分,仅仅是全然地不幸,仿佛他所追求的不过是让秘密回归秘密的那份平稳。

在女儿的印象当中,她的母亲早早的就去世了,她与任何世间所有早早就去世的女性没有任何不同。别的母亲给与子女的爱,她曾经拥有过。父亲描述的母亲甚至比别的女性更加温柔。可除了对她之外的,别的地方,母亲是什么样子的,John却没有说更多。奇异的是,Jessica从来也不会问这些问题。毕竟,她还只是一个7岁孩子,她印象中的人还没有那么多变,他们不会再所有的场合展现不同的能力。偏偏她关于自己母亲唯一的记忆便是温暖,于是,那便是一位温暖的,对她好的女士,每当John将那场景描述的足够温暖。Jessica便不再询问其它。所有关于炫耀的需求已经在父亲那里满足了,父亲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比她的母亲还要厉害的人。不然,为什么自己的爷爷奶奶提到母亲的工作时,总是欲言又止?似乎所有关于她母亲的描述都是温暖和敏感构成的。她会时常做一些小小的举动,只是为了让人忘掉一些些微的不适。而她的所有行径,因为当事人的愉悦,而变得蠢笨而有趣。人们总是要过了很久,才明白当时她的一个小小的举动。这两年间,John,和爷爷奶奶依旧时不时的有所发现。每当他们有一个新的发现时,母亲便仿佛活回来一次。他们时常觉得这发现永远没有终结,于是,她的母亲便总是能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这样的回忆总是能让成年人欣慰,让Jessica开心。可这开心,却多少有一些谨慎。因为成年人的欣慰之间,总是有一些悲痛。因此,她开心的来源是简单的,可她呈现的方式,却越来越复杂。最初只是一些童言童语的,漏洞百出的安慰,可随着成年人悲痛与欣慰的纠缠不清,这孩童的开心也开始变得更为复杂。

John总是因为她的安慰在笑,似乎是因为他们共同分享了母亲的故事,不知不觉间,Jessica开始设计出另一种符合孩子的笨拙,比如,把食物喂给布娃娃。John已经太久没有当孩子,这让他难以察觉她在装作笨拙。在不知不觉间,她用相似却不同的方式在晓仿她的母亲。

John只知道自己笑得很多,且越来越多,而这快乐是Jessica带来的。在学校里,Jessica也不时付出让人开心的代价。她看上去笑得太灿烂,因此也显得太傻。同学常常会嫉恨她这样简单的开心的来源。似乎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项伪装成孩童的技能,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灿烂。

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着,John偶尔也会发现Jessica的小伎俩。可越是发现,就越是心疼,他每一天都在祈祷她不要太像妻子。可Jessica的天赋却是与生俱来的那般。任何忧虑都逃不过她的视野,甚至John对Jessica的忧虑也只会让Jessica难受。

久而久之,John开始学习放下,他放弃所有以前在意的事物,只有这样,Jessica才感受不到他的忧郁。

他将一个世界的沉默换做另一个世界的喜笑颜开。

很快,他便愈发只知道一件事,他的女儿很可爱,比其他的孩子们更可爱,而他要拼尽所有让他的女儿活下去,且活得越来越好。

 

9

每个人都想幸运,然而,这世上总是会有不幸。它们犹如正态分布中的长尾,以一种令人厌恶的方式,正常却嚣张的彰显着自己的不正常。

那一天,很多孩子生病了,Jessica也生病了。

Jessica病了。她病的突如其来,病的轰轰烈烈。

John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Jessica的病。也许是因为Jessica的笑容太耀眼,太让人迷惑。当她说没事的时候,所有便会相信她。

Jessica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不懂仁慈,便对自己无限仁慈,不懂残忍,便对自己无限残忍。她对于痛苦的认知是有限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所有细微的痛苦都值得哭泣。可当她母亲死了之后,她看到了太多哭泣,所有人都是要哭却不再哭的样子,所有人都试图在她眼前笑。她感受到这种压抑,比她可以随意地哭,想念母亲的感觉还要痛。从那一天起, 她便不怎么哭了。她把那时的痛苦视为极致,当她的身体又一次痛苦时,便会拿精神的痛苦做比较。成年人的疼痛是什么样的呢?他们长得那么高,又活得那么久,一定经受过许多比这样的痛苦更多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她只知道自己很疼,却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又多少,她不知道即使是与这世间其它的痛苦比对,她所承受的也是极致的痛苦。

