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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帧|林小庄】【长夜番外】桃花细雨渡硝烟(十七)

2022-10-12 14:42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草草处理完老纪的后事,夜色已深,林楠笙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他低着头、拉紧了外套裹住自己,他很冷,发自内心的彻骨的寒冷。他合作多年、亲密无间的战友牺牲了,他敬爱、愧疚、怜惜的女人消失在了一片火光之中,他不能给战友一个体面的葬礼,他不敢听下属关于“偷袭者”的报告,他害怕,害怕知道她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残肢碎肉,她明明……明明是那么美丽。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自家楼下,他看着窗子里透出的暖光,怔怔地出神,他与她只做了几个月的夫妻,他娶她是无奈之举,虽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但他视她为亲人,有她在,这座房子里也有了家的温暖。

       林楠笙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中,他挺直了脊背,如往常那般推开了大门。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太太她……”张妈见他回来,略显焦急地说道。

      林楠笙没有等她说完,便截了她的话头:“太太她去朋友家小住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

       张妈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先生,太太她回来了啊,林先生送她回来的,说在路上遇到了枪战……”

       林楠笙的眼睛随着张妈的话,越睁越大,他等不及张妈说完,已经慌乱地跑上了楼。

       “心洁!”林楠笙猛地推开卧室房门,蓝心洁靠坐在床头,眼睛红肿,腮边还有未干的泪痕,但看到林楠笙,却给了他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

       “心洁,”林楠笙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失而复得,他庆幸喜悦,更多的是愧疚,“对不起,我去晚了,对不起。你……”他握住蓝心洁的双肩,上下细细地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蓝心洁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拉动引信的瞬间,突然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她睁开眼就看到那个住得不远、经常会遇到的林先生。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手里的手榴弹就被他夺了过去。她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就呆呆地看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榴弹和装着枪支的提箱捆绑在一起,然后在引信上连了一根长绳。手榴弹固定在了凉亭里,长绳的另一端连接在楼道通向顶楼的门把手上。然后小庄拉着她,从那楼宇阴暗且不易被人注意的一侧,随着一声令人心惊的爆炸声,翻进了楼下的窗子里,他们就躲在那个杂物间里,等到外面尘埃落定才离开。

       林楠笙了然,顶楼的门是向内侧开的,当行动队的人拉开门的瞬间,长绳牵动引线、引爆手榴弹,毁了枪的同时,也转移了行动队众人的注意力,方便小庄与蓝心洁逃离。所以说负责抓捕“偷袭者”的下属对他说“有蹊跷”的时候,是想说现场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但是却被林楠笙一句“我现在不关心这个”给堵了回去。想到这里,林楠笙不禁失笑,如果当时多听一句,也不用悲痛欲绝这一路了。

       “可是这件事被林小庄知道了,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蓝心洁忧心地问道。

       “接下来的麻烦我来解决,只要你没事就好。”林楠笙说道,小庄他……他至少不会找一个女人的麻烦。

       “林小庄,他说有事要问你,在会客室等你。”蓝心洁接着说道,依然不放心地追问,“真的不会有事吗?”

       “放心,真的不会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去见见他。”林楠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起身离开。

      蓝心洁缓缓躺了下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小庄正在会客室里等着他,他知道林楠笙回来了,但总要给他些时间去安抚娇妻。蓝心洁今天被吓得不轻,回来的一路上都抖个不停,站都站不稳,人看起来也一副蒙蒙的样子。她是真是很爱林楠笙,爱到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他的平安。

       这个时候门扉轻启,林楠笙走进来,脚步沉稳丝毫不乱,如同往常一般精干,就好像今天差点死了的不是他媳妇儿似的。——小庄心里冷哼一声,他对于林楠笙今天作为是心有不满的。

       林楠笙坐在了小庄对面,两人相对而视,片刻后,林楠笙说道:“小庄,谢谢你今天救了心洁,谢谢!”

