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21局-黑狗（二）
“来，喝水。”
袁乾和任萌端起水杯，小口抿着。他俩坐在两把塑料椅子上，对面站着个满面笑容的身材矮小有点佝偻的老太太，她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刘奶奶。
“哎呀，真难为你们阮院长了，还总派孩子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之前啊，来的都是大姑娘，难得有小伙子来。你们坐着，我去厨房看看上次你们养老院送的黑芝麻糊还有没有了，有的话我给你们冲点。哎，你们坐着，你们坐着。”
看着刘奶奶乐呵呵地小步小步往厨房挪，袁乾只得慢慢坐下，微微侧身靠向任萌，小声问道：“萌萌啊，不是说刘奶奶接近百岁身体不好吗？我怎么根本感觉不到她的衰老啊，我觉得她精神矍铄啊。”任萌也小声回应，“我也奇怪呢，不应该啊，情报上确实说她身体不好啊。”
袁乾继续说道：“刘奶奶院里的黑狗我瞧着有问题，我进院的时候，它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任萌微微点头，“我也是，而且信号站点一旦靠近这间院子就没信号，这里肯定有古怪。我们今天先简单接触一下，然后跟刘奶奶找个借口，让她同意我们明天住在这里，我们今晚回去汇报情况，明天晚上我们正式开展调查。”
袁乾有些吃惊，“明天住在这里？萌萌，这种情况你不害怕吗？信号站点没信号，我们跑都没法跑。”任萌在袁乾面前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情，“我当然怕，但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必须完成。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就退缩，就可能会有无辜的凡人因为我们的失职而稀里糊涂的去世。我们既然有了特殊的能力，就必须担负起特殊的任务。哪怕我们死在这里，起码能让局里的同志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是新人，能力还未知，你害怕的话可以留在局里，我自己来。”
这番话让袁乾动容了，见到任萌的第一眼，那一头金发就让他觉得这个面容俊秀的同龄人似乎不太靠谱，一直以来，任萌对袁乾都是笑容满面，他从没想过这个跟自己一样大的青年心中竟然有着这样的觉悟。一瞬间，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袁乾慷慨激昂的说道：“这叫什么话，我不怕，我愿意明天晚上留在这！”
“好，那明天晚上你留在这，我回局里等你的消息。”
“？？？我拳头好像硬了。”
任萌笑着往后退了退，“别急别急，我本身就不是战斗人员，这里还没有信号，我在这里一点用没有，不如回局里听安排。不过我也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的，我回去跟二哥说，让他来陪你。”
“二哥能来吗？”
“放心啦袁袁，别看二哥那样，他人很好的，肯定会来的。”
“那能不能让二哥自己来啊，我也回局里。”
“袁袁，二哥那个样子，他要是自己来，刘奶奶一定会报警的吧。”
“也是哈。”
正在俩人小声交流的时候，刘奶奶笑着从厨房出来了，她一只手拿着一把老式的水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碗。
“来，孩子们，喝点黑芝麻糊。”说着，刘奶奶把两个碗放在桌上，用水壶给两个碗倒上了满满的黑芝麻糊。
袁乾和任萌端起碗，喝了一口。
“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奶奶，咱们是来照顾你的，还让你招待咱们，真是太谢谢您了奶奶。”
袁乾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却突然觉得，自己看东西似乎更清晰了，他立刻看向任萌，任萌也正看向他，果然，自己的感觉没错！
“芝麻糊是上次养老院送的，应该就是普通商品，那就是水的问题！”
袁乾站起来，扶着刘奶奶坐下，“奶奶，您坐。这芝麻糊真好喝。”
刘奶奶笑呵呵地坐下，“是嘛，那你们走时候把厨房里剩下的都带上，我自己在家懒得喝。”
任萌起身把椅子收起来放到一边，走到刘奶奶身边坐下，说道：“奶奶，咱们平时也冲芝麻糊，没有您今天做的好喝，您用的什么水冲的啊？”
“就是我自家院里的井水，烧开了冲的。还是你们年轻人舌头灵，水不一样都能尝出来，呵呵。”刘奶奶说完，下意识拍了拍身旁的袁乾的手。
任萌看出来刘奶奶似乎更喜欢袁乾一点，立刻悄悄给袁乾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着刘奶奶说道：“奶奶，我给您打扫打扫屋子，让这个陪您说话啊。”