于是,Jessica什么都没有说,她又成为别人口中听话的孩子。

等到John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John带着Jessica赶到了医院,却发现这里格外的拥挤。等待候诊的孩子们躺在病床上,坐在椅子上,倚在了父母的怀里。他们有的正在谈论自己可以不用去学校,有的正和身旁刚认识的朋友打招呼,因为疼痛,孩子的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不放弃任何可以玩乐的机会。

“好烦啊!我什么时候能病好啊。”孩子的声音摇曳着软糯的尾音。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啊!”母亲的回复有些急促,似乎想要快速的结束这个话题,可是她又害怕结束,最后竟然像是不耐烦的样子。她想要紧紧抱住孩子,又怕被发现,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像个傻子。而这样的傻子怎么能降伏的了活泼的孩子呢?

“切。”

孩子扭过头,不理他暴躁却软弱的母亲。孩子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却不知道背影后的母亲正压抑地不敢哭出声。

这样的场景让John分外焦躁,当那个孩子打招呼的时候,Jessica甚至没能回应,她太疼了。而那个孩子尚且如此,Jessica又会如何呢?

很快,医生便叫到了Jessica。和慌乱的人群不同,医生冷静得近乎冷漠,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便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仿佛面对的是最稀松平常的事。

John想要问更多,医生却只让他等检测结果。

“如果你想要问,外面那些孩子得的是同一种病。”

John去问了,刚刚那个本性活泼孩子,他在等待换肝。不止是他,这个医院里还有很多需要换肝的孩子。然而,哪里来的那么多肝源呢?

第二天,Jessica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切不出所料,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她也需要换肝,她的肝脏已经全面衰竭了,也许这几天,也许这一个月。

“用我的!用我的!”John呐喊道。

“很抱歉,我们没有资格。”

“为什么?你们不是可以移植肝脏吗?”

“我们是可以从尸体的身上移植肝脏,但我们医院还不具备从活人的身上移植肝脏的资格。”

“都是移植,你们怎么从尸体上移植的,就怎么从我身上移植!您看,她才那么小,只需要小小的一块肝脏就可以活下去。我身上的就可以,我们还是同一个血型。“

“得病的孩子太多了,您还是排队去有资格的医院吧,我们既无药物也无技术,更没有医生。没有办法保证供体的存活率。“

“那她的存活率呢?“

“鉴于是亲属,存活率要比一般的尸体移植要高。“

“那做吧,没关系,我可以死,但她不可以,她的人生才开始,她才刚刚7岁啊!”John焦急地说。

“您可以死,但我们没有资格让您死在我们的手术台上。建议您还是去别的医院吧,我们没有能力做。如您所见,有这么多孩子在等待肝源,我们手中获捐的遗体不能弥补这个缺口。”医生冷冰冰地说。

医生是小心翼翼的,他即不许诺希望,也不表现热情,仿佛那一切都是多余的。

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混乱,避免连常规的治疗都无法进行,可以救助的人都无法救助。他已经不会因为病人的存活而自我感动,却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John失望的离开了。

                                                                                                                                 

10

John跑遍了所有医院,打遍了所有电话,找遍了所有关系,每一次,他都说,自己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女儿,让他们割自己的肝。可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拒绝。

所有有资格的医院都满额了,没有资格的医院不敢应答。

此时此刻,John由衷的希望这时候出现一个无良医生,疯狂博士,甚至是黑诊所都可以。对于他来说,作为供体的自己是否死亡无关紧要,他需要自己的女儿活下来。

然而所有他能找到的医生都是专业的医生,他们不愿意冒着杀人的风险救一个人,哪怕这人是自愿的。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Jessica感染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这疫病来的太快,他突然,也太神秘。如果它没有传染性,为何这突然爆发的疾病范围如此大又如此相似?如果它有传染性,为何原本应该被传染的许多人却奇异的安然无恙?