       “自家兄弟,不用客气。”小庄浅笑一下说道,然后倒了杯茶给他,“是不是吓坏了?喝杯茶压压惊。”

       被小庄说中心事,林楠笙倒是没有任何窘迫,他的确是吓坏了,到现在心脏都还是紧绷着没有完全放松。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你怎么会出现在哪儿?”今天的行动他是不应该知道的。

       “碰巧路过,”小庄随口胡诌道,然后明知故问:“你信吗?”

       林楠笙看着他,不置与否。

       又是这样的目光,探究、怀疑、犀利,小庄迎着林楠笙的视线看回去,他突然就有点厌烦了,不想再猜来猜去了。

       “林副站长,您在重庆呆了有4、5年吧?重庆素有山城之称,听说路很难走,在那个地方送信,是不是特别辛苦?”小庄问道。

       林楠笙疑惑地挑了下眉,小庄这问题问得是相当直白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问这个问题的?迟疑片刻,林楠笙决定冒个险。

       “一开始确实辛苦,但后来走惯了,便也不觉得了,”林楠笙答道,“我最喜欢沿着嘉陵江走过去,尤其是晚上,可以看到江上‘孤光一点萤,散作满河星’的美景,如今到了上海,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小庄给自己添了杯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正看着呢吗?而且办公室就隔着两道门,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抬起眼看着林楠笙,看着林楠笙眼中的迟疑渐渐消失,最后展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两人相视而笑,回想这大半年,他们彼此之间的防备与试探,真是可笑。

       林楠笙向他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邮差’林楠笙,隶属于中共地下党上海区。”

       “‘孤萤’——林小庄,直接受命于中共中央作战参谋部。”林楠笙的手,瘦削却有力,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小庄的眼睛里渐渐就泛起了泪光。

       “小庄?”

       “我没事,就是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同志了,有点激动。”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把那一点水渍擦干净,“让你见笑了。”非但不用再担心兄弟反目,他们还拥有着共同的信念与理想,他是真的开心。

       林楠笙温和地笑笑说道:“我能理解,我们这样的工作,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孤独。”

       “其实我这个人不爱与人交往,也不喜欢热闹,自己一个人呆着挺好,并不会觉得孤独。”小庄这话接得极快,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刻意了,于是他立刻转移了话题,问道:“老纪同志,他……”

       提到老纪,林楠笙也悄悄红了眼眶,“老纪他牺牲了,伤得太重,送医的路上人就不行了。”

       小庄沉默着,其实早猜到老纪凶多吉少,只是仍抱着一丝侥幸,但……果然人生不是戏剧,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你们今天到底是想干什么?”许久,小庄问道。

       林楠笙手握着茶杯,轻轻地撵转了几下,然后细细地说明了他与老纪今日的谋划:

       南京失守后,顾宗堂被撤职软禁,如今负责京沪杭警备的总司令是商恩博,而商恩博的副将程立平是在淮海战役后就秘密投诚共产党,老纪正是他唯一的联系人。两人原定明日在南京路进行重要情报的交接,但老纪被捕,不能完成交接任务,于是老纪需要林楠笙代替他得到情报。但老纪与程立平之间没有接头暗号,为了让程立平知道老纪被捕,于是他与林楠笙设计了今天这场戏。

       老纪今日假意到南京路接头,由蓝心洁开枪制造骚乱,行动队必然会反击导致骚乱扩大。现场的记者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这样这场骚乱就会出现在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如此,程立平便可以得知老纪无法完成情报的交接工作,同时才会相信林楠笙。但他们的计划中并没有老纪为了掩护蓝心洁向行动队开枪,更没有想到这会导致他重伤身亡。

       “但是,如果他没这么做,那就不是他纪中原了,”林楠笙声音哽咽地说道,“他是不会让一个无辜的女人为他冒险的。”

       小庄同样为老纪的牺牲而难过,但依然忍不住责备了一句:“你怎么能让嫂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不连累你,当时是打算拉手榴弹自戕的?”