刘奶奶点点头，“好，好，辛苦你了啊孩子。”
任萌去干活去了，袁乾赶紧挑起话头，“奶奶，外头那条大狗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刘奶奶露出有点怀念的神情，慢慢说道：“你说它呀，它叫卫国，我养它得有快三十年了吧，我刚捡回它的时候，它还喜欢绕着院子跑，现在它也老了，天天趴着晒太阳，不爱动弹了。”
袁乾强压震惊。“我的天啊，那条狗看样子是墨界黑狼犬，也就十年左右的寿命，长寿的好像也就十五年左右。这都三十年了，肯定成精了吧。”
“奶奶，它是您捡回来的呀，您在哪捡的呀？”
袁乾随口问了一句，结果他发现，刘奶奶的眼睛湿润了，他连忙掏出纸巾递上去，“奶奶，您怎么了，我说错了，您别哭啊。”
刘奶奶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不怪你孩子，你不知道啊。”刘奶奶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好久，然后才开口，“孩子啊，这些事我好些年都没跟人说过了，以前来的义工啊也是好孩子，但是他们来打扫打扫卫生，给我做几顿饭就回去了，没人陪我这个老婆子聊天，今天你愿意陪奶奶说说话呀，我就跟你说说。孩子啊，你愿意听奶奶说点故事吗？”
袁乾点点头，“您说吧，我听着呢。”
刘奶奶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慢慢开口，开始了讲述。
“奶奶我啊，连大名都没有，只有个姓啊，姓刘。我们那年头的女孩家的，都没名字。嫁了人就随夫家的姓，要什么名字啊。我啊，后来跟我家老头子成了亲，他叫王有文，我就成了王刘氏。那是我啊，最舒坦的几年。后来日本鬼子来了，我家老头子跟了地下党走了，把我自己扔下了。我不怪他，我佩服他，我佩服我老头子一辈子，他能杀鬼子，是我的爷们，我要是个老爷们，我也去杀鬼子。一打仗就是好多年啊，乡亲们被鬼子杀了好多啊，天天都死人，鬼子杀了地下党，就到处挑着那些烈士的脑袋宣传，我就怕啊，就怕看见我家老头子。我也恨啊，恨透了那些小鬼子。”
刘奶奶向地上唾了一口，继续说道：“后来小鬼子不行了，老头子回家来看了我一眼，他告诉我，可能还要打仗，他是跟着部队路过，回来看我一眼。他跟我说，他可能这次去就回不来了，我要是想离婚，他可以跟我离婚，让我找个合适人家。我说我不，我这辈子就跟他一个。他笑着走了，命还挺硬，活着回来了，就是身体里留了弹片，阴天下雨就疼。我跟他要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他说起名就叫卫国，保卫国家。卫国是个好孩子，但是命苦啊，刚懂事时候啊，老头子就没了。我一个人给卫国拉扯大，让他跟他爹一样当了兵，他是个孝顺孩子，知道我不容易，每次军队发饷他就留下一点，剩下都给我邮过来，我都给他存着，合计他以后娶媳妇用，咱娘俩就过着这样相依为命的日子。可后来……”
刘奶奶身体有些发抖，眼泪慢慢又流了下来，“后来，越南人欺负咱们，我舍不得卫国上战场啊，可是他是兵啊，他不上谁上啊。他没有他爹的命硬，就给我留了块带血的党徽和一枚勋章。”袁乾听着都难过极了，差点就哭出来了，他用纸巾轻轻给刘奶奶擦眼泪。刘奶奶笑了，“没事没事孩子，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这么多年了，其实心里啊，都不怎么伤心了。”
“不过当时奶奶很伤心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半夜拿着绳子往大山里走啊，寻思找棵树吊死吧，去找我家老头子和我家卫国。我走啊走啊，找到一颗高矮合适的，正打算把绳子扔上去，就看见林子里走出来一条狗啊，他血淋淋的，眼看着走不动，倒在我面前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它的眼睛啊，越看越像卫国，我寻思，难道这是卫国有灵附在这条狗身上，不让我死？我就把狗抱回来了，给它疗伤，喂它吃东西，它很听话，我后来喊它卫国，它也答应。我就养着它呀，我合计什么时候它也没了，我再死吧，结果它呀，看着比我还能活啊，呵呵。”
临走的时候，刘奶奶很是不舍，袁乾正好说出了他构思很久的借口，“奶奶，我们养老院现在改政策了，可以让义工在您家里住几天照顾您的起居，您要是愿意的话，我明天带着铺盖来您家陪您。”
刘奶奶很开心，“哎呀，那太好啦，那我明天等你们来。”袁乾又说，“不过奶奶，我们养老院需要换班，明天跟我来的是个岁数大的护工。”“没事没事，孩子你能来就行，奶奶再跟你说说话。”
袁乾和任萌向刘奶奶挥手道别，刘奶奶一直站在胡同街道里望着他们离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才转身准备进屋。一回头，看见那条黑狗正站在她身后。
“卫国啊，你也送他们呢啊，走吧，咱娘俩回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