 没有人能解释的清楚这疾病的由来,似乎越是看不到的,孩童密集度高的地方,爆发程度便越大,孤儿院,福利院,移民署是重灾区,有人说这些地方的成年人总是属于照顾。也有人说,这是一种事关贫穷的病。

这些说法,让John倍感自责。他也相信是自己的哪个环节做错了什么事情,但到底是哪个环节,他又不知道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责的潮水把自己淹没,仿佛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心安。

 

11

Killer是一位无恶不作的恶徒。他可以完美的成为上位者眼中的棋子,下位者眼中的恶魔。

Killer并不认为自己是恶徒,因为在他长大的地方到处都是恶徒。恶的越有技巧的人,活得便越好。小的时候的他活的不好,他想要活得更好,且以此为努力目标,不断努力。因此,当他达到目标得时候,便只能是一个成功的人。

他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认为自己是邪恶之人的机会。可恰恰因为他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便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曾错过。

Killer有很多技巧,因此,别人眼中的他很邪恶。

Killer自认为很聪明,然而他唯一能识别的聪明,便是与贪婪有关的聪明。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贪婪,有的人贪婪的很愚蠢,有得人贪婪的很聪明。而他恰恰是贪婪的很聪明的那一个,因此,他是和无论如何都会活下来的那一个。

在所有的贪婪之中,他最厌恶的便是混杂了无数信任的贪婪,这样的贪婪有天真浪漫的一面,他更愿意称之为贪得无厌。他的这种厌恶可以蔓延到各个年龄层上,男人和女人身上,人和非人身上。在他看来,植物之所以被吃,不是因为它生来被吃,而是因为它贪婪地想要霸占所有土地。

而这种贪婪,无论出现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值得被利用的。就像年幼时期的Killer被利用,最终成为Killer那样,Killer无法想象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一种有着根更多笑容的人生。

他利用他人贪得无厌的贪婪,却尊崇那些让他贪婪的贪得无厌的人。

他至今仍然以为自己是一位信守承诺的好人,他会满足每一位好主顾交代的任务,让金钱以更符合金钱的方式运转着。

有的时候任务完成得简单一点,有得时候任务完成的难一点,然而他总是完成任务那一个,因此,他便是活到了现在的那一个。

很久以前他做过一个任务,一个很艰难的任务,他花了很久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只差一点,他们便会全军覆没,然而,他还是成功完成了任务,他杀了一个女人,一个意外很柔弱的女人,当所有人的子弹一同穿透她的身体时,他不敢相信,一个危机就这样死在了摇篮中。

那是一个离活着很近的女人。是他杀了便会记住的人。她的死又一次像他证明,自己才是离活着更近的人,是更加不会死的人。

那是一个艰难的任务,那一次,他们的人口拐卖组织险些被抓破。这个女人输了,死了,因此,他终于可以说,自己识破了这个女人的贪婪,一个带着天真烂漫的,贪得无厌的贪婪。她贪婪的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却被中止了。

最近他又做了一个任务,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他刚刚知道任务是什么,任务目标便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个男孩,一个很傻的男孩,他憧憬着被拐后的美好生活。这一次Killer可以迅速地辨别这种贪婪。他那带着天真烂漫和贪得无厌的贪婪太过于外显,他甚至不用像面对那女人那样,花费那样的功夫去辨别。

他耗费了许多人手,几十发子弹才让那女人的贪婪浮出水面,然而,对于后来的那个7岁的男孩,他只需要说一句话。

“你会得偿所愿,回归到一个温暖的家庭里。”Killer说。

他说的真诚的近乎虔诚。

但他不是对男孩说的,而是对男孩的肝脏说的。

Killer自认为是信守承诺的好人,他说到做到。

在男孩毫无防备的渴慕中,他扣动了扳机。

Mansuor永远也无法找到她的儿子了,但她的寻找不曾中止。

于是,许多年后,她找到了真相。

 

12

见过Selina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好人。她拥有一位美丽,知性优雅的女性所应有的一切特点。她完美的像从教科书里出来的一般,有着教科书中的人才有的认真的品质。这是她最显著的优点,也是她唯一的缺点,她太认真,认真的有些固执。她是个太好的人,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因此,所有的人都说,她应该去世界上最需要阳光的角落。于是,她去了世界上最需要阳光的角落。