       林楠笙沉默地看着小庄,红红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自责与愧疚,“是我对不住她,我……我实在是找不到别人,我以为我能及时赶过去……”

       林楠笙的这双眼睛,眼尾长长的,微微地弯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和他们的母亲一模一样。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她干枯的手掐上他的脖子,一边逐渐用力,一边哭着对他说“对不起”,然后,就是那红白相间的液体溅了他一头一脸,温热、粘稠……

       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突然又被唤醒,小庄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烈的绞痛,痛到他弯下身子伏在了茶几上,打翻了手边的茶杯都浑然不知。他耳边传来林楠笙急切的呼唤,那声音仿佛离他几万里,扭曲又遥远,许久才逐渐清晰起来。

       小庄重重地喘息着,视线也逐渐清明起来,胸口还有些残留的痛感,连指尖都还是麻木的。

       “小庄你这是怎么了?”林楠笙撑着小庄的双肩,神情紧张至极。

       小庄勉强笑了一下,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按着胸口的手悄悄向下移了两寸,“我没事,刚刚突然胃痛了一下,太突然了,猝不及防……”

       林楠笙依然眉头紧锁,他并没有放心,胃痛?小庄刚刚那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这得是痛成什么样?而且他这样子,更像是突发心脏病。“你确定是胃痛?”林楠笙问道。

       “是。”小庄笃定道,众所周知他之前被人下毒伤了胃,平日里请假也时常是用这个做借口,他自认为扯这个谎合情合理。

       但是林楠笙根本没有信他,他今天差点失去蓝心洁,又眼看着老纪死在自己面前,现在整个人都还处于一个应激的状态没有完全放松,现在又突然被小庄这么一吓,此刻他全身的神经都绷得像要断开一样。

       他紧握着小庄的手腕想要把他拉走,“你这样我不放心,你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怀疑你这是心脏的问题而不是胃。”

       “林楠笙你冷静点,”小庄被他这猛地一拉差点趴在沙发上,他试图把手抽回来但没能成功,不得已朝着林楠笙那铁钳一般的爪子上“piapia”拍了两巴掌,“你先放手,疼死了!”

       林楠笙恍然松了手,看着小庄腕子上一圈通红的手指印,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真是的,自己多大力气心里没点数吗?”小庄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轻声抱怨着,一抬头却看见他哥像个做错事等挨骂的孩子一样,又委屈又惶恐地站在那儿,不禁心中无奈:哥啊,30好几的人了,咱能别这么可爱吗?

       “你放松一点儿,我真的没事,”小庄出言劝慰道,“就痛那么一下子,过去就好了,而且我心脏真的没毛病。”小庄这是实话,同样的事情他以前发生过几次,是在叶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他去检查过,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病变,是心理上的问题造成的。刚刚也一样,他只是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往事而已。

       林楠笙呆呆地看着已经没有了任何异常的小庄,看着他刚刚瞬间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你真的没事?”他问道。

        “没事。”小庄故意拉长了声音回答他。

        “对不起,我有点过激,”林楠笙扒了扒自己头发,略懊恼地说道,“这些年,我失去了太多的朋友和战友,我……我……”

       林楠笙哽咽着说不下去,小庄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懂,这条血染的路不好走,活下来的人背负的最多。”

       小庄这一句话触到了林楠笙的心坎上,让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小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平日看惯了你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的样子,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么柔软的时候啊?”

       小庄的打趣让林楠笙心里有了一丝窘迫,但小庄也没让他窘太久。他说完立刻就站了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他说道,“以后有事找我,别再让嫂子去冒险了。”

       林楠笙点点头,同时也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没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好,我一个大男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庄有些好笑地说道。

       “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我想出去走走,吹吹风冷静一下,你就当陪我。”

       小庄欣然应允,两个人在夜色中边走边聊,气氛很是轻松。小庄的住所离得不远,不一会儿就快到了,小庄看着不远处伫立在黑夜中那无灯无火、黑黢黢的房子,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站了几秒,突然有些冲动地转向林楠笙,“林……副站长,其实我……”

       可话到嘴边,他又迟疑了,他要怎么说才好,之前一直在否认他们的兄弟关系,现在却突然说出“我就是你弟弟”这种话,会不会很奇怪?而且,他还会信吗?