所有人没有说的是,世界上最需要阳光的角落,往往是最阴暗的角落。这里往往拥有着许多的未来,以及要将人淹没的,扼杀未来的力量。

Selina则是其中最突兀的,最无法被淹没的一个。

Selina是一位在福利院工作的修女。她靠福利院的薪水生活,照顾孩童是她的职业,修女是她的选择。

她曾经与许多孩子分别,因为所有孩子只有回归家庭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孩子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曾经与许许多多的孩童分别,每次分别,她都会轻抵孩子的额头,虔诚的献上一吻。这一吻便是她唯一能做的,她只能将自己的祝福包裹在这一吻里。自此之后,各奔东西。

她能为每一个孩子做的很有限,但她依旧会把有限做到最好。她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和他们所有细小的习惯。她知道如何让他们开心,也知道如何能让他们平静。她知道一切孩子的需求和情绪,自然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他们最需要的——一份只有父母能给与的独一无二的爱。于是她只能放手,让他们离开。

有的孩子离开,有的孩子还会回来。离开的孩子总比回来的孩子要幸运,他们通常都找到了更好的家庭。

Selina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会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面对第三种可能。

那些孩子永远的离开了,离开了孤儿院,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都患上了同一种神秘的疾病,他们的肝脏在短时间内走向了衰竭。

在一个月内,她便听说了5个孩子的逝去。他们的逝去见证了一场疫情的到来。说是疫情,但着实奇怪。它没有爆发在孩子最密集的地方,所有在孤儿院中的孩子都没有生病,他们都是在孤儿院外生病的。

那5个孩子刚刚离开她的身边,还带着她的祝福,他们还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他们不知道,Selina常常会想着他们,为他们祷告。

哪怕她已舍弃大多数的欲望,成为修女,她也依然不敢奢求神能够回应她的祷告。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却残忍的打破了一切幻想。

孩子们死亡太过于密集,一丝不安闪过她的心头。

这份不安在一通电话之后成为了现实。

那是Lydia打来的。Lydia是一个太过于乖巧的孩子,她乖巧到了畏畏缩缩的境地。她曾经在一个可怕的家庭生活过,隐藏在言听计从之下的, 是她活下去的本能。她本能的保护自己,只为了活下去。尽管,Lydia还只是一个孩子。

Selina接到了Lydia的电话,Lydia告诉她自己病了,她说什么也要Selina过去。

Selina过去了,她没能像Lydia说的一样,回避她的养父母。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养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又去做了什么。他们有的时候消失几天,有时又在白天突然出现。电话里,Lydia恐惧地说,他们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总是离自己这么远。这和自己的病一样,是让Lydia不安的一部分。Lydia试图用孩童的语气要求Selina过来。Selina却知道,乖巧的Lydia很少提多余的要求。

等Selina结束了福利院的工作,已经是晚上。她进入略显破旧的房屋。

昏暗的灯光之中,她看到一对满含敌意的养父母,养父母声称Selina在逼他们把她送回去,虽然他们可以理解这样的不舍,但而这样的行为从本质上是自私的。

在那里,她看到了Lydia,她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她甚至不像在福利院的样子。现在的她并不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她顽皮而惹人生厌。她在床上蹦跳,大喊大叫,她打翻自己的床头灯,打碎了盛着食物的盘子。所有可以被弄碎的几乎都被她弄碎了。

“不许走。”Lydia对Selina说,“你不许走。如果你走了我会死!”Lydia尖叫道,她手舞足蹈,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她的攻击对象。

“呯!”花瓶破碎的声音响起,这是无数响动中的最后一个。

Lydia哭泣道:“如果在那里我不会死,如果在这里,我一定会死。我没有病。”

一个大叫着Lydia名字的女人飞速的冲到了Lydia面前。她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跑的太急。她瞪着Lydia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可她瞥见了Selina,然后,她瞬间变成了最和蔼可亲的养母。

“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她关切的问道,似乎在检查Lydia的伤口。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Lydia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然而养母的动作却在细心之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Selina突然想起来了,这对养父母如何等到了抚养儿童的资格,他们虽然贫穷,却有细心也有耐心,他们等待一个孩子等待了好几年。但,真的是Lydia太过于敏感了吗?

“不要说自己没有病。”养母生气的说。“孩子们的精力总是过于旺盛,他们经常会忽视细小的问题。他们怎么会知道,越细小的问题,越重要。尤其是这个神秘的病。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它因为什么,人们甚至都说不清楚,它是不是传染病。人们只知道,它的到来便意味着高概率的死亡,你不要闹,好好休息,说不定就可以骗过它,你就可以安然无恙。”

养母用童话里地逻辑粗略地哄着Lydia。Lydia只是将自己的枕头扔了过去。

“我没有病!你要讨厌我的话就送我回去。”

养母说:“你回不去了,你病了,万一它是传染病,就要传染其它小朋友,你的Selina姐姐,就会因此失职了。”

“我没有病!我再和你说我没有病。”

那天晚上,Selina还是回到了福利院,因为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Lydia正处在不安全的状态下。

养母正抱紧了Lydia说“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都会奋战到底,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各种形式。”。于是,Selina只能回到福利院,试图走正常的程序将Lydia带回来。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Selina承诺道,Lydia比任何时候笑的都要开心和决绝。

就在Selina申请正常手续的时候。Lydia死去了。Selina再她火化之前找到了她的尸体,发现,Lydia没有肝。

她的养父和养母在一旁哭个不停,他们说:“可怜的Lydia,她是在病痛之中去世的,医生说,她的肝脏可能具有传染性,我们便将她的肝脏火化了。”

Selina并不相信这件事,她尽可能地将这件事告诉给每一个可能帮助她的人。她要告诉议员,告诉总统,告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可惜,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病很普遍。所有的人都觉得,她只是一个无法接受命运安排,过于敏感的可怜人。

Lydia临别时的微笑成为了一段咒语,让Selina寝食难安。Selina相信自己的眼睛,Lydia那样的状态怎么能说是生病呢?

最后,她终于走上了大街,那一天,有很多人知道这件事。

Selina回到福利院,她被告知,自己被开除了。

她被开除是因为她的失职,第一个失职是她让孩子们染了病。Lydia便是因为她染病的。尽管没有人知道具体染病的原因是什么,但Lydia,以及其它四个孩子在生病之前,便是由她来照料的。第二个失职是因为她看完Lydia之后直接回到了福利院,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很有可能携带某种病毒。是不是这些病毒是对成人无效,却对部分儿童有效的。因此,它表现的不像传染病。

总之,上述的一切可便可见她太缺乏严谨。因此,她不适合在这个特殊时期继续照顾孩子。

她的所有行为都被解释为推卸责任,毕竟,一个自认为善良的人,她如何能接受因为自己的疏忽,让本可以活着的孩子们死去呢?可偏偏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自认为善良的人,他们质疑的太多,做的却太少。他们习惯性的让周围处于不安之中,让所有人损失甚多,却毫无助益。所有赞同她的人便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懒惰,而不理智。她也是这样的人,甚至,她还因为懒惰而染上了疯狂的特质。

这个解释被很快便被人接受了。因为人们不想要懒惰,疯狂,不理智,便必须要接受一个明智的解释。

很快,Selina的工作由他人替代。几天后,福利院里当真出现了感染神秘肝病的孩童。这一症状的出现与人无关,只有巧合,然而,这样的巧合似乎例证了这种解释。又过了几天,被领养的孩子中又一次出现了类似肝病。

至此,Selina应该舍弃所有的好奇,专注的找下一份工作。可Selina是修女,修女是她的选择,奉献是她的习惯。她无法接受那些她感受过的笑颜,不知缘由的消失在她眼前。

于是,她又一次,潜入孩子的葬礼,又一次见证了肝脏的缺失。

她又一次上街游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她在饥饿之下看到Lydia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她在向自己微笑,在向自己招手。

Selina在想,为何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她在想很久以前,当爱不需要善良来维持的时候。

如果自己的善良是所有人把孩子交给她的缘由。那么,如今孩子们的死却是她的无能。

原来,自己的每一个微笑都是罪恶的。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微笑,那么多的善良,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抛弃原本属于自己的责任?一切反而会更好?