       林楠笙看着欲言又止的林小庄,正有些纳闷,突然几束手电光照过来,接下来就是行动队一干人等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楠笙,怎么你也在?”带队的是行动队的队长赵京隆,看到林楠笙在场不禁有些惊讶。

       “老赵?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林楠笙惊疑地问道。

       小庄心中苦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赵京隆出现在这儿,要找的只能是他。

       “我们……”赵京隆有点为难地看了小庄一眼,“是来找林处长的。”共事也有几年了,小庄虽然年轻,但能力和为人都是让人敬佩的,只是……军令难为。

       “赵队长,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小庄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王站长就说让我们立刻把你带回去问话,”赵京隆说道,“你自己有没有什么线索?”

       小庄思索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耸了下肩,“想不出来,算了,去了就知道了。”然后率先钻进了停在一旁的轿车。

       林楠笙看着轿车远去,不禁心里一阵烦躁,这一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小庄一贯谨慎,到底是什么事会让王世安出动行动队来抓他?

 

       上海站地下的审讯室,小庄双手双脚都被锁在审讯椅上,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对面被王世安派遣来审讯他的孙副科长,不由得叹了口气。几乎一整夜了,他真的好困啊。

       孙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极不耐烦地说道:“林处长,再等下去天都快亮了,你就招了吧。”

       “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招什么啊?”小庄看起来又无奈又无辜。不得不说王世安真的很会用人,小庄为人处世一贯八面玲珑,几乎跟上海站所有人相处得都比较愉快,除了这个行讯科的副科长。几年前孙磊还是机要处副处长的时候,利用关押的日本战犯虐待嫌疑人,小庄一纸报告,连同他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的罪证一起上报给了王世安。让日本人虐打中国人,这即便是王世安也忍不了,大发雷霆之后本想把他逐出上海站,但无奈此人居然还有些后台,最后只是降职处分,但也是前途尽毁、升职无望了。由此,孙磊就记恨上了小庄。王世安用他来审问自己,的确不用担心他会碍于情面手下留情,如果自己真说了什么,恐怕他还会添油加醋,让自己罪加一等。

       “林小庄,都到了这儿了,您还摆什么处长的架子啊?该交代就交代了吧,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好不好?”孙磊的语气开始暴躁起来,“我再问你一遍,顾将军一家失踪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都说了无数遍了,出货,我那天晚上在浦江码头,将近凌晨3点才回家。”小庄轻叹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说了无数次的话。

       “什么货?货主是谁?为什么一定要夜里运?”孙磊继续不耐烦地问道。

       “就是一些日用品,夜里运是因为码头繁忙,只能安排夜里;至于货主,孙科长,我真不能说。”

       对孙磊的问题,小庄一一解答。是了,这一晚上的问题都是与顾将军一家失踪有关,没有提到“共产党”半个字,可见小庄被抓来问讯是另有蹊跷,顾燕帧没有来举报他。——这让小庄欣慰很多。

 

       顾燕帧确实没有来举报他,他解开枷锁之后在小庄家里发了一通疯,之后就浑浑噩噩地游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他说要去告发小庄,其实只是一时的气话,他确实伤心、愤怒,但并没有完全地失去理智。

       他的父亲已经“畏罪潜逃”,这个时候再把小庄推出去也是于事无补,而且一旦他把小庄的共谍身份透露出去,小庄他……必死无疑。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眼见过不少所谓的共党分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凄惨地死去,一想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小庄身上,他心里就痛得刀割一般。呵,这多可笑?他骗他、利用他,害他全家不得不逃亡外乡,可自己还是会为他心痛!