几天后,有人看到Selina的尸体,有人说她是自杀的,有人说她是被杀的。

相似的故事悄无声息的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得了病。

 

13

John最终还是找到了医生。

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祈求太多,终于灵验的缘故。

他和太多人说过,如果Jessica可以活下去,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不断地祈祷,一开始他向天使祈祷,向上帝祈祷,向神明祈祷,向佛祈祷。后来他不知道向什么祈祷,只要是能救Jessica,他甚至可以向恶魔祈祷。

他只剩下Jessica了,为了Jessica,他什么都愿意做。

大部分人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摇了摇头,但他只跟随着没有摇头的人寻找。

最终,John在一家昂贵的私人医院找到了一位文质彬彬的医生。John让他割自己的肝脏,医生拒绝了。John生怕一切是谎言,他却了John一个高昂的价格,如此高昂的价格,是他不吃不喝十年的工资。

这就对了,John心道,他最后的疑虑消失了。

Jessica获救了。

文质彬彬的医生推着Jessica出了手术室,他微笑地说:“手术很成功。她一定会好的。”

看到John如此担忧,医生忍不住安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这里,能找到这里说明你比99%的人有毅力。这个世界上永远是这样,有的人总是能比其它人具有更多的毅力,付出更多的努力。他们总是能比其它人获得的更多,包括生命。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值得活着。他们更加努力,更加富有,更加谨慎,也更会保护自己。因此,让这部分人活下来总归是没错的。”

John注视着昏迷的Jessica,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却看到了希望。

激动的John并没有听清医生在说什么,他依旧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将一直带着欣慰的笑容,直到真相到来的那一刻。

这天是一个好日子,至少对于John而言是令人开心的一天。作为一个平凡而不奢求独特的人。他正与许许多多与他相似的家庭一起,享受着平凡而并不独特的快乐。他们的孩子经历了生死的波折,又一次回到了他们身边。会有一个神奇的人从鲜为人知的门路中出现,为他们的孩子带来了生的希望,与之相比,他们毕生积蓄的财富,则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们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活着,就算是恶魔或者天使,都不应该把他们带走。

难道不应如此吗?他们的孩子如何不是上帝的礼物?魔鬼和天使又如何能夺走上帝的礼物呢?

这一天是圣诞节,Jessica获得了新生。

 

14

距离神秘的疾病的爆发已有三年,三年中,神秘儿童肝病依然时有爆发,却早已不复当时的规模。

这三年的时光是混沌的,有人在混沌中成长着,有人在混沌中混蛋着,有人在混沌中一边成长着,一边混蛋着。

Mansuor的第二个孩子便是如此,他是第一个孩子的双胞胎弟弟。和第一个敏感多思,却失踪的孩子不同,第二个孩子太活泼了,也太强壮了。他总以为自己有使不完的精力,和使不完的好奇心。他只有10岁,却奇异的感受到了青春期的召唤。

他觉得是世界是向前进的,一切是向他打开的,他的人生还没有任何挫折,便天真的以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有比他厉害的人,不过是有了规则和秘密的掩护。没有这两者,便什么都不是。

他接触枪支的时间早的惊人,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经常能听到枪声,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哥哥在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这份不安一直萦绕在这家人身周。父亲告诉第二个儿子,因为他年龄太小,也太弱,就更容易成为坏人的目标。因此,越是弱小的存在,越要武装自己,越是弱小的存在,越要出其不意。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孩子会使用枪支,他就让他的孩子使用枪支。

没有人说清楚,这样的行为是会加重不安,或者是减少不安。只是在不安下,许多人都会如此反应,而他不过是比那些人多走了一步,将对不安的反应,过度到了孩子的身上。

随着他对枪支的熟练,他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对手。他要更加勤奋的勘破这个世界的秘密。

他最开始窥探的便是父母的秘密。他还以为自己会像其它孩子们那样看见不该看的场景。或者是知道自己多了几个罪孽深重的亲戚,又或者是听他们愤恨地说起对方曾经的爱慕者。似乎有了这些秘密,父母就不再高高再上,他们不仅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孩子,甚至连成人的身份也蕴含了对错误的狡辩结果。

Mansuor的第二个孩子喜欢窥探成人的秘密,终于他听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秘密。

他一直喜欢和他的哥哥一起玩耍,哥哥轻信于人的品质神奇的具有缓解不安的一面,他时常嘲笑哥哥的愚蠢,并从中感到安心。直至今日,他无法承认自己的不安,但他可以承认自己对哥哥的思念。

这一次,从父母的对话中。他听到了他哥哥的消息,他的哥哥死了。哥哥死去的日子是圣诞节,显然,上帝并没有保护哥哥。他的哥哥被打上了迷药。他的肝脏被安装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让另一个孩子活了下来。那个杀死哥哥的人是谁呢?是那个拐卖他的人?是那个医生?还是那个孩子?

羞恼与愤恨侵占了他的大脑。他不知道,他的自责悄无声息的蕴含其中,将它们翻涌地推向决堤的边缘。也许在他心里的某一给角落,哥哥的粗心大意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安所产生的,是自己的不安让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似乎自己也是凶手中的一员。

他发誓要为自己的哥哥报仇,他尽可能记住每一个细节,他记住了一个医院,一个日期。他知道,有一个孩子在那天获得了新生,可谁又知道,有一个孩子在那天死去呢?

 

15

疤要时间才能停止瘙痒。痛要时间才能被人遗忘。

这三年里,Jessica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越变越好。

她苍白的脸色又一次变得红润。人也变得健谈起来。如果她想不起其它交谈的话题。便会回想起她重获新生的那一天,那个圣诞节。父亲的微笑令她难忘,仿佛可以驱散世间的一切阴霾。她想,世界上的其它人也会获得这份重生的开心。这似乎又一次证明了,圣诞节是一个好日子,可以真正的给人祝福。

她总是在讲这个故事,就像所有孩子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在作文里写父母带自己去看病的过往一样。父亲成为了故事里的英雄,而她成为了一个拥有毅力的坚强的人。

她不知道,当她在讲述她的故事的时候,班里的另一个孩子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故事。他是Mansuor的二儿子。

他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击中胸口的声音,坠地倒下的声音。哥哥求救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他哥哥已经不在这里了啊。

原来是哥哥的肝脏传来的……原来他正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相同的医院,相同的一天,相同的血型。她和他们是同龄人。他并不认为自己与成人有何不同,他不比成人弱小,却比成人勇敢。他无法联想到无辜一词,更不会把它与孩子相联系,因为他无法将之与自己相联系。它不过是弱者的掩护,一个霸占了别人身体的人,如何是弱者呢?

只是成人让人厌烦罢了,他们有他们的秘密,有他们的规矩。既然如此,成人干不了的事情,便要由他去干。

 

16

砰!

一枪。

砰!

又一枪。

Jessica跪倒在了地上,她的腿中枪了。

她可以奔逃,谁又让哥哥奔逃呢?可她知道什么呢?属于Jessica的往昔回荡在他的脑海。她是如此明艳,他讨厌她,却更讨厌那些围绕着她转的男生。他们似乎就是在例证愚蠢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踪迹。为什么她一笑,所有人便围绕着她。

他回想起阳光照到她的脸上,映照出细小的绒毛。她眯起眼睛,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犹豫了。

他中弹了。

 

17

法庭在审判,John失手打死了一个孩子。

经过几次庭审,John被宣判无罪。随着陪审团一起传播出来的还有另一个言论。原来,一个孩子可以有如此深切的罪孽。原来有些孩子,生来就更接近恶魔。

那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特质呢?又是什么样得种族呢?

 

18

John自杀了。

她死在了妻子的墓前。他只能抚摸着墓碑,说她是正确的,而自己,却背叛了她的坚持。

他在墓前看到了妻子的姐姐,一个行尸走肉却依然活着的人。他问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只说:“活着已经很难了,这么难的事情都做到了,又怕什么呢?”

John想起Jessica,想起那个男孩,想起男孩的哥哥。

是啊,活着很难。

他怕Jessica认为自己背负两条人命。更怕他人对自己的赞扬。

在陪审团传出去的故事中,自己是一个英雄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杀害了一个会用枪的恶徒,因为那个恶徒的种族,这个故事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当地的报纸在大肆宣扬他的英武,他祈求自己所在的报社不要这么说。

主编却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说那些真相吗?如果秘密,不再是秘密,黑暗也无所遁形。它会进入到每个人的心里,我不让你说真相,是为了保护真相。”

主编没有将报纸做任何改动,报纸大卖。

这是一场遍布全国的疾病,找肝源的父母太多。想活下来的人也太多,他们有钱,比远世界另一端的人有钱。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赞扬这位英雄。

John想用自杀证明自己并非无辜,然而他的自杀却被说成了他杀,因为那里有着最多被卖的人,他们应理所当然的感觉到愤怒。

无名的愤怒在酝酿着,有人说,多年以后的核弹并非无迹可寻。一切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小说】五十美元的生与死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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