       无处可去的顾燕帧,最后偷偷潜回了自己曾经的家,那座偌大的将军府,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空荡荡的,以往的欢声笑语、和乐融融都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了。顾燕帧躲在自己房间里狠狠地哭了一场,他已经有10年没哭过了,上一次这样哭还是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不是没失恋过,按顾期期的话说,他永远不是正在失恋就是正在去往失恋的路上,他喜欢过很多人,可是到今天他才明白以往那些他以为的恋爱,只是“喜欢”,唯独对小庄,是“爱”,可是这人生中第一次的爱,却让他输得如此彻底。

       当他哭够了,心里空落落的,很累,也很饿,饿到胃都在隐隐作痛,可是他一动都不想动,只想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后来他睡了,但一直做着纷纷乱乱的梦,直到一阵声响让他不得不起身查探。

       已是深夜,他躲在二楼一根柱子后面,看着商恩博和王世安站在一楼大厅中央。王世安他太熟悉了,商恩博也认识,也是他以往见了面要叫“叔叔”的人,如今接替了自己父亲的权职,负责上海至杭州一带的守备任务。可是他们深夜跑到这已经被查封的将军府来做什么?

       商恩博环视了一周,突然冷哼一声说道:“我那写了两个晚上的报告还没等递到蒋公的面前,没想到顾宗堂他居然就跑了。”

       此时夜深人静,空寂的房子里商恩博的声音隐隐回荡,是以顾燕帧听了个清清楚楚。

       王世安站在一边也略显遗憾地称了声“是”,然后继续说道:“虽然咱们搜集的那些贪墨徇私的证据没用上,但他这一逃,直接就坐实了通共的嫌疑,结果是一样的。”

       商恩博赞同地点点头,“这样也好,如果当真把他送到蒋公面前,他肯定还得反咬一口,虽说我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会被抓到什么把柄,但也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可它膈应人’。”

       王世安这时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学生还要恭喜老师,终于是得偿所愿。其  实以老师您的能力,早该晋升为一级上将了,这次着实是名至实归啊。”

       这些话挑拨着顾燕帧的神经,他终于明白了那天他爹为什么会说“洗不清了”,虽然不愿意,可他只能承认,那是因为他爹本来就不干净,在这个政党中,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太少了,不同流合污根本就长久不了。小庄说得一点错都没有,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个国家会如何,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如今大厦将倾,可他们还只顾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商恩博哼笑了两声,猫哭耗子地说道:“那顾宗堂压在我上面十几年,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可悲可叹。”而后他突然话锋一转,“那个林小庄,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燕帧瞬间心中一凛。

      “已经让人去抓了,”王世安说道,“先关起来,然后再想办法找证据证明是他协助顾宗堂一家逃走的……”

       “你有把握能成功?”商恩博打断他问道。

       王世安思索片刻后答道,“您得给学生一些时间,林小庄这个人非常狡猾,想构陷他不是那么容易。”

       “既然不容易,那何苦浪费时间?明天早上,就把他放了吧。”商恩博冷冷说道,见王世安不明所以,他又解释道:“如此乱世,路上多出具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

       “您是说……?”王世安看着商恩博,眼中惊疑。

       商恩博回他一个眼神,默认了。

       “那林小庄是个人才,”商恩博说道,“只可惜知道的实在太多了,我可不想落得个跟周进一样的下场。”

      王世安貌似有些于心不忍,说道:“其实周副市长那件事,如果周公子没去招惹他,我想他也不会……”

       商恩博不屑地冷哼一声,“长得就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还怪别人招惹他?”然后他看着王世安,说道,“你与他共事好几年,你敢保证你就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里?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最可靠。”

       “这……”王世安迟疑道,“老师教训得是。”

       顾燕帧听着这师生二人的对话,如坠冰窟一般浑身寒凉,他怔忪了片刻,转身地从二楼窗子里滑了下去。他慌乱地窜出庭院,不经意间碰翻了路边的花盆,突如其来的动静引来了守备,但草丛里适时地窜出一只猫,替他掩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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